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嘉树

夜晚十点三十分,宴席散场,热度急剧冷却,酒店大厅顿时显得清冷起来,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在此时都会被放大。

“魔法。”

“什么?”

“我……说,秦嘉树,是生活留给万春如的魔法。呕……”

钱满满此时有点崩溃,她从未见过酒后失控的万春如,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在饭店大厅抱着花盆吐的万春如。她不太想认识眼前的这位女士。

突然,背后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

“那个,这位小姐……”

“啊不好意思,我们会赔偿的。”钱满满忙着拖住春如去往男厕所的步伐,顾不上声音的主人,只当他是来索赔的酒店服务员。

“不是,我是说……”那个声音却不依不饶。钱满满胸腔内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却又碍于今天穿了件极淑女的裙子不便发作。

“我知道马上打烊了,我们也没有影响到您营业不是,一会儿我会负责把这里清理干净并赔偿的,还要我,呃?”她有些暴躁地把神志不清的万春如放倒在地板上然后转过身。映入眼里的男人,用室友尤温华的骚话来讲就是,长身玉立,风姿俊逸,一眼误终生,除了有点黑,钱满满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

“这位小姐,需要帮忙吗?”眼前的男士一身迷彩,眼神真挚浓烈,望着的却是地上缩成一坨的万春如。

这边,单方面坠入爱河的钱满满疯狂点头。

宿醉的万春如睡到十二点,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化妆台前擦脂抹粉的钱满满。

“满满……”关于昨天醉酒,春如有许多话想同钱满满说,结果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口干舌燥,堪堪蹦出两个字。

“快快快春如,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去见你的恩公!”

“恩公?”起身喝水的春如觉得奇怪。

“对啊!人家昨晚把你背回来,你还吐了他一身呢,我把他衣服给洗了,一会儿给人家送过去,顺便吃个谢恩饭。”

画好妆的钱满满此时神采奕奕。

“满满,你是不是又坠入爱河了。”

“不,这次我已经在心里为我俩搭建好了爱巢。”

……

对万春如来讲,南方的冬季总是很难熬,她现在一边捧着饭店提供的热茶一边怀念北方冬天里的烤红薯跟糖炒栗子,还有那个小男孩。

春如任思绪飘得远了些,终究还是被一阵莫名吹来的寒湿的风惊扰,她等得有些急躁。

“满满,你说我恩公迟到了多久?”

“没…….没迟到,我说着请他吃晚饭来着,嘿嘿嘿。”钱满满没皮没脸嬉笑着。

“钱满满!!!”看着眼前这位怒目圆睁的姑娘,钱满满有些得意,毕竟这小半年来,往前意气风发的春如姑娘脸上已经许久没有如今这般灵动的色彩了。

“春如你别气啊,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秦嘉树是什么情况呢。”

“嘉树?”

万春如有些呆滞,她感觉自己昨天喝醉之后可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平时看着清心寡欲的,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啊?春如姑娘?”嗅到八卦味道的少女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万春如,她早就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拷问春如。

看钱满满兴奋到面色潮红,春如就知道这次怕是搪塞不过去了。

“初恋。小学时候认识的,高二我们在一起,然后,他去上军校,没了。”

“呔!小娘子休要敷衍本大爷!”春如知道钱满满自然是不会满意于这种答案。

她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嘬了口热茶,然后像是一位年迈的妇人回忆着自己美好的青春般,轻飘飘地说着:“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万春如在十岁那年遇见了秦嘉树,那会子她还是个干瘦文静的乖小孩,作为转校生到了秦嘉树在的班级。

刚开始一切都很好,班里的孩子们对这位安静乖巧的小朋友都很热情。许是时间久了,孩子们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渐渐的,没有人想再消耗自己的热情去搭理这位内向慢热的小姑娘。

春如的世界又回归了平静。

她本来就是个不打眼的姑娘,只是,生活却不喜欢万春如此时拿到的毫无波澜的剧本,它好像对这位女孩另有所图。

春如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平平无奇,她作文写得极好,每周都会被语文老师请上讲台跟同学们分享她写的文章。每每春如读罢,这位老师还大肆赞扬一番,称其有脱世超然之才。

但老师的这般喜爱招致了班里一位女孩子的嫉妒,她叫李玉洁,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一个女孩,长相好性格好,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她。可能那个时候李玉洁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应该喜欢她。

谁说小女孩的嫉妒不可怕,那些以为自己蛮不在意的小小的嫉妒,在春如作文拿到全市一等奖并受到校长表扬的时候,终于积攒成一座火山,喷发了。李玉洁希望万春如还能像刚转进班级的时候,成为班里一个不打眼的影子,或者,所有人都讨厌她就好了。

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往往很简单,当然,讨厌也一样。

满身被嫉妒之火裹挟着的小女孩,趁着体育课悄悄地将自己贵重的铅笔盒放进了春如的书包里。

“后来呢?春如?”听到这里的钱满满不自觉蹙起了眉头,她其实能大概猜想出那时候她小小的春如将面临的,无非是李玉洁的控诉,被指认成小偷,班中孩子的疏远与莫名的敌意,还有……霸凌。

但她面前这位眉目清秀的少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无意识地勾起了唇角,“后来,还挺惨的,不过,秦嘉树,他来了,像一束光,还像一柄长剑,把我从黑暗的泥沼中,揪出来。”

那时候的春如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其实还真的,就,挺娇气。春如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奈何万氏夫妇在国外,签证的事情迟迟没有办好,她只能忍耐。

直到第二十三次,春如的同桌用水枪对准了她的屁股。

“万蠢猪又尿裤子了哈哈哈哈!!!”气愤到极点的春如却也只敢瞪着罪魁祸首,她被气到浑身颤抖,想要辩驳,一张口,却哭了出来。春如看着眼前这个校服脏兮兮的鼻涕虫,那一刻,她是痛恨懦弱的自己的,她太想抄起凳子追着打这个讨厌鬼了,可她不敢,她不敢去伤害别人。

下一秒,却有人做了春如不敢做的事。班里真正的影子,抄起自己的板凳,满教室追着揍那个鼻涕虫。

校园内打架,自然是逃不过老师的处罚,秦嘉树要在过道站一天,但由于鼻涕虫的哭诉,春如竟然也要罚站。

看着乖乖走向过道的小少年,春如生出无限感激。“谢谢。”她声如蚊呐,双手绞着自己的校服下襟。

“没帮你,不用谢。”小少年嘴里嚼着泡泡糖,随意说道,“他用水枪把我的兄弟淹死了,我替我兄弟报仇而已。”

“啊?兄弟?”春如有些错愕,什么兄弟会被水枪里的水淹死?

小少年仿佛知道春如在想什么,缓缓摊开自己的手。

“蜣螂?”春如憋笑。

“上星期抓的,我俩认了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做不到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倒是无所谓,但书中的侠客都是报仇后才……”

“你要死?”

“被他们那样对待,难道你没想过?Godie?”春如就那样盯着面前的少年,突然觉得他像是个小恶魔,却偏偏能看透她的心。

“想过的,想过。”她笔直的站着,怔怔望着嘉树手里的蜣螂。

“下午八点半,六楼天台,敢不敢来?小爷陪你。”秦嘉树挑衅的看着眼前这位过于瘦削的小姑娘,眼睛里却落满了银河。

春如彻底惊了,她想问问眼前这位少年是不是疯子,话至嘴边却变成了,“敢!”

春如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犯了蠢了,但这些个日子,她真的很难过,只要能摆脱这看似无尽的折磨就好,不管是什么法子。

“你……裤子,要不要去换一下”嘉树突然觉得面前的女孩有些呆傻,明明裤子湿了,却还要先来同他道谢。

小姑娘却羞红了脸,“我没尿裤子。”

嘉树一直以来戏谑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不知怎的,刚才揍鼻涕虫的怒意又上头了,“你当小爷我瞎啊!我是说你穿着湿裤子,不,不。”他气到结巴,迟迟未能说出那句本该有些温情的话。

“我棉裤挺厚的,还穿了秋裤。”女孩子边说边向后退了五六步,靠在过道另一边墙上挂着的暖气片旁。“这样就很快能干啦!”思及今晚就能摆脱痛苦的春如,变得明媚起来,眼睛眯着,弯弯的,像初五的月牙儿。嘉树看得眼神发直,他果然还是心疼眼前的小姑娘。

饭店的热茶又置换了一壶,店内吃午饭的客人陆续离开了,钱满满感觉周边气温骤降,但她内心开始躁动起来,男主终于出场了,但是竟然怂恿她的春如一起给那只屎壳郎兄弟陪葬,钱满满愤懑不平。

“北方的寒冬,雪下得极大,满满,你说冰天雪地的能抓到蜣螂吗?”春如咬着奶茶吸管,笑得像只小狐狸。“我当时盯着那只水淋淋的蜣螂看了好久呢,不过是时兴的整蛊玩具。”

钱满满知道傻春如并不傻,“那你还去殉葬?”

“所以说,秦嘉树,他是生活给予我的魔法啊。”

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俩小孩儿偷偷潜入教学楼六楼天台,从被锁着的铁门门缝钻过去。秦嘉树用袖子扫出一小片空地,小家伙们索性坐下,两双脚丫子在空气中晃荡着。春如在仔仔细细地思索着她的遗言,本已停住的大雪却又夹带着寒风席卷而来,他们像两只小仓鼠,挤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一起。

秦嘉树冷到浑身哆嗦,看小姑娘在这么冷的天儿里依旧想的认真,便也不好催促,只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离春如更近了些。约莫过去了五分钟,学校后街一个经常卖烤红薯跟糖炒栗子的大爷推着小摊儿来了,他支起了巨大的伞,尽管如此,食物的香味还是飘了过来,春如便是被这股香味劝住了,她不想做傻事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旁边的少年也被这香味勾起了馋虫,他突然有些后悔怂恿春如上天台,却又禁不住食物的诱惑,扯着春如的袖子,飞奔向冬夜里那一阵滚烫的香气。

嘉树宽大的校服袖子里塞着两个外皮烤至微微焦黄的红薯,手在飞快的剥着栗子,他一颗,她一颗。

“呐,我是不是太怂了。”嘴里被塞了三颗栗子的春如有些口齿不清,但她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嘉树能这么果断,面对死亡,面对活着。

炒栗子的糖分太高,嘉树的手指有些黏黏的,他想在春如垂下的围巾上擦擦手,却又唾弃自己怎会对小姑娘生出这样恶作剧的想法,只能在自己校服下襟悄悄地把手指蹭干净。

“本来想带你去看星星的,谁知道今天会下大雪。”嘉树支支吾吾,一边把最后一颗炒栗子塞进春如的嘴里一边慢悠悠地说着,然后准备从袖子里取出烤红薯。

“啊?”春如的脸被冻的发红,连带着鼻尖儿从白色的肌肤里渗出一点点的粉来。嘉树看在眼里,又想到自己有些小麦色的肤色冻红后一定不会像她这般好看,他心里估摸着自己可能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他才舍不得这个小姑娘寻死。

“那天你,你数学书被别人藏在我书包里了,我看到你写的,满满的,Godie。”还有放学后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做值日,哭的梨花带雨,让准备回去取东西的嘉树的心尖儿有些发紧。当然,这些,秦嘉树是不会告诉万春如的。

“你知道班里那些小屁孩儿为什么都不跟我玩儿,却又不敢欺负我吗?”看着眼前这个低头垂眼的小姑娘,嘉树突然说道。

春如摇摇头,她只记得这个男孩子好像永远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里,在阴影里,却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因为我长得帅。”嘉树边说着边把两个烤红薯从袖子里抽出来,虽然隔着毛衣,但他感觉自己的小臂一定被烫红了。

春如自是知道他的好看的,清爽利落,剑眉星目,倒还真有几分侠客之风。

“学习也好。”小少年用自己的手套裹着烤红薯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剥着,随意答道。

这一点春如是怎样也想不通的,她有悄悄观察过嘉树,他几乎没有看过书,上课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而春如饶是每节课都认真听讲,考试却也只能排个中等名次。

“真不公平。”察觉到身边小姑娘微微的酸意,嘉树笑着把烤红薯递给她,准备剥下一个。

“我其实已经十三岁了。上了两个五年级了。”小少年啃着烤红薯答道,红薯甜甜糯糯的,连着外皮的地方有些焦香,少年尝过,啃得更快了。

起初春如也醉心于啃红薯,听他这样讲,似乎豁然开朗。想起嘉树不愿与班中孩子为伍,大概也是觉得他们幼稚吧。

“十三岁了你怎么不长个儿啊。”说完这句二人皆是愣住了,春如觉得自己有些没礼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缓解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你不该问我为什么留级吗?”秦嘉树摸不着小姑娘的脑回路,愣了一下,手里攥着剩下的一小块烤红薯,显得有些傻气。

“那你为什么留级?”小姑娘照着他的话说着,好像对这个问题并不上心。

“我有一个亲哥哥,比我大三岁,他聪明勇敢善良,不幸的是,他出生的时候因为缺氧,变成一位脑瘫儿,行动不太利索,但他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锻炼自己,为了治疗哥哥,我们换了三个城市,我也就换了三个学校了。”秦嘉树说这件听起来有些悲伤的事情,但他的语调却是欢快的。“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了,他一直说自己最惜命,他说他好不容易长大,成长为一位好人,这个世界需要好人。万春如,你也是好人。”说罢,少年吃完最后一口红薯。

“可是世界不需要我。”春如有些难过,她开始羡慕嘉树哥哥的乐观。

“那有啥啊,我需要你就好。”少年脱口而出,看见春如把烤红薯吃了个干净,他很开心,这臭丫头太瘦了。“冬天夜里的星星本该很漂亮的,有机会带你去看。”

“嗯!”本就畏惧死亡的万春如仿佛为自己的胆小找到了借口,因为秦嘉树需要她,她便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

在这样一个雪夜里,两个小朋友踏着雪回家,嘎吱嘎吱地,也忘记聊了什么,那天很快乐便是了。

一起经历过夜晚的寒风与温暖的人,是可以称为生死之交的,自此,小朋友们成为彼此童年里的一束光。

钱满满完全沉醉在万春如的往事里了,原来秦嘉树是个小天使。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之后的事情。此时已经下午五点,再过一会儿,与恩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满满催促着春如快些讲后面的故事。

后来,小学毕业,嘉树的哥哥需要更好的治疗场所。春如跟嘉树经历了第一次的离别。

升入初中的春如长开了些,小身板开始发育起来,约莫有了些小美人的模样,眉眼却未脱稚气。

哪有少女不怀春,可能是初中第一个冬天里的烤红薯刺激了万春如,想念自此疯长,春如深陷其中,当时与嘉树作别,她竟忘记讨个联系方式。他们失联了。

好在生活偏爱善良的好孩子,高中,他们还是相遇了。

在一堆儿洋溢着青春美丽的女孩子里,春如只能算平淡。但隔壁班的秦嘉树,却成了几乎整个年级女生暗恋的对象。

当然,包括万春如。

秦嘉树长高了许多,厌世脸也不见了,他开始能跟每个人谈笑风生,依旧俊朗,剑眉星目。

不知怎的,高中一年,万春如都不敢去找秦嘉树,却像所有女孩子一样,明目张胆的暗恋着。春如感觉自己的心思被嘉树察觉到了,每次课间操时,春如总是克制不了自己看向嘉树的眼睛。

每次,嘉树似有所觉,会回头看小丫头一眼。可万春如却像做贼心虚,回避着他的目光。

“会不会忘记我。”春如忍不住这样想。

高二的时候,春如的暗恋危机来了,秦嘉树的班级来了一位仙女般的转学生,她站在女生堆里,就仿佛是一群大白鹅里的高贵的鹭鸶,她明晃晃的,张扬着,同多数女生一样,喜欢着秦嘉树。

万春如觉得自己彻底没戏了,她只是大白鹅里的一只小母鸡,她尝试着躲开秦嘉树,努力阻断自己投射在他身上的爱恋。

高二那年初雪,秦嘉树破天荒的跟春如搭一辆公车回家,放学的车厢很拥挤,上车后,嘉树一直在春如身后站着。春如知道,但她就是不敢回头看,小手紧紧攥着,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车里有秦嘉树的同学,他们问他为什么要搭这辆车,嘉树却突然抚着万春如的头毛,笑着说:“送我的小姑娘回家。”

与嘉树同班的那些男孩子顿时发出不怀好意的怪叫,却都是善意。

站在前面的万春如差点哭了出来,她扭头回看秦嘉树,撞进他的眼睛里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春如的眼睛里水汽盈盈,她又惊又喜,又开始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不知做何回应。

“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我,这份感情最终成了我生命里一颗明亮的星星。”

饭店里的人又多了起来,晚饭时间就要到了,春如大概讲完了她的故事。钱满满意犹未尽,她实在太难想象现在这样一个年轻强大的编剧万春如以前却也只是个有些柔弱畏缩的小姑娘。她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告白之后呢?在一起之后呢?现在秦嘉树又在哪呢?”她问的有些迫不及待,钱满满总觉得,最近的春如心里像是有糖炒栗子都化不开的忧郁,这些忧郁大概与秦嘉树有关。

“那天,下车后,他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万春如!你恩公!”钱满满径直忽略了二人的异口同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超出钱满满的预想。她没想到,恩公就是春如纯白时光里拯救柔软少女的魔法师(这是事后尤温华对钱满满内心的描述)。

此时钱满满心里只有一万个敲里妈,上上次主动搭讪的帅哥哥是个卖卫生巾的微商,这次人家根本就是冲着她姐妹儿来的,好在她心理创伤愈合速度较快,愣怔了两秒,便急忙安排二人落座,然后尿遁了。

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的二人各怀着一份小心思。万春如有些怀疑自己因为悲伤过度而患上了臆想症。

大概六个月前,她给嘉树打过电话,对面说秦嘉树在野外训练时发生意外,多根肋骨骨折,有一根直插入肺,回天无力。但现在,他分明坐在自己的面前,黑了点儿,表情严肃。

秦嘉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这些日子他确实委屈的紧,然而面对着他的小姑娘,秦嘉树只是伸出手捏住春如的脸,看着春如的嘴不自觉变成小鸡嘴的模样,手心里有柔柔的触感,让人心猿意马起来。

“很好捏。”语罢,秦嘉树又板起脸来,心情却美丽了不少,但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捏春如脸的男人,他还是有些怄气。

万春如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是这个男人方才才轻薄了她的脸。

“为什么?”

“啊?”

男人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想让自己变得严肃一些,可一出声便破功了,活脱脱一个小受气包。

而我们春如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秦嘉树真的还活着,不愧是她傲娇别扭的嘉树啊,能把委屈撒娇难过欣喜统统说进“为什么”这三个字里,春如有些暗爽,一扫先前痴傻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

身后,隔了两个沙发的钱满满,还有被钱满满叫来凑热闹的尤温华莫名觉得万春如开始散发变态的气息。

“手机为什么停机了!”受气包秦嘉树开始指控万春如。

“我,我毕业了,校园电话卡停用,就没再续约。”春如乖巧答道。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自住院以来,他联系不上小姑娘,又躺着动弹不得,秦嘉树便整整害了六个月的相思病。

“豪豪说你,你抢救无效,情况特殊,已经被处理了。”说起这话,春如还能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自己,仿佛在日头正烈时被丢进七十英尺深的冰湖里。

“为什么叫他豪豪!”不假思索说出这句话的秦嘉树感觉自己在这场声泪俱下的控诉里输了,他拉着醋坛子的车到底还是翻了。

嘉树早知道苏志豪是个不可靠的,他现在只恨自己当时野外训练时不注意让野猪拱下山去,还摔到肋骨骨折,不然那会有这劳什子事情。

秦嘉树有些羞,还有些恼,他的醋意实在明显,不仅是对苏志豪,还有昨天宴会上玩游戏捏春如脸的那位先生。好在他肤色黑,脸上那两抹红并不明显。不然,他这样,要是被战友看见,还指不定被如何嘲笑。

弄清是一场乌龙后的春如松了口气,生活向来偏爱善良的乖小孩,她总算不用在剩下的岁月里带着思念独活。

这一天,秦嘉树牵着他的小姑娘走出饭店,上海,下起了初雪。

嘉树因为负伤,取出一根肋骨,不适合再当兵。

“大编剧,你想不想养一个程序员小白脸啊!”秦嘉树贴着春如的耳朵说道。

“你也不白啊。”春如好像与嘉树隔了无数个春秋才重新相遇一样,她觉得现在这个声音低沉性感的嘉树有点陌生,让她耳根微微发烫。

真是让人熟悉的脑回路啊,嘉树感慨。但他知道,以后,春如再也不会松开他的手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高二才来找我啊。”

“自卑。”

“自卑?”

“太耀眼了,我的小姑娘。”

“啊?”

“又怕你离开我,索性就告白了。”嘉树支吾着。“其实准备了一段话,一紧张,就自由发挥了。”

“我想听呐。”小姑娘好不容易撒个娇,声音糯糯甜甜的,像他们第一次一起吃的烤红薯。嘉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第一次见面时,我便觉得,万春如你,万春又不如你。”

小姑娘听得开心,便甜甜回道:“可我觉得,万春如嘉树,万春又不如嘉树,此春如嘉树。”言罢,她扯下自己的一绺头发,以青丝作扣,系在秦嘉树的左手无名指上。

青丝顺滑,嘉树只能用两根手指紧紧夹住春如赠他的婚戒,有点甜蜜的负担。

春如从不知南方的雪也能下得如此大,人走在上面,嘎吱作响,这声音,便把她的思绪勾回北方的小城市了。因为刚才的求婚,她脸颊发烫,连带着鼻尖儿的肌肤也烧起来,与嘉树牵着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刻着小树芽的玉戒指。

她想跟嘉树一起回家,全然忘记了此时正在群里严厉批评自己隐瞒恋情的室友二人。

当然要瞒着了,嘉树这么可爱,怎么能让这两个女人知道。

而此时的秦嘉树却想着,千万不能让他的小姑娘知道那天因为旁人捏春如脸而吃醋的自己,背着春如的时候,故意上下晃荡,只为了多听小姑娘叫几声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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