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姥爷

中午午休的时候，再一次梦见了我的姥爷，这是他去世15年以来，第二次梦见他。而第一次梦见他，已经是9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是一年的年中，不是清明时节，不是寒衣节，既然梦见了，或许这就是我们祖孙的缘分，就此回忆一下我的姥爷。

(1)

在我出生前的三个月，姥娘去世了，这也是我姥娘的遗憾：她终究是没有看到我出生，还因为她的病情，让身怀六甲的母亲一直惦记和照顾。

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处于复读班里冲刺高考的关键时刻，因此这也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终究是没能送上他最后一程。

在姥爷去世之前，我经历过了姥姥（当地称妈妈的奶奶为姥姥）、奶奶和爷爷的去世。在之后的第七年，我经历了姨夫的去世；去年，我又经历了堂嫂的去世。这就是我所经历的亲人的生死离别。

在这么多年的记忆中，在早已远去的亲人中，我梦到过奶奶一次，姥爷两次，而第二次就是今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人说，梦见死去的亲人是因为想他了。我相信了这句话是真的。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但终究是不生活在一个地方，我对于他和奶奶的印象是很浅显的，甚至说，我能记着7岁时奶奶葬礼的一些事情，却始终想不起奶奶的样子。

跟姥爷生活的时间最长，我所得到的祖辈的爱也多源于姥爷，所以我会梦见他，我会想起姥爷生活的点点滴滴。

9年前，有段时间前男友说，他身体不太好，想找个中医调理下。我给他介绍了刚刚从中医专业博士毕业的表哥，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只相信老中医。然后，我跟他聊起来我姥爷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的事儿。

就在当天晚上，我梦见了姥爷。他坐在在我工位对面的领导办公室，工位上我跟前男友聊他医术如何了得，然后就听到他叫我名字，让我们进去。就在推开屋门的一刹那，我醒了。那一次，终究是没有看到姥爷的音容。

而这一次梦境也是一样的。梦见姥爷说要去市里的表弟家，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家，说好的要去一周，结果第六天回来了，弯着腰驼着背拄着拐地进了大门。

在我的印象中，姥爷从来都不是这个形象，但是姥爷进门的时候，我就坐在堂屋屋檐下的小灶台前他生前做饭的位置。我问姥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他说他在市里住了一天，后来去了县里两个外孙家。

看到他衣服都湿了，我帮他脱下，还拿着去水池边洗。整个过程中，我始终是没见到姥爷的面容。然后就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了。

(2)

姥爷的一生是幸运的一生。

姥姥共生了三个孩子，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姥爷一个。对于唯一的孩子，姥姥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从小就送到学堂去了。即使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她能跑去百十里地外的娘家讨吃的，也坚持让姥爷读书。

因为家境不好，姥爷终究是读到小学毕业就回家了。因为读过书识得字，姥爷被一个老中医看中，并收为关门弟子。就这样子，姥爷没有受田间劳作之苦，就走上了行医的道路。

姥爷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是她的坚持才有了姥爷的未来。在我小时候，十里八乡甚至整个城西地区，有两个有名的中医，一个就是我姥爷，另外一个是部队的军医退休下来的。

姥爷是幸运的，姥爷更幸运的是娶了贤惠、勤劳的姥娘。

姥娘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不错，也是上过学读过书的人。姥爷是在她们乡行医的时候，认识了在乡里做文书工作的姥娘。

姥娘的知书达理，帮着姥爷照看好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宜，姥爷因此才能够安心的去各地看病。她自己再苦再累，却从没有耽搁过姥爷的时间，哪怕是他步行几天去大山里给人看病。母亲说，姥娘去世早，其实是解脱了，至少再不用为这个家奔波了。

（3）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医生，为什么别的人家都过得好，而我姥爷家怎么会没钱呢？

在我长大了一点之后，慢慢的知道了答案所在。姥爷看病，都是选最便宜最有效的药，而遇到家里实在是困难的病人，他都是不收钱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名声响当当的医生，却过得如此贫寒。

90年代初，村里一个小伙子得了尿毒症，市里医院说除了换肾别无选择的，全家人放弃了，面对近十万的手术费，就算是卖房卖地，他们也承受不起。最后求到姥爷门下，姥爷诊断完之后也放弃了。

但看到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他心软了。七十多岁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投入了到新的钻研之中。三年多时间，奇迹发生了，小伙子病居然真的好了。

后来，他外出打工，几年时间开了自己的制衣厂，但是始终没有忘记姥爷的好。按照当地风俗，大年三十晚上，要给长辈送饺子，表示自己的尊重。而这个人就算自己不能回家，也会委托他母亲去给姥爷送饺子，当然还有其他的礼物。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看了三年多的病，药费加工钱加起来不到1000块钱。我们能想象到姥爷其实没有赚到钱，只是收回了最基本的药材钱而已。

而我，去年吃了一年中药，扔给中医院的钱我都没算过，我只知道一副中药大约80多块钱，而我曾经熟悉的柴胡的单价就很高。我姥爷在他临死前的三四年，还亲自上山刨药材。人家地里种的药材，他不要，他说是那个药性不好。

自小在中药味下长得孩子，我又怎么不知道现在的中药没有当年的药味了。抛开污染不说，地里施肥种下的药材，跟山里自生自灭、自我长大的药材的药性是没有可比性的。而我们这些孩子在小的时候，都曾被姥爷连哄带骗的去刨过药材。

（4）

姥爷自己是医生，却不允许自己的四个孩子学医，也不允许我们这代孩子学医。他说，医生掌握的是人的命，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人命，这是我们承担不起的。

就这样子，母亲和姨妈这两个女子在姥爷的教育下，都有读书读到初中，却不让她们学医。重男轻女的姥爷，也没有让两个舅舅去接触这个行业。

随着医学的不断发展，随着从医人员不断增加，随着医生的待遇不断提高，我们也曾觉得姥爷的决定是错误的，毕竟他自己的四个徒弟都发展的风生水起，最小的徒弟都在市里有两家药铺。

家训，母亲他们不敢违抗，我们也不敢。但对从小受熏陶就对治病救人就有感情的表哥，却不是那样子的。

2000年，表哥上大学的时候，他没敢报考医学院。四年后，也就是姥爷去世的第二年，他毅然决然地报考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结果是硕博连读。他说，这才是他的梦想。

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表哥曾经耐心的劝我考中医学研究生，这个比我要考的专业容易一些。而是我终究没有去报考，因为我父亲本人也不太喜欢我们学医。

父亲的爷爷也是一名中医，他跟姥爷的师傅是师兄弟。在一次医疗事故后，他坚决不让家里的孩子行医。按照父亲的说法，那次的事故纯属意外，是病人不听医嘱的结果，跟太爷爷的医术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姥爷不让自家孩子从医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情有关，但终究是我没能走上这条路。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研究生学中医了，现在的身体状况会不会不这么糟糕。

（5）

到目前为止，姥爷是整个镇上唯一的用医嘱方式处理自己财产的人。

姥爷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从发病到去世只有三天时间。很多乡亲说，这是姥爷一辈子行医积下德，自己没有遭罪，也没有拖累孩子们。其实，姥爷一辈子帮助过多少病人，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时候，每年过年时都会听到姥爷说我的医嘱又修改了。那时不知道医嘱是 什么，等我长大后，在开始学习法学专业，在经历姥爷去世的事情，才真正明白姥爷的医嘱到底是什么意思。

姥爷独自生活的二十多年，简单的饭菜会做，稍微复杂一点的就不会了；会洗单衣，但是棉衣棉被自己拆洗不了。日常生活，大多时候是母亲和姨妈在照顾，而两个舅妈做的却少之又少。

姥爷每一年根据孩子们对他的照顾多少，来决定医嘱的修改内容。而医嘱意味着他过世后，每个孩子可以得到他多少遗产。这个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很多人包括我大舅在内，都觉得女儿出嫁后是没有资格继承遗产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姥爷去世后，大舅说，他从没听说过有儿子的家庭轮到女儿继承的，他坚决反对按照医嘱的内容分割财产。如果不是管事的大爷坚持，或许母亲和姨妈是拿不到法律赋予他们的财产的。

二舅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他清楚，在姥爷去世前的五年时间里，他没有照顾过姥爷一天。

姥爷用医嘱方式保护了母亲和姨妈的权利。都说他重男轻女，舅舅们得到的遗产也确实多余母亲她们一些，但最后他还是公正的。

小时候每一次跟着表哥们去姥爷家，我分到的零食总比自己单独去的时候多。但每一次把辛辛苦苦刨回来的药材交给他时，他从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孩子。

姥姥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姐姐和表姐轮流陪床，生怕某天夜里她就没呼吸了，而姥爷在每年过年的时候给予的奖励其实一点也不少。

这就是我亲爱的姥爷，都说他重男轻女，但似乎也不完全是哪个样子。反倒是，他一辈子的善良、勤俭节约、治病救人却不多收钱的品德，在一直影响着我们。

（齐悦梦想大型社群，第9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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