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猎人和枪

by · 2020年8月20日

小春这个名字是老铁给取的。

那时候正是冬雪刚化的时候，老铁的猎枪打伤了一匹狼。老铁远远的吊着，一直跟到那狼的窝里。狼死的地方，老铁看到了一个女娃，还有三头小狼。

“你就叫小春吧！”老铁把狼的皮剥了下来，狼肉扔在三头小狼旁边，带走了小春。

老铁是山里的猎户。他任由小春的奶牙和指甲在自己厚厚的毡子上折腾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还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个狼，还是其他的什么。

老铁还是个光棍，一辈子没讨上老婆，不能指望一个老实巴交的猎户能在这个到处都改革的社会里做出多大的改变。打猎的本事带不来多少钱，老铁自己也过的自在，他不喜欢生活里太多的变数，特别是到了自己这个岁数。小春算是他生活里最大的那个波动。

小春被老铁带回来的时候，估计是4岁左右，长期的营养不良，瘦的头比身子要大的多。好在老铁还养了四头羊，虽然没指望能讨到媳妇，但有些事，还是得做的。老铁看着圈里的羊，又看了看肩膀上趴着的小春。咧开嘴，笑了，特别的开心。

老铁卖了两只羊，剩下的两只，要留着给小春存奶水。生活经历了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便又重归平静。小春在8岁的时候，喊了第一句“阿爹”。老铁的眼泪在皱纹里泡了一整天。那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给小春扎上了辫子，绑上了一条艳红艳红的头绳。

本来老铁以为生活会这么安静的继续下去，直到自己给小春攒够了嫁妆，直到小春嫁给了别人。一天一天的日升日落，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老铁还是老了。而随着时间一起来的，还有一纸从村里送上来的《缉枪令》。

老铁坐在门框上发了愁。

小春不晓得阿爹愁什么，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的大姑娘。话讲的不多，手脚却很勤快。

老铁抽完了最后一卷旱烟，他决定在进趟山，打几张好的皮子，那时候也是春天。老铁带上了干粮，进了山。

小春在看到老铁的时候，是跟着来收枪的干部一起的。老铁出去7天，没有回来。那是小春第一次听到违法这两个字。

干部气冲冲的下了山，再回来的时候，带了整整二十来号人。

搜山。

搜山的第二天，小春看到了老铁的枪，第三天，看到了老铁破烂的尸体，尸体旁还散落着几张猩红的皮子。干部骂骂咧咧的说了很多话，小春就在那呆呆的看着他对着老铁的尸体指了又指，踢了又踢。

“偷猎，还不是被狼崽子给咬死了！活该！活该你死无全尸！”

“给老子累的够呛。还好枪是对上了，枪要是对不上，老子把你房子都给你烧了！”

干部走了，领了二十几号人一起，连同老铁的枪，还有地上的几张皮子。小春记不得自己在那站了多久，就看着老铁剩下的半张脸连在脖子上，脖子下的身子，没了大半个。

那是小春第一回哭，她想把老铁往回拉，可是一拖，老铁就断了。她想把碎掉的拢起来，可是老铁哪怕只剩下一部分了，还是很重。

小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只能靠在树上哭。哭声撞在林子里。眼泪滴在枯叶上。

小春后来也走了，把老铁放在原地，就带走了老铁的烟袋。小春记得老铁说过，自己啊，活着，长着，都靠这个山，自己哪天死了，就得还给这山。这样，就不欠什么了。到阎王老爷那，账算的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