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无底洞

拴柱小时候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无底洞的边沿。洞的四壁近乎直立，平坦又光滑，只要掉下去就别想再上来。

拴柱有四个姐姐，这在农村并不鲜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儿子有多不容易，爹妈最清楚。全家上下都容不得这个宝贝有任何闪失，恨不得把他牢牢地拴住。

拴柱的婚事不太顺利。拴柱人长得不帅，也不酷，没特点，就是实在。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苏娟，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栓柱每天下班都往苏绢家里跑，频繁到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有些烦他了。

没多久，栓柱就已经亲到了最隐私的部位。苏绢半推半就，心底却是真的欢喜。

在这方面，一旦展开攻势，柱子还是非常执着的。苏绢后来替他总结成功经验：脸皮厚，吃个够。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坚持要男方在县城买了房子才能结婚。为此，甚至一度把订婚的钱都退了。

父母坚决反对，老人当然希望能每天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姐姐们更是激烈反对，多半是因为经济压力。

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婚姻大事要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栓柱的一个唐伯，当年有个同村的特别愿意嫁。但是唐伯愿意二爷没看上，结果唐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

现在，苏绢突然提出来，要把当初一家人凑钱买的房子卖掉，拴柱一时半会儿还真转不过弯儿来。

拴柱想从脚底下钻进苏绢的被窝的时候，被一脚踹了出来。

拴柱从小就对女孩的小脚丫子非常着迷，所以，每次都是从爱抚摆弄苏绢的双脚开始。

“卖房子，你到底同不同意?”

“卖房子，这么大事儿！你总得让我好好考虑清楚再说嘛。”

“现在房价正好涨到一个阶段了，五年翻了一番，卖掉等于立马赚一笔。刚好咱们的生意也缺少资金周转。一举两得，还考虑个屁呀？”

当初房子到手的时候,苏娟那个高兴劲儿!拴柱知道,这个女人,彻底绽放了，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哼！你以为我逼你爹是为难你？还给我甩脸子看！”

苏娟盯着男人的脸顿了一顿，接着说：“你就是傻！我不逼你们，你那几个姐姐肯出钱帮你买房子？”

这倒是实话，依拴柱的性格，才不会趁自己结婚打家劫舍。

要姐姐们帮忙是一定的，但说什么也不会这么狠。二姐家最困难，为这事儿闹得差点离婚。

事已至此，拴柱心里除了愧疚，竟然也有那么一丝窃喜。

以后有机会，对姐姐们好点，也就是了。

拴柱又伸手去摸女人的脚，被女人一脚登在脸上，鼻子酸酸的。

“别碰我，什么时候同意卖房了再碰我。”

“她奶奶的！每次都是这招。上次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装上空调再碰我。”

拴柱心里嘀咕着，灰溜溜爬到一边自己睡了。

拴柱又梦到了他们当初到北戴河旅游结婚。在华北石油招待所，拴柱亲遍了女人的每一寸肌肤。梦见他为女人拍的每一张照片，都笑的很灿烂。那时栓柱总能想出办法博女人一笑。梦见在公园僻静的山坡上，柱子把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到处乱摸。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就只知道干这个！”女人一边招架一边骂他。

星期天，拴柱回村看女儿，顺便跟父母讲了卖房的事。

没想到，父母既没有感到特别吃惊，也没有明确反对。

“你们自己的事儿，你们两口子商量好就行了，不用问我们。”

结婚前，为了买房子的事，一家人对苏娟还是有些看法的。不过婚后服装生意不错，苏娟也经常给外甥们买些吃的用的，所以关系还算融洽吧。

这个女人，除了有点自私，无论是持家还是对外的交际还是有一套的。这一点，拴柱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就像自己得到了一块宝。

公司门卫室的罗大爷第一次见到苏娟时也说，嗯，这个女人，配得上你。

父母不反对，拴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算落了地。反正都是为了家里好，房子卖不卖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儿。

只是拴柱每次回来，父母都会婉转地提醒拴柱，要二胎的事要抓紧。以后年纪大了，身体万一再出点什么毛病，可能就要不成了。

说实话，拴柱也从心底里想要个儿子。只是每次小心翼翼地提起，苏娟总是敷衍敷衍了事，不置可否。

这个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房子出手很顺利，卖了87万。在一个县城里面，这个价钱算不错了。相对于当初买房的价钱，翻了一番还多。

当然，这笔巨款，开户写的是苏娟。这还不算，苏娟还逼着拴柱写了一个内部协议，承诺这笔钱全部归苏娟所有。

“反正都是一家人，是共同财产。净整这些没用的！”拴柱心里嘀咕着。

苏娟是怎样的人，看栓柱的表情就都明白了。

“你那些姐姐要你还钱，或者跟你开口借最后不还，你挡得住？让她们找我就好了，我有办法。”

结婚之后，柱子发现自己慢慢变了，变了太多太多。

以前自己是很讲原则的一个人，甚至有点钻牛角尖儿，认死理。为此，可没少得罪人。

柱子突然发现自己几乎毫无原则的时候，曾经大吃一惊：这还是我吗？

妥协只是为了和谐，这应该算是真正的爱吧。至少是因为爱。栓柱这样想。

订婚前，苏娟的父亲，一位退休老教师，曾经警告过他。

“我们家这个女儿，特别倔。什么事你都得随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事实也的确如此，结婚以后，栓柱被改变的更多。更多的顺从，更多的妥协，更多的忍让。

但是就总体而言，栓柱对自己的这段婚姻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没有比他想象的更差。

女人脾气大点算什么，关键是要顾家，明事理，这就够了。

在他自己所定义的幸福和甜蜜当中，栓柱完全屏蔽掉了婚姻中任何负面的东西。纵然有，也早被幸福和甜蜜融化了。

所以，当梦中的那个无底洞突然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栓柱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中秋节，苏娟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

然后，栓柱收到了法院的一张传票。

苏娟已正式起诉与他离婚。

栓柱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就掉进了那个无底的久违的无底洞里面。

栓柱突然感到自己仿佛与世隔绝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的空白。

栓柱后来总结自己对待婚姻的态度，很像一个最传统的女人，幻想有死心塌地，有从一而终，有白头偕老，可以过一辈子。

现在，这一切突然就灰飞烟灭了。

姐姐们有愤怒地跳脚骂的，有好言安慰的，有的扭过头去抹眼泪。只有父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憋得通红。

栓柱任她们闹，任邻居同事们议论，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法庭上分割财产，苏娟说那87万卖房款是属于她个人的，有协议为证。

法警拿过协议的时候，栓柱模糊地看到了自己的签名和红手印。

有人把这件事发到了网上，在网友的建议下父亲张罗着请了律师。

在法庭的主持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了财产分割协议。

整个诉讼的过程中，栓柱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动地完成各种规定动作。

原先的那个栓柱，已经掉到无底洞里了。

“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

没人的时候，栓柱会不停地哼唱这句歌词。

为什么？为什么？……栓柱不停地问自己。栓柱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大堆奇怪的问题在栓柱的脑海里盘旋。本来已经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重新又回到了原点。

每个人的人生就是一条路，中间我们会和某个人出现交集。

当其中一个人发现另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离开就成为备选项。

问题只在于，另一个人还没有准备好。

同一个世界，在一个人眼里和在另一个人眼里，是如此不同。一个人眼里的幸福甜蜜，可能在另一个人眼里会变成一种煎熬。

如果不能换位，理解就永远不会发生。

是的，苏娟曾经说过，她最心仪的男人，对老婆要无底线的好，对他人则可以无底线地狠。

栓柱终于想通了，他还是有底线的，他还是不够坏，他无法做到更坏。

在为人处世方面，苏娟的确比他更为坚决果断。只是这一次，针对的对象，是他。

苏娟是栓柱想要的，栓柱不是苏娟想要的。一个清醒，一个糊涂，这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苏娟走了，女儿也跟着走了。

栓柱一无所有了，他现在生活在梦里那个无底洞里，完全没有路了。

但是，谁又能预知，明天你会遇到谁。

每一次遇见，都可能带来改变。

有时是毁灭，有时是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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