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市场的灵魂交换

地下市场的灵魂交换

（一）

这条弯弯曲曲的老街，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那些房屋大多建于一个世纪之前，低矮的天线裸露地架在街道上，看上去就像盘曲的毒蛇。这里是那些规规矩矩的城市人绝对不会踏进的领域，他们称这里为“现代九龙寨”。这里同样也是连警察都不愿进入的领域，赌场、妓院、枪支交易在这里盛行，是个不折不扣的违法者的天堂。

杜千就生活在这条老街的一栋房屋中。那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楼，楼道里的灯早已失去了照明功能，听其他居民说这里曾经失过火，整个楼道的墙壁上留着触目惊心的浓烟痕迹，那痕迹上有人用油漆写着各种肮脏不堪的话。

杜千对这条老街充满了情感，虽然自己和邻居都是违法人员，但这条街道有着自己的一套运转法则，相邻商户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杜千在这里经营着一项违法业务——灵魂交换，交易地点就在杜千在二楼的家，由于报酬不高再加上政府监管严格，这种业务少有人经营。或者说，没有四肢健全的人愿意经营。是的，杜千是一名残疾人。先天的双腿残疾，让杜千被父母遗弃。生活在这条街道上一位姓李的老妇人抚养杜千长大，那婆婆双目失明，以灵魂交换为生。去年，这位老婆婆去世，杜千就从高中辍学，继承了灵魂交换的业务。事实上，灵魂交换业务只有在这条老街里有着这一家店面。

所谓灵魂交换，其实就是用简易的脑电波仪器与顾客进行脑电波交换。顾客通过这种脑电波交易，暂时与杜千交换身体，杜千就代替顾客生活几天，当然天数是顾客决定的。由于交换灵魂的顾客大多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加上没人愿意享受双腿残疾，杜千大多没有什么回头客，杜千一般是靠着游说新顾客从中赚取利益。

（二）

清晨，杜千就被楼上走动声和吵闹声弄醒，昨晚楼上的床就吱吱呀呀了一个晚上，吵得杜千很晚才入睡。由于各商户之间签订了一套互不干涉的协议，杜千能做的只有对楼上每晚的吵闹声忍气吞声，顺便祈祷楼上早日关门大吉。

敲门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杜千简单地披上外衣，操纵着拐杖前去开门。

“来了来了。”杜千虽说期待着顾客上门，但是内心倒是反复许愿不是房东大妈，这个月的房租已经拖欠了很久。

进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和杜千同龄的女孩，但看上去家境十分优越，白皙的面孔上的大眼睛十分引人注目。

“你这里，能灵魂交换吗？”那女孩开门见山地问。

“嗯，当然。我们这里提供各种时长的交换服务，从半天到一星期的各种服务都有哦。”杜千娴熟地介绍起自己的业务。

“多少钱啊？”

“请等一下。”杜千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价格表。“你看这是价格表。”

那女孩拿起价格表看了起来，像是对价格表不满意一样皱起眉头。“哦，那如果时间更长的话？”

“当然当然，会有不同程度的打折，一个月的话可以打八折呢。”杜千说道。事实上杜千心里没有任何的底气，从来没有一个月的灵魂交换服务。如果能拥有健康人的身体一个月，就算是不要钱杜千也是十分愿意的。自从第一次交换灵魂，杜千爱上了能够走路的感觉。

“两年的话，多少钱啊？”女孩将价格表放下问道。

“两年……”杜千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多少钱啊？”

“啊，事实上，我还没有做过这么长的交易。”杜千解释道。“而且这么长时间的话……”

“你不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吗？这种生活我已经受不了了，在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我……”那女孩情绪激动地说。“你就代替我上两年高中，就两年，求求你，只要高中毕业，什么大学都无所谓。”

（三）

一阵强烈的悲痛突然袭来，悲伤感夹杂着寂寞麻痹着杜千的神经。周围同学的打闹声让杜千感到十分厌烦。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好像脑神经被死神的力量操控般的绝望。

我不想活下去……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杜千的脑海。

为什么？我是怎么了？哪怕是天生残疾，哪怕生来就做着这个社会上最不被容忍的工作，杜千从来都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我，生来就是为了苟活于世。那是杜千曾经的想法。但是，自从杜千的灵魂停驻于杨璐璐的身体里的那一刻，绝望感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杜千的灵魂。

杨璐璐那张绝望的面孔出现在杜千眼前。哦，原来，这就是一个绝望的躯体啊。杜千想着。

“杨璐璐，你来背一下《逍遥游》。”语文老师死板地提问着。坐在最角落里的杜千，在语文老师的脸因为等待杜千起立而露出不快神色时，杜千才反应过来语文老师正在叫自己。

杜千慌忙之间站起，她哪里会什么《逍遥游》，刚上高中不久，她就从高中辍学。在加上初中没怎么学过习，杜千看着那些书本上如同蛆虫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已经足够头晕眼花了。

不知怎么，杜千刚站起，来自班级四面八方的嘘声就不断地响起，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有许多人开始咳嗽起来。

语文老师闷闷不乐地丢下一句“明天背好来找我。”后，继续讲起了古文课。当然，她并没有允许杜千坐下。

来自班上同学的目光时不时地汇聚在杜千身上，自从杜千站起来后，班里的窃窃私语声就没有停过。

下课铃的声音响起时，原本安静的班级像是炸弹爆炸一样活跃起来。语文老师也一脸不情愿地快步离开教室。

站了一节课的杜千感觉双腿酸疼，正要坐下来的时候，一群男生女生围了过来。

“真是活该啊，你。”一个烫着卷发的男生阴阳怪气地嘲笑。

“是和男人睡过头了，所以才没写语文作业的吧？”另一个男生猥琐地笑道。

如果是平时的杜千，一定会大声对那群男女喊“你们滚开！”之后气势汹汹地离开。但是，不知怎么，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身体向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使不上力气。走马观花般地，杜千眼睁睁地看着人群中不知是谁踹了杜千的桌子，桌子向侧面翻到过去，里面的书本全部撒了出来，一阵阵笑声在教室中回荡。

（四）

太阳还没有从老街升起时，杨璐璐就已经起床，因为不习惯简陋房间里的木床所以一个晚上都几乎没有合眼。

杨璐璐艰难地拿过床边的拐杖，试着从站起。一个踉跄，没有习惯这个身体的杨璐璐直接栽倒过去，胳膊被老旧的地面蹭出很深的伤口来，鲜血从伤口中涌出。

左腿虽然有一点点感觉，但是右腿已经被截肢，杨璐璐很难适应这个残疾的身体。杜千告诉她，由于没有钱买不起轮椅，平时都是靠拐杖生活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学校的。杨璐璐想。

费了半天劲，杨璐璐仍然没有从地板上靠着拐杖的力量站起。每次艰难地起身，都会重重地摔下去。

杨璐璐挣扎着挪动到床边，拿起了床边的电话。“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有困难可以打电话给他。”那是杜千告诉杨璐璐的话。

“干什么啊？大早上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你好，我，嗯……不好意思，麻烦你……”杨璐璐吞吞吐吐地说。

“哦，杜千那家伙的客人是吗？好吧，你等我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立即明白了杨璐璐的处境。

大概十分钟后，一个看起来还算精神的男生出现在杨璐璐面前。这期间，杨璐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移动到门口。

“我叫洪辉。”男生说着，把杨璐璐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你和杜千那家伙签了多长时间的合同啊？”

“两年。”

“啊，怎么可能？”洪辉一脸惊讶地望着杨璐璐。

（五）

“哈哈，她叫我们滚。”人群中爆发了一阵笑声。

“哼，我说，你这个女人还想怎么样啊？”人群中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走向前来，对杜千不怀好意地说。

杜千感到腹部剧烈的疼痛，那个看似好学生的男生狠狠打了杜千一拳。紧接着，那些男生女生对杜千拳打脚踢起来。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那些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杜千的座位。

“再留在那所学校我会自杀的。”杨璐璐歇斯底里的模样仍然停留在杜千的脑海。杨璐璐告诉杜千自己已经换上了中度抑郁，那所学校是不算富裕的父母花了大价钱送杨璐璐念的。无论如何也要毕业。那是杨璐璐交换灵魂的契机。

“两年很危险的，因为……”

一张纸条从不远处扔到了杜千的桌子上，扔纸条的女生看着杜千冷笑了一下。杜千打开纸条，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放学后，在学校后门等着。

“杨璐璐，你在干什么？”班主任停下了正在讲的三角函数，一脸严肃地说道。“下课来我办公室解释清楚。”

“你上课能不能好好听课啊？我说你，不要总是影响别的学生学习。很多同学都和我反应这些事情。”班主任满是皱纹的脸凑近杜千。“你在外面干的什么坏事我就不想说了。”

“我是想要保护你的，但是你这么下去，我很担心你的人格啊。”班主任虚情假意的嘴脸让杜千感到一阵恶心。所谓的“在外面干的坏事”自然全部都是那些学生栽赃陷害，因为那些学生的家长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班主任收了家长的礼自然也会为他们办事。

最后，班主任老师丢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便把杜千打发走。放学后，还有一场恶战啊。杜千不寒而栗地想着，离开了办公室。

（六）

“灵魂交换是个危险的生意，我早就告诉杜千不要再做了。”洪辉叹了口气。“那些警察抓这个抓得很紧，可能坚持不到两年，所有的灵魂交换机器都会被没收。”

“嗯，我知道。”杨璐璐小声说，那声音有些事不关己。“就算永远这样也无所谓。”

杨璐璐的话让洪辉有些惊讶，虽说自暴自弃的人见过很多，但毕竟一般的客人往往都会在交换灵魂后十分后悔，哭着闹着要换回来的人不在少数。

“我现在，倒是感觉解脱了不少。”

“如果，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怎么办？”洪辉直截了当地问。

“杜千也这么问过我。”杨璐璐浅浅地笑道。“说不后悔是假的。”

洪辉看了看杨璐璐，起身离开了椅子。“我工作的快递公司有一个接线员的工作，你要不要试试？生活是需要钱的。”

“嗯。”

“我去弄点吃的，你应该也没吃早饭吧？”

杨璐璐点点头。“谢谢你……”

“那拐杖要慢慢练习的。”洪辉回答道。“我就住在则附近，公司也不远，你可以随时叫我。”

“我们很快会是同事的吧？”洪辉看着杨璐璐笑了笑。

杨璐璐再次点了点头。“谢谢你帮我。”

“毕竟我们是朋友。”洪辉说着，走进了厨房。

“你和杜千是朋友才对，我不过是借用了她的身体。”杨璐璐淡淡地说道。“我的身体患有抑郁症，我想杜千她……”杨璐璐有些语塞。

“我希望你和她都不要放弃，说真的。”洪辉的声音若即若离。

（七）

学校的后门平常并不敞开，那扇已经封闭很久的铁门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十几个男女围绕在杜千身旁，坏笑着看着杜千。

“诶呀，你是不是叫我们滚来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啊？”面前的人露出丑恶的嘴脸。

杜千感到不知所措，伴随着恐惧感的，还有浑身上下的绝望，那是杜千从未感觉过的来自灵魂的绝望，也许是灵魂的残疾。

“你看这个，把灯泡从下面插进去，再狠狠地踢小腹，可不是一般的爽啊。”一个男生的口中弥漫着酒气。

杜千感到汗珠从面颊上滚落，面前的男生们正狞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灯泡。

“要不，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众人当中不知是谁怪腔怪调地说了一句。

“也行。”一个头头一样的男生答应道。“你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就放过你。”

杜千沉默地盯着面前的人群，杜千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真是的，我怎么会害怕这种威胁，杜千虽然这么想着，但却难以将任何强硬的话说出口。

“怎么样啊？”男生们问道。

（八）

老式电视机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新闻，杨璐璐心不在焉地看着主持人机械地播报着今天的新闻。“房价再一次创下了新高，政府决定对房价开启新一轮的调控机制……”

吱呀——门开的声音淹没了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那大概是洪辉进门的声音，杨璐璐想，为了方便洪辉进门，杨璐璐将二楼的备用钥匙给了洪辉。

“你在？”转眼间，洪辉已经出现在杨璐璐面前，杨璐璐对洪辉微微点头。

“政府决定大规模没收灵魂交换机。专家表示：灵魂交换行为严重违背了人伦道德，和活体实验别无二致……”新闻报道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如果发现有灵魂交换行为的违法人员将处以两年以上有期徒刑。”

“喂？”洪辉惊呼地喊了出来，杨璐璐也诧异地盯着电视机屏幕，杨璐璐和洪辉四目相对。

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凝结了一段时间。良久，洪辉苦笑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尔后，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杨璐璐说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你平常都不问别人的名字吗？”杨璐璐有些疑惑。

“嗯，我只能记住朋友的名字。”

（九）

“你就从那个入口进入，我在这里给你看着，他们不会回来的。那个老式门应该很容易撬开。”和杜千同行的叫作吴浩的男生轻声说。

街上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将要进入的老式房子的楼道里一片漆黑。

“才二楼而已，我在这里给你暗号应该没问题。”

“好的。”杜千小声应答道。杜千仍然在极力地控制着内心的绝望感，不过从学校出来后，绝望感就好转了很多。

“对了，之前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吴浩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能力阻止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杜千虽然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欲望，但自己的灵魂却不知为何想要表达。

“我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那是，初中时的事情。因为保护自己，杜千被迫加入了一个校园团体。洪辉也是那个团体中的一员。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无论怎样。杜千当时一度这么想。

他们，针对校园里的所有人，收过路费、写威胁信、对无辜的人拳打脚踢，总之，他们无恶不作。而且，他们强调对于团体的忠诚，想要退伙的人，便会成为被针对的人。

有一次，他们折磨疯了一个无辜女生。

“我想要离开。”那是杜千和洪辉说的话。但是，洪辉是学校的好学生，退出意味着收到处分，甚至很有可能会被退学。

“我们一起。”

“谢谢。”那是他们成为朋友的开始。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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