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异事系列·鬼娃娃
1
“栓子哥,一会写完作业咱们去薅毛毛根吧!”
“嗯”
“栓子哥,那咱们去哪儿薅,南山还有西坡可能都被大壮他们薅没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听说那儿的毛毛根才多呢,大壮他们肯定没有去。”
“哪儿”
“娃娃谷”
“娃娃谷?!我……我不敢……我害怕……”
毛毛根的学名叫“茅草”,多生长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在河边、池塘边、水沟旁最为常见。每年春天,茅草从土中发出嫩芽,长出花骨朵,拔出那娇嫩的花骨朵,剥开吃,味道微甜有股特别的香味,对于贫困落后地区的农村孩子来说,毛毛根那就是不用花钱便能吃到的美味“零食”,于是每年春天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三五成群结伴去薅毛毛根。
娃娃谷,原本按其方位和地势叫北谷,是村子北面的一片荒芜之地。早些年的时候村里人更贫困落后,村人越是穷越是生,每家都有四五个甚至更多小孩,这些孩子中能平安长大成人的也算是幸运。有不少小孩是刚出生就发现有毛病或是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按照村子里的规定,未成年的孩子死了是不可以像老人过世那样去办丧事的,更不可以入土安葬的,只能悄悄地用旧席卷起来找个荒野的地方给丢弃了,娃娃谷便是丢弃夭折孩子尸体的好地方。
所以娃娃谷,其实就是一片无坟的娃娃坟地。
娃娃谷常年荒草丛生,每到春天那里便是毛毛根的天下,那里的毛毛根特别多特别好……
2
“栓子……栓子……”
“谁见我们家栓子了”
“栓子……栓子……”
村里回荡着栓子妈唤儿的喊叫声。已经快八点了,孩子再怎么贪玩也该饿了回家吃饭了。
“婶子,我知道栓子在哪儿”豆豆突然跑到栓子妈面前说到。
“哪儿?”
“娃娃谷!”
“啥?”
“你这孩子别瞎说,你栓子哥这么晚了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豆豆妈急忙搭话道。
“是真的,他去那里薅毛毛根了,我们都没敢去他就自己去了……”
“老天爷啊,这该打死的孩子……”没等豆豆说完,栓子妈就呼儿喊叫地跑开了。
待到栓子爸带着几个大老爷们赶到娃娃谷时,栓子已经脸色乌青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的身上,还有旁边那新修的铁道上,白花花一片全是散落的毛毛根……
3
十年前。
深冬,夜半。
“哇……哇……”突然传出的新生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本就寂静的村庄,还没有入睡或是被吵醒的村人,肯定猜到了,一定是大春家的媳妇儿生了,看来再过九天又有喜酒要去吃了,翻个身,没声了,村子又陷入死寂中。
第二早,村长大水一家还在吃饭时,就听到村里人开始议论了,“肯定有问题,大家都听到大春家媳妇昨晚生了,今天他们家居然闭门不开,一大早去看孩子的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撵出来了……”村长和村长媳妇水大娘原本也打算吃了早饭去一趟大春家呢,听到大家这样讲,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连三天,大春家的门都是闭起的,越是打探不到消息,村里的碎语杂言也便传的更离谱了,人人都在说,大春的媳妇生了一个眼睛会发光,长了一条毛茸茸尾巴的像猫一样的怪物。
说起大春的媳妇啊,原本就是村里认定的一个怪人。女人是大春外出打工带到村里面的,自打她进村后,一直很少跟大家来往,逢年过节也没人见她回过娘家。
女人养了三只猫,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着猫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别人从她门前经过,她也不主动打招呼,有人和她说话了,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应一下。对于她养猫,村里人也是很不解,因为村里其他人家一般都是养狗,养只狗好歹可以看家,现在又不用捉老鼠,养三只猫有什么用!
第三天夜里,大春家的门终于打开了,村长大水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人走了进去,紧接着众多竖起的耳朵听到大门内传出来的吵闹声,以及大春女人的哭声,一直到后半夜,又什么声也没了。
天终于亮了,大春家的院子里,聚集了村里的大妈大婶,大春娘被众人围在中间,哭哭啼啼的,“我薄命的小孙孙哟,你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这世界就走了哟……”众人不断安抚着,“孩子是命薄哟,好在你家媳妇还年轻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多要几个孩子,大春娘你也莫要悲伤啦,身体要紧”。
原来只是一个新生儿夭折了而已,熙熙攘攘一阵后大家也便都散去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大春媳妇呆滞的样子,因为她平时就一向不爱说话的,这刚死了孩子自然更沉默,更没人注意到他们家院子里挂着三张猫皮……
日子就如往常日复一天的过着,大春的媳妇还是喜欢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只是再也没有抱着猫,听说有人看到有次有一只猫无意跑到她面前,她竟很是害怕地躲到屋里了。
4
“妈,我就是打算去一下娃娃谷,顺便看能不能寻摸下栓子的死因,你给我讲那女人,还有什么猫啥的……从小你就不让我去……”
“轩仔,听妈的,明天就和你媳妇回市里上你们的班,不要管此事,不要管……”没等志轩讲完,水大娘就打断了儿子的话。
“妈,你儿子现在好歹也是在市警察局上班呢,虽说这里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但这次回家刚好让我碰到这事,我非得调查清楚嘞,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这是报应啊,一定是报应……”
“妈,你在说什么,怎么还那么迷信!”
水大娘见执拗不过儿子,终于忍不住把十年前的事说了出来:原来当年大春的媳妇真的生了一个怪物,虽说不像大家传言的,眼睛会发光,但确实长了一条毛茸茸尾巴。
于是大春家思索再三,在孩子出生三天后请了村里几个有威望的人去商议,以村长为首的几个人最终说服大春家主事的男人而不顾大春媳妇的苦苦哀求,竟然把活生生的孩子在那个寒冬半夜里丢到了娃娃谷,当年抱着孩子亲手丢下的正是栓子他爹。
“轩仔,你知道娃娃谷本来就是丢死娃娃的地方,那里阴气重,大春家那娃是被活活扔在那里的,他肯定是有怨气的,而且那娃娃你们是没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了,就是长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不该扔的,不该扔的,说不定有灵性嘞……听说他死了是做了娃娃谷的小鬼王了,从前扔在那里的死娃娃都听他的呢……当年去他家商议的老头子可是都死了,没一个善终的啊……还有你爸前几年也是在娃娃谷附近莫名摔死,说不定……”水大娘喋喋不休道。
志轩本来听他妈说了前面的,还有点惊奇,但后面听老妈越说越离谱,他内心更想揭开谜底了。
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水大娘以为自己告诉了儿子这些,他放弃了,就赶忙去帮儿子收拾回去的东西了。
眼看着儿子的车越走越远,水大娘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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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水大娘突然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竟然是儿子和儿媳妇,两个人一脸惊恐的样子,特别是儿媳妇哆嗦的站都站不住了……
原来下午,志轩和媳妇出了村口后并没有就回市里,两个年轻人自认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迷信村里那些谣言,小两口儿像儿时冒险一样,一直等到天摸黑便开向了娃娃谷,俩人儿打着手电筒先把娃娃谷仔细查视了一遍,除了觉得荒凉和寂静也没觉得什么,于是便坐在荒草上聊起了天,突然志轩媳妇说:“痒,别摸我,你摸我后背干嘛?”志轩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的手因为冷可是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啊,与此同时,志轩的媳妇也察觉到了问题,因为志轩的手不可能那么小,摸自己后背的明显是一只小小的孩子的手啊!
于是两人没再过多言语,便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车上,开到谷旁新修的铁道上车子却突然熄火了,发动了几次居然都没有成功,就在这时又突然听到了远处火车的警笛声,俩人顿时更急了,慌忙去开车门,车门竟也全都打不开了。眼看火车越来越近,车门像被人从外面死死抵住了似的,就是打不开,志轩媳妇无望地带着哭腔念叨道“好娃娃,放了我们吧,好娃娃……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啊!好娃娃~好娃娃……”志轩颤抖着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拧着车钥匙,在火车即将开来时,车子发动了,两人一路无语,狂奔返回了家~
两个受惊的年轻人睡下后,水大娘却再也没有睡着,坐在床边悼念了一晚。
第二天,志轩去修车,修车店却没有检查出车有任何毛病,倒是在车门上发现了很多小孩的手掌印……
6
第二年
志轩的媳妇生下了一个十分可爱的男娃娃,尤其是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惹人瞩目。
这男娃娃从小就很钟爱猫,老爱抓着猫咪毛茸茸的尾巴,还爱跑到大春家玩儿,对着大春家媳妇露出迷人的酒窝窝。
水大娘很宠爱这个孙子,还常常忍不住看看孩子的屁股。有一次把完孙子屙尿,水大娘又忍不住端详孩子的屁股。
“奶奶,你找什么,尾巴吗”孩子突然奶声奶气地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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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往山下走,青山中一座孤零零的坟前站了两个人,女子容貌惊人,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头上一个素色的桃木簪,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只有裙摆绣了几朵粉色桃花,随着山顶的风吹过,随风飘扬。女子手里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那孩童穿着粉色的衣服,顶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边。
“朝歌姐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除了这种杂草,就什么也没有了。”孩子指了指孤坟前的植物,那杂草长得略奇特,植株高约二十公分,叶为三叶,叶柄长约十公分,叶柄下部内侧长着一白色的珠芽。
“那你说说,我们今晚的任务是什么?”被唤作朝歌的女子,听完孩子的话摸摸女孩的头柔声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植物。
“照王爷来求药,说想要治好他母亲的病。”女孩手中把玩着一缕头发,鼓着嘴巴说道。
“那我们此次出门就是为了寻找他所需要的药,可要我说,我们药王谷什么药没有,何必来荒山野岭找呢。”女孩说完瘪嘴,复用嫌弃的眼光看那杂草。
“梧桐,这坟前的杂草就是治疗咳喘痰多、呕吐反胃最好的药了。”朝歌看着眼前的杂草,眼中意味不明。
“哦……那这药叫什么名字呀?”梧桐停下抚摸杂草的小手,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朝歌。
“此药名为半夏,主要功效就是燥湿化痰、和胃止呕。”朝歌转身望着山脚,幽幽叹了口气,补充道:“这有关于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一个在庙里长大的女子为了救人放弃了成仙的机会,她逝世后,坟前便长了这么一个小家伙,村名感恩于她,便将它称为半夏。”
朝歌话音落下,周遭气势突变,梧桐双目凌厉,轻轻的将手伸向腰间,朝歌摆摆手,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坟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那女子容颜俏丽,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眉宇间略带怨气,让她的容貌打了折。
“世人皆知我为了救人而放弃成仙,却不知道我救的是什么人。”女子看着坟前的草,哀叹到,周遭弥漫了哀伤的气息,草木似乎也被影响到了,蔫了些许。
“姑娘便是半夏吧,如果你愿意讲,我们愿闻其详,说不准我还能帮到你。”朝歌拢了拢衣服,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那女子闻言直愣愣的盯着朝歌看,绕着朝歌转了一圈。
“咦!你竟然能看见我?”
“不仅朝歌姐姐能看见你,我也能看见你,哼。”梧桐看自己被忽视了,略带不满的开口。
“好好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得有人能看见我,那我便给你们讲讲我的事情。”女子看了梧桐一眼,开口道,只是那模样却带了几分癫狂。
就这样,三人静静立于坟前,任山风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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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岗村,几个妇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搓洗着手中的脏衣物。
“听说谢家那口子又生了个孩子了?”一个妇人停下洗衣服的动作,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边上的妇人。
“可不是么,这都是第七个女儿了。要我说,就少生几个吧,反正也养不大。”妇人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话语更加肆无忌惮。
“哎,可怜的女人啊!偏偏遇上了重男轻女的主,估计没生出儿子是不能停下了。”
“就是可怜了来投胎的女娃,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一个妇人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接着搓洗衣物。
岭岗村村尾的谢家院子内。
谢三对躺在床上只盖着一张薄被面容虚弱的妻子吼:“臭娘们,快起来做饭了,你看看你,这次又生了女儿,你和你的肚子都不争气。”
女人掀了眼皮看了一眼,默默起床开始做饭。
一会儿,女人颤颤巍巍地端了两碗小米粥放到摇摇晃晃的桌上,粥上面飘了点绿色的青菜。
男人看了眼女人手中的食物,又开始絮絮叨叨,叫骂声一直持续不断,女人充耳不闻,端起手中的粥就开始吃。
谢三骂了一会儿,许是累了,也坐下来开始喝粥,喝完后,扛着墙角的锄头出门去了。
刘月本来就营养不良,将将生产完,身体不大舒服,吃完给嗷嗷待哺的孩子喂了点奶就上床了,刘月睡得昏昏沉沉的,听见谢三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也就没管。
傍晚挣扎着起来才发现刚出生的小女儿不见了,刚好见谢三进门来,看神情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孩子呢?”刘月拽着谢三的胳膊问道。
“什么孩子,不过是一个赔钱货,我把她扔了,反正也养不起。”谢三毫不在乎的说到,拎起摇摇晃晃的桌子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
刘月不肯再听谢三的话,顾不得穿鞋子,踉踉跄跄的跑出去找孩子,一路顺着村里人指的方向一直走,在溪边见到一僧人抱着吮允着食指安安静静的女儿。
“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在寻这孩子?”和尚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刘月,用慈悲的眼神看着方寸大乱的她。
没有人知道和尚与刘月说了些什么,两人分别时,和尚手里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婴,刘月眼里含着泪步步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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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马寺的智空大师收养了个女婴,取名为半夏。僧人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常常忙得手忙脚乱,好在佛家常怀慈悲心肠,众人同心,倒也将孩子逐渐抚养长大。
半夏四岁开始知道自己是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她跟着智空大师学习辨识草药,僧人都夸她勤学好问,说她来日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可只有她知道,她这般努力,只是想向曾经抛弃了她的人证明,她不是赔钱货。
半夏十二岁的时候,终于可以跟着智空大师下山义诊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金马寺,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让她看花了眼。
那日随着智空大师去岭岗村义诊,有几个村名指着半夏议论纷纷。
“要是当初谢家的那个孩子没被扔掉,恐怕也有她这么大了。”一妇人面露不忍说道。
“要我说,谢三本就是命里无子,生了六个女儿,没有一个活下来,第七个还被他扔掉了,罪孽太重了,得不到解脱啊。”
“他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他的娘子还病重,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正说着,村头进来一个挑着两箩筐白菜的大汉,村民立马安静了下来。
那大汉挑着箩筐,晃晃悠悠走到智空大师身前,沉声道:“大师,我家那娘们病了,想请你帮忙看看。”
智空大师扶起了谢三,道了句“万般皆是命”,随着谢三去了一个破落的院子。
那是半夏见过最破败不堪的院子了。院子里长着许多足有她那么高的杂草,东边的墙已经坍塌了,西边的看起来摇摇欲坠,似只要被风一吹,就能倒下,搭了点稻草的墙角放了几捆柴火,妇人低声咳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房里唯一完好的角落传来。
智空大师加快了脚步,却在见到妇人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同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妇人指了指半夏,妇人眼中有泪水凝聚,说了句“多谢大师”,竟撒手人寰了。
看着妇人逐渐冰冷的身体,半夏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可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
回到金马寺后,智空大师将半夏叫进禅房,对她说白日死去的那个妇人是她的生母。半夏才明白,原来白日的忧伤不仅是因为看着生命消逝的无能为力,还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还来不及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她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事后,她偷偷跑回岭岗村去看过他们。
彼时谢三正在屋里喝酒,见她进门,喊了个名字,她还没来得听清,他便开口说道:“半夏姑娘,不知你此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半夏心一横,说她是独自出来义诊的,听说谢三将家里的女儿丢弃了,便想着来问他后不后悔,以此来参悟佛法。
谢三笑了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有什么后悔的,我的女儿就没有一个活下来的,现在我的婆娘也死了,或许我们家就不适合有女人。”
4
半夏没有将内心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愈发安静,在夜深人静时偶尔难眠。
半夏十五岁那年,梅家大少爷身患重病,遍寻名医也不见起色,梅家夫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金马寺,恳求智空大师救治,半夏随着智空大师一起到了梅府。
年轻俊朗的男子躺在床上,两颊清瘦,几乎可以看见完整的颧骨轮廓。梅家少爷虽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枯槁,待人却依旧温和有礼,见到半夏和智空大师,挣扎着起来见礼。智空大师忙活了一整夜,为梅月涵割掉腐肉,包扎好伤处,特意留下半夏每日为他煎药换药。
自那日起,梅月涵时常会给半夏讲一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怕她无聊,还特意找了城里的戏班子来唱戏,给她搜罗城里女子喜欢的小玩意。随着梅月涵的伤口逐渐好转,他的咳喘也日益好转,半夏也没了再留在梅家的理由,在一个清晨辞去。
山中岁月静好,半夏清晨礼佛,白日就去附近义诊,转眼便过了三年,都说女人十八一朵花,十八岁的半夏身上开始展露出少女特有的美丽。
金马寺一时被人议论纷纷,半夏本想离开金马寺去其他的地方,可智空大师拦住了她的脚步,温和的笑着对她说:“傻孩子,只要一心向佛,哪怕是妖魔鬼怪也可以待在这里,你一个良善的人类为什么不能呢?不要再听旁人胡言乱语,好好清修才是正道。”说完也不等半夏回答,转身下山去了。
半夏气急,想她在金马寺这么些年,竟然还被闲言碎语污浊了心神,顿觉对不住智空大师,便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到了梅府才知道,原来是梅家夫人近日受寒,总是咳喘痰多,找了宫里的御医看了也不见好,梅月涵一着急,想起他曾经也是找了智空大师才好转,就请了智空大师。
看着梅月涵急的焦头烂额的样子,半夏忽然想起,三年前,她记忆中从容淡然的少年。再看如今梅月涵脸上怎么也忽视不了的焦灼,半夏突然有点理解人类的亲情了。
“夏儿,将这草药拿去给她熬汤喝了吧,我与梅少爷还有话要谈,你且去忙吧。”智空大师掏出口袋里的草药递给半夏,带着梅月涵离开了夫人的卧房,留下半夏拿着药不知所措。
等药熬好的时候,智空大师已经离开了,只托梅月涵传了口信给她,说山脚的村民需要帮助,他先走一步,让她等梅夫人病情安稳,再回寺里。
半夏待了半月,眼看着梅夫人的病情日益好转,心中虽不舍,还是提出了请辞,梅月涵眼睛红红的,看着半夏,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派人给她备了五十两黄金。
半夏回到金马寺依旧礼佛,可她的内心却怎么也得不到平静,她常常会梦到梅夫人与梅月涵对视的眼光,能从中看到他们对彼此的在乎,这样持续了半月,她和智空大师说她想出去周游列国,帮助穷苦百姓,以此争取早日得道。
智空大师静静的看着半夏,目光悠远,半晌才开口:“也罢,有些救赎需得自己完成。”抬头看了看天,接着道:“愿你早日回归。”
半夏就这样离开了金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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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智空大师的半夏,起初也过了些辛酸日子。看她年龄较小,又是个外来的女孩子,百姓都不相信她能治病,有的还将她视为骗子,四处追赶。直到她将一个八旬的老者多年的咳喘治好后,人们才开始相信她。老者倒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逢人就夸半夏医术过人,众人看她的样子也不像作假,便逐渐开始相信半夏。
半夏一直流动着治病,对贫苦百姓从不收费,偶遇达官贵人,便收上一笔,作为买药材的资金,大多数时候还是会上山采集药材。
待半夏来到石羊场村时,已经是她离开金马寺的第十年了,智空大师逝世后,庙里无人义诊,当日来找半夏义诊的百姓多达百人,她从早晨忙到晚上,到夜深人静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一金光闪现,出现了一个身披金光的男子。
“吾乃天界六甲神,因你为百姓消灾治病,今已功德圆满,可飞升上仙。吾奉玉皇大帝旨意,召你入仙班,明日太阳出山时分,汝当即前往相盖山华严洞排班听封,往后便是半夏仙也。”
说完也不顾半夏的反应,一瞬便消失了。
半夏听后十分兴奋,次日天还未亮便从房间走出,准备前往华严洞,路上突然有一人骑着马拦住了半夏。
半夏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那人便低垂着头跪在了地上。
“半夏姑娘,是梅家老爷梅月涵派我来的,小少爷近日高烧不断,一直咳嗽,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昨晚竟开始说胡话了,老爷担心不已,特让我来请姑娘帮忙。说如果姑娘愿意帮忙,他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一听梅月涵几个字,半夏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以及他咬紧牙关,挣扎起身的模样,当下也顾不得成仙不成仙的了,随着来人骑马去了梅府。
待梅家小少爷高烧退下,已经日落西山了,半夏想着去碰碰运气,到了华严洞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心里虽失落,却也接受了现实,毕竟是她没有守信,怨不得他人。
后来她成了梅家小少爷的私人大夫,为他调配各种药方,却不怎么接受梅月涵夫妇的谢礼,具体原因,连她也说不清楚。
小少爷没病的时候,她还是会去城外救治百姓,分文不取,持续了五年,许是她太过于劳累,精神恍惚,在去采药的途中,不慎摔下悬崖死了。
半夏心里很是不甘心。
她还想再看一次梅月涵和他的夫人对视的表情,还想再听梅家小少爷用软糯的语气喊爹爹娘亲。大概是因为这份不甘心,半夏死后,她的魂魄未曾消散,一直徘徊在坟墓附近,周边也开始陆续长出“半夏”。
6
“这么说,这药草竟不是你执念所化的么?”梧桐歪着小脑袋看着半夏问。
“自然不是,这些草药是她生前最喜欢用的一味药材,可能接触得多了,她死后被感染了,才催生出来的,也多亏这些小家伙,她才能在这里待这么多年。”朝歌看着梧桐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又捏了她的脸。
“你怎么知道?”半夏一惊。
“你所到之处,治疗最多的病症是咳喘痰多,半夏最大的作用就是这个,多少猜到了一些。”朝歌看看药草,又开口:“若我所料没错,你是对梅月涵动心了吧,又觉得自己无父无母配不上他,这才离开的吧。”
“你说得对。”半夏又陷入了思绪中,“我那个时候开始恨我爹娘,为何要将我抛弃,如果我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又何至于此。”
“枉费你读了那么多书,竟还理不清一个道理,若不是你爹娘抛弃了你,你又怎可能会跟着智空大师学习医术,又怎可能认识梅月涵。”朝歌的声音低了下来,“有时候,自卑只是因为你太喜欢某个人了,与其他一切无关。”
女子晃了晃神,一言不发,只有泪珠滴下,坟前的半夏似是感同身受,摇摇晃晃,想要接近她。
朝歌看着女子泪眼朦胧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又叹了口气。
女子踉踉跄跄,险些跌倒,脸上现了些恍惚。
“我四处行走多年,却没有见过哪位母亲舍得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抛弃我,我好恨啊!”
朝歌拿出夜弦送她的千面镜递给半夏。
“你拿着它仔细看看吧!”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妇人,她脚步虚浮,急急穿过丛林,跑向河边,直到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和尚才停住了脚步。
那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向妇人开口道:“女施主可是在寻这孩子?”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她偷偷爱了很久的少年去学了医,更想不到,那个少年,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她记得,当初他上课老是睡觉,就像有软骨病一样,耳朵往桌子上一贴就起不来了,一趴就是一节课。他说木头桌子传声,老师的声音能放大,他说这样能更靠近书本,有助于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汲取尔等凡人吸收不到的天地灵气。
可是,当初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呀,他真的没掉下来过前三名。然后她学他,一趴就是一节课,一睡就是一学期。后来,他去了学医的高等学府,她被调剂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读了二本学校。
她记得,当初他很讨厌生物,他说那些嘌呤嘧啶什么鬼,他说造出这些词的人一定是觉得难写的字都用完了,随便翻翻字典觉得哎这个字没见过,真高大上就起这名字吧。可是那是当初啊,当初他还觉得医生悬壶济世有大侠风范呢,他说那白大褂穿上真拉风,尤其他还那么帅。
她呸呸两声,笑他脸皮真厚。后来,她不敢去关注他怎么样了,那个后来啊,他是别人的了。
她记得,那个别人是个不高不胖,健康的小麦肤色的……她的舍友。世界真奇妙啊,她看着他们两个相爱相杀了两年呐,舍友说她跟那个少年吵嘴了,他不开心了。那,她又是他的谁呢?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其妙还掉了两行泪,她嘲笑自己,真是的,都困成这样了吗,不用打哈欠就出眼泪了。
她记得,无声无息的他们就分手了哎,可是,听到小道消息的时候,是他又有了新的她。再具体一点呢,那个新的她是她从前的同桌啊。这个世界真奇妙,她暗自嘲讽着,为什么不早点去打探一下消息呢?想来,还是算了,她与他什么关系呢?她偷偷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敢去想念了,她怕呀,怕他知道她喜欢他,怕他们连话都没法说了。可是,女生嘛,真的是个特别敏感的生物。
大学了,她看着空间里表白墙上的名字,哎,竟然有他的名字,她捂着砰砰跳的小心脏点进去瞧了瞧,啊哈,原来是重名的。她琢磨了老半天,截了个图给他发了过去,豪情万丈的配了字“啊哈哈哈哈我以为这个人是你呢”,他不要腮的回到“给我表白的人这点小图片哪盛得下”,她偷笑,说他脸皮厚。然而,就这许久许久以后的一次对话,被他女朋友看到了,那个她啊,当初可是做她同桌的人,怎么体会不到一个小女生的心思呢,他的她跟他耍脾气了,他们……分手了。
他又是独自一个人了呢,她还喜欢他吗?她问着自己,她不知道了啊。这傻孩子,她竟然懵逼了,这么久了,她就不想要一个答案嘛?她又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满脑子都是从前,这个死心眼的女孩子啊,不得不承认,她还喜欢他,还是喜欢的不得了。快凌晨了,她走出宿舍,给朋友打电话,握着手机颤颤抖抖一顿傻笑,被吵醒的朋友吓得差点打了120,骂她有了病了。她说她要放纵一次,一百公里说远也不远,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就到了,她要去找他。朋友劝她冷静,她偏不。
她盯着手机上的铁路12306发着呆,火车票是都卖完了吗,她不信,关掉,再打开,关掉,又打开,关掉,叹一口气。
她发朋友圈,只对他可见“老娘等你快三年了,玩够了就给老娘滚回来啊。”他回复“你情窦开的挺早啊,哪个王八羔子让你等那么多年?”她拿着手机偷笑,黑夜里,差点笑出了声,捂着嘴,继续笑,停不下来的笑,竟然笑出了泪,真傻,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骂他“你个王八羔子。”
第二天下午,她在宿舍楼下看到了他。她以为是她眼花了,她揉揉眼,第一次,她看着冬天里的夕阳是那么好看,会发光啊,跟他一样。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等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天气并没有那么冷,可是她的手不住的颤抖。他笑笑说“小王八羔子来看老王八羔子了。”她也笑,被人骂了还在笑,抬起手指戳着他“你才是王八羔子。”他说“彼此彼此就谁也别嫌弃谁。”
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她才不管他什么目的什么原因突然就来了,就算是被他骗了,她也心甘情愿了。
后来,他告诉她,她朋友半夜给他打电话,说她疯了,让他去看看,他就来了。可是,她朋友告诉他,当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可无辜了,说了句“关我毛事。”差点挂了电话。她朋友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不一样,你们两个都有病,一起打包送精神病院算了。”
那天晚上,他扔下手机就跑去了火车站,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生生在火车站耗了十几个小时,握着好不容易抢来的黄牛票,叹了口气,火车票真难买,想着,老子拿不下你就不回去了。
他拉着她的手,她送他去火车站,他抱了抱她,她跟他说了再见,他们笑着,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他们想着,早知道会在一起,干嘛绕这么大个圈子。
他们想着,真好,最后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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