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1

一个造型古朴的闹钟立在书桌边角,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如同它的主人,衰老、颓败。

年过古稀的方雁回坐在摇椅里,出神地望着窗外。

已是深冬时节,院子里的几株老树举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凌冽的寒风中瑟瑟而立。

房门突然被顶开,跑进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让原本幽静的屋子一下子喧闹起来。

“方爷爷、方爷爷,该给我们讲《诗经》了。”

“好、好。”方雁回答应着,摸出老花镜戴上,拿起一本纸页泛黄的线装书,“还是老规矩,咱们翻到哪篇就讲哪篇……嗯,讲这篇《小雅·天保》。”

他低声吟诵起来:“天保定尔,亦孔之固……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么多‘如’字啊?”一个女孩好奇地问。

“嗯,这是一首祝颂君主的诗,一共九个‘如’字,九如、九如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黏糊,喉结一动一动的。

啪、啪,书页上溅起了几点水花,一个男孩不解地看向方雁回,“咦,您哭了?”

其余几个也关切地问他:“方爷爷,您怎么了?是有伤心事么?”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进来另一位老人,看上去比方雁回的年纪小些,精气神也足些。

“就知道你们几个躲在这里胡闹。”袁满皱眉佯怒,摆出驱赶小鸡的动作,“去去去,都到外面玩去,别打搅方爷爷。”

孩子们不满地嘟起小嘴,冲他做个鬼脸,乖乖出去了。

袁满坐在方雁回的对面,抽走他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老雁哥,刚才是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还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哎呀,我那些小豆丁是听不懂的……话又说回来,你当初要是留下我九姐,怕是也没功夫在这里掰扯《诗经》了。”

他与袁满是一同长大的好兄弟,知道后者是个心直口快的话唠,因此并不介怀,反而怅然若失道:“她走了四十年,徒留我在原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啊!”

袁满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絮叨:“后悔了?这就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换做我即便死了,装进棺材了,也要在坟地里,用腐朽的声音喊上一句‘九如别走!’你看看你现在啊,完全是夜半月明无人赏,过季黄花独自凉!”

方雁回闭上了眼睛,“你是从敦煌来的么?”

“啥意思?”

“壁(屁)画(话)多。”

2

门被袁满轻轻合上了,方雁回晃着摇椅,百无聊赖地听着闹钟的微弱声响。

袁满说的没错,他后悔了。那些记忆中的场景,轮番交错浮现,如走马灯一般,他试图伸手去触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心底摹绘了千遍万遍的身影,却扑了个空。

“殷九如、殷九如……”方雁回苦笑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天花板上的吊灯颜色似乎鲜艳了些,墙面也变白了不少。

是天亮了么?他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这一次不像往日费劲,很轻松地站起来了。他有些不置信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在对上穿衣镜的刹那,方雁回倒吸了一口凉气。

镜子里,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穿着春季的运动校服,正愣愣地站着。

门“砰”地被撞开,跳进来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孩,“快!小雁哥,我九姐还等着呢!”

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男孩一把抓住胳膊往外扯,“走嘛走嘛,要来不及啦!”

方雁回终于认出了他,这是儿时的袁满,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这是在梦境?还是跨越了时空?自己真得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少年光景?

他跟随袁满奔跑着,穿过一条条街道,发现街边不再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心广场也没有巨型LED显示屏,而是立着一块铁皮宣传牌,印有“1997欢迎你”的字样,路边那家国营理发店的招牌还在、炒板栗的跛腿大叔还在、修鞋补胎的摊位也在……

一对年轻人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注意后,疾步跨进街角的迪厅;三三两两的学生蹲在一处比赛弹玻璃球,兴奋地高声嚷叫;几个摇着蒲扇的大爷在听收音机,偶尔跟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哼上两句……

他们跑到市人民医院的外墙根下,袁满麻溜地爬上墙头,扭过头来催他:“小雁哥,快上来!”

方雁回虽不明白为何不走正门,但身体比意识先行一步跟着翻了墙。

袁满熟门熟路地带他从小花园摸入住院部,扒着一间病房的门往里瞅了瞅,猫腰钻了进去。

这是一件单人病房,窗户朝南,满满地阳光照射进来,融融地洒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

她倚着床头,眼眸低垂,腿上摊开一本书,许是看到了趣处,嘴角向上弯起,整个人恬静得像一副色彩明丽的油画。

画中的少女正是殷九如,是方雁回梦里不肯回头的殷九如。现在,她不但正面朝他看了过来,还带着一脸的温软笑意。

“你们来了呀!”殷九如慢慢合上书本,柔声说:“怎么进来的,还是翻墙么?”

袁满吐了吐舌头,“谁让看门的大爷老是问东问西的,这里是医院又不是监狱。对吧,小雁哥?”

方雁回却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睛、他的思绪、他的一切都牢牢倾注在殷九如身上,带着埋藏心底数十年的渴慕与贪恋,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她,把她揉进自己的骨髓血液里。

他的目光太过灼人,病床上的殷九如感受到了,秀丽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红云,彼时的她还是个孩子,远没有修炼到成年后的泰然自若——那是以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漫长等待后丧失了期待的勇气为代价的。

方雁回缓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走近殷九如,取下床头挂着的毛巾,泡在热水盆里,拧了几把,给她擦了擦汗,顺手把她前额的刘海捋向一边,用给人试体温的样子摸着她的额头,“阿元说你烧得厉害,我看现在好些了。别着急,等挂完点滴、吃点东西就有精神了。”

在身体相互靠近的一刻,他闻到殷九如身上温热、香甜、略带少许消毒水味的少女气息,浑身的躁动就消了大半。他不记得殷九如的少年时段是否住过院,但他清楚那时的自己不敢牵她的手,更不会摸她的额头,对她主动投来的眼神也总是躲闪逃避。

内心深处,他无比渴望亲近,但表面上从不动声色,这造就他一生的矛盾性格,越是真爱的东西,他越是搞不定,只能默默折磨自己,最后度过孤寂的漫漫余生。

袁满站在一旁,笑出“呵呵”的小奶音,“小雁哥,你刚才摸九姐的额头,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我妈也是这样的。本来烧得头晕脑涨,妈妈一摸头,再拉到怀里搂上一会儿,什么难受劲儿都没了。不像我爸,用手感觉不出来,就用嘴巴顶我脑门,看还热不热,可他有胡子,都把我扎疼啦!”

3

从医院回来,已是夕阳斜照。

方雁回打开院门,迎面是几株高挺的白杨树,那是外祖父生前托人从西北戈壁滩移来的小树苗,如今,它们在这春天里吐着新芽,野蛮生长。

与院子里的勃勃生机不同,屋子里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会问他为什么回来晚了?跑哪里去了?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是11岁才被母亲从乡下的奶奶家接回城里。那天,他踩着刷了红色油漆的水泥地面,胆怯地摸着大衣柜的木雕花饰,被抽屉上凸起的五彩玻璃把手晃得眼晕。外公的老派留声机、母亲的卷发器、卧室门口悬挂的珠帘……

对他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新奇,与他在农村整天摔泥炮儿的生活天差地别,就像隔岸的灯火一样遥远、疏离。

他的母亲是个脾气骄纵的女人,下乡做过知青,嫁了当地一个农民后生,最终因感情基础不牢固、思想不一致、性格不合拍,母亲决绝地从死气沉沉没有色彩的婚姻中解放出来,重新拾起鲜活飞扬的娇傲,她忙着下海经商,把方雁回名正言顺、毫无顾忌地丢给了外祖父母看管。

尽管有隔辈亲,但父母角色失位,他从一个被溺爱的穷小子变成了缺爱的富家子。

方雁回也曾积极融入新环境,他学业优异、乖巧懂事,还与殷九如、袁满这对表姐弟组成了“铁三角”,可他骨子里的血脉和残缺不全的家庭,并不被世俗、势利的城里人所接纳。一次,有人在歌剧院碰见他,讥讽道:“乡下的孩子也懂欣赏阳春白雪?真是废了一张好票。”

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与他们有一道无形的天堑鸿沟。他开始审视自己,发现以前的想法很幼稚,就像村里发大水,他和伙伴们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甩着小腿,拍着巴掌,看着顺水而下的破桌烂椅,只觉得好玩,全然不知灾难的到来和大人脸上的愁苦。

他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没有办法逃离外界的纷纷扰扰。他对殷九如的爱有多深,怕就有多深,他一直为双方的差距而自惭形秽,甚至固执地认为即便对方架子放得再低,他也够不到。

夜深了,方雁回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碾转反侧。闹钟里的指针卖力地“哒哒”走着,好像昭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倒流的时光里重获了生机。

他想起后世有句歌词“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他老过一回了,他要抓住这次机会。

接连几周,不等袁满来找,方雁回就早早约好一道去看殷九如,期盼她早日恢复健康。

袁满的二叔归国了,带来不少那个时代的新鲜玩意,并表示为了祝贺内侄女殷九如顺利出院,要带他们三个去理发,说是一切从“头”开始。

国营理发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龙,袁二叔其实有路子能让少年们插队先剪,可他另选了一家门饰花里胡哨的私人店面。

“别跟那些老头老太凑热闹,让白大褂的师傅给剃得土不拉几的。”袁二叔依次把他们按在旋转座椅上,“再过仨月,香港就要回归祖国了,咱也得顺应时代步伐向国际看齐。下面有请Tony老师登场——”

这一世的Tony老师果然出手不凡,给殷九如剪成长短不一的波波头,这在当时很是新潮。

“所谓时尚就是炒冷饭!”方雁回心里评价,“不过,九如剪什么发型都好看。”他选择了中规中矩的毛寸,袁满则相中了风骚的盖头发型。

逛完街、吃完饭,袁二叔带着小灯泡袁满先行离开了方家,有意给另一对少男少女留下空间,那架势很像一位热心的月下老人,而不是后来棒打鸳鸯散的长辈。

陡然独自面对殷九如,这让方雁回一时胆怯起来,暗暗握紧双拳为自己鼓劲打气,但微颤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殷九如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年,我不在这儿念书了,家里安排去国外的学校,我表弟阿元也去,你……”

听她这样讲,方雁回心里有一丝诧异,他明明记得两人是三十岁以后天各一方的,这里却提前到了中学时代?

“我与你同去!”方雁回急切地说:“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走多少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语气是坚定的,眼神是热切的。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伸出去的双臂拥抱住了殷九如。

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无声地消溶在少女的红色衣裙上。

殷九如愕然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

似乎过了很久,或者仅是短短几分钟,少女猛然挣脱开他的怀抱,捂脸跑出去了,留下一个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在绕轴回转。

“不同的时空、同样的结局么?”方雁回颓然地跌进摇椅里,脸上隐去了那份激切,取而代之的是懊悔不迭和苦恼焦虑。

恍惚中,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猜是殷九如,可他不敢睁眼,不愿面对最后的审判。

“你弄湿了我的衣裳。”少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隐约藏着笑意,“作为惩罚,我要——”

尾音消失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烙上他的脸颊。

方雁回依旧闭着眼睛,但是满心欢喜——这就足够了,此生无憾了。

忽地有风吹进来,卷着高低不同的声音在叩击他的耳膜——

“嘘,小点声,方爷爷睡着了。”

“可他睡了好久。不对,他一动不动的,连呼吸也没有。”

“方爷爷?方爷爷醒醒!”

“爷爷快来呀,方爷爷不行了,他没气儿了!”

“老雁哥!老雁哥!”

……

4

好吵啊!方雁回有些不悦地从摇椅中站起来。

他看到屋内乱哄哄的,小孩子们哭声震天,袁满惨白着脸,颤巍巍地扑向他的躯体……他被人放到担架上,抬进救护车里,在尖锐的鸣笛声一路飞驰奔向医院。

听到医生用冰凉的话语宣布了他的死亡后,方雁回就被甩进茫茫黑暗中。他在那里逡巡了许久,没有出口,只有一个无形的闹钟发出“咔咔”的走针声音,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大雁哥,醒醒。醒醒啊,大雁哥?”

有人呼唤他,方雁回应了一声却瞬间坠落,然后身体抽动了一下,清醒过来。

只见一个年轻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看你手里的闹钟,都几点了还不准备?你才多大岁数就窝进摇椅了,打算提前退休养老呢?”

方雁回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高大帅气的青年——是袁满?他是长大了还是回春了?等等,自己又是来到哪个时间段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九姐。现在是6点12分,还有不到2个小时,你就能见到她了。”袁满边说边拆开一件礼盒包装,“喏,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男士礼服,赶紧换上吧。”

“九如要结婚了?”方雁回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办婚礼?咱们穿这身去抢亲?”

袁满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把胳膊压在他肩上,“抢亲?你当拍偶像剧呢?咱们的国情是先领证后摆酒,真到婚礼那一步,黄花菜都凉了!我的大雁哥哥,你能不能清醒点?趁你俩现在男未婚、女未嫁,你老老实实依照我的计划,今天晚上好好表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答应过要跟我九姐摊牌的,别告诉我说你刚才洗澡洗得全忘了。”

“没有、没有。”方雁回起身推开他,“袁总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洗耳恭听。”

袁满露出一脸慈父般的欣慰笑容,“不容易啊,你这冷面郎君总算开窍了!不枉我今天打着你的旗号,拼死拦下九姐。嘿,你没瞧见当时陈琢那小子脸儿都绿了,他肯定没料到你能杀他个回马枪,当然这个枪头是我……

说到底,还是你的分量在我九姐心中更重些,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等你不嫁别人。这满打满算,咱仨认识都二十年了,我要是你,早就拿下九姐那朵高岭之花了。再或者,搁在古代可以表亲结婚,我还比你占优势呢!

总之,这次可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一定要牢牢把握、好好珍惜、充分利用……”

方雁回从他这通罗里吧嗦的话语里抓住了几点重要信息。第一,现在时间是2011年,也就是说他回到了31岁。

第二,虽然殷九如还未出国,但情敌陈琢出现了。他立马警觉起来,按上辈子袁满的话来讲就是“竹马”派的方雁回竟然不敌“天降”系的陈琢?

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前世,他曾抱怨殷九如走的太快、太坚决,不再给他反应的时间。如今,他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决不能重蹈覆辙。

露台上,方雁回倚着围栏,颇为无奈地听袁满拉小提琴。

“咱能换首曲子么?或是你练熟了再来表演?照你这样拉下去,我都快化蝶了。”听了N遍七零八落地《梁祝》,方雁回忍无可忍。

“早说嘛,我也累了。”袁满扭扭脖子、抖抖手臂舒展了一下,又打开方家外公的留声机,“瞧瞧,你家上个世纪的老古董,配上我二叔珍藏的邓丽君唱片,简直是天作之合、完美至极!”

“有烟么?”方雁回问了一句,其实他没有烟瘾,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袁满一摸裤兜,“呦,差点忘跟你说了,我早不抽了,萧玎不喜欢烟味。”

方雁回心里“咯噔”一下,饶有兴致地问:“萧玎?你对她动真情了?”

“嗯!啊?哪有呀?”袁满的语调转了三道弯,有些羞赧地低头闷声说:“我跟她只是简单、纯粹的合约关系,不添任何杂质的那种……”

方雁回会心一笑,拍了拍他:“以前我担心你们弄假成真,现在却是乐见其成。如果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你能有勇气跟她走进去也不错。小老弟,莫负好时光啊!”

“大雁哥,你今天有点怪呀,像交待后事一样瘆得慌……”袁满顾左右而言他,“哎,我九姐来了!”

远处传来塔钟报时的声响,正是晚上八点整。

殷九如身穿一袭宝蓝色拽地礼服,向他们款款走来。她还是记忆中的那样,面容端丽、风姿绰约。

“GoodLuck!”袁满冲方雁回打了个响指,对殷九如粲然一笑后悄然离去,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助攻风范。

再一次独自面对殷九如,方雁回想带上最美的面具,却又想卸下所有的伪装。纠结中,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邀请声:“你……我……你、你能允许我请你跳一支舞么?”

“当然可以。”殷九如落落大方地走近他,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放入他掌中。

他们起舞回旋,伴着留声机传出的甜美歌声——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吻着夜来香

……

一曲终了,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在殷九如探寻、期许的目光里,他突然有了莫大的勇气,把曾经没能宣之于口的话语全部倾泻而出——

“你也许不信,在你走后,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去了很多城市,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人,从韶华走到了白头,依然没有勇气跟谁牵手……我也会嫉妒,会生气。我嫉妒别的男人能与你谈笑风生,我生气自己对你淡然疏离。

我也有幻想,有渴望。我幻想你是我的妻子,我能拥你入怀,我渴望有个家,渴望我们有儿女承欢膝下……”

这些话,71岁的殷九如不会知道,17岁的殷九如尚未听到。那么,只有告诉31岁的殷九如,在她这里结束前世旷日持久的“爱的告白”拉锯战,这是方雁回最后的机会。

殷九如的神色动容了,于泪眼氤氲中投入他的怀抱,“你知道么?我有种感觉,感觉许多年前,我们还是少年,你也这样抱过我,虽没有说那些话,可你流了许多泪……”

方雁回几不可察地浑身颤了一下,箍紧了拥抱的臂膀,“对不起!都流到你衣服上了。”

殷九如莞尔一笑,“没关系,是流进我心里了。”

静谧的月光勾勒出一对缱绻相拥的剪影,留声机的唱盘徐徐转动,舒缓的乐曲在夜色中流淌——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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