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㈠
“公主殿下,衾齐一旦大战,这衾国的百姓可如何是好?这天下必然生灵涂炭!还请您为衾国社稷着想!”
左丞相跪在齐芳殿前,言之凿凿,情自肺腑。
纵然衾国皇后一向端庄得体,此时却在殿内使起了性子,将手中白玉瓷杯重重一甩,一声清脆声落,茶杯顿时碎作几块,伺候的宫人吓得跪地不起。
一旁的明珠,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看着母后涨红的脸色,不由得轻声宽慰:“母后切莫动气。”
“这左相好大的胆子!竟敢向陛下提议用公主和亲来平息战乱!”皇后越想越气,情绪不由激动起来。
明珠虽想宽慰母后,却忍不住苦涩一笑。
衾国与齐国相争由来已久,常年战乱衾国物力人力匮乏,近几年偏逢国内天灾人祸不断,更无力应对。
朝中以左丞相为首主和的一干人等联名上谏陛下,当下之计衾国应当主动议和,为表诚意陛下应将最疼爱的明珠公主远嫁齐国。
父皇进来的时候,明珠本想起身行礼,却被父皇摆手制止。一向很有分寸的皇后,一见陛下,连行礼都顾不上,扑到那人身前声泪俱下:“明珠不过双十之年,从未独自出过宫门半步,陛下怎忍她远嫁齐国……”
那个母仪天下的妇人,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心疼女儿远嫁的母亲。
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明珠,抬眼看见父皇眼中几许挣扎不忍而后索性闭上眼的坚决后,她突然心中明朗,先前仅存的几分希冀亦破灭在那一眼无可奈何中。
生在帝王家,无论皇子皇女,那倾天荣贵下的无奈岂是旁人能体会的。
“皇儿啊,朕不仅是你的父皇还是这天下的君王。你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这社稷的公主。”
明珠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眉角,苦涩便泛上心头。她端端正正地行了大拜之礼,语气缓而郑重:“明珠明白。”
明珠的名字是父皇亲自起的,蕴意着天下对公主的宠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女。皇帝希望终有一日,小女初长成,择一良人以终老。
明珠离开衾国的那一天,皇城的百姓涌上街道,争抢着看一眼公主殿下,哪怕只是她的轿辇,希冀着这位尊贵美丽的公主能给他们带来一片平和。
明珠拨开轿辇的珠帘,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眉角染上喜悦,一半是对公主的祝愿,一半是为今后的国泰民安。
“晴儿……”明珠轻唤一声,蓦地想起自己的侍女被换成了逐音阁受过特训的白荷,遂落寞一笑,放下珠帘作罢。衾国让最受宠爱的公主远嫁,并不只是单纯的和亲。明珠想起临行前父皇对她说的一番话,皇家的儿女更多的应当是肩负起江山的兴衰荣辱。
“公主殿下?”白荷轻声询问。
明珠淡淡笑罢。
“公主殿下,过了这个岭就是齐国的地界,末将只能护送到此处了,再过去便会有齐国的使臣。”杜端将军骑马靠近公主的轿辇,隔着珠帘恭谨地说道。
珠帘微微晃动,半节葱白纤瘦的手正要拨开珠帘,却又忽然停住。轿辇内一时无声,杜端将军耐心地候着。良久,那半节玉手松开珠帘,轿辇内传出明珠公主端庄温婉的声音:“在此处休憩片刻罢。”
白荷伺候着明珠下了轿,明珠迎风而立,微眯着眼睛看着来时的路。往北是衾国的江山,往南是齐国的天下。今日一别,不知归期何期,亦或者——无期。
杜端将军看着风扬起明珠公主的裙摆,想到那个从小就该养尊处优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竟有一日要为她的家国肩负起本该是他们这些男儿应当挑起的重担,蓦地心生不忍。
此去艰难险阻,生死叵测,成败一念之间。
“如此,便就此别过,杜将军请回罢。”明珠收回远眺的目光,发觉杜端正在望着自己发怔。
“公主此去,为的是衾国上下百姓的安宁,谋的是明家的千秋万代。末将惭愧不能护您往后的周全!”
用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一片江山的安宁,没有人敢说不值得,彼时的明珠亦深蕴其理。
㈡
齐国的帝王正值大好年华,二十有几英姿飒爽。虽明知是敌国的公主,却丝毫不防备。明珠刚到齐国便被册封为明妃,在宫中的探月殿住了下来。
只是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依旧不见国主的身影,莫说精心策划了什么计谋,只这连人都没见着,白荷不由心生烦躁。
明珠见此,宽慰道:“切莫操之过急。”
初次见到齐华,是明珠在齐国宫城待了三个月的一个清晨。
那日晨间,明珠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辗转难眠,南方的春天缠绵得让明珠几许惆怅。宫女们尚未醒来,明珠心事烦闷,于是取来把油纸伞独自出了探月殿。
齐国的皇宫与衾国的相差无几,大抵也都是高高的宫墙,一座又一座的宫殿。明珠独自一人撑伞漫步雨中,看着漫天缠绵的春雨发愣。
齐华就是这个时候看见明珠的,那个女子独自一人,在雨中郁郁寡欢地看着这宫城里的亭台楼阁,任由雨水溅湿裙摆,
“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齐华走近明珠,语气寡淡地问了一句。身上华服锦衣,举止娴雅得体,想来必是他一直避而不见的衾国公主罢。
雨声淅沥,明珠浑然未觉有人靠近,正伸出手愣愣地接住飘落地雨水,咋一听有人出声寻问,虽然是平缓寻常的语调却也令明珠心中一惊。
明珠慌乱地收拾好脸上感伤的神情,转身一看来人,身穿一袭明黄的纹龙锦袍,在漫天飞扬的雨雾中负手而立。身后撑伞的宫人虽谨慎小心,还是让那雨沾染上了他的鬓角,那人却也不恼,只淡淡一笑,眉眼如画。
明珠低头行礼,手中的纸伞暗暗压低了些许,不多时左肩处便湿了一大片,她紧紧握着伞的手心微微颤抖。
明珠没有回答齐华的问题,他便只低低一笑,“齐国的春雨寒气甚重,回去罢。”
“是。”
明明是要费尽心思献媚讨好的人,这会儿真的遇上了,却又怯步。明珠心中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你的家国天下了吗?
那日清晨,不过淋了些许的雨,回来之后明珠便开始高烧不退。
御医来了几趟,药也熬了好几剂,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探月殿的宫人急得手足无措,青莲和白荷不分日夜地守在床前。
明珠昏昏沉沉地躺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甚是吵闹。她梦见了刚及笄那年,父皇带她微服出宫。看尽了荣华富贵亦踏遍穷途潦倒,父皇说,生在皇家,就要肩负起江山社稷的责任,一念之间关系到整个家国百姓。
半梦半醒间,明珠听见一个寡淡沉稳的声音,“素闻你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竟不知这是为了何事不愿醒来。”
明珠很想睁开眼,想看看眼前是谁在问她话,眼皮却又沉重地抬不起来。
嫁来齐国,已三个月有余,至今却连正式见一面国主的机会都没有,更莫说利用帝妃的身份做些什么了。
她离开从小生长的衾国,离开疼她爱她的父皇母后,远嫁至此,并不是为了待在这齐国的皇宫里被冷落的。
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白荷轻吁了一口气,“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皇上昨天夜里来过,坐着看了您半晌,嘱咐好生伺候着才走的。”白荷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肩负着的是整个衾国社稷的盛世安稳,黎民百姓的安定富足。或许,她真的没有理由再躲避下去了。
㈢
细雨连绵了将近半个月,明珠晨间醒来时,难得的没有听见雨声。白荷蹑手蹑脚地进来,看见明珠醒了,立刻抑制不住兴奋地说道:“公主殿下,雨停了!”
明珠微微一笑,“替我梳洗更衣,且出去看看。”
在探月殿不远处,有一处湖,湖水很宽,春雨过后,水中的莲叶长得尤其地绿。明珠一身简单的淡粉暗纹流彩宫装更添了几分素雅。
明珠看着晴朗的日头,心情甚好,一旁的白荷悠悠地说了句:“娘娘素爱抚琴,不如趁着晴朗,抚上一曲可好?”
白荷不知何时,竟已在湖心亭中摆上了古琴。明珠的琴技其实并不算得特别好,真的令人如痴如醉的是女子在抚琴的时候眉间那抹淡淡地悲戚。从前如此,如今更甚。
美人悲戚,莫若明珠。
“若是娘娘能时常抚琴多好。”候在身后的小宫女,低低地说了句。
白荷立刻接了句,“即便娘娘日日抚琴,也不该是入你这榆木脑袋的。”
明珠闻言,微微一笑,回头正想揶揄一下两人,却不想蓦地的看见一个身影,也不知那人何时站在了亭下,一身明黄的衣袍迎风而立,双手背在身后,神情薄寡。明珠嘴边尚余了半抹笑,看见那人一时僵在原处,竟忘了行礼。
齐华不甚在意,跨步走上莲亭,“明妃身子可好些了罢。”
“扰皇上挂念,已无大碍。”明珠缓过神来,起身微微行礼。脸上的笑,七分善感三分愁。有人曾说,这样的她,最是令人怜爱。
齐华一愣,看着明珠有些怔神。
那日湖畔偶遇之后,齐华便时常在下朝的时候,顺路到探月殿小坐。明珠便索性在每日清晨早起后,沏上一壶龙吟,静静地等他来。
明珠摆弄着昨日齐华差人送来的一把上好的古琴,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着实替这琴可惜了。她并不爱琴,只是他爱看她抚琴。
“因何叹气?”齐华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珠低着头转身,轻轻地抱住齐华的腰,将脸深埋在他的胸膛。
靠得这样近,明珠闻到齐华身上淡淡的龙延香,不禁悲从中来,说出口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晨起时,想起了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齐华抬手轻抚明珠的秀发,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女子,想起朝中大臣一直上奏的切莫亲近衾国公主的奏折,不由得心生歉意。一个女子离开生她养她二十载的故乡,远嫁至此无依无靠,却要遭受夫君的冷落。他是她的天,她要依靠一生的人。
齐华将明珠轻轻搂进怀里,语气一贯的寡淡中却不经意的多了温柔:“朕知道的。”
早间醒来,齐华已经去上早朝了。明珠侧过身子,伸手抱住齐华躺过的地方尚有他的余温,明珠嘴角微微上扬。
白荷进来,看见明珠已经醒了,便准备伺候她梳洗。
齐华身边的宫人端进来一碗汤药,递给白荷后低着头候在一旁。明珠苦涩一笑,接过汤药缓缓饮尽,那宫人接过空碗便出去了。
每次齐华留宿探月殿,次日必会安排宫人端来汤药,监视着明珠喝完。她纵然年纪轻轻,却也是知道那是什么的。他不明说,她便也不问。
宫人走后,明珠起身几步紧走,靠在窗棂边上将方才含在口中的汤药尽数吐出,指尖伸进喉间狠力一压,一股酸气涌上来,胃中的秽物倾盘而出,明珠确定汤药尽数吐出后才罢休。
白荷慌忙赶过来,明珠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喝了点水,许久才缓过来。白荷有些不忍地跪在明珠脚边,“娘娘为了衾国受苦了。”
既便他防着她,她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怀上他的孩子。
㈣
明氏喜怀龙胎,惊动了后宫,亦惊动了朝廷。
白荷进来说秦妃来请安的时候,明珠有那么一霎那间的晃神。一年前,她刚到齐国皇城的时候,她还要去请秦妃的安,不过短短时日,倒要她来请安了。
秦妃虽长明珠三岁,却依旧孩子心性,脾气骄纵泼辣。奈何如今明珠怀了身孕,连皇后尚且礼让三分,纵然她从前如何不将明珠放在眼里,如今不由得也上了心。
皇后娘娘和婉婕妤的轿辇停在探月殿的时候,秦妃正让宫人将自己带来的一盒精致的糕点递给明珠,便听见宫人一声高亢的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妹妹你也在。”皇后娘娘搀着宫人的手进来,看见下座的秦妃,笑着对明珠说:“正好今日我们姐妹几个聚聚,明妃喜静甚少走动,婉婕妤又体弱多病,我们几个难得一聚。”
探月殿一向冷清,今日倒是好不热闹,明珠心里突然觉得好笑。无论衾国还是齐国,在这深宫高墙之中总的逃不过勾心斗角争名夺利。
明珠起身行礼,尚未动身便被皇后娘娘制止,“明妃如今有孕在身,这礼便免了。”
“身怀龙种自是矜贵不少的,怎么圣上还让明妃住在这探月殿。”秦妃冷哼一声,语气轻蔑不屑,“圣上说若是臣妾怀了身孕定然是要去行宫休养的。”
齐华的嫔妃并不多,后宫之中寥寥几人。秦妃早时在太子府便是齐华的侧妃,兄长秦玢又是举足轻重的丞相。平日里纵然骄纵,齐华却也是宠溺着的。这样的女子最是恃宠而骄,脾性无法无天。
“说来我倒有些乏了。”明珠压制下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婉转地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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