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的一台缝纫机

76年的春节,一个在公社农机站的拖拉机手,讲了一个令人惋惜而凄凉的故事:

我和徒弟小明,参加了支援灾区秋耕的工作,带去一台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在当地政府的领导下,投入了连明彻夜的工作。

一天晚上,在岗东村西,一块五百亩的田地上,只有一台拖拉机在轰鸣,橘黄色的光团,随着机车游动,冷风吹着土地上的干草,枯萎的稻苗瑟瑟发抖,漆黑的夜幕的象个怪物,吞噬着大地的一切。

我和徒弟小明,都在驾驶楼里。我边抽烟,边把眼睛瞪得溜圆,驾驶着机车。徒弟裹着油腻腻的帆布大衣,在付驾驶座上半躺着,打着呼噌。机器的轰鸣声,几里地都能听到。可对他没一点影响。突然,机车不知咋回事?油门加到底也纹丝不动,我想,根据几天来的经验,不是挂着树干,就是犁住人畜,遇到死人是最恐怖的事。现在又是晚上,我为了壮胆叫醒徒弟。

他一脸迷糊,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咋回事?”

“车走不动了。”

他听到我的话,马上瞪眼张嘴,一脸的不高兴,哀求道:“师傅,我这两天都没咋睡觉,困死了,你自己先去看看呗。”

“咋!你小子不听指挥呀,快下去!”我端起师傅的架子,提高嗓门。小明看我认真起来,拿着手电跳下去。我抓着手电也跟着。转到车后手电筒一照,中间的一张犁挂着一个铁东西,好像啥架子。

“小明,你眼好使,挂的啥东西?”徒弟取下车后别着的铁锹和抓钩。抓住铁锹挖了泥土。我蹲下用电灯照着犁头前挂的物件儿,好像是缝纫机的腿。我疑惑,这地里咋有这东西?”

“快让我看看,是不是财迷夫妻。”治保主任粗口大嗓,给我们送夜饭来了,左胳膊挎篮

手拿电筒,右手提桶。里面装着冒热气的饭菜,匆匆来到我俩面前。他看到缝纫机机架子说,”这两口子肯定在这片。”

我听说这有死人,还是两个,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对治保主任,说:“我把车往前开,真开不动,把犁子卸掉,那样好弄,也是对死者的尊敬。”

“那行,你看着办吧。咋合适咋弄!”治保主任把饭菜放一边儿,提着铁锨,准备挖土。

我跳上机车,调到一档,加大油门,排烟筒黑烟突突怪叫,到处都是烟雾,灯光暗了下来。连机楼里全是呛人的柴油烟味,但是还是纹丝不动。取出扳手,跳下去。卸下犁子,又把车往前开了十多米。我用两把电灯照着,他们两人热火朝天的干起来。很快,犁子周围堆起一米多高的黑土,一个一米多深的方坑出现在面前,三个人先把犁子抬出坑,扔一边儿。这时,缝纫机全亮了出来机身上下全粘着泥疙瘩。他俩又敲又剥泥土。上边弄净,除了有锈斑,基本上还是老样子。他俩把缝纫机抬出,我忙接住,搬到坑边。我看他俩满头是汗,说:”你俩都累了,让我下去看看。”我当过兵,胆子本来就大。他俩上来,我跳下去,先用抓钩,搂了几下,一股死老鼠的气味直冲鼻子,接着我先看到两只手,支扎着,心里猛一惊。我强装镇静,屏住呼吸。又搂几下,又出来两只手,还是支扎着。瞬间我缩了胆,哎呀一声怪叫,就连滚带爬的跳出坑。还蹬下去好多土,沙沙直流.。我们三人喘着粗气,先后跑到机车前,灯光下,看得出,他俩都是满脸的惊恐,躺在地上,后怕良久。我们休息了一阵,吃过饭,撒下那一绺地,先犁另一边的。

第二天,治保主任挑了十多个基干民兵,又干了一阵,才把两人挖出来,大家经过辨认,正是财迷夫妇,两人的胳膊都向上举,可能是为了抓缝纫机,才像投降样的姿势。有两个愣头青,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人的胳膊拉了下来。

中午,治保主任又给俺俩送饭。他给我们讲了财迷两口子的事:

那几天暴雨一直下个不停,那下的真叫大,到处都是汪洋一片,有人试过,拿脸盆往门外一推一拉,就是满满一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听说板桥水库的水接近警戒线了,人们都提心吊胆。这村离水库只有五里多。

晚上10点多,村西高岗比普通地面高六丈多,水一般上不去。村里只剩少数,都是恋家和生病的,他们迟迟不走。这其中就有财迷夫妻。据说这两口子,是全村出了名的老抠,外号铁公鸡,一个咸鸭蛋,他全家六口人能就饭吃两天,一斤香油吃两年,过年割一斤猪肉,还嫌太浪费。穿衣就更节省了,裤子的膝盖处和屁股上,能有四五种颜色的补丁。很少添新的,即使不得已添件新衣,穿之前也要缝上补丁。这家有四个劳力,全都能干,又节省。两年攒钱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全村第一家,你说它金贵不金贵?邻居别想沾光。财迷的媳妇,娘家侄女都不让用。我家和他家住对门。

那天晚上后,我去他家五趟,第一次全家纹丝不动;第二趟还不走;第三趟,财迷,才让他爹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高岗;第四趟,两口子守着缝纫机还是不动。

我骂他俩:“是缝纫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他俩也不还嘴,还是不动。我生气了,离开了他家,又去其他人家。在高岗上,我和其他干部在大雨中连续查了两次人数,全村还缺20多人,其中就有财迷两口子。大队革委会决定,每个干部包一家。我包的就是财迷夫妇。

我穿着湿蓑衣成天在雨中跑,身上浸透了水,好一点是潮而不冷,拿着手电,又来财迷家。我一顿大骂,而后又劝他们:“全村就剩你们两口子,你们要不走出了问题,撇下孩子老人谁管?支书要撤我的职!你们说咋办?”

两口子听了我的话,商量一阵。最后财迷媳妇说:“我们走,但必须带缝纫机,就是死。我也要带走它。”财迷想走,一看他妻子的苦瓜脸,又耷拉下脑袋,憋住气不吭。

这时只听得大喇叭高叫:“在家的群众,在家的群众。接上级紧急道知,水库已经决堤,要想保命,快往岗上跑,快往岗上跑!”又连续声嘶力竭的叫了几遍。这时,虽然噪音,风声,雷电声都很大,但还是能听到。

我听到外边哗啦啦的水声,还闻到鱼腥气。知道再不走很可能就要喂鱼了。我边骂边踢财迷夫妻,他们被骂火了,这才抬着缝纫机出了门。我在后面推着他他,心急如焚,我拿手电,照着路,灯光太弱了,被黑暗吞噬的剩小团微光,好的是有雷电,一个接一个,借着闪电,能看到周围的景色,天地一色。昏暗不清,道路,房屋,都被盆浇似的雨水冲洗着,鞭挞着。我们象落汤鸡,艰难地挪动着。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知道不好,再不丢掉缝纫机,就要丢命。我恼火了,我连推带踢把缝纫机甩到水里,可它俩重新捡起抬住,踻水哗啦啦地往前走,像蜗牛爬一样。我没了耐心,心想,你们夫妻不要命,我的命不能再搭上!想到这些,我赌气撇下他们,拼命淌着雨水向岗上跑去。我跑得筋疲力尽,一步也走不动了。这时,有几个基干民兵把我强拉硬拽着走。刚爬的岗上,往下一看,水象怪兽,哗啦啦的追过来。水头四五丈高,周围的一切都淹没了。只见几颗摇摆的树头。财迷,两口子更不知何处。当时,我象百爪挠心,说不出的难受。

高岗,象个孤岛,被哇哇叫的铺天盖地的洪水包围着。上面的一千多人,站在最高处,黑压压的一片,有打伞的,有披塑料市的,有披蓑衣的,有几个人撑一个被单的。他们看到这景象,大多数都都吓傻了,有的呆呆看着水发愣,有的哭爹叫娘,有的大骂老天不长眼。

我挨了支书一顿臭骂,他说:“人命关天,你没完成任务,就撒你的职!”我也没办法,任由支书发泄。我百感交集,看着周围白茫茫怒吼的洪水,久久不能平静,欲哭无泪,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眨眼就没了。恨老天的无情,怨自己无能。恼财迷鬼迷心窍!唉,说啥都没用了。

我听完治保主任讲的故事,感叹万千,人在大自然面前像一粒沙子,一片树叶,太渺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财迷夫妻身上又得到印证。这是惜财人的弱点,历来如此。人们往往重视既得成果,忽视超越千万倍的隐形利益。待醒悟之时,已成懊悔终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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