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变

1

姜家村不过年节时,死气沉沉,再也看不到像几年前那样满大街的热闹情景。打情骂俏,走街串巷的没有了,人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都进城打工去了,留下来的几乎全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很多年轻人挣了钱都去了县城买房买车。定亲时,女方家首先问县城有房子吗?没有。没有的话,给30万的定亲礼也行。县城楼房没有,定金又拿不出,男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美丽女孩成为别人家的新娘。

男方的父母痛心疾首,抱怨世道人心变了,没办法,社会就这么现实。

最近这两年,镇党委政府响应国家的政策,大力推动新型城镇化建设。镇长在党委会上又拍胸脯又慷慨陈词。他说我们的国家要一带一路的建设,我们镇也要一纵一横建设(一纵为工业区的建设,一横为商业区建设),让当地的百姓有活干,挣下钱,不用再在地里刨坷垃、讨生活,不用到外地打工,抛弃了家庭,离开了父母妻儿老小。耕地进行流转承包,完全改变百姓的生存方式。

过程推进遇到了一些阻碍,镇长把所有拆迁户集中到镇政府会议室一起开了个会,他先是道歉,说没有和大家沟通好,然后又是给大家承诺又是展望愿景,那些拆迁户个个嬉笑颜开的离开了。一纵一横建成后,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梧桐树种下了,金凤凰也一只只落户镇上。镇上工业区先后建成了服装厂、面粉加工厂、花生榨油厂、家具厂、玩具厂;商业街规划统一,俨然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姜家村那些留守下来的适龄妇女自然也闲不住了,纷纷涌向镇上新建的工厂里。工资虽不如沿海和发达地区高,工作也很辛苦,但她们觉得守在家门口,能照顾自家的娃娃和老人,心里比出嫁还高兴。更为重要的是,她们现在感觉在家中地位比原来更高了。以前花钱时,还得看自家男人的臭脸色,现在自己背包的钱鼓起来了,走起路来都学着城里人的模特步子。

姜家庄的王秀娟也伴随着打工的潮水同那些留守妇女一起涌进了镇鑫服装厂。工作出色的她得到了厂领导赏识,不久就升任为车间的主任。几个年轻的职工吵吵着让王秀娟下班后去镇上饭店啜一顿,以示庆贺。王秀娟不好扭她们的面子,一来内心的确高兴,二来她也想借此拉近与她们之间的距离,为将来的工作铺路。招呼在场的所有的人,下班后都不用回家了直接去饭店。

在厂门口王秀娟一行人遇到了副厂长张茂昌,他在厂内分管安全和质检。王秀娟就邀请他一块就餐,张茂昌也不推脱就一起去了饭店。在饭桌上张茂昌把几年的人生遭遇说给大家听。几年前他家里一贫如洗,为了给他老婆治病花光了他所有积蓄,但他没有放弃,还借了一屁股外债,最后也没有挽回老婆的命。他没有办法还债,就去日本打了三年工,挣回来30多万,还清了所有的外债。

据张茂昌说,他10年前就认识王秀娟的哥哥。他在内蒙跑五金生意时遭遇大雪,车在路上抛锚,无法前行,大雪弥漫,根本找不到路。等到第二天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怎么办,人生地不熟,再不走,人也会冻成冰棍。正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王秀娟的哥哥。

在遥远的异地能碰见老乡,那真是两眼泪汪汪呀。她哥哥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棉大衣,最后还把他的车拖到了附近修理厂。后来他就跟着王秀娟哥打帮手,两人在内蒙合作了好几年,后来因为自己的老婆生病,他就放弃了那边的生意,专一的照顾自己的老婆,最后她还是撒手人寰。大家听完张茂昌的人生故事,都啧啧赞叹他的有情有义,恨没嫁给这样的男人。王秀娟心里也很佩服张茂昌的为人。

青岛服装厂的何经理来厂考察谈合作的事宜,孙厂长在饭桌上特别提到王秀娟,夸奖她车间工作效率高,质量过关。何经理端着酒杯醉醺醺走到她跟前,攥着她的手不撒,两只小眼睛盯着王秀娟说要安排她去青岛上班,工资双倍。又端起她的酒杯递到她手上要跟她干一杯。

王秀娟面露难色,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也没正式喝过酒,一时不知所措。张茂昌站起来,从王秀娟手里接过杯子。何经理又从张茂昌手里夺过杯子。孙厂长看到场面有些尴尬,就暗示她喝下这一杯!

王秀娟很讨厌这种吃饭的气氛,尤其是别人强迫自己,何经理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酒杯就在半空中悬着。他打了个酒嗝,一股恶臭的酒气直扑过来,呛得王秀娟掩面躲避。

王秀娟看了看孙厂长,孙厂长瞪着眼珠子示意她屈从了客人的心意。王秀娟闭上眼屏住呼吸一饮而尽,一股热浪涌入喉咙,呛得她连咳了几声。酒桌上的那些男人们鼓掌欢呼,有的竖起大拇指称她为女中豪杰。

王秀娟所在的镇鑫服装厂和青岛服装厂达成合作协议:青岛服装厂负责人员培训、订单来件、统一收购;镇鑫服装厂只负责来件加工。按照统一的计划,先期派送厂内业务骨干到青岛服装厂学习一个月。孙厂长很重视这次外派学习,专门召开了厂务会议,拟定外出学习人员名单。有张茂昌带队,包括王秀娟等各车间技术骨干。

张茂昌利用学习之余带领大家去海滨浴场和栈桥,王秀娟和几个同来的车间妇女像出樊笼的小鸟,兴奋的叽叽喳喳。晚上张茂昌带领大家又去了附近的露天大排档吃海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秀娟夜里上吐下泻,张茂昌被人叫醒后,赶紧把她送往最近的医院,折腾了凌晨2点,医生初步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观察。

第二天一早,王秀娟从病中苏醒过来,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张茂昌背上她下了楼,然后又送她去医院,办住院手续······

回来后,王秀娟兴冲冲地先去了婆婆家,把买来的礼物送到婆婆跟前。婆婆先是很高兴,然后就问起青岛学习情况。婆婆说是否有张茂昌带队,王秀娟说有。婆婆拉下脸,不再言语。王秀娟对婆婆的表现感到很奇怪。婆婆看了一眼她,就说起村里面人们谈论起王秀娟和张茂昌的一些风言风语。王秀娟气愤地说婆婆怎能相信这些人造得谣言呢?婆婆说是无风不起浪,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从婆婆的话音里她清晰地感觉到是不信任。

2

王秀娟的丈夫姜德龙在外地得了阑尾炎需要动手术,王秀娟跟厂里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前去探望。到了那里,姜德龙已经住进了医院。看着又黑又瘦的丈夫,王秀娟心疼的哭了。她就劝他说:“等你好了,就回家吧,不要在外面吃苦受累了。”姜德龙是一个犟人,又很要强,对王秀娟的劝说全然不顾,他说:“在家里能干什么?这里工资比咱家里三倍多。”

王秀娟和他争论说:“过日子除了挣钱就没有别的了吗?你长期在外,两个孩子和你都陌生了。”

姜德龙认为目前还是挣钱重要,他说:“孩子有你和爹娘在家我就放心了。农村人过日子没钱能行吗?咱家老二比咱有,咱周围邻居也都在县城买了楼房,就咱家穷。”姜德龙根本没有考虑她的想法。王秀娟知道姜德龙也是为了这个家,但她总有些失落压抑,每天默默地照顾生病的丈夫。同病室的家属都夸奖她人不但长得俊做事也利索。姜德龙听了憨憨的笑。

一天晚上,王秀娟正坐在姜德龙旁边拉呱,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张茂昌打来的,走了出去。王秀娟压低声音问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张茂昌说厂长急眼了,车间群龙无首,再不回来厂长要换人了。王秀娟一算日子,来这边快一周了,自己的位置的确不能空缺太久。

姜德龙盯着她的眼睛问:“谁呀,还要避开我接?”王秀娟躲开他质问的眼神,说:“是厂子的领导,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那边缺人手。”姜德龙“哦”的一声,带着狐疑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她帮姜德龙办完出院手续后,就又问姜德龙跟自己回不回去,看着姜德龙一脸的不耐烦,就不好再说什么,匆匆回家了。

这次去姜德龙那里,王秀娟觉得非常累,也很压抑。结婚十年,姜德龙已失去对她的关注,只是埋头的挣钱养家,而她的想法就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其乐融融,她并不奢望住洋房别墅,吃山珍海味,但姜德龙这个犟驴就满足不了她这点要求。他有些怨姜德龙,但她又想他在外挣钱也是为了这个家呀,她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束住了她的肺气,让她艰于呼吸。

星期天张茂昌开车送王秀娟娘仨去小王庄娘家,车停在家门口,婆婆这时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破口大骂:“私孩子玩意,自己没女人了就来勾引人家的老婆,出门就让车撞死。”张茂昌憋得脸通红,说:“您咒骂谁呀!我好心好意拉您孙子孙女去他姥姥家。”婆婆根本不买账,吵着说:“谁稀罕你拉他们了?没有你他们还走不了亲戚了?你小子还是该干啥干啥去吧!”张茂昌无言以对。

王秀娟冲婆婆说“娘呀,你嚷嚷么呀,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不嫌丢人呀!”婆婆好不示弱:“老大媳妇,我给你说过,你行为要检点些,你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丢人的。老大不在,你得给俺守住了姜家的门,别让偷腥的野猫进了咱家。”

村里守家的人听见吵闹声,就出了家门站在了街上。

王秀娟气得和婆婆吵了起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张茂昌一看这阵势,开车一溜烟跑了,娘家是去不成了,还惹了一肚子气。

她呜呜地哭着,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给姜德龙打电话,边哭边数落他姜家人的不是。姜德龙在那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支吾了半天,一点明确态度没有,气得王秀娟骂他窝囊废物,催他赶紧回来离婚。

打完电话,王秀娟觉得一股气团还窝在心里,丢下两个孩子,骑上电动车回娘家去了。

王秀娟和张茂昌相好的事,自此在村里面传扬开来,成为了村里面妇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男人们碰到她也以别样的目光多看她几眼,有些男人还冲她不怀好意地笑。

王秀娟自从去了娘家,再也没有回过姜家村。如果想孩子了,她就直接去镇上学校找她们,和婆婆的关系一直就这么僵持着。姜德龙因为工地忙,脱不开身,在电话里里安慰王秀娟,并嘱咐她不要把事情闹大了,王秀娟听话听音,知道姜德龙偏听偏信他娘的话,要他赶紧滚回来离婚。

姜家委派村里面能说会道的邻居婶子去了王秀娟的娘家,让她母亲劝说王秀娟回家。王家母亲觉得亲家有点过分,弄得自己的闺女没有脸面在姜家村待下去了。邻居婶子好说歹说,王秀娟的父母最后撂下一句话:让亲家母自己来赔礼道歉。

邻居婶子只好回来传话。婆婆听到要她亲自去道歉,便破口大骂:“她是玉皇大帝的女儿还是国家主席的千金,这么金贵的架子,自己偷人养汉子,到还摆谱有理了。邻居婶子摇摇头,走了。”

王秀娟待在自己的娘家心里并不痛快,母亲看到她也唉声叹气。王秀娟一直都觉得她和张茂昌关系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呀,到底是谁在阴暗处散布她和张茂昌的谣言,如果能找到这个人,她杀掉这个人的心都有。

3

王秀娟的小叔子姜德彪是镇上有名的养鸡大户,他走南闯北,曾经在山西下过煤窑,在山东威海经营过旅店,最近几年他看到当地政府鼓励个体经济发展,提供低息贷款,他在村里搞起了养鸡场。每年春节过后初八左右,他就开始张罗人孵化鸡仔。他自己有孵化温箱,但为了确保孵化万无一失,他专门从外地聘请了孵化师傅,像庙宇里的神那样,供着人家吃住。

孵化的鸡仔前几窝卖出,批发给四邻八村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妇女。等到销售饱和了,他才留下卖不出的鸡仔自己饲养。在王秀娟眼里姜德彪虽有些“半吊子”,但对家人他绝不吝啬,家里面的大事小情,需要钱的地方几乎都是他姜德彪一人出。两个孩子穿得用得几乎都是他这二叔掏得腰包。所以,王秀娟对这位二弟是又敬又怕。

一天下午,姜德彪在镇上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喝完酒后就径直向服装厂而来。在厂门口被门卫给拦了下来。但他在厂门口大喊大叫起来:“张茂昌,你勾引人家老婆,你欺负我们姜家没人,有种的你给我滚出来!”旁边的门卫捂着嘴发笑。很快,周围就涌上一群人。张茂昌在厂里听到姜德彪的声音赶紧躲了起来。

王秀娟这时正在车间里忙着检验货物,一位年轻的女职工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悄声说:“秀娟姐,你家二叔子在厂门口骂人呢,你赶紧出去看看,太丢人了,撵他走吧。”王秀娟疾步出去,远远看见门口围了一大群

姜德彪还再不停地骂着:“张茂昌,你个孬种,你给我滚出来!”王秀娟挤进人群。姜德彪坐在地上,旁边吐了一大摊,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围观的人们都劝不住他。王秀娟气得大声吼叫:“姜德彪!你不嫌丢人吗?”姜德彪抬起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哦,嫂子呀,这,这事与你无关,我,我今天非得废了张茂昌,不可!”“人家张茂昌碍着你什么了?别再丢人现眼了,行吗?”王秀娟气得哭着。

周围的人也帮着拉起姜德彪,劝着他。姜德彪看到王秀娟在一旁哭起来,自觉也丢了人,说:“我看在大家的面上,今天不跟这小子计较,我早晚得收拾他。”在朋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

经姜德彪一闹,厂里面人们也开始议论起来。看到王秀娟指指点点,王秀娟装着视而不见,但是心里压力很大。村里面、厂里面,甚至镇上的人们似乎都一下子认识了她王秀娟是个浪女人。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忙着挣钱,而她却在家偷人。她一想到这里,心跳就开始加速,浑身热腾腾的。她的丈夫姜德龙,她的二叔子姜德彪,还有那个恶毒的婆婆,她一想起这三个人来,心里面全是恨。他们让她感受不到一丝家庭的温暖和理解。

从未有过的悲凉穿透了她整个的身子,一种对家庭绝望让她无法正常的呼吸视听。离婚吧,她想。孩子自己带着,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去。她打定了主意,准备给姜德龙打电话,没想到姜德龙的电话却打了过来,手机里传出姜德龙的声音:“我现在在家呢,你赶紧回来吧!”王秀娟不相信自己的听力,这几天一直上火,耳朵总是嗡嗡的叫。

王秀娟又问他在哪里,姜德龙在电话里不耐烦一字一句说“我在家里”。听完姜德龙的回答,王秀娟颓然地坐在厂里临时休息的长椅上。一连串的坏念头在王秀娟的脑子里翻腾: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看来是在他娘哪里商量什么阴谋呢!不过就不过了,这日子过得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王秀娟下班回到小王庄娘家,听娘絮絮叨叨说起上午德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赔礼道歉一事。娘也没有给他好脸子。姜德龙是碰了一鼻子灰,悻悻不乐的离开的。礼物留下了,但连一碗鸡蛋汤都没有烧给他喝。

王秀娟听说姜德龙来赔礼道歉,心想:你姜德龙不是硬气吗?娘做得对,不治治他老姜家的人,以后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这时,姜德龙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说想见一见她,王秀娟顺着娘的意思继续跟姜德龙别起劲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俩完了!你娘不来,你们老姜家其他人谁也不见。”姜德龙那头又支吾了半天,挂了。娘俩相视笑了笑。

王秀娟傍晚下班回娘家,她需穿过河边的一片小树林,她记得这片树林是十几年前她和姜德龙两人约会的地方。那时姜德龙可不像现在显得呆板和沉默,他挺拔英俊,人爽朗热情。两人坐在河边矮坝上,沐浴在清凉的空气里,看着河水泛着青绿的光彩缓缓地向远方流去,她青涩的脸上带着灿烂的幸福微笑拥入他的怀里······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那个挺拔英俊、爽朗热情姜德龙去了哪里了?现在只知道埋头干活挣钱,对她似乎漠不关心。

在桥头上姜德龙拦下了她,他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眼前的这位让她感觉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男人。在黄昏的映衬下,他显得黝黑、瘦削、憔悴,甚至有些粗陋。王秀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姜德龙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投入过多的热情。

她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姜德龙说想家想孩子,他又说:“这次回来就是想着不再出去了,在家门口找个活,把家照顾好,不再让你受委屈。”姜德龙的话像一股暖流一下子冲进王秀娟内心最深处,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压抑许久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一家人在一起,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

接下来姜德龙要求她回去,她娇嗔地说:“想的倒美,你让你娘来我们家道了歉再说!”天色已暗,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浓云渐渐的压了过来,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姜德龙送了王秀娟一程,两人匆匆话别。

晚上,雨啪啪的敲打着窗户。一道耀眼的电光把窗外照得通亮,随即雷声轰鸣,吓得王秀娟赶紧捂上了头。她睡不着,想着自己的未来。翻来覆去,王秀娟都没有睡好,到了天明她迷迷糊糊被手机铃声叫醒,赶紧起床洗漱,胡乱吃了点东西上班去了。

一连几天,姜家那边都没有动静,王秀娟捺不住,她主动打电话催问:你娘什么时间来我家道歉?姜德龙很纠结,他不想这个家就这么散了。但他也是要脸的人呀?他犹豫了半天,在电话里回复说就在这一两天里。

姜德龙去了娘那里商量。

娘说:“别想让我去登你丈母娘家的门,我们有点骨气行不行?我看她能舍得了孩子?”娘嘟嘟囔囔不愿放下架子去缓和关系。二弟姜德彪在一旁说:“哥,娘们不能惯,俺嫂全让你惯得,放在我身上,我非揍得她服服帖帖。”爹在一旁说:“老大,你不要听你娘、二弟胡说,你给你媳妇打个电话,我陪你走一趟小王庄。”姜德龙给王秀娟打了电话。王秀娟请了假,去镇上买了菜回家准备给公公和丈夫做饭。

姜父到了王家,先是夸奖自己儿媳秀娟在家勤劳、贤惠、懂事,照顾孩子,孝顺老人,周围邻居没有说个“不”字的;然后又是道歉,说说自己的儿子常年在外工作,里里外外都是秀娟一人忙,家里人也忽视了对儿媳的照顾。

姜父的一番话倒说得亲家不好意思。王母担心的就是自己的闺女回去后,婆婆又要给脸色看。姜父为了打消亲家的顾虑,让儿媳赶紧回家,就说:婆婆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原本是要来的,没脸见亲家,一直在家反省自己呢!

好久没有回家了,王秀娟也早回去,两个孩子还要她照顾呢,这次公公亲自来登门道歉也算给了自己台阶下。

王秀娟回到了自己家里,两个孩子心理也稳定了下来。姜德龙在外地的工地上还有五千元的工资没有领。如果这一期工程干不完,几千元工资可能就要不回来了,他就给王秀娟商量,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再去一趟工地,把这期工程干完,就回家来。王秀娟看到姜德龙坚决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五千元不要了,她自己心里也确实舍不得。

他们躺在床上,外面皎洁清冷的月光穿过窗子,映亮了整个卧室。

王秀娟温顺地说:你看周围多好呀,没有闲人在哪里吵闹,也没有机器的杂音,静静的。她想丈夫明天又要出门,想创造一个温馨的环境,把自己的身子交给自己的男人。男人“嗯”了一声,像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冷冷的,与她的热情反差很大。王秀娟娇嗔地问:“在外面这么久了,你不想女人吗?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姜德龙不做回答,突然翻过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她吓得一惊,但姜德龙又翻转下来。

她就急切地问:“怎么了,你?”他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没心情了。”当她追问什么事时,姜德龙说没有什么事,便不再说话,趴在被窝里酣然入梦,丢下她在那里又气又急,直到夜深她还在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等王秀娟醒来,姜德龙已经离开,去了火车站。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很简单的字:我先走了,以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再追究,在家好好的,不要再惹出什么乱子。

王秀娟看完冷冰冰的的这两行字,抓过来撕了。她又气,又失望。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姜德龙的事呀?她本想回家后,跟他好好过日子,没有想到换来的居然是姜德龙的这种不信任的冷漠态度。

4

姜德龙走后,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婆媳关系没有缓和,王秀娟也不去婆婆家里。自从回到姜家村后,王秀娟从不再主动和张茂昌多说一句话。张茂昌似乎也看出了王秀娟有意冷淡他们的关系,也不再主动和她搭讪。毕竟在一个村里住着,有人再在背后乱嚼舌根,惹出乱子对谁都不好。

没过多久,孙厂长给他介绍了厂里面一位叫田翠的老姑娘,三十多岁了,几年前结过一次婚,但不久就离了,是什么原因离的,各种猜测都有。王秀娟从旁人那里得知,有人说这个女人不能生育,被迫离婚的。王秀娟心想,有什么呢,看着挺年轻漂亮,原来就是只不产蛋的母鸡。

张茂昌有了女朋友,王秀娟心里怪怪的,觉得自己的脊柱好像一下子弯了,支不起她整个的身子。她也觉得自己很不正常,人家有女朋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想到张茂昌,她就有一种罪恶感。在大街上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她便绕开走。不久,俩人便去了民政局登了记。张茂昌觉得是二婚了,在征求了女方田翠的意见后,俩人悄悄旅行结婚去了。

不去想张茂昌,她就想到那个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姜德龙,那个让他想起来有点恨的男人,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呀。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

她开始拨打姜德龙的电话,没有人接,再次拨,还是没有人接听。她又想起二姨表弟和姜德龙在一起干活,给表弟打,电话接通了,表弟说他也不知道姐夫什么状况。第二天中午时分,姜德龙打了过来,解释昨天晚上没有接电话的原因:加班,忘记带手机了。两个人没聊几句,就吵了起来,气得她中断了通话。她又给表弟打电话,表弟说最近姐夫在外面租了房子,不在工地上住了,其他什么事他就不知道了。王秀娟觉得姜德龙走了以后,从来不主动给她打电话,每次她打过去,他似乎都在应付了事。直觉告诉她,姜德龙有了新情况。

她向厂里面请了假,去了姜德龙打工的地方。到了工地,她直接去找表弟,表弟说姜德龙最近在外面租赁了房子,是在惠兴路慧园区,搬家的时候,他去过一次。表弟说姐夫自从上次回来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王秀娟说:谁知道他怎么回事?犯神经病了呗。表弟听后,不再言语。

王秀娟看着表弟房内的环境:临时搭建的住宿区又脏又乱,衣服胡乱的堆放在床头,有的耷拉在地上,用木板砖块组成的餐桌上,还有吃剩的饭菜没有倒掉,各种小飞虫在弥漫着汗臭和馊饭等各种味道的空气里飞舞。她实在不愿待在这里,起身走了出去。表弟跟她说,姜德龙就在二号区上工,那边正在装修样板房。

王秀娟决计先瞒着姜德龙,去他的出租屋看看。在她的一再央求下,表弟只好带着她去了惠兴路慧园区。下了出租车,王秀娟看到这里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声音和气味,让王秀娟透不过起来。到了小区门口,表弟着急要去上工,最后交代了一句话:“去3号楼一层问一问就知道了,自己去找吧。”然后匆匆走了。

王秀娟踌躇了半天,绕到惠兴路后面的胡同走进去。3号楼地方好找,她试探着走进一层的穿厅,穿厅右手旁是一间接待室,有一块透明的玻璃与穿厅隔开。玻璃久已没人擦拭,显得灰蒙蒙的。房间里面摆放一套老旧沙发,沙发前有一张茶几,茶几斑驳,表层的古铜色几乎褪尽,落满了薄薄的一层灰。玻璃上有一粘钩,上挂一本登记簿。

王秀娟拿下登记簿翻了翻,登记簿没有最新的登记记录,她又向后翻了几页,在3月份一页记录中赫然写着“姜德龙”三个字,字迹歪歪斜斜,这字体很熟悉。后面一栏的身份证也熟识,登记的房间为4层8号。她把登记簿挂号,她正要出接待室,这时,从外面蹒跚着走进一位身材肥硕的老太太,大声喊住了她。老太太腿脚不灵便,声音却很响亮,王秀娟吓得一激灵。她告诉老太太说是来找人的,名叫姜德龙。

老太太看着王秀娟问她和姜德龙什么关系。王秀娟顿了顿,说她是他的表姐。老太太说姜德龙这会应该不在,他一走就一天,不过,说不定女的还在,上去敲敲门看看。“什么?女的?”王秀娟听到这里,头嗡的一下,似被人打了一闷棍,她靠在墙上,定了定神。

老太太告诉王秀娟,她是这儿的房东,这儿租房的全是进城务工的人员,4层8号是姜德龙租下来的,月租一千五百。

她又简单的敷衍了几句,然后走上楼梯,直奔到4层8号房。她敲开了房间的门,从里面探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女人细声细气地问王秀娟找谁?王秀娟强捺住心中的怒火,说要找姜德龙。屋内的女人敞开了房门。王秀娟没等对方客气就提着行李直奔房内。王秀娟没有说话,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女人:脸面俊俏,身材苗条,但略显单薄一些。

女人又细细的问王秀娟是姜哥的什么亲戚。

“我是——他姐,”王秀娟故作镇定,回答。

“您和姜德龙什么关系?”这回,该轮到王秀娟问她。

“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只是先在一起住着。”

“你知道姜德龙有媳妇吗?”

“知道,姜哥给我说过,说他们感情不好,离婚了。”

王秀娟听到这里,暗暗骂姜德龙无耻、流氓,居然骗取女人的信任,在外面赶时髦养起了二奶。王秀娟只知道大城市楼高人多,挣钱容易,没想到男人女人开放到这种程度,处一处,居然就轻易的住在了一起。她以前听人说在外打工的男男女女,即使已经结婚生子,他们也会暂时寻找异性住在一起,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空虚的时间。这随之往往会产生很多感情和财物纠葛问题,但他们为了满足暂时的生理和心里的需要,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看上姜德龙什么了?”王秀娟继续问。

“他人心地善良,会照顾体谅人。”

王秀娟心里想,我怎么没有感觉出姜德龙这些优点,这狗东西把滥情都撒在别的女人身上了。我该给这女人摊牌,臭骂她一顿?她正犹豫不决时,房门突然被快速打开,姜德龙冲了进来。

年轻女人看到两人尴尬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回到卧室换上衣服,“姜哥,我出去买菜,你们聊。”

看到室内和平的气氛,姜德龙一时僵住了。刚才王秀娟表弟给他打电话后,他就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生怕两个妇女厮打起来。瞪着俩眼直视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出租屋内的王秀娟。

王秀娟镇定的说:“说说吧,你和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姜德龙默不作声,王秀娟提高了嗓门,“你聋呀,说说你和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王秀娟的气势压倒了姜德龙,姜德龙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没有正面回答王秀娟的问题,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回家离婚吧!”

“你还没跟张茂昌断了,离了跟他?”

“姜德龙你混蛋,”王秀娟憋着的愤怒一下子喷发出来。

“骂我混蛋,混蛋也是你逼出来的。”姜德龙委屈地提高了声音。

姜德龙居然把自己在外面的事归咎她身上,这令王秀娟气血涌动。我王秀娟怎么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姜德龙的事!

王秀娟哆嗦起来。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甩下一句话:“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回家离婚吧。”说完提上自己的行李,转身就走。等王秀娟摔门而去后,姜德龙才缓过神来,等他追到大街上王秀娟已踪迹全无。他不放心,打电话,没有人接,又追到长途汽车站,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见人。姜德龙蹲在过道口木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如何是好。维持秩序的保安人员走了过来,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姜德龙这才如梦初醒般,朝保安龇牙笑了笑,努力站起来,拖着两条麻木的不听使唤的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汽车站。他出了站口,前面围观了一群人。他问对面过来的人,说是一位外来打工的妇女出了车祸,交警正在处理中。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会是王秀娟吗?她那种状态很容易出事的。他一口气跑到现场,交警和120已经离开。围观的人们也陆续散去,他从目击者的口中也打听不出关于伤者明确的信息,只知道伤者送往了市中心医院。他急冲冲打的赶往市中心医院,去急救中心一打听,刚送来的几位伤者根本没有王秀娟的信息,他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当姜德龙在赶往是中心医院的时候,王秀娟正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辆,陌生的城市街道,陌生的人流,她一下子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犹如村里面流浪猫,被主人遗弃了,四处乱窜,居无定所。她走一会,歇一会。就这么回去了?不行!得弄清楚姜德龙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搞在一起的。他去了表弟那里。看到王秀娟苍白的脸色,表弟显得张皇失措,一脸的无辜。王秀娟刨根问底,质问表弟,表弟愣怔了半天,又回忆起两人喝酒闲聊时提到的那个女人。

姜德龙是在一家足疗店认识那个叫小芹的女子。那女人家母亲得了一种叫帕金森的病,最后活够了,不愿再拖累家人,喝了院子里打剩下的农药,等人发现时,身体都凉透了。女子在村里找婆家,人家一打听,就没有下文了。她爹让她嫁给一个有钱的长她20岁的男人,但那个男人满脸横肉,整天酒气醺醺,她不想将就着随便把自己打发给这样一个男人,赌气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和自己有什么瓜葛,王秀娟会轻易地施舍自己的同情。但在此时,她心里骂姜德龙和小芹是一对奸夫淫妇。按时间推算,俩人应该是在姜德龙上次回到工地后租房同居的。

表弟劝说她还是找姜德龙谈谈,了解他这时是怎么想得,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还有两个孩子,散伙离婚对谁都是痛苦。王秀娟觉得表弟说得有道理,只要姜德龙跟她回去,和那个女人断了,他就原谅他。表弟打电话通知姜德龙。姜德龙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表弟看到两人情绪都很平静,出去了。

“咱们回去离婚吧?”王秀娟故意试探问。

“离吧,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你回去找张茂昌去吧,”他双手抱住头,显得异常坚决。

王秀娟听完他的话又气又恨,本想挽回这个行将破裂的婚姻,但是现在的局面如同一面镜子被两人摔破了,从地上捡起来拼粘在一起,但还是有了裂纹,无法恢复如初了。

王秀娟看着姜德龙痛苦的憔悴的脸,她也不想在为自己辩白什么了。

5

两人先后回到了家里,王秀娟直接去了王家庄娘家。这么大的事,需要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娘听说自己的闺女要离婚,推胸顿足,骂姜德龙不是东西。远在内蒙做生意的哥哥听说了她要离婚一事匆忙赶了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哥哥一连提出了几个必须思考的问题:离了婚两个孩子怎么办?快四十岁的人了,将来还得嫁人,嫁个年轻小伙子还有可能吗?再嫁个二婚给人家当后娘吗?这样的日子能好过吗?

王秀娟赌气说:“没有合适的自己过。”

哥生气的说:“你不是小孩了,还说赌气的话,等你离了婚,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哥,我不后悔,日子是我自己过出来的,后果有我一个人承担。以后过成什么样,你们都不要太操心了。”

“你说得倒轻巧,你过不好,一家人能安心吗?”

“我知道你们都替我担心,但是现在这样凑合过,还不如让我去死。老姜家其他人就不说了,姜德龙偏听他娘的话,对我一点信任没有,我和他已经完了。”

哥哥看到王秀娟激动的神情,不敢再说什么。

姜家也再商讨俩人的婚姻问题。姜家人已经知道姜德龙在外面找了一个相好的,姜德龙告诉他们比王秀娟年轻漂亮懂事。姜家父亲起初还极力反对两人离婚,但看到事情已无可挽回,也不再言语。

王秀娟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了,儿子留给了姜德龙。天上下着濛濛细雨,一如她落下的眼泪。离开了自己曾经经营的院子,离开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怎不令她黯然神伤。

王秀娟还是回到了镇鑫服装厂上班,姜德龙又去了原来的建筑队干自己的老本行。

王秀娟离婚的事不胫而走,镇上和他熟识男人们看她的神情有些异样了。王秀娟离婚的事一时间也成了厂子里面女人们谈论的话题。有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过来说些安慰的话,有人则在背地里说:“现在不浪了吧,让自己的男人给甩了。”一个说。“以前有自己的男人时候浪不起来,现在自由了,不知要祸害哪家的男人。”另一个说。

这时,张茂昌正好从傍边走过,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气愤地呵斥:“有闲工夫干点啥不好,在这里乱嚼舌根。”两个女人自觉理亏无趣,悻悻离开,走了很远了,回头骂:“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什么事?”

女人有时打着善意的幌子来挑拨离间,搅乱别人的生活,她们在一旁窃窃私语,为他们自己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些佐料。

有人就在张茂昌的媳妇田翠面前灌耳旁风,说王秀娟离婚就是奔着张茂昌来的,现在张茂昌还一直护着王秀娟,说不定哪天两人又整出点新闻出来,叫田翠看牢自己的男人。田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了波澜。她暗下决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贴心的男人,谁如果破坏自己的婚姻幸福,就跟谁拼命。

晚上厂里加班,王秀娟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她出了厂房,想去办公室休息一下。田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语带怒气,硬拉着王秀娟谈一谈。王秀娟哪有心情和她谈话,田翠却不依不饶,开始说起脏话来:

“自己想浪,去外面找野男人去,外面多得是,干嘛老盯着别人家的男人。”

王秀娟自从离婚后,在外人面前一直压抑着自己,处处小心,时时注意,但换来的却是别人的猜忌。尤其是和张茂昌交往,她更是倍加小心,唯恐给别人留下话柄。但不管自己怎么做,似乎都是不对的。

王秀娟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压抑的内心,她不再辩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向了哪个无端侮辱她的女人,两人撕扯扭打在一起。

孙厂长和张茂昌和其他人闻讯赶了过来。两人被众人拉开。张茂昌气急,上前扇了田翠一巴掌,田翠声嘶力竭,大哭大闹,又跟张茂昌撕扯在了一起,嘴里不停地说:“张茂昌,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去死,给这个骚货让路。”

路灯下,有的人在笑。孙厂长一脸的凝重,生气地大声说:“张茂昌,把你媳妇弄走,丢人现眼,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

张茂昌借着灯光,看着衣着凌乱不整、泛着苍白脸色的王秀娟,欲言又止,然后拉起哭哭啼啼的田翠走了。孙厂长生气地示意她去厂部办公室。王秀娟语带沙哑地说:“厂长,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想请几天假。”

王秀娟履行完请假手续,穿着厂服,推着电动车出了厂区大门,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但是,哪里才是她一个静养沉思的地方呀?回王家庄娘家吧,当她骑行到河边的树林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自从离婚以后她一直住在厂里职工宿舍里,很少回娘家,深更半夜回去,她不忍心让年迈的父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坐在了大坝上。周围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秋虫的鸣叫声。夜色暗沉,河水升起的气流笼罩着王秀娟,她感觉寒气逼人。河对岸就是淘沙的场地,一盏明灯高悬于场地上空,把方圆一百米之内的事物映照的清晰可见,沙场堆放着两座河中淘出的沙山,旁边是淘沙的挖沙机和几辆卡车停在场地里,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透出细微的光亮。这几年当地由于大兴土木,各地的楼盘拔地而起,对河沙的需求量也相应增加,河坑也越来越深,河水还没有来得把这些坑道冲刷填平,挖沙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作业。王秀娟看着打着旋涡的河水,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的婚姻没有守住,别人冷嘲热讽,儿子小顾听说他们离婚了,大骂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说永远不再认她。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一死了之,她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身子向前一倾,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河水瞬间把她卷入水中,然后又把她浮起。

王秀娟跳入河中的瞬间,她要活着的生命意识突然被凉水浸醒,她张开嘴大口的灌着河水,双手在河面上使劲拍打,脖子直伸向空中。一股激流冲来,她被打入水中。她还没有来及哭喊,一股激流又冲了过来,重新把她卷入到水下······

下游不远的地方,王秀娟被人托出了河面,拖到了河边的草地上。辛亏沙场简易房内有人听见动静及时发现救了她,她才侥幸捡回一条生命。沙场简易房内的人从她穿着的服装断定她是镇鑫服装厂的职工,就给厂部打了电话,孙厂长赶紧驱车赶了过来,把她送进了医院。

王秀娟的跳河自杀的举动一时间成了爆炸性新闻,在厂区迅速传开。这似乎又成了她屈辱的一面。她死了一次,知道了死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亲人却是无尽的痛苦,对别人又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死去的人也便渐渐被人遗忘,就如同一粒粉尘落入地面,了无痕迹。

厂部有人提意见,王秀娟离婚、跟别人吵架、跳河自杀,影响恶劣,没有资格再担任车间主任一职。张茂昌得到消息后,就给王秀娟发短息告知这件事。王秀娟没有回复短信,也不予理睬别人的意见。没几天,厂部下发文件调整了王秀娟的工作,调离车间主任一职。

王秀娟接到调离通知后,人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打电话哭诉给内蒙的哥哥。哥哥似乎预先早就知道了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很平静地说:“你不用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家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带小雅来我这里吧,我给你找份工作,工资不比你在服装厂少,工作也不累。小雅到这里也能上学。”

王秀娟听完哥哥的安排,在电话里哭的更厉害了。她想,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带着小雅踏上北往的列车。

年底不知不觉到了。王秀娟这几天心里一直慌慌的,心神不定。一个电话突然打给了哥哥,传话说是姜德龙生病了,希望王秀娟娘俩回去一趟。“生病了?什么病?还值得我们都回去?”王秀娟心想。

哥哥也希望她回去,一方面回老家看看父母,再则儿子小顾还在姜德龙那里,她也想孩子了。

回到了小王庄娘家,娘就告诉她说姜德龙得了肝癌晚期,估计这个年都难熬过去,王秀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姜德龙身体一向很好的呀,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突然就得了癌症呢?

娘说:“你们离婚不久他就回来了,听说是腿伤了,行动不方便了,只好在咱当地家具厂找了一份活,心情不好整天喝酒。”

王秀娟问:“他在外地谈的那个女子呢?”

“早给他吹了,你们离婚后不久他腿在工地上就受伤了,估计那女子看他没有油水可榨了,就偷偷地跑了。”

王秀娟听完娘的话后,心里翻江倒海,真是人心难测,世事难料。王秀娟不落忍,带上女儿小雅,骑上电动车,冲进了呼啸的北风中。

来到曾经经营的院落,物是人非的凄凉如寒风侵透了整个身体。屋内一片狼藉,墙壁暗黄,有的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有的还连接在墙上,将落未落的样子。大衣柜的一扇门虚掩着,里面的衣服胡乱的堆放着。

姜德龙躺在里屋的床上,床上盖了厚厚的两层被子。小雅看到小顾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小顾则面无表情。王秀娟走到了里屋,姜德龙努力地侧了一下头,朝向了外面。王秀娟看到的是一张瘦削不堪的脸,两腮深陷,颧骨突起,目光游移不定。王秀娟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姜德龙看到了王秀娟到来,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小顾有他叔照顾,我放心,就是——你经常来看看他······”

王秀娟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德龙从被子里伸出手,王秀娟握住,是一只冰凉而又僵硬的手。

“不要哭,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吧。”

然后把手抽回去,脸转向里面,眼角渗出眼泪,顺流到耳边。这是王秀娟最后一次和姜德龙见面。

大年三十的晚上,当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的晚上,姜德龙含着眼泪离开了这个世界。

王秀娟回到了内蒙,心情一直沉郁。姜德龙游移不定的眼神时常在她的眼前晃动,眼神里面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地眷恋和无奈。她觉得是自己编导了这样一幕悲剧,姜德龙和她都是这幕悲剧的主角,姜德龙的悲剧已经结束,她的悲剧才刚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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