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有你

1

西街有间奇怪的店,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西街是海市最为繁华的路段,寸土寸金。在这条街面上的店铺如果不是日进斗金,很快就会因为昂贵的租金而关门大吉。偏偏这家叫做“古”的宠物店,冷冷清清,根本没几个顾客上门。偶有顾客进店,也被老板一句“你与它无缘”奚落扫地出门。就是这么一间店居然开了三四年还未倒闭,陈淼着实感到奇怪。

陈淼第N次将脚步停驻在“古”的门口,磨砂玻璃还拉上深色窗帘,显得里面黑咕隆咚的,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动物,只是对这家奇怪的宠物店感到好奇。

“进来看看吧。”店老板从店内出来对站在门口发呆的陈淼说道。陈淼惊得后退了两步,本能地摇了摇头。却又犹豫了一下,鬼神神差般地跟随老板走了进去。

古董似的厚重店门在关闭时发出沉重的声音,“这扇仿古门做的倒还挺逼真。”陈淼在心中自言自语。再往里走一步,缭绕的熏香散发出陈年的味道,烟雾散开,她看到的居然是各类宠物横冲直撞,左边跳出一条狗,右边又窜出一条蛇,吓得她后背直冒冷汗。这样的宠物店怎么可能招揽来客人,陈淼暗想这莫不是这店中有什么古怪,正常的宠物店不都应该给每个小动物都安个家吗。

“你随便挑吧。”说完老板竟然扔下她径直向店铺内间暗房走去。

“喂,你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呀……”陈淼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这些“活泼好动”的宠物中间,生怕得罪了哪位,扑上来给她一口,但内心好像又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的脚步往里走去。

“咦,这条小鱼长得好有个性呀。”最里间鱼缸里的一条小鱼吸引了陈淼的目光,她隔着玻璃小声自言自语道。

只见偌大的鱼缸里只有两条鱼,一条像是长了个娃娃脸,还患有多动症,不停地游来游去。另一条就是陈淼所指个性的小鱼,它通体黑的发亮,只在头部一点金黄,像是顶了一片金叶子。安静地待在一角,任凭它的鱼友围着它一圈一圈地打转,还时不时用鱼尾扑腾一些小水花在它身上,它都一动也不肯动。

陈淼越看越好笑,也忍不住将手伸进水中想要挑逗它一下,看看这条鱼究竟是有多冷酷。谁知手指刚刚挨到鱼头,它竟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了她。“哎呀,你是狗么?怎么还咬人呀。”陈淼一时吃痛,想要甩掉,谁知它却咬的更紧了。

“它与你有缘,送给你了。”老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淼身后,端着茶盏悠悠地说道。

“什么?这算什么缘分?你不会是为了逃避医药费吧?”陈淼看看老板,又望望还咬着她手指的小鱼。

2

陈淼将小鱼安置在书桌前的窗台上,她用包扎过的食指隔着鱼缸戳了戳小鱼的脑袋以示警告。解下从小佩戴的项链挂在书桌上的台灯上,转身开始换睡衣。项链挂坠内的黑色珠子突然散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只是陈淼正在换睡衣并未注意到这一闪而逝的金光。

是夜,陈淼做了一个关于鱼的梦。

梦里,她是渔家女阿淼。和父母及幼弟生活在一个叫做“渔庄”的小村庄,村子里的人都是世代以捕鱼为生。那一年,父亲病重,母亲身体羸弱,只有她能替父亲撑起这个家了,好在自小跟随父亲捕鱼,技术也是练得炉火纯青。

但毕竟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海捕鱼,母亲一边将家中仅存的干粮装到布袋一边抹眼泪,父亲在病榻上絮絮叨叨地讲着需要注意的地方,讲到最后只有无声的叹息。

为了捕到更多的鱼,她最终没有听父亲的告诫,将船摇向了深海处黑岛的路线。黑岛,是渔庄的禁地。之所以称为黑岛,是因为这块小岛的土地远远望去是黑黝黝的一片,岛上寸草不生,至于小岛为什么是黑的,没有人清楚,渔民们只知道,这座小岛远在他们祖先的祖先时便存在多年了。偶有胆大的渔民靠近小岛,也没有人活着回来。因此即便黑岛附近鱼群很多,也没有人再敢以身试险。代代相传下来,黑岛便成了渔庄的禁地。

阿淼心里明白厉害关系,可她没有办法,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母亲和幼弟也已经严重营养不良,在这么拖下去,他们会被饿死的。

“不管了,反正横竖都是死!”阿淼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

整整走了三天,小船终于要靠近黑岛了,海面风平浪静。阿淼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声唱起歌来。四下见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才稍稍安了一下心。探头到船沿边一看,海水竟是清澈无比,成群的小鱼打着转的在黑岛附近游来游去。阿淼边唱边撒下渔网,不多久,便收获满满。可就在她收回最后一网鱼时,她似乎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啊~”阿淼一声尖叫瘫坐在船上许久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许久,她才壮着胆子扒着船沿儿试探着往海里望去,可是又什么都没有了。刚刚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谁知,黑岛居然慢慢晃动起来,周围的海水也因为黑岛的晃动而掀起巨浪,小船亦是剧烈晃动,似是即将翻船。阿淼紧紧抓住船沿,紧张地闭紧双眼,默默等待死亡的到来。可片刻之后,她却又渐渐感觉到船身稳了。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啊~”阿淼再次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叫出了声。那双巨大的眼睛浮出水面,“黑岛”倾斜在水中。原来村民世代相传的黑岛竟然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鱼,鱼头上还有一块金叶子形状般的金色鱼鳞。此鱼潜入水中时,只有半个鱼背露出水面,因为巨大无比,远远望去,俨然一座黑色小岛屹立在大海中。

此刻,这只黑色大鱼正盯着小船上的阿淼,“你是谁?为什么偷我的食物?”黑鱼缓缓问道。

“我,我叫阿淼,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些鱼是你的食物,我只是很需要它们。我还给你好了。只求你不要吃掉我,我不想死。”阿淼眼泪汪汪地跪在船上向黑鱼求饶道。

飘摇的小船在黑鱼面前就像一片叶子坠落在大海,黑鱼看着船上的小人儿,那双眼睛虽含着泪珠却散发出熠熠光彩,一时看的出了神。又想起刚才唤醒自己的歌声,虽也时常听到鲛人唱歌,但这个姑娘的歌声却是不一样的。“谁说要吃你了,你的肉又没有它们鲜美。你的歌声很好听,如果你唱歌给我听,我就放了你,这些鱼也送给你当做报酬了。”黑鱼望着泪眼汪汪的阿淼,狡黠地说道。

阿淼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大黑鱼虽看着凶猛,脾气却是不错的,她边想边唱起了渔家歌。打那天起,“黑岛”就成了阿淼秘密捕鱼的地方。有时候坐在船上,有时候躺在黑鱼的背上。她给黑鱼唱歌,给他讲人世间的故事。偶尔也会带一些陆地上才有的花花草草,插在他的背上,把他装扮的五颜六色。而他,则把自己食物中最肥美的小鱼都留给了她。

渔庄到黑鱼生活的深海处路程遥远,出一次海十来天的时间也只有三四天可以陪伴黑鱼。因此一人一鱼都格外珍惜在一起的这几天时光,也正是这些时光的相处,彼此之间有了更深的了解。黑鱼知道阿淼生活的艰辛,阿淼也知道了原来黑鱼就是神兽鲲鹏,很久以前也确实有渔民来过,只是这里路途遥远,不是在海上遭遇暴雨天气翻了船,就是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被吓死。于是以讹传讹,鲲鹏生活的海域渐渐成了渔民世代相传的禁地。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苦难的日子因为有了鲲鹏的陪伴,也过得欢快了起来。只是父亲的病还是未见起色,这让阿淼内心有着无限的担忧。这一日,阿淼告诉鲲鹏这次返航后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来陪他,因为这段时间捕鱼的钱足够为父亲请一位郎中来医治。鲲鹏虽心有不舍,但却也打心眼为她高兴。

鲲鹏从来没有发觉时间竟有过得如此之慢的时候,急的他在海里不停翻滚,搅动的海水翻腾,引发海啸,海中众生物苦不堪言,渔民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一连多日在海边举行祭祀活动,希望能平了神仙的怒气。终于在半月后听到千里外的歌声,他知道阿淼来了。谁知原本平静的海面竟一时电闪雷鸣,暴雨将至。鲲鹏顾不得许多,向浅海游去,总算在暴雨即将掀翻船只的那一刻赶到。他张开大嘴将阿淼和小船含在嘴里,不知过了多久,海面终于风平浪静了。

“你不是出海经验丰富吗?不知道近日会有暴风雨吗?”鲲鹏又气又心疼。

“鲲,我着急来是想告诉你,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新来的县令家公子是个无赖,已经来找过很多次麻烦了。几天前还抽了爹爹两鞭子,现在病的更厉害了,家里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我们一家人准备离开这里了,边逃难边继续给爹爹医病吧。所以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一滴泪珠滚落,砸在他的背上。明明只是一滴毫无重量的泪珠,却砸的他生疼。”

“阿淼,我能医好你父亲,你相信我吗?”鲲鹏似乎想到什么办法,兴高采烈的说。原来凡神兽的体内都有一颗内丹,它是神兽毕生精气聚集所练。将它同药材一起熬煮,可以消除病痛,如果由神兽亲自将内丹送于对方服下,甚至能令人起死回生。

阿淼原本暗淡的眼神瞬间有了光彩,但随即又满是担忧之色。“那你呢?我若将内丹拿走,你会怎么样?”

“你放心吧,只是身体停止生长而已。只要在七日内服回内丹就可以了。何况我的一日相当于凡人的十年,足够你回家医好你的父亲了。”鲲鹏解释道,随即又试探性地问道:“阿淼,医好了你父亲,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阿淼听到鲲鹏的问题,心中满是欢喜,这欢喜不可控制地展现在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的眯成了缝。“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那,那你等我。十日后我就带着家人来这里找你,我还要算好路程以准备好干粮和饮水,还有,我们要去哪里呢。”阿淼絮絮叨叨地憧憬着未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管它呢,去哪里都好。反正有爹娘,有弟弟,还有你,去哪里都不孤单。”

鲲鹏因为这一席话,突然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淡淡的,却酥酥痒痒的,挠的他很舒服。“阿淼,给我也起个名字吧,我也想像人类一样。”

阿淼认真的歪头想了许久,开口道:“就叫余生吧。余生,你的余生要一直有我。”说着悄悄红了脸。

“嗯。就叫余生。”

3

清晨,雨水啪啪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叫醒了陈淼。“好奇怪耶,梦里的那条鱼怎么和你长得这么像呢。”陈淼望着窗台上的鱼缸自言自语,小鱼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依然缩在鱼缸的一角处一动不动。她为自己可笑的想法摇了摇头,收拾妥当后不忘将祖传的项链戴好,拿起门角的雨伞出了门。

窗台上的鱼缸不知何时已空无一物,却在地板上多了一排水淋淋的脚印。

余生不需要雨伞,雨水顺着脸颊留下,不仅不狼狈,反而给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性感,这让面无表情的他显得更加冷酷英俊了,惹得过往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多瞄几眼他。他却毫不在意,只认真跟着数米外的陈淼。雨伞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形,但她的头发很长,扎起来的马尾随着身体前进的幅度一甩一甩,颇有节奏感。

看着她甩动的马尾,回忆如雨水般倾倒在他眼前。

阿淼一去不复返,他这一等,便是人类的六十九年。没有内丹,余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萎缩干涸。难道真如鲛人所说,她骗了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靠他的内丹成为一代神医,儿孙满堂,安享晚年了。只是,想再多又能怎样呢,恐怕没多久时日自己就要萎缩干涸而消亡了吧。余生只顾着感叹自己愚蠢而可笑的一生,竟没发现一叶扁舟悄然停靠在身边。

“余生,你想活着吗?”扁舟上一袭白衣的男子问余生。余生不知白衣男子从何而来,也不知他是何人。那自称姓莫的白衣男子救了他一命,将余生化作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又经过千百年的时光,余生跟着莫少爷也学了些许法术,竟可以在雨天之时幻化成人形,游走于世间。

余生不知莫少爷为何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间有何意义。偶尔问起,莫少爷也只是答道:“再等等吧。”

余生不知道莫少爷让自己等什么,直到有一日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女孩走进宠物店,走到他面前。他看见那个女子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那一脸的纯真无辜样,一切恍如隔日。余生告诉自己,这一次定不会再被你所骗了,取回属于自己的内丹,一切就该了结了。

一连三天,海市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从毛毛细雨换做了倾盆大雨。陈淼发现最近身边总是出现奇怪的事,比如她总是感觉有个人在跟踪自己,但回头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再比如,家中的地板总是出现一坨坨水淋淋的脚印,可是父母都在外地工作,自己是不可能穿着湿淋淋的鞋子进房间的。即便是晚上睡觉,也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让她很不舒服。

其实让陈淼感到最不舒服的,还是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梦境里,阿淼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按照余生教她的方法将内丹与药材一同熬制,父亲喝的第一天就有了明显的好转。阿淼把内丹细细擦洗干净,将手腕上带着的五股红绳编制成的手链拆开,拼接成一股绳的项链,再用极细的麻绳编织成拇指大小的网套,将内丹放在里面,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挂到项链上。

弟弟好奇地问阿淼平时碰都不让碰的手链怎么说拆就拆了,阿淼摸着幼弟的小脑袋,眼里满是幸福的目光。“因为这个比姐姐的性命都重要,是一定要亲手还给他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内丹,好像摸着他的心一样。

这里是不能久呆了的,毛县令家大公子是个贪图美色之徒,来家里找了几回麻烦,无非是想让阿淼做他的小妾。县令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阿淼一家惹不起的。阿淼告诉家人余生的存在,父母和幼弟便也极力赞成阿淼对未来的打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不是家呢。于是在第三天父亲刚刚能下床的时候,一家人就开始收拾家什细软,准备深夜时分连夜出海,离开渔庄。

谁知中午时分,阿淼竟得到消息说弟弟因为偷盗被关进了大牢,她顿时如被凉水灌顶,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去偷盗。事发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毛家少爷的小厮便上门了,“邀请”阿淼前往渔庄外海滩边一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毛家少爷亦懒得打官腔,直白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清楚无论自己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在他看来,这些小农小户就如同海里的小虾米,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置他们于死地。条件很简单,无非是用自己换弟弟。阿淼答应毛家少爷的时候,眼睛却望着大海的深处,可惜离得太远了,远到怎么望也望不到余生的背。

太阳从海的那一边缓缓升起,浪花一层卷着一层推到岸边,阿淼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海风吹得她迷了眼睛,一滴眼泪缓缓滑落脸庞落入沙中消失不见。这样美的日出,不知道余生有没有看到。

阿淼换出幼弟的时候将脖子上装有内丹的项链塞到他手里,“一定要将内丹还给余生!那是他的命。我已经食言与他,不能再让他失了性命。弟弟,答应我,无论多艰难,一定要还给他。”阿淼望着年幼的弟弟,再三强调事情的重要性。跟着的小厮不耐烦的催促着,阿淼握着弟弟抓有内丹的手紧了紧,随即无奈地松开,跟着小厮走了。

几米开外回头望去,依稀能看清弟弟一只手背抹着眼泪,另一只手握着装有内丹的项链,项链的红绳就那么吊在空中,晃呀,晃呀……

陈淼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想,梦里的阿淼最后怎么样了?余生的内丹不知道还回去了没有?她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梦境中的那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过似的,不然为什么自己的心会那么痛。陈淼拿起书桌台上的项链,打开项链挂坠,取出里面那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的黑色珠子,望望它,又看看鱼缸里依旧“装死”的小鱼,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4

很多学校都因为海市连日来不间断的暴雨宣布停课的消息,陈淼所在的第三中学也不例外,学校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停课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班里炸开了锅,都在欢呼庆祝并祈祷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一些。陈淼近日一直在想梦境和内丹的事情,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她决定现在就去宠物店找那个神秘的老板问问,她隐约觉得老板一定知道什么,或者说她想去找老板印证一下自己荒唐的想法。

虽然海市良好的排水系统并未给交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这种糟糕的天气依然很难打到车。陈淼只能艰难地撑着雨伞向西街走去,再过一条马路就要到西街了,一辆大卡车却迎面而来。雨伞被甩到空中又飘落下来,陈淼像一只破碎的蝴蝶被雨水打湿了翅膀,重重地摔在地上,雨水打落在她的脸颊。她躺在雨水里一歪头看到那个一直跟踪她的男子向她奔跑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用去问老板了。

黑衣男子跪在雨水中抱起陈淼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那是在余生背上无忧无虑幸福的感觉。陈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项链交到他手里,嘴角微微扯动:“原谅我的食言,还给你。”说完闭上了眼睛。

项链在交于余生手里的那一刻,内丹破壳而出,悬于空中,黑色珠子渐渐退去表面的一层,变得金光闪闪,然后“嗖”的一声进入了余生体内。

对于神兽而言,内丹就是他们存在于世间的依据。如果把内丹交于他人之后,也必定要由接手的那个人心甘情愿的归还,才能重回体内。内丹在回到余生体内的同时,内丹上所承受的那些记忆也一起转移到了余生的体内,千百年来的记忆扑面而来。

原来,她没有食言。无论是一心要跟他在一起还是归还内丹,她都不曾食言。怪只怪,他们情深缘浅。

阿淼嫁入毛府没几天就被大少爷的正妻诬蔑偷盗家中财物,愣是让下人在院中施以棍刑,当众活活打死,只裹了一席破草席就扔到了海里。毛家大少爷本就是图个新鲜,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得罪他那正妻,谁让他的正妻有一个在京中做官的父亲呢。

谁知毛家大少夫人仍觉得不解气,找个了由头将阿淼的家人投入大牢,发配流落至边疆。即便如此,阿淼年幼的弟弟依然记得姐姐的嘱托,一心想把内丹还给余生。于是,内丹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到了后来,陈家人已经不知道内丹的来由,但依然守护着它。

重症室外,余生面无表情地望着插满各种仪器的陈淼。千百年来,他爱过、思念过、怨过,也告诉自己应该恨她。可是,千百年后,再次遇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依然爱着,从未改变。

余生知道莫老板站在自己身后已有一盏茶的功夫了,他双眼不离地望着她,似自言自语般说道:“跟了你上千年,我知道你的本事,把我的内丹给她吧。”

身后的莫老板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只是淡淡问道:“不想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不需要知道。”余生千年来面无表情的脸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了淡淡的笑容。余生、余生,余生若没有你,又该如何度完余生。

5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暴雨终于结束了,学校正式回复上课。虽说陈淼已经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但她依然无精打采。在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后还能奇迹般生还,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而她的修复能力更是让医生们都觉得她是个医学奇迹,但她心里却是明白原因的。从医院出来后陈淼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奔去了宠物店。

莫老板似乎知道陈淼会来找他,连茶都已经备好。一个关于神兽的故事缓缓道来:“陈淼,或者应该叫你阿淼。你学过庄子的《逍遥游》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余生便是这鲲鹏。鲲鹏之寿十亿,虽千年其犹稚也。所以你们初次相见时,他虽已活了万年,却也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只需再过千年,他便可以变化为鹏,从此海底天空任他来去自如。但他遇见了你,还把内丹给了你,失去内丹的神兽本应就此消失于世间的。我强行将他的神体化为一条小鱼并活到了现在,可最后关头他还是再次选择把内丹给你。”

陈淼早已泪流满面,迫切的想知道余生的下落。但莫老板告诉她,神兽将自己的内丹用于普通人身上,本就违背了自然规律,是要受到惩罚的。即便他能够回来,从此之后也与普通人无异了。

她没日没夜的想余生,直接导致早读时困到双眼皮儿直打架,乘着老师没来赶紧趴在桌子上小眯一会儿。谁知这一眯居然睡着了,睡梦中似乎听到班主任叫她的名字,陈淼一个激灵“哗”的站起来,倒吓了老师一跳:“啊,陈淼,你不用太激动,只是给你安排个新同桌而已。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余生。”

陈淼似乎还在睡梦中,她还没反应过来,余生已经坐在了她旁边。带着一副冰冷且又戏谑的表情望着依然站着的她:“你在干什么?傻阿淼,吃了我的内丹应该变聪明才对呀,怎么对你不管用呢。”说完露出狡黠的微笑。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正好。余生歪头看着陈淼的侧颜,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不需要遨游大海与天际,也不需要永世的躯体。一切只需如此时此刻:我在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望向我。即使短暂的余生,也要一直有你。

“你相信我啦,我这么实诚的人怎么会骗你呀。”杨桦说着顺手夺过了我的背包。

当然,如果他没有把我存了一个多月的零花钱洗劫一空的话,我可能会昧着良心假装相信他那么一回。

1.

说起他来也觉得传奇。明明是个插班生却硬生生的干掉了已经当了半年领导人的班长,成功坐上公事私办的第一把交椅。平时老对老师嬉皮笑脸的损样原以为会引起老师的反感,却在期末师生测评的时候妥妥的优秀。在班上插科打诨样样不落,却深得同学们的狗腿。

我把这些都归结于他鬼畜无害的脸蛋和四肢发达的身体。睿智如斯的我在班上却是个意外,毕竟是我早已受他的荼毒多年。就是他把我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逼成了现在这副人挡杀杨桦,佛挡也杀杨桦的鬼样子。

下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背着一包书两手抱着一堆复习资料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连已经走了十几年的梧桐道都觉得它格外的好看。

高兴的原因足够简单,也足够让人快乐。三天的国庆假期对高三学子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赐了。正当我脑海里构思我该怎么好好地利用这三天复习功课顺便吃喝玩乐的时候,杨桦这厮和他几个好哥们儿的谈笑声从后面飘到了我的耳朵里。他们几个篮球队的谈的大都是国庆打机看球类云云。

我翻了个白眼,作为祖国的花朵一点努力向上的决心都没有。我暗暗加快脚步,满腔热情可不能因为杨桦给浇灭了。

正当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光速逃离杨桦的时候,杨桦踏踏踏地跨步追上我。

“哟,这么着急为祖国母亲庆生呀。”杨桦一把扯住我的书包。

我看他两手空空的只背了个包,明明都是一个班的为什么他两手空空走路带风的而我却苦命的又背又搬。

我恨!

我被迫停下了脚步,想着算了,后面还有那么多同学给他留个面子,压低声音恨恨地说道“把你那蹄子给我拿开。”

并不是我想要和他那么剑拔弩张的,实在是这货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我要是放他一点点,他一定又会开始跃跃欲试的在我底线周围徘徊。

杨桦的好友们也开始三三两两的也走了过来嬉皮笑脸的打哈哈。

“科代表就是不一样,书挺多呀。”

“那是,也不看看人家的家底儿。”

“对啊,家底儿都用来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这些对话有什么好笑的,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笑声,我幼小的内心充满了绝望。我是造了什么孽能遇到这帮拉底平均智商的家伙。特别是我身后这个一直在哈哈哈哈哈哈的家伙。

“哈哈哈,真好笑。对了,你们的英语作业最好多做几份,万一我一不小心交的时候手一抖给掉到了不知名的垃圾桶里,让你们挨英语老师的骂,那多不好啊。”我和颜悦色的诚心提醒。

“千万别,姑奶奶,我们这不开玩笑呢嘛。”有一个人憋住气儿开口道。

终于,在我以英语课代表的威严镇压下他们才停止了自以为很有趣的调侃。杨桦挥手让他们先走,但是水仙说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说到这水仙,姓孟名锦留。人如其绰号,长的好看有仙气。

“你不饿吗?快走啊。”杨桦推了一下我,往上提着我的书包,我感觉背上一轻。

杨桦轻飘飘的在我旁边问我假期打算,愿不愿意扶老助弱写两份作业。

“你倒是告诉我你和老弱哪里沾边了。”我呵呵了一声道。

“你不懂吗?心灵上的衰老,身体上的柔弱。”

“你别恶心人了。”

“写一下嘛。”

“你走开。”

果不其然,杨桦又想讨打了。

在我们打闹了一会儿后我才突然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水仙。”

杨桦就这点让我觉得奇怪,只要我和水仙要一起,他就总在我身边打岔。水仙本就不爱说话,搞得有时候我都忽略了水仙。

“嗯?”

“你怎么走路总在后面走那么慢,快走上来。”我书包被杨桦提着回不了头,只得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好。”

孟锦留走到我旁边我顿时手中一轻,资料全跑到了他手里。

杨桦夸张的捏着嗓子打趣“诶呀不得了了,野猫被英雄救美了。”

“诶哟,看来你的眼睛也没全瞎,你也知道我美啊。”

“你”杨桦一股劲儿地往上提我的书包。

我切了一声对旁边的孟锦留轻声道“这次考试发挥的如何,保送应该稳了吧。我看好你哦。”

孟锦留笑了一下“难得温柔啊。”

“喂,别不领情啊!”

“领情领情。”孟锦留边笑道。

“喂,走快点,回去晚了你爸又得说了。”杨桦情绪不明道。

“我爸什么时候说过?这才下午又不晚。欸,你别拽我啊。杨桦,你一直往前拽我干嘛!”

我们一行三人在我和杨桦得互掐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哦,差点忘了。我现在找不到我妈,她和老爸离婚后就去了另一个城市。

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挑着我高二的时候离婚。平时看着还挺恩爱的两口子,突然告诉我他们已经离婚了,让我挑一个过日子。

想想那段日子真是黑暗,杨桦也在那是从颇负盛名的实验转到了我就读的三中。

最后在杨桦的挑唆下我留了下来跟着爸爸生活。现在看来,我不怪她。我知道她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愿意为了那个人抛弃我们两个。与其让她为了我过已经厌倦的生活倒不如让她自己去找自己所喜欢的日子。

今天是国庆放假的第一天,本来打算不睡到中午不罢休的我拗不过体内早已养成的生物钟,六点半就醒了。走出房门看到老爸倒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他大概是听到了我关门的声响,转过头看向我这边。一边说着我放假怎么起的那么早一边走向厨房准备早餐。我也有点纳闷,一年到头出差不在几次家的老爸自从和老妈离婚后变成了二十四孝好男人。开始学做菜,煲汤,有时候还会破天荒的看看我做的作业工不工整。

“爸,我要喝皮蛋瘦肉粥。”

“好嘞。”

虽然他做的饭菜老是差强人意,刚开始做的饭菜简直是我心中黑暗的根源。

但是光看着他愿意照顾我为我忙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正在我跳台准备追一追偶像剧的时候,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竟是杨桦那厮。

“白叔,我过来了。“他穿着白t牛仔裤比我还睡眼朦胧,说完便推开我径直走向客厅。

我被推到一旁,三下五除二的带上门大力冲上前揪住杨桦的衣服。

我压低声音恐吓道“给我放尊重点,这是我家。信不信我马上把你踢出去。”

“哦,不信。”说完往旁边带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束缚。

正当我准备追上去打他的时候,老爸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小桦来了吗?”

杨桦应了一声推了我一下疾速冲进厨房开始狗腿我爸模式。

隐隐听见他们在厨房的谈笑声。

我认命地坐回沙发。算了,忍着吧。谁叫我爸看不清杨桦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偏偏还觉得他品学兼优家教良好。

说起我爸和杨桦的关系,那就有得聊了。

三岁的时候家里因为老爸工作的原因举家南迁来到这里。杨桦的老爸我称他杨叔,是我老爸的大学同学。他们同窗四年的情谊自然非同凡响。现在我们住的房子都是杨叔找的,虽然我一直怀疑杨叔是偷懒才在他家隔壁找的房子。

杨叔夫妇都是科研人员都很忙,杨桦的奶奶又在乡下不想上城来。所以杨桦通常都是在我家吃饭,以前是我老妈叫他过来吃饭,后来爸妈离了婚,就变成了老爸。

老爸也是奇怪,四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十几岁的人聊的火热,还老在我面前说杨家两父子像得不得了。我面上不反驳,心里却不可置否。杨叔叔什么人啊,肤白貌帅大长腿,明面儿上是个浪荡公子,一开口就知道是个文化人。杨桦,也就和他老爸姓氏一样。

杨桦陪老爸聊了一会儿就乐呵呵的出来了,在我极度嫌弃的目光下他依旧厚着脸皮纹丝未动还一脸怡然自得的坐在了我旁边。

我和他互损了一会儿,老爸就扯着嗓子叫我们去吃饭了。

在饭桌上他们讨论起今早电视里的新闻,我真的是搞不懂杨桦为什么会每天和我爸一样每天看早间新闻。我看他们聊的起劲插了几句想让他们不要忽视他们身边这个学识渊博的姑娘。

“欸,前几天我听新闻说这英国在打伊拉克,又开始军事侵略了。这英国真是胡搅蛮缠的。”我说的义愤填膺。

杨桦憋笑“你别说了,要打伊拉克的是美国。“

“哦,原来是这样!“我为了弥补尴尬我假装受益匪浅的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哈,不行叔叔我憋不住了。“

老爸看我目光幽怨轻咳了几声止住笑道“没事儿,乖女儿。老爸不笑你。“

“杨桦,你就不能像我英明神武的爸爸一样有点儿包容心吗!“我厉声道。

“有,有。“杨桦强忍住笑意点头。

早餐时间是在我掐着杨桦的胳膊中度过的。吃完饭后杨桦洗碗,老爸有事要出门,我日常回房记单词。

虽然我学习的欲望很强烈,但是在杨桦的威逼利诱下我不得不离开了我最爱的书本去了万恶的游戏厅。

“看吧,还说你不来,整天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杨桦看着我玩打地鼠玩得正嗨扯了扯我的马尾说道。

“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怎么玩物丧志的而已。”说完继续心无旁骛的打游戏。

杨桦嘲讽了我几句技术差从手中夺过锤子。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确实他打地鼠的技术略高于我。

我四下环望一眼锁住了远处的篮球框。

在我错失几个球以后,杨桦又悄无声息的站在我身后。

“你先看看我的吧。“杨桦嘴欠的说完,夺过我的球。

我看着他投球的个数频频刷爆最高分心里泛出淡淡的忧桑。好像他投球的技术也略高于我的样子。

在他投球耍帅的时候我又悄悄地往后退,退到了跳舞机旁边。

我看他玩的正投入,心想这回他应该不会半路跳出来了吧。

我跳到一半杨桦又飘到我身旁。

他笑着说”以前以为你只是四肢僵硬没就想到你这岂止是僵硬。野猫,你是个僵尸吧。”

我假装看不见他。他吐槽归吐槽始终没离开。就像小时候我被院子里的孩子王欺负了。平时从不理会这些事的他却揍的那人找不着北。

虽然事后他也说我蠢打不过别人也不知道跑来着。

我看着面前的他眉眼间带着笑意。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右肩挎着我粉色的书包让我莫名的想笑也莫名的温暖。他有时候很欠有时候也有那么一点点点温暖。

他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是我从小到大都不能理解的存在。

快乐总是短暂的。国庆假期转瞬即逝,熬成大熊猫的我抱着昨晚才赶好的作业无精打采地行走在清晨的回校路上。杨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拍了一下我的头。

1

“滚。”短促的一声喊叫,随后是玻璃瓶砸碎的声音。

颂笑脸色惨白地从宿舍里退出来,神情不知所措,“花枝,你别生气。你别离开我。”她下意识地重复这两句话——好像这是她面对花枝说得最多的话了。

“我暂时不想看到你。”里头传来一个冷如冰霜的声音。

“好。”

路寂静,没什么人会在学校这么偏的地方溜达。

颂笑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有好多人在呼唤自己。这种呼唤是亲柔的、包含爱意的,没有怒气也没有鄙夷的。她想让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如此呼唤自己。

许多人说她性情古怪,不愿与她做朋友,只有花枝不嫌弃自己,愿意与自己住同一个宿舍。所以不管花枝如何发脾气,颂笑从来都不觉得过分,甚至竭尽所能去讨好她,她不能孤单一人。

她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尽头,尽头是一道2米高的围墙,用红砖砌成的。

颂笑经常能听见外面风刮过草面的低吟。她想象着,外面绿草丰茂,一丈高的丰茂的杂草在风中起舞,随着风势压低自己的身姿,一个肩头挨着另一个,等待着风停时的霎时起身。刮过草面的风发出低吟,像是在吟唱一首诗。

她突然想到外头看看。她把脚踩在凸出的水泥上,用手指抠住粗粝的墙面,手指的前端磨出些血痕。不过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爬上了墙垛,然后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落地时脚掌发麻,她歇了一阵,就继续往前走,她对疼痛向来不敏感。

外面果然是一片广阔的杂草,尖尖的叶面,光落到了叶尖,再滑到根底。此外,还有一间破旧的铁皮屋子,在杂草中间。

颂笑将帽子兜上头,猫着腰走过去。屋子破旧得很,屋上的铁皮朽了遍地,铁门用一根铁线拴住,门旁开了一个窗子。颂笑将头伸了进去,兴致勃勃地打量里头。里头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墙上涂满了牛头马嘴,

看来是间废弃的学校仓库。

颂笑轻轻推开门,里头无端起了风,扫过颂笑的全身,凉丝丝的,像是带着触角,撩得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四周黑茫茫的,只有上头的天窗落了些光进来,天窗的下方放了一对桌椅。颂笑走过去看,上面还放置了一些泛黄的纸张。

纸张的抬头写着“孤岛诊疗所”,落款——主治医师脚步先生。

这里是学校的心理诊疗所?她突然想起学校盛传有一间鬼屋。

“你需要心理诊疗吗?”安静的屋子突然传来问话。

颂笑心里一惊,心脏“怦怦”猛跳。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她天生好奇。

“你是谁?”

“我是脚步先生。”对方回话。

“我怎么看不见你?”

“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是你可以感受我的存在,你听。”

话音刚落,马上发出一串稳健的脚步声。颂笑循着声音,感觉脚步声从屋的角落朝她走来,最后落座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因为她听到了椅子拉动的声音。

“你也别站着,坐吧。”对方说道。

颂笑自己寻了一把椅子,“你是鬼吗?”

“大概是吧,这是一间神奇的屋子。你需要心理诊疗吗?”脚步先生突然转移话题。

“不……不需要。我没病。”

“不,你有病。”脚步先生突然语气严厉。

颂笑愣住,脑海反复出现一句话,害怕失去朋友算病吗?她今早不小心摔碎花枝的东西,花枝怒不可遏地把她赶了出来。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今早摔碎了朋友的东西,她叫我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我?”

“这东西对她很重要?”脚步先生反问。

“一瓶护肤品,不算很重要吧,但是这个朋友很重要。”颂笑解释。

“你只有她一个朋友?”

“啊?”颂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答,“好像是吧,许多人说我性情古怪,不肯跟我做朋友。”

“一瓶护肤品而已,她却对你如此大动肝火,这样的朋友不值得,不要跟她在一起了。”

“如果失去她,我就没有其他朋友了。”颂笑怯声说着。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也可以来我的屋子住着。我一个人住太久了。”

“屋子?这吗?”

“当然。这里叫做孤岛,你听。”

听?她想着,闭上了眼。她听到有风来了,窗口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是风从广阔的天地间灌进狭小的屋子的声音。屋外四周的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轻柔缓慢的,像海浪的声音。

“听到了吗?”脚步先生开口。

“海浪的声音吗?”颂笑缓缓说道。

“对。这间屋子就像座孤岛,被海洋包围着。”他顿了一下,“像人的心,被血液包裹着,又何尝不是一座孤岛,只有自己才能到达。”

颂笑的心“怦怦”快速跳动了两下,她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原来这里是一座孤岛呀。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嗯……”脚步先生像在回忆,“很长时间了,记不清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终于?你在等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终于见到人了。”

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欢迎来到孤岛。”

2

回到宿舍时,宿舍门锁着,颂笑摸摸自己的口袋,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身上冷得异常。掏出手机,按下拨号键的一瞬又按了返回,她觉得她不应去催促花枝回来的。

她靠门坐着,走廊灯依次亮了起来,从左到右,一共25盏。颂笑数了一下,第15盏总是明灭不定,大概每隔5秒,就会灭掉,下一个五秒,再亮起。有飞蛾踌躇不定,在下方盘旋。有好一阵,楼道口才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颂笑知道是花枝回来了。

她起身,有些不安,不断搅着自己的下摆。

花枝也看到了颂笑,原本嬉笑的声音变得沉默,用眼光从上到下审视着颂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那脏兮兮的衣服上。

“花枝……”

花枝没有回应,低头开锁,锁扣“哒”的一声解开。她低着头,跟在花枝后头。

颂笑接着说:“花枝,对不起。”

“无所谓。你买上两瓶还我就可以了。”花枝开口,“都是因为你惹得我生气,我才将另一瓶也摔碎了。”

“那?我们没事了是吗?”她话语里带着暗喜,花枝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和好的条件并不难。

花枝用脚踢了踢地上碎掉的玻璃瓶,“把地上打扫干净我们就算和好了。”

“好。”颂笑笑了,从刚才见面以来第一次正视对方的眼睛。对方快速回应她一眼,然后将眼光移往他处,“你身上的衣服不能扔到洗衣机里洗。”她又继续补充道。

“这个当然。”

宿舍里的灯亮堂堂的,地上细碎的玻璃反射着光,颂笑光着脚在宿舍走着,她来来回回走上了十遍。

“原来这里有一块。”她抬起自己的脚丫,一块玻璃陷在皮肉里,她取了下来,手里的玻璃碎越来越多,有些甚至碎成了渣渣,能够碎成这般模样,大概是被人碾了几遍。她又走了最后一遍,随后把玻璃碎藏在脏兮兮的衣服中,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她快速地编辑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缺钱,随后发送出去,发送人一栏写着“妈”。她妈妈最近二婚,怕颂笑反对,对她百依百顺。

没几分钟颂笑就收到了回复——好。

她的心终于如释重负——花枝还会是我的好朋友。

3

自从遇见脚步先生,颂笑开始每天往那边跑。大概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往屋子里搬运了20件左右的物件。盆花、收音机、花洒、矮脚凳、瑜伽垫诸如此类的,不知明确用途的东西。她把所有的东西带到了孤岛,仔细地调整好每个位置,随后不轻易触碰它们。

她想让这间屋子带上她的生命气息,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脚步先生从不责怪她,只是“哒哒哒”地到处走动。

她经常会在这里待上一下午的时间,带上午饭,慢吞吞地吃完一餐,看着阳光像长了脚似的,一步步走到桌角下。

有一日,脚步先生看见她的收音机,过去玩弄起来。

颂笑听见声音,说道,“脚步先生,这是坏的。”

“坏的?”脚步先生又捣腾了一阵,没想到,收音机居然“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脚步先生,你修好了?”颂笑满脸惊喜。

“我就是随便弄弄,你有磁带吗?”

“有。”颂笑从包里掏出一盘磁带,放进收音机里,按下播放键,磁带在里头缓缓转动起来,随后流淌出和缓而低沉的小提琴声。

“小提琴?”脚步先生问。

“是,我是学小提琴的,这磁带我平时常带在身上,但是收音机坏了之后,我就没用过了。”

“真好。”

小提琴声回绕在屋子里,颂笑只听见脚步先生的脚步变得缓而轻柔,随着音乐起舞。颂笑看着转动的磁带,她从没想到自己的收音机还能用,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等事。

4

因为脚步先生的缘故,颂笑最近的逃课次数有些多,被老师当众批评,问她,“你逃课是去做什么?”

颂笑摇头,不予回答。

“花枝,你知道吗?”老师点名她舍友。

花枝缓缓站了起来,有些不情愿,“老师,我也不清楚。”

“住一个宿舍会不知道,你是包庇她吧。”老师有些怒气,“你们两个一起罚,学期平时分扣掉10分。”

“老师……”旁边有人拽住花枝的衣袖,她把后半句吞掉了。

颂笑怯怯地看向花枝,花枝脸色铁青,没有说话,可是嘴巴分明在动。字眼像箭穿透过稀薄的空气,射进她的耳朵里。

花枝说,“滚。”

颂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可以轻易说出这些字眼,自己连对别人说声再见都要考虑很久。

她不敢再回到宿舍,下课径直去到了脚步先生那。她带来了自己的小提琴和几盘新的磁带。她打算演奏给脚步先生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平常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脚步先生,脚步先生。”颂笑试着叫了几声。

“啊,在这在这。”脚步先生连连应道,像是刚刚睡醒。

“吵到你啦,对不起,我马上走。”

“为什么要走?”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颂笑反问,她不理解这个词,她只是出于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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