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爱,卑鄙的人

文/啊珊

001

冬梅到大风线缆厂没出两个月,就成了公认的厂花,走在路上常有小伙子对着她吹口哨。

她皮肤白的像自带镁光灯,身材修长窈窕,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嘴唇像玫瑰花瓣,柔软芬芳,笑起来还有一对梨涡,让人联想起盛开的樱花。

冬梅的工作台上,常堆满一些话梅干,果冻,饼干之类的零食,她总是会礼貌地物归原主。

因为她早已心有所属。

顺子跟冬梅是青梅竹马,从小在村子里一起长大,春天一起放风筝,夏天一起捕蝉,秋天一起拾银杏果,冬天一起玩雪,形影不离。

顺子性格内向,不善言语,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跟隔壁村李寡妇一起跑了,顺子跟妈妈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

冬梅家也不富裕,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比起顺子家算是条件宽裕,上学那会,冬梅有一个鸡蛋都会掰开一半给顺子。

顺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接过半个鸡蛋,狼吞虎咽吃完,作为回报,顺子会主动替冬梅做值日,打扫教室,擦黑板,忙的屁颠屁颠。

初中开始上晚自习,每天晚上顺子都弓着腰顶着寒风,骑自行车载着冬梅,把她安全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进屋。

冬梅喜欢倚在顺子高大宽阔的后背,路颠的时候手臂会箍住顺子的腰,冬梅能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

冬梅十八岁生日那天,顺子拿着用塑料袋包着的一沓皱巴巴的纸币,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了镇上的蛋糕店。

“老板,我……想买个蛋糕。”顺子抖抖索索地站在柜台前低着头,声音小得如蚊蝇,眼神里全是胆怯。

老板蘸着口水一遍遍数清了碎钱之后,瞥了一眼面前灰头土脸的小伙子,递给他一个六寸蛋糕。

顺子欣喜若狂,冬梅也是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眼泪都混在了蛋糕里,吃到最后,顺子红着脸跑了,蛋糕最下面藏着一个纸条。

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英文单词:“I LOVE

YOU。”

冬梅心尖一颤,漾起了春心,两人水道渠成做了恋人,相视的眼神都能缠出个天荒地老。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冬梅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自己去了镇上的线缆厂上班,虽离家很远,但包吃包住,最重要的是顺子也在那。

冬梅进厂那天,顺子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在厂门口翘首以盼,远远见到冬梅撒腿跑着迎上去,帮她扛行李,忙前忙后,一直送到女工宿舍门口。

“冬梅,每天下班我会在你车间门口等你。”顺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眉眼里尽是笑意。

一个月之后,冬梅上手了所有活,只是上班的时候总打瞌睡,因为她从小睡眠就不好,有一点声响都会醒,集体宿舍可不就是吵?

“要不我给你找个房子吧,反正这厂附近租房子人多,也便宜,你看你眼睛跟大熊猫一样,万一干活走神了,做错事,是要返工扣钱的!”

顺子心疼地看着冬梅,把碗里仅有的一块肉夹到了她碗里,自己就着肉汤拌饭。

冬梅点了点头。

顺子给她找了一间民房,二十个平方,墙上贴满了报纸,看上去倒也干净敞亮,只是窗户是老式的木头窗护,没有防盗铁栏。

“我也没贵重物品,不碍事。”

每天晚上下班,顺子会护送冬梅回家,陪她说话,两人会互诉工作的枯燥乏味,领导的尖酸刻薄,相互慰藉,有说不完的话。

每晚顺子都会到厂子快关大门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冬梅放假回家会用保温罐带荤菜过来,晚上两人坐在床边,用两张凳子拼起来当桌子,放饭菜,顺子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冬梅就捂着嘴笑。

窗外夜幕低垂,窗内暖灯幽幽,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饭菜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香味,两颗年轻的心靠的是那么近。

002

这晚下班车间门口迟迟不见顺子身影,冬梅翘首以盼,不停地看手表,这时一直喜欢冬梅的王杰大摇大摆走了过来,满脸坏笑。

“怎么?今天顺子哥没来等你?要不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红烧肉,说完脸往冬梅面前凑了凑。”

冬梅白了一眼王杰,小跑去了顺子车间,只见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交头接耳,人群的中间传来主任的怒吼声。

冬梅扒开人群,被训斥的人竟然是顺子,他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腰间,身子抖成了筛子,可是围观的人都煽风点火,放肆大笑。

“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就负责发货,结果却把地址弄错,发给A家的货现在发给了B家!你个废物!公司损失你个穷光蛋赔的起?”

主任巧舌如簧,怒目圆瞪,唾沫横飞,用力揪着顺子头发,顺子疼得哇哇直叫,表情扭曲,眼角流下一滴泪。

“活该!”

“脑袋里天天想着女人!”

“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厂花会看上一个穷光蛋?”

围观人的议论让顺子更加心如刀绞,这时候副厂长王丽闻声过来了。

“都别在这嚷嚷了,主任,做错事是该批评,可你这样当众数落他公司损失就能挽回了?”

“B家也是我们老客户,打电话解释一下,仓库货还有结余,先加急发给A家。”

主任秒变脸,一副哈巴狗模样,点头哈腰:“还是王总有办法。”

王丽瞥了一眼主任,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顺子,四目相对瞬间,王丽眼前一亮,轻轻挑了一边眉毛,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顺子有俊美突出的五官,斜飞入鬓的眉毛,高大帅气,可是在主任的雷霆斥责下,却像一只丧家之犬。

王丽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高跟鞋声音回荡在车间,走到门口时,王丽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顺子。

众人散去,冬梅赶紧跑到顺子旁边,泪眼婆娑地看着顺子,他受委屈,她一样难受。

主任训斥顺子夹杂着一丝公报私仇,他一直觊觎冬梅的美貌,冬梅桌上的零食有些就是他送的,虽然他已经有老婆了。

“妈的,老子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数落那小子,王丽非要过来插一脚,冬梅也不知道看上那穷小子什么了。”

几个男人坐在露天大排档一起喝酒吹牛,脚下已经有了十几个空啤酒瓶。

自从那件事之后,顺子看到主任仿佛猫见着老鼠,发货的时候会仔仔细细,再三核对清楚地址,总算没再给主任抓到把柄。

王丽也常来顺子呆的车间走动,以巡查工作的名义,每次见到顺子都会心一笑,眼睛里蓄着一层层…..不清不楚的软。

“你最近怎么总是闷闷不乐?还因为那件事吗?”

以前从厂子里回家的小路上,总有两人的欢声笑语,如今顺子却变得沉默寡言。

“妈妈最近身体浮肿厉害,医生说她肾出了问题,要去大医院检查确诊。”

顺子眼神黯淡了下去,声音里夹杂着无奈,疲惫。

“家里也没什么钱,妈妈说不想治了,可是我就只有她一个亲人,怎么忍心看着她受苦。”

说完顺子止住了脚步,蹲在了路边旮旯,双手抱着头,嘤嘤地哭了,昏暗路灯下,顺子的影子拖得很长,哭声久久回荡在巷子里。

003

车间门口,没了顺子等待冬梅的身影,顺子请了假回家陪母亲去了县城的大医院瞧病。

冬梅站在车间窗户前,看着远方,初秋的晚风夹杂着寒意,冬梅缩了缩脖子。

“怎么?想顺子了?你要寂寞空虚冷,哥哥晚上可以陪你。”

王杰一脸痞笑,然后脱下外套想给冬梅披上,冬梅立马转身,推开王杰。

平时一起跟顺子走的路,一个人走显得格外冷清,孤独,昏暗路灯下,连影子都那么寂寥。

王杰嘴里叼着烟,摇头晃脑,紧随其后,也不说话,就像冬梅的影子,冬梅转过头看着他,他就朝她笑笑。

回到家冬梅就赶紧把门和窗户反锁,王杰倒也不纠缠,消失在巷口。

冬梅知道这块地不是很太平,房租虽然便宜,但是夹杂着红灯区,地下赌场,灯红酒绿的舞厅,她知道王杰的心思。

半个多月,王杰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冬梅屁股后面,也不追上冬梅跟她说话,始终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

冬梅对他没有了当初的讨厌,但是她的心早已被顺子牢牢霸占,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顺子再出现在厂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头发油腻腻地搭在额前,胡子拉扎,眼神空洞,走路带点飘。

“冬梅,我妈确诊为尿毒症,每个星期都要去做透析,我以后晚上不能陪你了,我舅给我找了个活,晚上去工地砸钢筋,我需要钱。”

“我跟你一起去,我工资也可以给你。”冬梅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

顺子没有接话,抬头看了一眼冬梅,冬梅在顺子眼睛里读出了愁苦,绝望。

王杰得知了顺子情况,并没有幸灾乐祸,每晚依旧跟在冬梅屁股后面,像一个护花使者。

顺子虽然陪冬梅的时间少了,但是王杰倒也没趁虚而入,只是最近几天王杰劝冬梅去车间看看顺子。

冬梅不知道王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久未见顺子,甚是思念,她去了顺子车间,却没看到顺子人,但是周围人看到冬梅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来她还不知。”

“知道了,又能怎样。”

风言风语,传到了冬梅耳朵里,顺子经常被副厂王丽叫到办公室,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王丽是个寡妇,十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心无旁骛,兢兢业业,终于熬到了副厂长的位置,只是夜冷梦长,孤枕难眠,身体很寂寞。

王丽虽然年过四十,但是眉眼寒春,风韵犹存,她最中意的就是顺子这类型的,高大俊朗,阳光帅气,最重要的是不嫌弃她老!

顺子当然不嫌弃她老,王丽每个月会给顺子一笔不菲的钱,王丽不急着进入婚姻的围城,有个高大威猛的小男友,日子照样滋滋润润。

顺子晚上再也不用去工地砸钢筋赚钱了,王丽被他服侍得妥妥贴贴,每天晚上王丽眼角的鱼尾纹和肚子上的妊娠纹一起在顺子身下晃动。

顺子开始在工友面前昂着头走路,摇头晃脑,时不时甩一甩额前的头发,有王丽撑腰,他就像螃蟹,横着走路。

004

“你跟王丽的传闻是真的吗?”

冬梅蹙着眉,咬着嘴唇,急切地询问顺子。

顺子自尊心受到强烈侮辱,暴跳如雷,攥紧拳头,脸红到了脖子根,额头青筋尽露。

“胡说八道!我干活累死累活,领导赏识我,提拔我做了发货组组长,我工友那是嫉妒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事业又顺风顺水。”

冬梅低下了头,攥着衣角,善良的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毕竟是传闻她并没有亲眼看见。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我会跟你一起照顾阿姨,年底你就去我家提亲吧。”

顺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五味陈杂,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是软饭男,仅剩的一点自尊心不允许。

“后天就你生日了,晚上我买几个菜去你宿舍给你庆生,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过一顿饭了。”

两人相视一笑,昏暗路灯下,两人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松手,巷口角落的王杰看着这一幕,咬着后槽牙,手攥成了拳头。

那天晚上顺子买了很多菜,两张小凳子都快放不下了,还抱了一箱啤酒。

“冬梅,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在酒精作用下,冬梅泛红了脸,说话开始断断续续,但是顺子的这句话,她听的很清楚。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攥着顺子的手,怔怔地看着他

“从小你就护着我,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送我回家,我所有的记忆里都有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人。”

“只要地球不爆炸,我都不会离开你,哈哈。”

两人一起笑着,可能是那晚真的很开心,顺子不停地给冬梅倒酒,冬梅醉的不省人事,顺子扶着她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黑暗中,冬梅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过了一会又没了动静,冬梅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过被打开的窗户,照在冬梅脸上,冬梅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然后惊叫一声,触电般坐了起来。

此时王杰正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抽烟,冬梅脑袋炸起了惊雷,太阳穴突突地跳,颤栗惶恐包围了她。

看着被打开的老式木头窗户,冬梅想起了昨晚的声响。

“冬梅,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不滚我就一头撞死!快滚!”冬梅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眼睛鼻涕混在了一起,他想咬下王杰身上的肉。

王杰被吓傻了,穿好衣服一溜烟窜没影了。

不知道是不是王杰那天出门被熟人撞见了,王杰跟冬梅睡了的消息如狂沙传得漫天飞舞,即使是在寒冬,也挡不住人们八卦的热情。

冬梅在厂子里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八卦的人永远不嫌事大。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风骚狐狸精,听说都睡过了。“

“肯定睡过了,你看她那模样,比以前丰润多了,一看就是被滋润过了。”

“就是就是,又不住在宿舍,想怎么风流就怎么风流。”

“顺子那穷光蛋,怎么守得住这美人。”

听到这些话冬梅剐心剔骨地恨,上班的时候,工友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青楼女子一样,可她最在意的是顺子的态度。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口口声声地说爱我,说要跟我一起,背地里竟然跟别的男人上床!”

“没什么可说的了,分手!”

顺子语气决绝,嘴角抽动,脸上肌肉颤动,如一尊怒目金刚,根本不容冬梅轻舟置喙。

冬梅静静地听着顺子怒吼,眼皮耷拉着,眼睛却闪着绿光,看着顺子远去的背影,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哭了。

时间真的很强大,可以在无声无息间,磨灭一个人的爱情,初心,甚至良知。

没多久,冬梅便离职了,王杰送的她,她没拒绝,王杰大包小包帮她扛着行李,就像当初顺子一样。

005

“丽姐,我现在就属于你一个人了,你看这个月的生活费你是不是要多给我一点儿?”

顺子低头哈腰看着王丽,活像一个奴才看着主子。

王丽倚着门,用指甲刀搓指甲,头都没抬。

“看不出来,你倒挺有手段啊,傻姑娘还不知道我跟你的事,你就让她乖乖离开厂里了,滴水不漏。”

“这样最好,眼不见,心不烦,今晚看你床上表现。”

顺子立马把身子贴了上去,用舌头舔着王丽的脖子,王丽发出几声娇嗔,很快两人便像两跟沸水里的面条,软绵绵,湿哒哒。

“就送到这吧,谢谢你,那些日子谢谢你每晚送我回家。”

冬梅看着王杰,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车子。

顺子知道王杰一直喜欢冬梅,生日那晚跟王杰相约好,他会把冬梅灌醉,王杰从窗户进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冬梅想撇干净都不可能。

王杰脱了上衣,日思夜想的女孩就躺在眼前,衣衫不整,他身体某个部位有了反应,迷迷糊糊中冬梅却喊着“顺子,顺子,顺子…….”

王杰心顿了顿,幡然醒悟,他是真喜欢冬梅,就是因为真喜欢,所以得到冬梅身子,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意思呢?

趁人之危,以后自己良心也会受谴责,于是王杰坐在床边抽了一夜的烟。

消息自然是顺子传出去的,这样他才有理由跟冬梅分手,并且还能站在道德至高点。

他也不想失去冬梅,可是母亲没有钱透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再伟大深刻的爱情,也敌不过物质的匮乏和现实无情的碾压。

冬梅其实知道真相,只是没有找顺子当面点破,窗户虽老,但是插销只能从里面打开,窗户根本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心里便有了数。

以前顺子从不让她喝酒,那晚却如此反常,拼命灌醉她,让她喝的不省人事。

最重要的是,每次顺子想跟冬梅偷吃禁果的时候,冬梅总是红着脸,按住他骚动的双手,她觉得自己才十九岁还小,她这点还是比较传统。

所以冬梅还是处女,那晚床单并没有血迹。

冬梅从小心无旁骛生长出来的信念,哗啦啦碎成了渣,刺得心脏疼。

冬梅走后不久,顺子便光明正大地跟王丽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冬梅后来回过厂子一次,请王杰在大排档吃饭:“那晚我知道你没碰我,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你给我点时间。”

王杰点头如捣蒜:“我等你,等到一百岁都行!”

冬梅扭过头偷着乐,恰巧看到马路边顺子箍着王丽的手臂,顺子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冬梅心尖一颤,然后也笑了笑。

十几年的情分就在那一瞬间,尘归尘,路归路,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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