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后

1

我的家,坐落在很偏僻的一个乡村里,父亲高大威武,母亲温柔亲切,虽然妹妹很调皮,但我很喜欢我们的大家庭。

村里的农活很忙,作为哥哥,我总是要起带头作用,所以从小,我就帮着父母干农活。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聚在田地里劳作,虽然很晒很累,但总有欢声笑语。

我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在我读初中的那年,父亲出事了。他突然在地里晕倒,母亲吓得不知所措,连忙带父亲去省城医院检查,是尿毒症,还是晚期。

小小的乡村一下子沸腾了,很多人甚至没听过“尿毒症”这个名词。也是这个名词,一夜之间,就把我们家改变了。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也日渐消瘦,郁郁寡欢。吃药、打针、透析,家里的钱花出去不少,父亲的病情却日益加重。

那个冬天,冷得出奇,父亲还是没有熬过去,眼睛一闭,撒手人寰。

那时候我刚13岁,妹妹8岁,我们都要读书花钱,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日夜愁苦,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父亲的丧事办完后,家里陆续来一些亲戚,明面是探望我们,实际是想向母亲要债,父亲生病时借了那么多钱,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债务总是要还的。

母亲一个弱女子,到哪去凑这一大笔钱呢,起初这些人还很客气,很委婉,后来拿不到钱,说话也难听了,态度也蛮横了,母亲费尽心思地周旋,说尽好话,把他们一个个送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里屋,盯着父亲的照片发呆。

她不能哭,生活早已剥夺了她哭泣的权利。

半年后,我却听到关于母亲的流言蜚语,说她有了野汉子,是常来村里修家电的老赵。我不相信,父母相守十多年的感情,怎么那么快就淡了,母亲怎么能如此心狠呢?

2

初二,一次周末我回家的时候,果然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位陌生男子,40多岁,个子不高,正在低头收拾一台旧收音机,看样子,他就是传说中的老赵,我顿时反感,头也不扭地回屋了。

母亲见状,忙拉住我:“你咋这么没礼貌,这是你赵叔,我的远房表哥,家里出了点事,暂时在我们家住几天。”说完,赶紧和老赵对视一眼,眼睛里是我不熟悉的娇羞神情。

夜里,我心思重,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半夜时分,听见母亲出了堂屋门,进了东屋,然后再也没有出来。想了想街坊邻居的闲话,我顿时明白了,母亲口中的这位远房表哥,就是她的野汉子。夜里,我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狠狠地锤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老赵的影子,母亲却格外开心似的,说我的外套都小了,裤子也磨破了,要带我去镇上买新衣服,我拒绝了:“爸不在了,庄稼收入也不好,还是省些吧。”

听到我说起父亲,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去了:“你也别倔,你爸不在了,我们总要活下去。”母亲转身走了,阳光照在她艳丽的玫红色裙子上,很是晃眼。

回到学校后,我发了疯地学习,只希望自己能早日成材,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

3

之后几年里,家里出现过不同的男人,有的我只见过一面,也有几个在家里来往半年一年的,母亲的名声越发不好,上个街背后的人指指点点的。连带我和妹妹,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

高一那年,我正在食堂吃饭,有一个小痞子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就是你小子吧,听说你妈很风骚啊,我大伯可是她相好呢。”

我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一个拳头打在他鼻子上,一会的功夫,几个人厮打起来,饭菜落了一地,惊动了学校领导。我和那位同学需要请家长来,并处以警告,要是再犯,就要开除学籍。

我没有通知母亲,而是将自己的行李收拾收拾,一个人背着回到了家,我已经16岁,是个男子汉了,再也不想活在唾沫星里。我决定不再读书,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养家。

母亲不依,我就和她争执,情急之下,我说出了难听话:“妈,你都不看看自己,都混成什么样子了,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母亲怔了一下,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顿时我的脸火辣辣的,看着母亲愤怒到扭曲的脸,我一下子心痛了。

“妈,我长大了,都成男子汉了,我能赚钱了。”母亲低着头,没有言语,转身去厨房做饭。那顿饭吃得很难受,饭后,母亲给我谈话。

母亲边哭边说:“我知道,街上的人都怎么议论的,你要是有出息,就好好考上个大学,争个气,我干啥不重要,只要能供你们读书。”

“你放心,你和妹妹都大了,我不会让你们难堪。”

父亲生病时,她没有哭,她被人议论时,也没有哭,如今被我这样一说,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心也痛得一塌糊涂,我心软了,我知道母亲承受了旁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受着煎熬,背负着重担,艰难前行。

我回想这几年的日子,家里十几亩地,母亲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就包出去几亩,可那样收入更少,我和妹妹上学的费用,家里吃饭穿衣的费用,也许母亲也是被逼无奈,才这样做的吧。

我哽咽着回答母亲:“妈,我和妹妹都大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亲自送我去学校,给校领导说尽了好话,我得以正常读书。

3

高二开学的时候,母亲给我拿齐了学费和生活费,然后说要带着妹妹改嫁,修家电的赵叔去年死了老婆,就想让她过去那边。和谁过不是过,赵叔有手艺,比庄稼人的活泛钱多,在镇上还有门店。

母亲已经思量好了,我不能反抗,只能默认这桩事。

很显然,这件事在乡亲们看来太荒谬了,一个名气不好,有过许多男人的妇人,还想着正大光明地改嫁?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我早也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生活逼得我快速坚强起来,我能懦弱给谁看呢?

我已经长大,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母亲常来学校看我,送生活费和衣服、零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她一天天变得憔悴,气色越发不好。夏季的时候,我甚至看到她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问她怎么回事,母亲支吾半天,说赵叔喝醉酒就爱发脾气,有时候难免动粗。

我心痛不已,劝母亲离开他,回到我们自己的家,等我大学毕业,就能养家了。母亲摇头:“好不容易迈出了一步,你也耳根清净了,再说,你赵叔不喝酒的时候挺好的,对你和妹妹出手也大方,我这点伤没什么。”

母亲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神,腰开始弯了,步伐沉重了,几根白发在风中飘着。

除了加倍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985大学,母亲高兴坏了,我破例地踏入了赵叔的家,母亲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

还没开学,我就提前去了省城,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打工,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自己赚钱。大学四年,我趁着空闲就去兼职,靠着赚的钱和赢得的奖学金,顺利读完大学。

4

毕业后,我签到一个大型公司,留在省城工作。我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时,却知道赵叔病了,一次醉酒后摔倒碰着头,得了脑溢血。

母亲悉心照顾,不曾疏忽。连赵叔都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很是感激。可母亲说,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过帮助,这份恩情,一辈子不能忘。

转眼,妹妹也大学毕业。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赵叔的身体也好了很多,生活上可以自理,赵叔和母亲相处了十多年,也有了感情,一起散步,一起买菜,也算是恩爱的老来伴。

我几次邀请母亲来城里生活,她都拒绝了。她说她老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来了只会给我添麻烦,我只能随了她的心意,每月按时寄给她生活费。

后来,我恋爱了,姑娘善良朴素,通情达理,愿意和我回老家办理婚事。我把废弃了几年的老院子翻修一新,站在院中,有一种恍惚,好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调皮的妹妹,健康的父亲,还有温柔的母亲。

大婚那天,母亲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大衣,端正地坐在正堂,我和新娘子向她磕头,她递给我们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抬头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在这一刻,之前过往种种的苦难,也都值得了。

乡亲们大概也渐忘了,他们只看到我功成名就,看到我娶了漂亮媳妇,只顾夸母亲有福气。

往日的种种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岁月,消散了。

阿福趴在窗台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家。

它伸了个超大的懒腰。想到以后就不再有这样惬意的时光,它又伸了个更大的。

开门声响起,阿福甩了甩脑袋,悄无声息地跑到茶几底下偷看。是亚龙回来了,还抱着个大箱子,大得挡住了头。

又是零食大礼包,这个吃货!阿福叹了口气,从亚龙脚边窜了出去。

从现在起做一只流浪猫!阿福下定决心,绝不给喵星人丢人,以后什么麻雀老鼠都要大胆尝试!还有据说蛋白质比牛肉高六倍的虫子……

阿福觉得有点恶心。但怎么活都好,千万不能被人类抓回去!不然一定会流眼泪打喷嚏至死!

阿福坐在小区的花坛边上,脑袋往左一歪,又往右一歪。它想不通,只听说过人对猫过敏,怎么到它这反过来了?

讲道理,亚龙对它真的不错。好吃好喝供着,还把自己的咸鱼抱枕让给它当玩具。可是只要亚龙抱起它,阿福的眼泪就下来了,还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把鼻涕都甩出去。

这么几次之后亚龙终于想起来带阿福去看医生,可是医生抱起它,它就把鼻涕喷到了医生的白大褂上。翻来覆去检查了好久,医生小声嘀咕说:邪了门了,猫对人过敏?

亚龙和阿福都傻了,一人一猫同时扭头看向对方,愣了半天,还是阿福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喵……

之后的几个月,亚龙带阿福跑了很多宠物医院,医生们基本束手无策,有的还表示愿意花一笔钱留下阿福,让阿福为宠物医学做贡献。阿福现在还依稀记得,亚龙说“不”的姿势很帅。

但是阿福先坚持不住了。

之前亚龙抱它它才会过敏,可现在只要碰到亚龙用过的东西,它就浑身不自在。阿福放眼望去,屋子里到处都有亚龙的痕迹,大到衣服鞋子,小到头发丝。

阿福喜欢吃烤地瓜,但它如今特别同情地瓜。在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时刻忍受煎熬绝对不是好体验。阿福和烤地瓜都是好东西,但处境怎么都这么惨呢。

它还年轻,不想把宝贵的生命用在流眼泪打喷嚏上,更不想死。因为过敏是致命的。阿福听一个想抽它血的医生说过。

所以它逃了出来,带着对罐头的无比怀恋,带着对咸鱼抱枕的深切思念。

离家出走快5分钟了,阿福坐在花坛上犹豫不决,小区大门就在不远,新世界的大门畅通无阻。阿福有点后悔没把咸鱼抱枕带出来,现在连个伴也没有,好心酸。

“阿福!阿~福~”

亚龙的声音!这个蠢货,这时候找我不是动摇我的决心嘛。阿福想翻个白眼,没翻上去。

“你坐这儿干啥?”亚龙蹲下来看着阿福:“我想了想,动物过敏和人过敏本质上应该没啥区别,所以我保证!以后东西不乱扔了,勤洗澡!我今天买了个扫地机器人,还分期了个高级的空气净化器!听人家说,控制一下过敏源应该就会好很多。我还买了烤地瓜。”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还是阿福率先打破了沉默:喵~

1992年12月7日,惠德比岛海军观测站的中士维尔玛·兰奎捕捉到来自一条鲸鱼的信号。它叫Alice,在其他鲸鱼眼里,Alice如同哑巴一样,原因是它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所以,它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它的歌声在空旷的海域里,无人问津。

……

1

我是一只鲸。

我总会去刻意去思念我家乡的模样,因为鲸的寿命很长,我可以活到60-70岁,可我生命所有的时间,都在迁移。我怕自己终有一天鲸落海底的时候,会因漂得太远,而遗忘了我最初出发的样子。

我的出生是在东太平洋的美国加州沿海地区,那里温暖如初,我的家族常会结伴来这里进行产子。对于一个鲸鱼家族来说,每一次的成功哺育,都代表着一个家族的不断壮大与延续。

可也许,我就是那只意外。

我是一只缺陷儿,自生下来就是。我的父母是一头蓝鲸和一头鳍鲸。我除了是只特殊的“混血儿”以外,我的声道好像和别的鲸总不在一个频率上,任凭我肆意的哭喊、或者他们七嘴八舌的言语,我总听不到,也向他们开不了口。

2

我总是要离开他们的吧。

我常会这样想,

虽然在父母的呵护下,我依旧健康地成长着。

可即使在一群鲸里,我的孤独感从未递减半分。

世界上还有像我一样的鲸吗?

我也常这样问自己。

那一年,我的家族从加州开始大规模向阿拉斯加迁移,在迁移的路上,我突然发现了一条别的通道。

我仿佛可以看见我父母惊恐的面庞,可我不知道当我进入那条通道开始后,我便至此,与他们渐行渐远。

3

愈加冰冷的海水快要撕穿我的皮肤,很多次,我始终在担心自己会因大脑里的一时松懈,而就那样沉入海底。我贪婪地在深海中寻找着食物,那种强烈的饱腹感成为了我唯一的安全感。冰冷、黑夜、孤独。这些字眼像把利剑插入我的心底。我只能向前,因为我发现好像向前一点,这冰冷的海水就能稍微温暖一点。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有我的歌声。即使在这空旷的海域里,始终无人问津。其实我早过了可以去求偶的年纪,因为自身的缺陷,我总怀着最深刻地自卑。我曾经在一场家族的“相亲”盛会上,用我最大的力气唱着我自己的歌,可换来的始终是我把自己的头颅埋在更深的海域里。

也许,总会有一只和我相同的鲸出现,我想,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它总会和我有一样的共鸣。

4

我好像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一直从太平洋穿越西北通道后到了大西洋。

数千英里的距离,让我的声音变得越加低沉。

我没找到和自己一样的鲸。

可是,我的声音,好像终于有了回音。

一个人类发现了我,他好像一直在找我,从一个人变成一群人,在大约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唱歌给他听。

可后来,他消失了。

先是一群人消失了,再后来他也消失了。

我继续在海洋里向前游着,我常会想起那个人,他让我的孤独有了些许的慰藉。

如果有人认识他,请代我献上一吻,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5

2004年8月,研究Alice的沃特金斯,撰写的相关论文终于被《深海研究》接受。一个月后,沃特金斯因癌症逝世。

沃特金斯去世后,再没有人系统完整地追踪过Alice的声音。

2010年,另一个研究团队在多年后头一次捕捉到了符合它模式的鲸歌。

而且,是在两个地方同时。

一次检测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这意味着希望。也许52Hz终于找到了同样歌声的另一个自己。也许它其实一直是特殊鲸群的成员,只是喜欢时不时单独行动。甚至也许,在二十年的漫游之后,它把自己的歌声教给了其他的鲸。也许它将不再孤独。也许它从来就不曾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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