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阙·行星

1.

“听说长安街新开了一家名为‘未阙’的店?”

“嗯,你也听说了?店名很奇怪吧,店里的规矩更奇怪呢。”

“什么?”

“在未阙,你可以买到任何你最想要的东西,”说话者又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尤其是特殊商品,只能用你最珍贵的物品来交换哦。”

一个轻轻的声音插进来:“是真的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么?”

顾辞闻言取酸奶的手一顿,抬眸朝右手边望过去,是几个女孩子,初中生的样子,其中一个正期待地看着同伴。

同伴轻快地笑出了声,“哈?吸引顾客的一种噱头而已吧。”

少女垂下眼睑,脸上难掩失落,喃喃道:“这样啊。”

“那么,为什么不去试试?”顾辞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取下酸奶从她们身边走过,又飞快地瞥了眼少女校服上的胸牌,江之南。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想。

顾辞提着塑料袋从便利店出来,绕过路人拐进长安街。低矮的围墙垂下绿色的藤蔓,清晨的微风拂过,曦光从枝叶的罅隙中洒落。一只黑猫蹲坐在墙头,见到顾辞回来,身形矫健地从墙头跳下,走到他的身边。

顾辞淡淡一笑,同黑猫回到未阙。进了店,黑猫轻盈地跃上柜台,顾辞撕开一盒小熊饼干放到它面前,揉了把它的脑袋,然后咬着酸奶的吸管在高脚椅子上坐下。

黑猫吃了几块饼干,突然抬头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救他,他……时间不多了。”

风从门口灌进来,撩起顾辞的碎发,他半撑着头望着门外来往的三两行人,慵懒的眯了眯凤眸,声音和着风铃声徐徐道:“再等等。”

2.

江之南捏着书包带子站在未阙店前,踌躇了很久,真的可以得到任何最想要的东西吗?面前的这扇门有着一股强大的魔力在吸引着她,内心的渴望在破土发芽。

突然想到那个人微笑的脸,江之南呼了口气,终下定决心伸手推开门。

门上的风铃被撞响,“叮叮当当”地响彻满屋,顾辞摸了摸猫的头,轻声道:“我们等的人来了。”黑猫直起身子,目光定在屋内江之南那张跟那人八分像的脸上。

顾辞抱起猫从柜台后绕上前,唇边是清浅的笑意,“欢迎光临。”

江之南怯怯地点点头,在玻璃柜台前转了一圈,都是些看似寻常的东西,其他的杂货铺也能买到,但她觉得因这家店的存在,这些商品也是特别的。她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回头迟疑地问:“老板,只有这些吗?”

“有些特殊的商品是无法陈列在柜台中的”,顾辞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比如,能救你哥哥命的商品。”

江之南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问:“真的可以救哥哥的命吗?”

“当然,本店所售商品,假一赔十。”顾辞摸着怀中的猫,低头说。

江之南咬了咬下唇,有些紧张,与生命对等的是生命,那,“用我的命换哥哥的一命够不够?”

顾辞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命,只用你最珍贵的物品来交换好了。有些东西远比生命更珍贵,对吗?”

江之南想了想,取下书包掏出一架八音盒放到柜台上,是一架纯手工的白色钢琴,精致又漂亮,“这是哥哥送我的,我最珍贵的东西。”

顾辞应了声,“那么,能救你哥哥的,就是它了。”他把猫塞到江之南怀里,在她惊惑的目光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听说过猫有九命吧?”

3.

每只猫都有九条命。

黑猫只剩下三条命了。当年幼的它被主人丢在寒冷的冬夜,它便在大雪纷扬之时失去了一条命。而此后的流浪中,或是因天灾,或是因人祸,它接连失去了五条命。

物竞天择是自然界的法则,每一步的生存都很艰难,也总有心怀叵测之人的存在。

比如,一到半夜出没在大街小巷中的刀疤脸,他是所有流浪猫的敌人。无数流浪猫被他的网子兜了去,然后变成了某家饭馆餐桌上的佳肴。而肉身被毁的猫,也就失去了重生的机会。

在经历过世界的残忍后,黑猫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人类了。

那是夏季里的一场夜晚,雨下了一天未歇,黑猫躲在墙角的废纸箱中,雨水湿了它的皮毛,有些冷。

猫是最讨厌水的。

黑猫用爪子擦了擦脸,不耐地叫了几声,声音在萧索的雨巷中有些凄厉。

路过的江之北吓了一跳,撑着一把伞,闯入黑猫的视线。

它警惕地缩在角落与他对峙,伞撑起的一小片天空挡住了雨,少年眨着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慢慢地伸出手,用纸巾为它拭去身上的水珠。少年的手掌温暖,带着似有若无的薄荷味,舒适的味道让它渐渐放松下来。

少年弯着眉眼,揉了把它的头,将那把绕着青藤的雨伞留了下来,自己则高挽起裤脚,晃着细细的脚踝消失在雨幕中。

后来江之北每天都会路过这条街巷,清晨会分给黑猫一只饭团,晚上从补习班回来会给它一块面包。他给它取了名字,跟它说着早安、晚安。

少年是一颗星,用温柔照亮了它的整片天空。它不愿跟他回家,怕再次被抛弃,却也不愿失去这久违的关怀。莫白想,就这么和少年陪伴着走下去,也是好的。

但它躲闪刀疤脸这么长时间,还是出事了。

江之北回来的有些迟了,莫白缩在墙角凄惨地叫着,眼看要落入刀疤脸的网兜中,江之北在巷口吼道:“放开我的猫!”他抓起书包朝刀疤脸抡过去,刀疤脸吃痛停下动作,江之北趁机抱起莫白逃走。刀疤脸挨了他一下,恼羞成怒地朝他挥去手中的铁棍,悲剧发生了。

江之北生生受了这一棍,顾不上后脑勺流淌的鲜血,强忍着疼痛,拼命地跑到大街上,单薄的身影再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莫白是在江之北住院后的第三天来到未阙的,它对顾辞说:“我想用我的命去救一个人。”

4.

江之南抱着莫白走出长安街,心中仍有些疑虑,怎么救哥哥?

老板只告诉她:“时间还未到呢。”

她摸了摸莫白的头,带着它去市中心的医院。医院不准带宠物进入,江之南把莫白塞进书包里,并小声地叮嘱它:“乖乖地待在书包里,不准跑出来,不准发出声响。”

莫白似懂非懂的“喵”了一声,乖巧的眨眼看着她,江之南笑了笑,拉上拉链给它留了一条缝,把书包抱在胸前上了楼。

江之北在四楼最东头的重病监护室里,他经过了第二次手术,仍未脱离危险期。隔着玻璃,江之南能看到江之北带着呼吸面罩,一旁的心电图监测仪证明他只是昏迷了。

“脑后骨骨折,颅内有淤血堆积压迫神经,手术风险过高,恕我们无能,他目前撑不过半个月。”

江之南想起医生的话,叹了口气,心底又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回哥哥的命。那个陪伴她长大的人啊,这次换她来守护。

而莫白露出半个脑袋贴在玻璃上,许下同江之南一样的誓言。

5.

夜色沉静,顾辞拿出一块软布轻轻擦拭八音盒,尔后放在柜台中。八音盒齿轮缓缓转动,泠泠音律倾泻而出,流转一地皎洁的光华。

四岁的江之北趴在妈妈隆起的肚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兴奋地说:“小朋友刚才跟我打招呼呢!”

江妈妈慈爱地看着他,笑问:“那江之北给小朋友取个名字好不好?”

江之北撑着脸,“我叫之北,叫小朋友之南好了。”

之北,之南,从此他们的世界中总有彼此的二分之一。

江之南五岁,江之北每天晚上讲童话故事哄她睡觉,并告诉她,自己就是天使派来守护她的骑士。

江之南七岁升入一年级,开学第一天被同班调皮的小男孩掀裙子,哭着给江之北告状,江之北心疼地给她擦干眼泪,放学后把小男孩狠狠教育了一顿。

江之北十二岁学会骑单车,升入初一的那年暑假,他的单车载着江之南转遍了每一条街巷。

江之北十六岁考入市一中,上寄宿制学校,一个月回家一次。临走的那天,江之南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拽着他的衣角哭着问:“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江之北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告诉她:“之南小朋友,我们总要学会一个人长大。”

江之南十四岁生日,江之北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制作了一架八音盒。他弹得一手精美绝伦的钢琴,弹了一曲《Planet》录入八音盒中。他想告诉江之南,他会变成行星,躲在云层后偷偷照亮她。

《Planet》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辞在那一瞬间读懂江之北的心愿。

现在是二十三点半,顾辞推门出去,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6.

黑暗中,一个庞大的身影步步紧跟着他,他躲闪不及,总被终被一只网子兜了去。他挣扎、尖叫,都无济于事,没人来救他。那身影把他装进布袋里,扛在肩上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嘴里嘟囔着:“这么肥一只,可以卖个好价钱!”

恍惚中,他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丢进笼子里,他想站起来逃跑,却浑身没有气力。那只手在磨刀,冷光一闪,他被那只手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怎么也动弹不了。接着是血色四溅,剥皮之痛遍及全身,钻心噬骨。

小巷中,奔跑的他后脑勺挨了一铁棍,脑后是一阵钝痛和血的濡湿感。一个人影走到他跟前,他在一片血光之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脸猛得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的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他一连几天都会做这个噩梦。梦里他一会儿变成猫被人抓去剥了皮,一会儿又被另一个自己用铁棍打死。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冷静下来,梦里的压迫感也慢慢消失。他舒了口气,摸起墙边的铁棍,那是他抓猫时常用的网兜。

每天晚上十一点半就是他开始工作的时间。刀疤脸铁棍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出了门。

清冷的月光洒在幽静的中,顾辞立在墙头上,俊郎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中,不辨神情。

“喵呜~”猫叫声以及一串纷沓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一团黑色的影子闪进了巷子中,后边跟着的是刀疤脸。他四天没抓到猎物了,今天一定要抓到这只黑猫换酒钱。

莫白被刀疤脸逼到了墙角,下一秒一道磁性的声音在巷口响起,“放开我的猫!”

刀疤脸一怔,顾辞一个箭步上去在他脸上打了一拳,刀疤脸没有防备地向后踉跄了几步,顾辞趁机抱起莫白向巷口跑去。刀疤脸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他没有多想,那一拳让他十分恼火,到手的猫还跑了。他提着铁棍向顾辞打过去,不料却扑了个空。

顾辞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这儿呢。”

刀疤脸蓦地回过头,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蹊跷,一丝凉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他想到了那个噩梦,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你是谁?”

顾辞冷冷一笑,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不记得了?一个多星期前你在这儿,用手中的铁棍打了我。我脑后骨粉碎躺在重病监护室里,医生说我没救了,而你这个凶手却仍在逍遥法外!”

“现在我快要死了,临死之前来寻你报仇。”

刀疤脸浑身一哆嗦,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吓得转身就跑。

“江之北”念了个决,刀疤脸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江之北”绕到他跟前,刀疤脸看他的眼神有些惊恐,声音开始打颤,“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死的,放了我吧!”

“江之北”不为所动,“不是有意害我?那被你抓去卖给餐馆的几十只流浪猫呢?!你也不是故意的?也考虑过那几十只小生灵的感受吗?!”

“我错了,我真的不敢了。放了我吧,我今后一定做个好人!”许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过错,刀疤脸竟落了泪。

顾辞觉得有些悲哀,为什么某些总是要等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开始懊悔?

“这些话,留给警察说吧。”

顾辞叹了口气,抱着莫白离开,身后的刀疤脸脱力跪在地上哭泣,希望他能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吧。

7.

江之北最近的精神状态不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江之南觉得这应该是莫白带来的幸运吧,救哥哥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江之南拉开病房中的窗帘,昏暗的房间瞬间被柔和的阳光填满。她回头对病床上的江之北笑了笑,搬过椅子在他床前坐下,翻来膝上的书,“继续昨天的读?”

江之北轻轻“嗯”了声,他一直很虚弱,说很多的话都很费力,大多时间都是江之南给他读书,讲自己好玩的趣事,他静静地听着。

江之北微微侧过头,阳光落在江之南柔软的发丝上,她恰好读到他最喜欢的章节,莫白趴在江之南膝头,瓷瓶中的向日葵努力盛放,时间被无限拉长又格外温柔,他心下一动,“之南”,长时间未说话,声音有些喑哑,“我给你唱首歌吧。”

江之南愣了一下,担忧地看了眼哥哥苍白的脸,询问道:“可以吗?”

现在不唱,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吧。

“让我变成行星守护你,可以躲在云层偷偷照亮你,让我变成行星守护你,揭开寂寞星河中你的谜底……”

江之北唱的很慢,也想了很多,如果生命长度按一百岁计算,他陪妹妹走了五分之一不到。以后,他不能再喊她小朋友,不能陪她一起长大,不能看她遇到喜欢的男孩子然后相守一生。他将不能参与她未来生命中的每一天,一想到就好遗憾。

在那一秒钟的时间里,全世界的风都停下来,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江之北觉得身体不断向下坠落,周遭已没了声音。视界模糊中江之南抱着他哭泣,莫白在蹭他的掌心。

他太累了,沉重地闭上了双眼,而在一片纯白之中,他看到一个男子朝他走来,冰凉的指尖放在他的眉心,某种律动的粒子在他的身体游走,又很舒心的感觉,他终是沉沉的睡去。

8.

很多天后,江之南牵着江之北的手,和莫白一起走进了长安街。

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蔷薇花藤绕过围墙,粉白色花瓣随风飘落,阳光的慵懒味道一直在环绕,春天在瞳孔里蔓延生长。

江之北偏过头看着江之南的侧脸和追逐自己影子的莫白,唇边是温柔的浅笑。

没有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江之北的治愈是一个奇迹。

现在莫白只剩下两条命了,它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江之北的命。在江之北沉睡前的一刻,顾辞问它:“你是本店的第一名顾客,给你个小福利,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莫白附在江之北耳边,轻声说:“谢谢。”谢谢你送我的雨伞,谢谢你带我的温暖,谢谢你的陪伴。

顾辞站在未阙店前朝他们挥手微笑,被善良和真诚以待,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只愿此后江河川泽,清风霁月,皆对你们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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