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荷和武
季荷左手腕上有三块块凸起的疤痕,椭圆、色浅、蚕豆大小。从16岁那年夏天起它们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两年来它们与季荷纤瘦的手臂沉寂、共舞。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它们的存在,但没有人能探听她的秘密,只有她自己。
在高速路等待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登上了驶往县城的大巴。中年司机脸色阴郁,他们这类人一生已被确定,想挣脱却无奈被现实现实节节逼退,下半生不过是循规蹈矩,麻木不仁,被生活折磨至此便也不会对身边人有什么过多的善意,季荷迎着他的愠脸上车。“对不住,倒要麻烦您收我的钱了。”她在左侧倒数第三排的位置落了座,不久又摇摇晃晃的换到了右侧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她此后再没有见过如此秀美的景,这是这座小城给她的恩赐。耳机里田馥甄唱:“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从前,回到最原始的我,你是否会觉得我不错?”她轻轻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送往窗外的视线被思绪打乱。雾蒙蒙中她清楚的感知来自心底的那个声音,不存在的,不可能了。就算处心积虑力也无法挽狂澜,这一生,她是命运的傀儡。前排的紫衣男子起身卷遮阳帘,许是看到季荷眼角的泪他略怔,坐下后开始频频回头关注季荷,最后一次轻轻的递过一张纸巾,她伸手接住,只轻轻的握在手中,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睡着了。梦中又在那个巷口等他,看着他穿着白T球鞋逆光走来,脸永远模糊,她无法捕捉他的神情。兴冲冲的想迎上去,他却又一次的随光消失。断续有凉意袭来,不明液体打在冰凉的皮肤上,她觉得很冷,黑暗中突然有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轻晃,是他?
她惊醒,看到前座男子的脸放大于跟前。“你醒了?到站了”,她轻轻点头。下雨了,这座小城一星期内的第四场雨,她不欢迎雨。她把座旁的录取通知书揣进怀里,朝男子微微一笑便冲进了雨中。雨是没有味道的,即便有,季荷也分辨不出,但她可以确定眼泪的味道,托他的福,她熟悉了这咸涩的苦味。
十六平米的小单间是她在这个城市的“避难所”,她把身子和录取通知书扔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浸湿烟灰色的床单,一种倦怠感自心底穿进五脏六腑。读?不读?
人,最好不要随意选择依赖,依赖一旦产生就很难再独立。
即便是他决绝如此,季荷在这个时候还是会想,如果他在,他一定不会允许她湿着头发,蓝色的吹风筒呼着热风,他修长的手指会穿梭在发间……
还是这样!总是这样!这么久她还是忘不了一点点东西,反而越来越清晰,他还没走远,他自然不敢走远,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敢轻举妄动。
高一那一年季荷遇上武,他在县高旁开了家牙科诊所,她16他28。故事的开头千篇一律,她自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安心享受他给予的一切好,不迎合不拒绝。周末在沿江路可以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女孩总是不让男孩牵她的手,在季荷心中,武是不配爱她的。这个男人对于她太老,样貌平平,他唯一的优点是有钱,但却没有有钱人的气质,骨瘦如柴憨憨愣愣的武让季荷瞧不起。他以为武和其他男人一样,只是在需索她的青春和美好。这种交易是平等的,天平没有多倾向哪一方。这是季荷当时的想法。
他结婚的时候季荷高三,用季妈妈的话来说正在面临人生第一个难关,她在没日没夜的写练习,补课,背书。大概是某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看到的,季荷有个习惯,在路上疾走的时候刷一刷朋友圈,她滑到他动态的那一刻非常惊讶,因为他几乎一年没有几个动态,是一个音乐相册,被做成一个邀请函,她和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穿着并不合身的西服和婚纱,他们很甜蜜。
只这一下,她感知到一种下坠感,她在流泪,那些咸涩的眼泪砸中她手上的面包,她把它们一口一口的咬进嘴里,却没有力气咀嚼和下咽。
为什么呢。她明明不爱他。她不爱他,她时常梦见在巷口等他,她不爱她,分手后没有再谈过一场恋爱,她不爱他,她坚持。
那大概是某次暑假,季荷和武去了香港迪士尼,他们玩得很开心,在遇上唐老鸭的时候季荷说让武拍张照,可能受环境的影响,季荷用的是四岁小孩的口吻,武说:“你能别这样说话吗,我不喜欢。”
从那之后,季荷没有再找过武。
前晚,武的气息似乎还在鼻尖残留,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他们三天都待在一起,确切说,武白天工作完就会去宾馆找季荷,他们疯狂做爱,少有交流,仿佛老夫老妻,做完之后武会问季荷想吃什么,他们面对面无声的吃着东西,没有交谈,狭窄的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气味,可是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开窗帘,武咀嚼的声音回荡其中。
黎明前季荷离开,武没有送她,前天夜里,季荷在她背上留下一道牙印。
现在,季荷只想重新开始,她希望以一次午休作为仪式,醒来之后,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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