梅香零落半枝雪
冰雪覆盖下的山峦静默矗立在官道两旁,山顶上的白雪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的光也是凌寒的,透着萧索的冷意。
马蹄踏着碎雪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行军的仪仗队逶迤行出很远。
领头的将领是个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手里握着缰绳,脊背挺得笔直,面容肃穆,目光坚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然的气势。
看着他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人能将他与数月前长安城里那个举止浮狂,行为冲动的宋小侯爷联想到一起。
六面绣着宋字的军旗迎风舒展飘扬在阵前,整个队伍在军旗的引领下向着边关匀速前行。
长安城。
相府门前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相府小姐容兮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那辆马车,不多时,马车缓缓驶动,车盖下垂着的璎珞随着马车的移动左右晃动,伴着车轮碾过细雪的声音渐渐远去。
皇宫里早有人在等着她,一下马车便有人过来引路:“姑娘,请随我来。”
为她引路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态度不卑不亢,一路上也不多言,步伐稳健,不快不慢,很恰当地与容兮隔着一定的距离。
不知走了几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才到了昭明殿,见她到了,候在殿外的刘公公赶紧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眼角的皱纹挨在一起:“姑娘可算来了,皇上等您好久了。”
容兮点头应着,推门进去,年轻的天子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墙上的挂画出身,见她到了缓缓转过身:“容兮,你还记得这副画吗?”
她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这画上的人就是她自己。
画中的她虚倚着窗,手捧一束梅花,红梅吐蕊,她低首细嗅,唇角轻扬,带着满足的笑意。
“这幅画本来是作你去岁生辰的贺礼,那时只画了一半,没想到这一拖就拖了一年,直到前不久才画完。”
容兮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这幅画,感慨道:“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真是恍若昨日啊,那个时候我,和你,还有宋秉笙,我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少年天子的眼神黯了黯,再也没有言语,只将画收好送给她便着人送她回去。
次日一早一道圣旨颁到容府,宣读完圣旨的侍者还在等着谢恩,就见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从跪着的人群中拔腿而起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容兮直奔昭明殿,才发现这一路竟畅通无阻。
“朕早就料到你会来。”年轻的帝王垂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失落。
“请陛下收回成命。”容兮双手垂在身侧揪紧了衣服上的布料,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恪守尊卑唤他陛下,从前她总以为这个人即便坐上了皇位也依然会像以前一样,依旧是她的隶哥哥,现在却忽然发现他一纸诏书就能改写她的命运,大手一挥便能决定数万人的生死,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唐隶上位后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清除逆党,肃清朝纲,极少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容兮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宋秉笙。
然后容兮就听到淡漠而又疏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容相之女聪慧嘉敏,不妨猜一猜宋小侯爷此去边关御敌,能否平安归来?”他的眼神凌厉并且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一道杀意。
气温骤然下降。
容兮微怔,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眼前这个人仿佛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天子成婚,与同乐民,大赦天下,就连遥远的边关也受到了照顾,送来一百坛酒,用来犒劳将士。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张罗着将酒搬下来,只有宋秉笙飞身跃上马背绝尘而去,将一切声音甩在身后。
马蹄锵锵,激得飞雪四溅,几欲踏碎雪原,直奔长安。
最后他还是被几个手下的部将半拖半拽拉了回去,领军主将擅离职守,是死罪。
几个彪形大汉拼尽全身力气才拉住了他,那时他不言不语,只是一昧拼命向前挣脱,脸上青筋迭起,眼睛涨得猩红。
有人看不下去便劝了一句:“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了,这运酒的车是一个月以前从长安出发的!”现在回去也晚了,即便不晚,他还妄想和皇上挣么?
宋秉笙瘫软在地,冷硬的盔甲贴着冰冷的冻土,这些他都感受不到了。
想他宋小侯爷,从小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长到这么大,唯有这一次才真的感受无助。
朔北来的风吹得更猛了。
朔北的寒风吹到长安就像被削去了爪牙,再也没有了故地的威风,只能吹动长街上还未撤下的红绸微微扇动。
凤藻宫的暖阁小巧玲珑,朱红楼阁茕茕立在莹莹白雪中。
容兮手中执着一只枝刚修剪好的梅花,对着浮雕白玉瓷瓶瓶口摆弄,思索着要如何将这枝花插进去才好。
身后侍立的婢女由衷赞道:“这花真好看。”
容兮笑了,纯白的脸上有无奈也有苦涩:“这花本来生在寒风腊月里,在这暖阁里,活不了几天的。”
容兮说要在凤藻宫里种梅花,隔日便有人挖了上百株红梅移植到凤藻宫里。原本都是枝头正艳的花,经过这一折腾,扑扑漱漱落了不少,鲜红的花瓣落在地上,下一夜雪之后,都嵌在了雪地里,白里透红,映衬得凤藻宫的这条路都分外好看。
还坚强挂在枝头的花瓣颤巍巍附在花托上,随时会掉落。
布料擦过花枝,携落一枝细雪,唐隶从梅丛中穿过来,一双眼眸仿佛浸上了梅枝上的碎雪,冷的出奇。
“都退下。”他一声冷喝,满殿的宫人都如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宫殿就剩下他和她,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是她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唐隶拦腰抱起容兮,不顾她的挣扎,粗暴地往床上一丢,随后整个人覆上去,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桎梏下。
“你种梅花是因为他对不对?因为他送你梅花,你还是念着他对不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如暴风骤雨向容兮袭来,他的眼底已是波涛汹涌。
“你是朕的皇后!”还不待她回答他就已经怒吼着撕裂了她的衣服,丝帛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要!”容兮挣扎着抗拒,手被他钳制住压在头顶。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勉强我。”慌乱之下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唐隶,隶哥哥!”
仿佛一记冷水泼下,他浑身一颤,不再动作,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她的眼角有泪,他轻轻用手去拭,滚烫的泪水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心间,浇熄了心中的妒火。
他陡然清醒过来,踉跄着退开,果然,还是最看不得她流眼泪。
知道容兮在凤藻宫种满了梅花,唐隶所有的理智都在那瞬间被妒火点燃,那个人不过就是送了她一捧梅花而已,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吗?他压抑着怒气来到凤藻宫,见到她的那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也早就想将成婚那日答应的绝对不勉强她的诺言抛诸于脑后,他要她记住,她是他的皇后,只属于他!
明明都已经利用宋秉笙威胁她嫁给自己了,却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以后不会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忘记他,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背过身去,不敢去看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人,然后步伐匆匆,几乎是落荒而逃。
太子唐隶,成熟稳重,沪国公府小侯爷宋秉笙,潇洒恣意,性格截然不同,关系却十分要好。
明相家中多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宝贝般捧着,容兮从小跟着哥哥们在王孙贵子间穿梭,与唐隶宋秉笙都是自幼相识。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宋秉笙与容兮拌嘴打闹,而唐隶再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站出来充当和事佬。
容兮似乎喜欢唐隶更多一些,每次都是挽着唐隶的手朝宋秉笙做鬼脸:“隶哥哥真好,宋秉笙小气鬼。”
容兮生在冬日,十七岁生辰那天,唐隶,宋秉笙说要单独为她庆生,地点定在容府的别苑,容兮和唐隶早早到了,等了半晌不见宋秉笙,直到快正午他才姗姗来迟。
别人等得急,宋小侯爷还闲庭信步般走过来。
“你来迟了,要罚要罚。”容兮雀跃地迎上去。
“你要罚也得先看看我送的礼物再罚不是。”宋秉笙神秘地笑笑,一脸得意好似身上藏了稀世珍宝似的。
唐隶早已瞥见他藏在背后的那一捧梅花:“难道你就打算送这个给她?”
宋秉笙高高兴兴把那捧梅花从身后拿出来:“金银珠宝什么的兮兮要什么没有?那些才不稀奇呢!”
“也对,她若是喜欢,我可将天下珍宝悉数赠予。”唐隶失笑。
“俗。”宋秉笙撇撇嘴:“我这个才好呢。”嫌弃完唐隶又献宝一般将花递到容兮面前。
这些梅花是宋秉笙起一大早驾马去城外的,每一枝都是精挑细选剪下来的,在路上也是仔细呵护着,不敢快马,生怕落了片花瓣,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容兮接过花放在鼻尖轻秀,笑意浅浅,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这花。
“还有这个。”宋秉笙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是他自己用梅枝做的,簪身呈灰褐色,蕴着木质的光泽,精细又小巧。
“宋小侯爷,您这也太寒酸了,实在配不上您这尊贵的身份啊!”容兮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一圈,兴致冲冲将木簪别入发髻,嘴上却不忘埋汰宋秉笙。
她喜欢这梅花和簪子,或者说喜欢送也花之人的心意,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宋秉笙会独出心裁想到送她这个。
“这样的话我要是再送一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未免也太俗套了,兮儿,我为你画一幅画就当是贺礼吧。”唐隶说道。
容兮自然开心,唐隶绘的那一手好丹青她是见识过的。
“近来江南一带水寇猖獗,你认为由谁带兵围剿比较合适?”这话是对宋秉笙说的,容兮捧着花站在窗前,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笔还在舔舐着墨水。
“今天兮兮生辰,你就不要想着这些了,扫兴。”宋秉笙向来不喜欢操心这些事,原则上是有多远避多远,只图个逍遥自在。
“唐隶哥哥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自然心忧天下,谁像你呀,充其量也就是个闲散候爷,纨绔子弟。”站在窗边的容兮为唐隶鸣不平,宋秉笙听了可不得了,使劲埋怨容兮偏帮唐隶,唐隶看二人叽叽喳喳斗了起来,颇无奈地摇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案上的画才刚刚有了一个轮廓,唐隶的贴身内侍就急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唐隶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兮儿,我有事情要处理,画先带走,画完再送给你。”
唐隶命人收好画,没有多做逗留,只是走到大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的嬉笑声脚步微微一顿,侧过看了一眼,目光晦暗不明,但只是一瞬,然后径直离开了。
皇上重病,太子监国,派兵围剿江南水寇,再加上无数琐事缠身为容兮画画的事也被搁置下来,待唐隶从繁琐的政事脱身,已经是新的一年的上元节了。
花灯皎皎的长街,穿城而过的河水倒映着满街灯火,堪比满天繁星落银河,河灯错落着浮荡在水面,一粒石子落下,水面缓缓漾开波纹。
河岸上的少女亭亭玉立,背对着人群喧嚣,隔绝了这长街灯火,潋滟的水光流转于她的眼眸,素手一挥又向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说好的一起逛花灯,唐隶被琐事绊住还未到,宋秉笙说要放河灯,兴致冲冲跑去买河灯,将她一个人撂在这冷风里。
容兮跺着脚,拢了拢因动作而豁开的披风,不时四处张望。
在暗处,几双阴鸷的眼睛注视她已经很久了,眼睛的主人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煞之人。
这些亡命之徒从围剿军的手中逃脱,潜入长安已经很久了,他们为了报复而来。
围剿之行容兮的长兄作为随行军师,指定的计策曾重伤水匪头领,以至于后来水匪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则溃。
奈何不了容家其他人,就只能在容兮身上下功夫了。
灯火辉煌的长街,人人都沉浸在热闹喜悦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冷清的河岸上被人打晕抬走的少女……
天还未完全亮,长安城依旧在沉睡,迭起的马蹄声踏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宋秉笙和唐隶已经奔走了半夜,眉宇间难掩疲惫。
彻夜未眠,紧急召集人马四处搜寻,同时下令封锁长安附近的城池,不许任何人通过。
没有,还是没有找到!
“水路!对,水匪一定是走的水路!”混沌了大半夜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宋秉笙喊道。
两人如梦方醒,立马派人备船水路拦截,希望还来得及。
密闭的空间由黑暗灌满,少女全身被绑,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
黑暗被破开,阳光撒了进来,有人逆光而来,犹如神祗,那人呼唤着她的姓名,语气焦急:“容兮。”
“救我。”恍恍惚惚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被人抱起,是令人心安的熟悉的味道,环着那人的手不由紧了紧。
在长安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晕船晕得厉害,那些水匪一心摆脱追兵,哪里顾得了怜香惜玉,随手把她扔在船舱里,整整饿了五天。
唐隶把她从船舱抱出来的时候她都饿得意识模糊了。
他抱紧了手中的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意:“杀,一个不留!”
杀伐决断向来是他的行事风格。
为了追水匪,他们已经离开长安城很远,却忽然传来陛下驾崩,二皇子带人包围皇宫的消息,唐隶连夜赶回长安。
临行前他深深望了沉睡的容兮一眼,揪住宋秉笙的衣襟:“她若再出差池,我绝不饶你!”
那一夜更深露重,快马蹄疾,他走出很远很远,把她留在了原地。
东夜的史书上永远会留有一册描写他的辉煌事迹,承玺二十五年,崇元帝猝然长逝,太子在外,二皇子趁机包围皇宫,秘不发丧,意图谋反,太子连夜召集部下攻入皇宫,血战三日,成功诛灭反贼,登基为帝改元崇历。
然而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他才恍惚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
失败已成定局的时候他的弟弟忽然笑了,笑容惨淡又恶毒:“从小到大我都争不过你,我得不到的你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可是即便你再厉害,也不可能救下她了,我的死士已经在路上了。”
皇宫里的腥风血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宋秉笙,他的眼里只有容兮一人,桌案上剩下的粥还冒着氤氲的热气,她已经睡下了,可是眉心还是蹙着,过了两天依旧不能安眠。
回到河岸没有找到她人的时候,他是惊慌失措的,面对唐隶的指责,他更加愧疚,他不该扔下她一个人的。
又或者若是他能早些回去,她也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
屋外的风吹得更猛了些,几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窗外闪过。
宋秉笙眸色一暗,厉光扫向门口。门被撞开,木屑四溅。一道寒光贯入,直向床上的人刺去。
宋秉笙执剑相迎,挡下那凌厉的剑法。
来人用黑布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不难看出他的诧异。
普天之下,能挡下这一剑的人不多,而且都是高手,他显然是没想到传言中不学无术的宋小侯爷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挡下他的剑。
手腕稍稍一转,便震开那把剑,迅速化被动为主动将剑刺向那人咽喉。
一来一回打得不可开交。
兵器的撞击声早将容兮惊醒,眼见剑身擦过宋秉笙的肩膀,容兮惊呼出声。
趁着他分神的空档,黑衣人摆脱他的纠缠将剑锋转向容兮,利刃没入血肉,血腥气散开。
鲜血在他的衣襟上洇开,开出一朵血色的花,而他他对面的黑衣人向下栽去,手中的剑却还插在宋秉笙腹下,那剑没入皮肉三寸,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宋秉笙强撑着咧开一个笑,气息微弱:“兮兮啊,我这可是英雄救美啊,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容兮站起来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她的手在颤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
二皇子网罗的死士都是高手,这次虽然侥幸逃脱,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
回城路上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死士惹得宋秉笙破口大骂:“怎么杀都杀不完!唐隶那家伙事情解决了没有!还不派人来接应小爷我,不会把小命交待在皇宫了吧?”
宋秉笙带着容兮且战且退,全身染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兮兮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十指交握,于他而言是以命相护的承诺,于她而言却是生死相随的决心,只要有他在,就会莫名心安。
从幼时初见顽劣扯坏她的珠花到学堂里带头揪夫子胡子,宋秉笙总是以一种极不着调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却从未看过他手执长剑挡在她身前,气势不凡。
唐隶的救兵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
风掠四野,马蹄萧萧。
宋秉笙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倒在地上。
他一直都在强撑,一个人面对这么多武林高手的连番攻击,早就透支了,不过是凭着一股意念在苦苦支撑而已。
她安全了,支撑他的意念也就消散了。
宋秉笙重伤昏迷三天,醒来容兮守在他身边,唐隶也在。
死里逃生,他们都还在,真好。可是冥冥中有什么已经悄然开始改变。
宋秉笙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刚刚可以勉强走路了就开始四处蹦哒,天天往容府跑。
“其实上元灯节那天我是有话和你说的。”宋秉笙收起玩笑模样,从怀里掏出一个玉扳指:“这是我娘留下来的,她说这个留给我以后送给她的儿媳妇,我我我……一直想给你来着。”
一向伶牙俐齿的宋小爷到了这个时候居然结巴,还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宋秉笙我要是不收你岂不是很没面子?”难得见宋秉笙这么一副扭捏的样子,容兮笑道。
不过很快他就露出本来面目:“不收也得收,反正我是认定你是我娘的儿媳妇了。”
“等我来提亲啊。”宋秉笙晃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开。
宋秉笙和容兮的关系越来越趋于明朗。
然而还没等他向相府提亲先等来了一纸赐婚书,赐的是郁王府安平郡主。
当下宋秉笙就扯着诏书往唐隶面前一拍,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不同意这一门婚事!
以前玩在一起的时候没规没矩惯了,听到一声厉喝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放肆。”
他明显感受到一股来自于帝王的威压,终于退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十分坚定:“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宋秉笙,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此事不容商量。”
“我是不会娶安平郡主的!”
宋秉笙这人执拗,而且不按常理出牌,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你放肆!”唐隶气急。
一道奏折摔到宋秉笙手里,他瞟到其中的字眼,挺直了脊背,朗声道:“臣愿领兵抵御西戎,求陛下收回成命。”
宋秉笙离开之后,端坐在龙椅上的人不可控制地委顿下来,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算计自己曾经视若兄弟的人。
婚是他赐的,奏折也是他故意扔的,宋秉笙的性格他很清楚,也笃定了他会为了摆脱这门婚事而选择出征西戎。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支走他。
想起那抹明艳的身影,心没来由地一痛,自从她回到长安以后与宋秉笙出双入对,三个人里,最终他成为了那个局外人。
不该是这样的,那个从小就爱粘着他的小姑娘应该爱上的人是自己才对。
沪国公府本来就是靠领军打战发的家,军威甚高,根基日渐深厚,为君王所忌惮,到了宋秉笙这一代只求能收敛锋芒,安全度日,所以宋秉笙长到二十岁从未有过带兵经验。
出征那日,容兮来送行:“宋秉笙,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依依不舍,迟迟不肯放他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帝王在那一刻神色黯了黯,也是在那一刻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抢回容兮。
他想,只要她在自已身边,他就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可是时间越久,他便越觉得无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边关传来捷报,宋秉笙率军大败西戎,不日将班师回朝。
从凤藻宫到焕重门的这条路,一共一千七百二十四块青砖,容兮每天都要走一遍,而这一次她终于能等到他了。
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子开始发抖,喜极而泣,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来,她陡然清醒。
“今日宋少将军凯旋而归,朕与皇后自当亲自相迎。”唐隶的手紧紧握住了容兮的手。
有些刺眼。
清冷的庭院里,只有年少的将军在饮酒,一壶酒,一柄剑,月下起舞,浇灌哀愁,刀光剑影里恍惚看见了那人的身影,身子猛然一震。
“兮兮,你来了。”然后又摇头苦笑:“你怎么会来?你不会来的,这一定是梦。”
是梦就好,梦里就可以无所顾忌:“兮兮,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远走高飞,我带你去独苏山,那里的梅花可好看了。”
是醉话,是梦呓,是清醒的时候万不能提及的禁忌。
在边关的时候,与她相隔万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回来了却更觉难过,原来咫尺天涯是这般滋味。
还是梦里好,可是如果是梦的话滴在手背的那滴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容兮小心翼翼掩上门,轻轻取下黑色兜帽,黑暗中唐隶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帝深夜怒气冲冲离开凤藻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闱,第二日一早皇上竟一反常态,接受了群臣的建议,开始大肆选妃。
二妃同立那日,唐隶喝得醉熏熏,拂开宫人的搀扶,径自去了凤藻宫,当他踏着醉步推开凤藻宫的门时,容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起身过去扶他。他抓住她的手臂,定定看着她,眼中悲伤弥漫。
“宋秉笙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那天夜里被发现私自出宫的容兮索性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好似要把这一年来压抑的情感全部宣泄出来。
这一年来她天天提心吊胆,唯恐他在战场上发生什么不测,也害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切会惹得唐隶不开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对他下手的,即便当初我没有同意嫁给你,你也不会对他下手的,对不对?”
“可你依旧害怕啊,你害怕我会杀了他,你不愿意他出现一丝意外,所以你同意与我成婚。”唐隶心下凄然,他更在意的是容兮那样在乎宋秉笙。
“唐隶哥哥,你放了我吧,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子的。”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容兮,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怎么忍心放走她呢?
他疯魔一般冲出凤藻宫,夜风微凉,却怎么也驱不散心中郁顿,第二日信手一挥便同意了纳妃的提议,反正他为她空置都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又何曾在乎过呢?
他是帝王,天下至尊,却得不到自己深爱之人的心,说起来真是讽刺。
“容兮啊,你看,朕不是非你不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成为朕的妃子的。”他双目猩红,酒气熏天,然后放开她,跌跌撞撞融入夜色里,月下的背影,孤单落寞。
容兮的病来得蹊跷,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起先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可是太医开的药方都不见成效。
一日挨过一日,到后来越来越严重,最后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这时太医才诊断出来是中了毒。
唐隶下旨彻查中毒之人,最后却查到了自己奶娘头上,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为他操劳了半生,颇得他的信任与倚重,所以他才放心将她派去伺候容兮。
老妇人伏法的时候浑浊的眼里是无尽的心疼与气愤:“殿下从小心性淡然,我从未见过殿下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这个女人竟然不知好歹如此伤他的心,她该死!”容兮日常的饮食里被她下了少量的毒药,日积月累下来,终于毒发了。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在为他鸣不平,多年的相处,她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来疼爱,试问世上又有哪一个母亲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害?他实在是无法怪罪。
太医署以最快的速度配好的解药,却苦于没有办法喂进去,是容兮自己放弃了自己,每一口喂进去的药都被她吐了出来。
“兮儿,吃药,只要你好起来,朕答应你,放你离开。”唐隶守在她的床边,
她当真这样绝望吗?待在他身边竟让她连活下去的意志都丧失了。
从容兮卧病之日起,宋秉笙焦急万分,日日守在凤藻宫外,直到有一天,唐隶打开门满脸的憔悴,声音透出无限疲惫:“去看看她吧。”
那天容兮终于成功喝下了第一碗药。
唐隶就在旁边看着宋秉笙一勺一勺将药灌进她嘴里,无力而又落寞:“我爱她,却给不了她幸福。宋秉笙,你带她走吧。”
崇历三年,皇后容氏重病,不治身亡,举国哀悼,帝大恸。
此后帝王寝宫里一直挂着那幅昔年为先皇后所做的倚窗弄梅图,常睹画思人,每当立于画前,宫人都自觉退下,谁也不忍心搅扰那一场温柔的旧梦。
长安千里之外的独苏山上多了一对年轻的夫妻,执手相随,笑容灿烂。
梅花灼灼,倩影蹁跹,是宋秉笙一生见过最美的风景,亦是唐隶用尽半生缅怀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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