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喜欢过我(上)

不管人到哪个年龄,不管经历过几段感情,都会回忆起自己的初恋吧!每当小乔张嘴照镜子时,看着自己那两颗被牙医补得黑漆漆的大牙,她都会想起李明,想起那段青涩时光。

那个初一下学期的午后,小乔所在的平行班又转来了一位从火箭班下来的名叫李明的男孩子。可能是因为他是班上所有男生中唯一戴眼镜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他不像以前那些被调下来的人那样沮丧,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是开心的表情。小乔忍不住对他好奇起来。所以,从那以后李明就成了小乔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会默默地留意李明的一举一动。通过一个星期的观察,她发现李明总是骑着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回家。课堂上他若是回答错了问题,脸蛋会涨得通红。课后休息时间,他总是爱趴在桌上睡觉。

小乔不明白李明既不是班上最帅的男生,也不是成绩最优秀的那个人。可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被他影响?看着他与其它女孩说话,小乔会莫名其妙地烦躁。看着他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小乔会思考他究竟在看什么?

有次,小乔照例盯着李明的后脑勺发呆。突然,李明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望着小乔。两人四目相对,李明对着她温柔地一笑。小乔害羞地低下了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有些高兴也有些紧张。

第二天放学后,小乔一个人撑着伞走在路边的花坛上。“小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小乔回头一看居然是李明。“你?”没等自己说完,李明将准备好的巧克力塞到了小乔的手里。“给你的,希望你喜欢。”李明红着脸说道。

“谢谢你!你回去吧!我要回家了。”小乔冷淡地对李明说。“哦!那我走了,再见!”李明失望地回答。然后转身走了。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小乔紧紧地抓着手上的巧克力,咬紧着牙关却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自己很想跟他一起聊天,很想多了解一下他。可是妈妈还没跟小乔买新鞋,自己今天穿的是弟弟的足球鞋,小乔好怕李明发现了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就怕李明嫌弃她家庭条件不好。这该死的自尊心。

回到家后,小乔将巧克力分给了家人吃。妈妈一边吃一边问道:哪来的巧克力啊?小乔撒谎道:媛媛给的。媛媛是小乔的好友,小乔不敢对妈妈说实话。因为那时所有的父母都认为,初中生就应该好好学习,不应该被其它事情分心。而早恋就是其它事情,还是一件家长们认为特别严重的事情。

晚上小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自己对李明是不是过分了点。人家都好心送自己巧克力了,自己却把人赶走了。会不会太打击他了。自己可是第一次对一个异性有心动的感觉,不能还没开始就被自己扼杀在摇篮里了吧!

所以,小乔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对妈妈说,有个作业还没写。就跑到书桌那,撕下作业本的一张纸,写起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那个时代手机还没兴起。情书的内容是:谢谢你的巧克力,真好吃,因为昨天我穿的是弟弟的足球鞋,所以不好意思跟你多说话。确定自己没有错别字后,小乔小心翼翼地将信放进了书包里的底层。

第二天,小乔到校后,将跟自己关系不错的班花拉到墙角,在班花的耳边小声说:你帮我给李明啊!班花一副捉奸的表情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啊?小乔双手合十地说:因为你最美啊!班花得意地仰着头说:这我早就知道啊?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原因吧!

好吧!女生都是爱八卦的。自己就算不说,时间长了,总是会被人发现的。我喜欢上李明了!小乔红着脸说道。班花瞪着眼看着小乔,小乔在她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时,将班花朝李明座位的方向推去了。

谁知班花没有立即去找李明,而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翻开了小乔的信。果然好奇会害死猫。这妞虽然后来充当起小乔跟李明的传信人了,但是两个人的信要先到她手上审核后,再到当事人手里。

不管怎样,隔天的时候,小乔从班花手上接到了李明的回信。小乔的整颗心都不在课堂上了,她希望时间快点过,自己就能看到李明的信了。所以,放学铃声一响,小乔背起书包就往家里冲。

小乔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跑优势,20分钟的快走路程。小乔花了十分钟就跑回家了。正好家里没人。小乔翻开了李明的回信:我昨天没有注意你穿得什么鞋子。就算你穿得是你弟弟的鞋子也很酷啊!我还想穿女生的鞋子啊!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小乔看着李明的回信,一个人傻笑了半天。原来他是这么地体贴人,更重要的是他说话的语气很幽默。小乔越来越对他着迷了。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俩都保持着书信不断。

从李明的信中,小乔得知了,他的父母从他懂事起就去帝都上班,他和爷爷俩人一起生活,只有寒暑假才有机会去帝都和父母见上面。所以,他平时注视着窗外,是因为思念起父母了。

小乔也会在信里跟李明讲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两人通信的内容都是家庭学校,更多的时候双方都会在信里互相鼓舞对方。对生活多点期待。真难想象,两个人居然完全不谈情说爱。

有一天,放学后小乔和媛媛刚出教室门。李明就冲到小乔面前,腼腆地说:我爸爸妈妈在校门外想见见你。你放心,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说说话。What?小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媛媛推着往校门走。小乔有些紧张,李明的父母会不会教训自己,责备自己耽误李明的学习。

正当小乔七想八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李明的声音:妈妈,爸爸,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小乔。小乔,这是我爸妈。小乔结巴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李明的妈妈说:小乔,你真是个懂事的女孩。我们看了你给李明写的信,谢谢你对李明的关心,今后还麻烦你多包容他,希望你们共同进步。

小乔受宠若惊地看着这对和蔼可亲的父母,害羞地低下了头。李明的父母怎么这么可爱,还这么开明。

再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让人映像深刻的事?小乔努力地想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对子,还有第一次约会。那个周末,李明带着好哥们充当电灯泡。三人一起去麦当劳,那是小乔这种农村出来的丫头第一次接触洋快餐,看着菜单她顿时尴尬起来不知道点什么。好在李明没有询问小乔,直接给小乔点了两个巨无霸,一个香芋派,一份薯条,一杯可乐。

李明买单后,他的好哥们电灯泡自觉地坐在了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小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明,调皮地说: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李明温柔地说:你吃不完的带回去给你弟弟吃。小乔对他的好感又添加了一百分。

吃完麦当劳后,电灯泡找借口溜走了。李明提议一起去逛和平公园,在公园里两人本来是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半个小时后,不知小乔哪来的勇气。将李明拉进了树林,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就贴上了李明的脸颊,嘴唇压根就没嘟起来,紧紧是碰上了李明的脸而已。

结果李明脸红地说道:哎!妈妈,这里有坏人。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好吧!小乔也占了李明的便宜,两人都不吃亏。但是从两人相识至今,小手都没牵过。李明就被小乔偷袭了,小乔觉得自己还是胜利了一回。至此以后,两个人似乎又靠近了一步。

有次周五放学后,小乔与两个女生一起逛夜市,李明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班上的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了。在一家银饰摊前,三个女生看得一个起劲。最后小乔买了两个十字架的挂饰,另外两个女生分别看上了不同的样式。李明给大家付了钱。

在大部队分离后,只剩李明和小乔时。小乔将那个十字架的项链霸道地挂在了李明的脖子上,她说:你得一直戴到不喜欢我为止。而李明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我会一直喜欢你到高中毕业。小乔听后笑成了一朵花,她觉得这句情话好动听。因为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他主动表白。他没有说永远,至少他是诚实的。

那个初一的下学期发生了跟多事,对小乔来说。有一件事情对她影响重大,也是这件事情让他与李明越走越远。当时的班长小辣椒因与高年纪的问题生有交往,被班主任批评并丢掉了班长的职位。当时的月考,小乔因运气考了班上第一名并进入了全年级前三十名。在班主任的民主询问下,小乔因大家的呼声最高,当上了新班长,而这个班长是一当就当了四年。当时是五年小学,四年初中。

1

我是前不久才转到这座城市的这所寄宿式高中上学的,之前一直在家乡镇上的学校读书。

这座城市是母亲打工的地方,我平时住校,周末寄住在舅舅家。

父母为了供养我和弟弟,很早就外出打工去了,在高中之前,我、弟弟和外婆三人一直在家乡相依为命。

早几年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很差,父母为了省车票钱,连过年都鲜少回家,后来条件稍好一些,通了电话,倒是不定时地会接到。

“最近怎么样?外婆怎么样?学习怎么样?”老三样的问话。

“嗯,都挺好。”往往回答完后就只剩下电话两头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在大人眼中我是个乖巧听话懂事又省心的姑娘,成绩在这穷乡村里也算得上拔尖了,这对于一个被留在家的孩子来说的确是最高的评价。

可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多么自卑敏感要强又孤独。

哦不,林析也知道,我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因为个子高,和后排的他成了同桌。

我知道林析喜欢我。

他是个黏人的大男孩儿,喜欢一个人就毫不吝啬地表现出来。

他爱说话也爱笑,刚见面就给了我好多水果,说他妈妈叮嘱家里的保姆每天要给他准备一个水果放书包里,可他不爱吃。

他不住校,每天走读,我觉得他的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毕竟有保姆,毕竟他给的水果看起来都那么漂亮。

我不常吃水果,偶尔能吃上也是外婆撞运气赶上人家挑剩下还不错的低价收回家,拿小刀把水果上的疤痕和烂点挖去再献宝似的递到我和弟弟手里。

我剥了瓣橙子放进嘴里,有点微凉,但甜度刚好水分充足,吃着吃着飙出了泪,却硬忍着把果肉往嘴里塞。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得开怀,“吃不了还硬塞,这么要强做什么?”

我的牙不好,很早就烂掉了,不知道和谁说,也不知道去哪里看,一直拖出了炎症,吃着冰一点的东西就会钻心地疼。

这么好的水果,不吃舍不得,我心里默默回答。

我普通话不好,带着很重的口音,经常l、n,f、h不分,我羞于开口,不仅因为发音,还因为感觉低人一等。

本来指望能扬眉吐气的成绩放在这所中学也差不多垫底,我有时偷偷庆幸生得高,这样坐在最后一排就可以不出声响地缩着,排队的时候站在女生队伍的最后一个,别人也就不会看到我衣服破洞上粗糙的针脚。

我很少开口说话,也没有朋友,每天中午都是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开始是这样,直到后面林析主动缠上了我。

不过是对面多一个人,我感觉并没什么妨碍,只是他一刻不停的聒噪,让我有些头疼。

我的饭菜很简单,林析时常打很多菜再名正言顺地说帮他分担一点。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那眼神似乎要把另一个我都给看穿,他说:“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都是同样孤独的人。”

这话倒让我不解,他明明球友那么多,大臂一呼就能组成一支队伍,整天乐呵呵的,跟孤独这个词哪里沾得上一点边。

直到那天老师把他的作文当作范文朗读,我才得知,他不过也只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留守儿童。

但他和我在性格方面却是一热一冷,一外向一内向两个极端。

后来熟络起来他时常黏着我,我走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除了女厕所。

他说每次爸妈回家,他都会整日整日地黏着,他觉得陪伴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他曾一脸憧憬地想象,以后有了家庭,他接孩子上下课,妻子在家里准备晚饭,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进餐,这幸福感给他500万都不换。

2

在我们镇能够读到高中的非常少,往往从初中开始每一次开学,教室都是对半地少人。

我看惯了镇上有些稍微好看一点的姑娘早早地就辍学,定点在招待所,几十块一晚,大一点就嫁人、生子、再出去打工,这样的循环太可怕我不想要,我要读书。

近几年妈妈换了个雇主,她自己勤快又能干,收入上来了一些,她想法非常坚定,再怎么辛苦都要让家里的两个娃上大学。

但是这所学校的学习进度太快,我跟得很吃力,林析主动提出帮我补习,我很高兴却淡淡地没表露出一丝。

他辅导我的时候经常盯着我看,忍不住地就夸我漂亮,我自己却并不觉得,只不过普通白净、普通清秀,和别人有些许不同罢了。

可饶是没什么审美的我也不得不承认林析是好看的,那种好看却远不止超出常人一点点。

他对我很好,是毫无保留不藏任何小心思的。

他没有一般小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矫情和别扭,他从不冷战、不挖苦,不拐着弯说话。

他像是从温暖的橘色夕阳下走来,点点光斑跳跃在他的肩旁,直直地就射进我的心房。

我想我是动了心的,却因为我们之间过大的鸿沟而不得不三番两次泼自己冷水。

他很聪明,对我辅导又上心,我的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在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榜上有名。

我站在榜前,激动翻涌却拼力压抑,面上神色如常。

“总是装作这么无欲无求干吗?像个小老头。”林析取笑我。

我被他轻易识破有些气恼,嘴硬否认,“并没有装。”

他却忽然认真严肃起来,侧身凑在我的耳边,热热的呼气轻挠着耳畔,让我心里痒痒的,“从你的每根头发丝到每个毛细孔都在叫嚣着你喜欢我,你自己却装作不知道,难道不是在装吗?”

我霎时红了脸低了头,一半害羞一半心虚。

从那天之后我反倒轻松自在起来,既然被看穿,再伪装也没意义。

他的确是个很温暖的人,他的存在和努力让我逐渐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改变自己的状态,他让我开始喜欢上这个被他爱着的自己。

渐渐我有了朋友,心里也有了他。

母亲难得来舅舅家看我,对我突然的亲近和依恋倒有些不适应,怔忪僵硬片刻却也红了眼眶,软了身子,回应着握住了我的手,粗砺的手带着明显的颗粒感。我心疼的亲了亲她瘦削的侧脸,她的眼睛弯着,鱼尾纹微微颤抖,疲惫似乎都因为我春风拂过的体贴消失了。

3

我和林析约好一起上大学,他却忽然要出国。

他拒绝、抗争,终究是找不到其他站得住脚的理由而向他的父母坦白了我。

他拍着胸脯保证:“妈妈你看到了李想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直到临近高考前两个月母亲来学校看我,被跟在屁股后面的林析看到,我才知道原来这几年她一直在林析家做保姆,照顾林析。

林析倒是不在意的傻笑说:“李想,你妈妈做饭可好吃了你知道吗?”

我从没吃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须臾间我就提不起任何精神,心里有种绝望一点点在蔓延,像是要失去什么。

我知道,我留不住林析了。不管他的心意怎样,我无法再骗自己我们还存在任何可能了。

临近高考的前一个半月,母亲被解雇了,说是手脚不干净。

林析告诉我的时候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缓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问林析什么想法,我想在他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信任。

不管是对我的,还是对待照顾了他这么久的我母亲的信任。

林析却第一次没了直爽,沉默不语。

我气急,拿出之前妈妈给我的旧手机拨了电话放外音,电话一通我的鼻涕眼泪就忍不住地一齐往下,“妈妈,你告诉我,你没有偷项链对不对?”

我相信母亲,就像她相信我一样。

高中周末寄住在舅舅家,有一次舅母给母亲打电话说我偷拿了他们桌上的50块钱。

母亲停滞了片刻之后表现出绝对的信任,“小妹,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但是这一点我是可以跟你保证的,小想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再找找,看是不是误会了,实在不行,50块我给你,但是不好随便冤枉孩子的。”

后来真相大白,钱是被他们上初中的儿子偷偷拿走买游戏装备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很久,我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拿得离林析近一点,我要让他听见母亲亲口证明她的清白。

“小想,是妈妈拿的,对不起,妈妈也是没办法。”

字字清晰,句句扎心。

4

之后我才知道外婆砍柴摔断了腿,做手术花了很多钱,还引起了并发症,这几年好不容易存的钱一下子被掏空,母亲实在没办法,看到放在梳妆台上的钻石项链,一时起了邪心。

不知是雇主不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并没有进一步追责。

我和林析的关系从这通电话之后降到了冰点,他再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我在他面前也总是无法抬起头。

林析没有再反抗,在我们紧锣密鼓迎接高考的时候他飞向了大洋彼岸。

临近考试,各科老师会在一个大办公室解答学生难题。我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林母和班主任的对话。在看到林母的一瞬间,心里的很多事情渐渐明晰起来,片段连成了真相。

我和林母曾见过。

那时,镇上的学校组织给留守儿童送温暖,她的单位来了很多人,带了很多书包和文具,闹哄哄地举行了捐赠仪式,然后拉了长横幅拍照留念。

现场来了很多媒体和记者,我作为学生代表,在镜头前发表感言。

我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么多黑乎乎的机器不知道要望向哪里。虽然这已经是我这个月收到的第四个书包了,但仍然发自内心地感谢别人的帮助。

采访过后,我拿着刚刚分到的一袋小蛋糕准备去找弟弟,却撞见了几个大人围在一起,云雾缭绕,尖锐不满的抱怨着。

“真麻烦,搞什么狗屁捐赠,真形式。”

“就是,大周末的还要来这个破地方,信号也差。”

“是啊,你看那些小孩,脏脏的,刚刚还冲上来抱着我,啧啧,感觉他们好几天都没洗澡了。”其中一女士一边说一边假装拍了拍衣袖。

他们转头猛然发现我的存在,面色有些尴尬却很快恢复如常,显得若无其事。

悲愤和怒气在我的肺腑窜来窜去,我紧咬牙根拼命忍住眼泪,把手上的蛋糕狠狠地砸向他们,头也不回地转身狂奔。

原来,我们的真心拥抱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跑着跑着却在心里后悔起来,那么好的蛋糕,弟弟从没吃过,我做得不对,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浪费粮食。

林母就是那位女士,我记忆力很好,看人过目不忘,显然她也是这样。

我和林析自以为偷偷摸摸的小恋爱被班主任发现眉目,她通知了林母,告知了我的家庭背景。林母看到了我的档案和照片,一眼认出了我,为了快刀斩乱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析出国,去往我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5

我是个好强的人,憋着一股劲,高考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上了一个还不错的一本。努力勤工俭学,帮家里分担压力。

大一的时候我收到了林析寄来的一封信,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一脸阳光,笔挺地站在他的大学门口。

信纸上是他遒劲有力的笔锋——

李想:

祝贺你考上一所不错的学校,很为你高兴。

1

话说武松因打死大虫,除了民害,受知县赏识,就在阳谷县上做了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作贺恭喜,连连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内想道:“我本要回清河县去看望哥哥,没想倒来做了阳谷县都头!”

一日走出游玩,只听背后一个人叫声:“武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武松回过头来,叫声“阿也!”原来便是他嫡亲大哥武大郎。

当下两个说了些离别相思的话,武大便领兄弟来家,走到紫石街上,转过两个湾,停在一个茶坊间壁,武大叫一声:“大嫂开门!”见芦苇起处,一个年青妇人,家常穿着月白色白蝶穿花对襟棉褂子,头面齐整,三寸金莲,款款走来。

武松远望见她头上发髻梳成松松圆圆的一个笼型,如馒头一般,左右头顶上两个,上边各点着一颗石青色珊瑚珠子随着步子一高一低,慢慢近前来,口里应道:“大哥,怎地半早便归?”一面把眼看向武松。

那妇人眼神锋利,眸星一寸凛光,两人对视,直像剑锋脱鞘直杀进魂根的一般。只那一眼便收剑回鞘,眼里隐着笑意,武大道:“你个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

武松便与妇人相见,武大在旁边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作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妇人并不再看武松,只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说着,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妇人连忙向前用手扶住胳膊肘,一下又松开手来,说道:“叔叔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

当日留下吃了十数杯酒,哥嫂再三地挽留不住,议定请了知县钧旨,就搬进来一处起居,妇人伺候汤水,不比糙兵汉子好些?武松只得应了。

那日禀报了知县,使伏侍的士兵收拾了衣物并前日赏赐的物件,自己到街上相看了一匹玫红色同蒂连枝妆花缎子,一同挑进紫石街哥子家去。住了几日,妇人茶水殷勤,语言乖巧,武松过意不去,亲手把缎子付与嫂嫂,说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却拨了个士兵来使唤。”

妇人笑着轻拍了他左肩一下,笑道:“叔叔怎的又说这话!前日便说,自家的骨肉,又不伏侍了别人,千一个士兵,万一个士兵,奴看那小厮粉面朱唇的,倒不像个士兵,却是个小旦。既是叔叔爱他,奴倒嫌他碍眼,叔叔便听说,不如打发了去!”

武松道:“嫂嫂不要取笑。”

又说:“县父母拨来的人,如何打发了去。”

潘金莲就势在对边坐下,笑道:“不是这样说,奴要是生做汉子,那就扎扎实实戴个头巾,勇作敢为,不闹出个动响不进阎王门上。似这等郎君男子上等人身,油头粉面,唧唧啾啾唱曲做戏的,奴眼里倒看不得。想他向日在县父母手上,也是常吃酒陪唱的,叔叔没叫他唱过来?”

武松看着她头顶,馒头般蓬松的发髻上圆珠子换成了荔枝红的,厉色道:“嫂嫂什么话?武松岂是这样没正经的人!”

潘金莲不慌不忙起身,向武松拜下,四肢伏地,赔礼道:“奴性愚舌蠢,冲撞了叔叔,却没有恶意,望叔叔千万担待些则个。”

武松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撞到帽架上,回过头来,见把顶格的帽子撞掉在地上,慌忙弯腰拾起,匆忙搭在第三格上。又转回身去,并不向前扶起,两手只束在身后,说道:“嫂嫂不要多心,武松端的不爱喜声色勾当。那伏侍的小厮,也是好人家儿女,待我也向无不周,只因年小娇气,望嫂嫂多多包涵。”

潘金莲说:“奴知道,叔叔休怪。”武松自去了。

当夜武松梦见要去寻夜明珠,在攀登一个馒头坡,坡并不很高,只是一个土墩,但是因为半球状,极光滑,所以难攀,落后只是用手爬。坡面丝滑得如同细沙一般,爬上去又掉下来,两手在土坡上一把一把捏抓,一身是汗。心内突然厌恶起来,一阵像要清醒似的,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伏侍的小厮张丰台在田里拖着牛犁地,说:“汉子就要扎着头巾,勇作敢为!”这时那牛突然四腿折了下去,伏在地上,张丰台就从后面骑了上去,武松见了惊恶,往后面退了两步,撞在一棵树上,撞得背上生疼,但睡得正香浓,根本不能醒。后来中间一段无梦,快到天亮时只记得口渴,一直梦见在剥荔枝吃,暗红的壳子,雪白的肉,一手黏湿湿的水。

五更起来,天灰蒙蒙的,外头却下着沥沥冬雨,雨后便要大降温了。

武松起来,望哥嫂房内的灯没有亮,便是今天下雨,不挑担出去卖炊饼了,因是叫了丰台起身,让他收拾早饭并烫酒。自家便先漱洗了,张丰台到厨下不消半刻,把早饭捧来,一碟腌腊肉、一碟香油拌酱瓜、一锅紫米粥、一盘子馒头、一盘子火烧、一壶热滚滚的烧酒。武松惊道:“咄!怎的这样作速便来?”

张丰台笑道:“嫂子自在厨下造饭,四更就起来忙活,可不作速来?火烧并馒头都是出门买的,因都头爱吃肉馅,去得早没出笼,还等了一刻哩,这大雨。”武松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吃了两碗粥,六个馒头,四杯热酒,叫丰台上来吃饭,丰台笑道:“嫂子怕我抢都头的吃了,要赶着掐我,我落后自合她厨下去吃,省惹一场气。”

武松闷声不响,半天才说道:“哥哥吃过了不曾?”

丰台道:“便是小的并大哥大嫂们的早饭还在造哩。”

武松推碗站起来,说:“我不耐烦等你,便走了!”丰台道:“这天未大亮,早哩,都头急怎的?”武松默默用枪棒挑了墙上蓑衣箬笠下来,蓦地回过头来,喝道:“我急不急也懒待同你个鸟人一起,你磨磨蹭蹭大哥大嫂好奈烦快活,我却不省的!”一顿凶三巴四,骂得张丰台不知所谓,早饭没吃便跟着去了。

2

看看已是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方天空彤云密布,将近年关,县里公事清闲。武松早上到县里画完了卯,上午就一起案子,是一个和尚告状邻居杀了他的牛,那牛却是他父亲变的。

是和尚在山上时,望见草塘里放的牛中有一只对着他看,他便觉心动,走下塘去,跪在牛面前,那牛便伸出舌头舔他的光头,舔了,那眼泪纷纷地落下来。和尚便走过去向主人家乞求,说这牛是他父亲转世,恳请带回家奉养,不想却被那忘八厮囚根子给杀了,要请青天老父母做主。

武松吩咐了几个手下的,把牛主人、屠户、买客领了几人来,人都说是那和尚在头上擦了盐巴,哄了牛舔,牛舔了盐巴,便要落泪。他便向主人家求了来,转手卖钱。官司火速断完了,一场没趣。

午间便在衙门班房内休息,打了个小盹儿,竟又做梦。梦见在野外路上,空无一人,路边跪着一匹小马,马蹄小小的,没有他一根小指长。一望见他,那大眼睛长睫毛下便落下泪来,滴下去,流出来,又滴下去,又流出来。他自心想:“是了,这是母亲变的,并不能骑。”

因向那马跪下去,那马便伸出舌头来舔他的眼、脸、脖子、一直解开衣衫,舔到胸前、肚脐,麻酥酥的,直渗到骨头里,并不愿醒来。

及至睡饱醒来,看见外头亮晃晃的刺眼睛,天地皆白了,便叫丰台上来,让他打伞回家取过他的雪天毡笠儿和油绸面银鼠靴来,傍晚散了公事好走路。丰台飞奔回家,见武大还没回来,潘金莲手上抱着暖炉,出来张望,说:“是谁?”

丰台道:“大嫂,都头这毡斗笠并银鼠靴子哪里收来?”

潘金莲早进房里向着火盆,喊道:“你里面说话!”

丰台便进房去,潘金莲说:“我下不了火盆了,你去帮我把酒烫了,他兄弟两个回来好吃热的。”

丰台道:“我有勾当在身哩,快把毡斗笠并靴子给我,雪下得紧哩。”

潘金莲蹿出来捶了他肩膊一捶子,笑骂道:“死行货子,他还有一个时辰的差当哩,不够你跑一趟的,给老娘转身烫个酒,就放这要紧的屁!”

丰台笑道:“嫂子下火盆烫酒就害冻,起来打我就不害冻。”

潘金莲瞪着他道:“你过来!”

“小的这样蠢的?”

“你个死贼囚根子,看过来老娘不掐块肉去!”

丰台笑道:“我又不是嫂子般人,哪敢自家送上门的?”

潘金莲站起来赶着他在屋里打,闹了一回,丰台自去烫了酒,两个对着吃了几杯,有说有笑。及至过了大半个时辰,潘金莲仍不交他东西,丰台便急了,说道:“都头不是大郎好性儿,作成他没好气,我讨一顿不算什么,知道是嫂子藏起来,带累嫂子受气。”

潘金莲笑道:“我豁出去跟你拼了,放着他哥子在这里,任他把我怎么样剥了衣裳剐了,我不皱一个眉头!只把你拖下去,我就欢喜。”

丰台急道:“什么话!嫂嫂倒恼小的不成?”

“你没惹我来?”

“我惹你什么来?”

“你唱一个我听。”

“端的不会唱。”

“不会再坐下吃酒。”

两个正闹着,没听见武松在堂下问候,原来人听见房中声响,已到房门上了。推开房门,见丰台吃酒吃的脸红红的,潘金莲在一边笑。丰台惊道:“都头怎的恁早便归?”

武松道:“因雪停了,衙门里又无事,老父母叫画了卯便回,晚间雪大,路上便不好走。”

又道:“毡箬笠在哪里?我便还要出去。”

潘金莲道:“叔叔稍候,眼见这厮正在唱曲哩,叔叔也坐下听来,吃杯热酒。”说着,大杯斟上来。武松道:“嫂子自便,武松回来取银子,便去买个物件。”

潘金莲道:“什么物件,叔叔吩咐一声,奴去便了。劳动叔叔亲力忙碌,定是不放心奴。”

武松不做声,只说:“恐雪大了,带上箬笠好些。”

冷不丁潘金莲粉拳捶了丰台肩膊一下,笑骂:“教你贼囚根子不唱!”

急得丰台不敢后望,便唱:“初相交,在桃园儿里结义。相交下来,把你当玉黄李子儿抬举。人人说你在青翠花家饮酒,气得我把频波脸儿挝的粉粉的碎。我把你贼,你学了虎刺实了,外实里虚,气得我李子眼儿珠泪垂。我使的一对儿桃奴去寻你,见你在软枣儿树下就和我别离了去。

“气得我鹤顶红剪一柳青丝儿来呵,你海东红反说我理亏。骂了句生红心的强贼,逼的我也急了,我在枝干儿上寻个无常,到三秋,我看你倚靠着谁?”唱罢,仰头猛喝了一杯。

金莲笑着夺他的杯子道:“死得了人不?我的儿,你到为娘跟前磕三个头,便白捡个师傅,我分文不收指点你,等你到院里开张,我还送你五两银子做贺金,如何?”

又去掐丰台胳膊,笑道:“只怕叔叔舍不得放你。”

丰台被掐的乱跳,说道:“便是嫂子要抬举小的做儿子,小的便是都头亲侄,跟着都头受老爷抬举,却到院里做什么鸟事。”

武松一声不响,转身便去,当天便在外面吃的晚饭,喝得醉熏熏回来。

3

武大开门接了武松进来,问道:“兄弟,如何外边吃得这般醉,出门又没个招呼,到底是哥子这里不周便,便在外面直坐到这样夜深,使我担忧焦虑,不思其解。”

武松连忙跪下道:“哥哥忧念,实是出去买个物件,料想半刻便回,怎料碰上旧日在柴大官人庄里一个相识,拉着吃了半夜酒,直到而今。带累哥哥焦虑,原是我的不是。”

两个正说着,只见潘金莲怀中抱着一匹玫红妆花缎子,踱下楼来,走到兄弟两个面前,一面吩咐丰台起来烧水让都头洗脚,一面动问武松道:“叔叔寒冷?”

武松道:“嫂嫂忧念,便是吃酒到今,倒不觉寒冷。”眼睛盯着潘金莲手里的妆花缎子,却是他头日送与她的,因问道:“嫂嫂拿它来做什么?”

潘金莲道:“叔叔休要多心,因奴同你哥子商议,今日也托了间壁茶坊里王干娘,就在年下给叔叔寻一头亲事。哥嫂周转不当,叔叔也须有个体己人照应。这匹缎子,大红大绿,奴用着不像,思想等新婶婶相看了,一发算进定礼里头去。”

武大道:“大嫂,何消得?目下我兄弟在县里也是个都头,即便是定亲,哪里少你这匹缎子,已是给你的东西,倒教他心里不过意。”

潘金莲道:“大哥,不是这样说,大红大绿,姑娘新妇,我无事整日在家炊洗,穿得这样衣服?即便到间壁王干娘家去坐坐,这样大妆大扮,也教老人家看不入眼里。”又向着武松道:“叔叔千万不要多心,这权当是我留与婶婶的见面礼,这样东西,只配叔叔自己的婶婶用得。”

武松道:“既是不中嫂嫂的意,武松来日从新买过一匹便是。”

潘金莲道:“哪里又要叔叔坏钞,只教叔叔急急寻得一头亲事,有个体己陪伴,奴与大哥方才欢喜。”

武松道:“累哥哥嫂嫂忧心,眼下正是县父母要用人的时候,这件事竟急做不得。”

当下夫妻两个一齐辩道:“怎么做不得?叔叔青春四七,交年便是二十九岁,古人说‘三十而立’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便是大宋皇帝赵官家要用你,也这样说得!”武松连推了三次,潘金莲一双眼睛刚磨过的镜子似的锃亮,四面乱晃,有意无意看武松一眼,恰对上其目光,便笑吟吟道:“似叔叔这般不情愿妻娶,也是日头底下少有的事!”

武大便问:“莫不是别处有了弟妇?我弟兄两个,没有隔窗户纸说话的道理。”武松道:“没有的事!”这时洗脚水烧好了,外头也打了三更鼓,武大道:“兄弟洗了自好睡,明日我还要起来挑担子出去,先上去,这件事情,容日再商量。”说罢两口子上楼去了。

丰台自端了洗脚水过来伏侍武松洗脚。来脱武松靴子时,武松脚踏在地上半点不配合,他哪里脱得动?心里自虚怯,也不敢多话,使了吃奶之力脱下一只靴,一只袜,再过去脱另一只靴,才及脱了一半,武松一脚踢翻了洗脚水,水盆滚到桌子底下。张丰台忙跑去捡了盆,武松道:“把门关了。”

丰台自知要挨捶,含着一包眼泪,小心翼翼轻声放盆,走去把门关了,刚一闩上门栓,武松便一只赤脚,一只袜子,一阵风似的冲了来,就势按在门上,脱了裤子,开了玉树后庭花。

武松干到天微明,听见武大起来挑担子,才去睡下。闭眼又做一梦,梦见与赵官家决战,赵官家穿一身镀金云龙纹铁甲,倒无头盔,头顶头发用束发冠束起,丰盈耸立。武松看那头顶,不妨被他一剑戳中左肩,他把剑插进左肩内,放开手,说道:“是你的东西,便还与你。”

又说:“似你这等不妻不娶的人,也是少见!”便就倒下要跪,武松连忙上去扶住胳膊肘,又松开手,这时自己那对胳膊隔着衣裳仿佛暖酥到极处,以致一阵麻晕,直像不是自己身上的肉一般。在梦里向赵官家说道:“折杀奴家。”

次日睡到午饭时分,头痛欲裂,让丰台取水洗了脸,衙门里已是告过了假。也不向潘金莲、丰台打招呼,自向外边去了。

原来武松自昨日下午出到狮子街上吃了几碗热酒,只是烦躁。逛到集上,在天宝破烂店里望见一幅孝烈将军花木兰戎装骑马图,不由地心迷近前,掌柜的待要来招呼生意,却见武松不知在画里望见什么,又气又慌逃去了。

这古玩店也是祖上有名的字号,在东京开封城里便有总店。据说“卖破铜烂铁”几个金字系仁宗皇帝御笔。这幅女将军骑马图,倒也不是名家手笔。武松昨日看时,只见她身穿红衣盔甲,粉面朱唇,牙关咬紧。青缎蝙蝠纹护额上沾满尘泥,绿底红蕃莲闪缎面护颈下露出一段玉藕似的脖子,持缨枪的手指如削葱根的一般。

胯下一匹乌骓踢雪宝马,左手拉着缰绳,袍下微露一只尖尖小脚。只是不能对上的那对目光,端的比手上缨枪更露锋芒,一眼射来便直戳心底,武松只得望向她头顶。眼睛却又作怪,鬼使神差又滑下来与她目光相对,果然一击即被她看穿了,露出哂笑之意,武松慌忙逃走。

及至在家过了一日,脑子里便生出许多妄想来。想木兰不曾死于疆场,倒是文帝召入后宫时不从而死。她是个爽烈性子,一张嘴噼里啪啦,得理不饶人,不得理闹半天的主儿。那红艳艳一张嘴儿不但会骂人,也唱得一手好曲儿,手又弄得好琵琶。

想她抛了性命拒了皇帝,自然是看穿了究竟哪双眼睛直通到心,真真对她有深情,绝不负那一个的心,以皇帝召,一死而已。想到此处,便又回味起女将军那对目光,痴心念念出门看画。

4.

且说武松与丰台干出那等事,不好再相见,自家向知县请示,送回县里去了。家里日日只得兄弟并嫂嫂三个,再无外人。哥子挑担子上集,早出晚归,大长日里偌大房舍常只有叔嫂两个在屋。武松连日来魂不守舍,心内只被花木兰画像缠扰,心内竟生出往将军故里追寻木兰踪迹的狂想,言语中透出弃职出门的意思。

这日又从外边看完画回来,被店里掌柜的着实撺掇了一阵,只是不买。出店时,只见大雪纷纷,鹅毛一般狂洒。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见潘金莲在门首站立望了多时,早已推起帘子来接,问道:“叔叔寒冷?”

武松道:“嫂嫂忧念。”自己将毡笠除了,解了腰里缠袋,脱了身上鹦哥绿纻丝衲袄,入房里搭了。潘金莲问他怎的向不在家吃饭,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相识,请吃早饭,却才又一个作杯,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来。”

潘金莲道:“恁的,叔叔向火。”武松脱了油靴,换了袜子暖鞋,坐着靠火。潘金莲早就把些肴馔搬上来,要同武松吃酒,已自暖了一注。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

潘金莲道:“哪里等的他来!”武松道:“嫂嫂坐地,武二去烫酒正当。”

妇人道:“叔叔,你自便。”掇条凳子向火坐了,等他来了,拿盏酒,擎在手内,两眼直勾勾看着武松,说:“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手去,一饮而尽。妇人又斟一杯递来,眼睛滴溜溜把他看着,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

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却筛过酒递与潘金莲吃,妇人接过来吃了,又拿注子筛酒,将酥胸微露,云鬓半偏,堆笑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么?”

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

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妇人道:“他晓得什么?晓得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一杯。”吃了几杯,起身去烫酒,武松低着头,拿火箸子簇着火。妇人暖酒来,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在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

武松一声儿不言语。妇人放下箸子,劈手夺过来火箸,说道:“叔叔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只不做声。妇人放下火箸,走到桌上坐下,自筛了一盏酒,慢慢呷了一口,沉默一会,屋里只听见碎炭爆裂的声响并两人呼吸之声。

潘金莲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避开正面胸脯,在妇人左肩侧面没肉的地方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倒在地。

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倘若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妇人通红了脸,强自辩了几句,收了杯盏出去,等武大回来,自家先向武大告了一状。两口子正在家里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一个面生的士兵,拿着条扁担来房里收拾行李,将那匹玫红妆花缎子并从新买的天青色湖州水绸掼在床上,一径出门去了。潘金莲自向武大吵骂。

当晚,武松梦见千军万马吵得一片声的响,喊道“救火!”,原来是紫石街哥子家里失火,门口便是两军阵地,只见画中女将军骑一匹乌骓踢雪,一身戎装,手提缨枪,下了马,便到武家门首内推开帘子慢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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