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吗

朋友离婚了,是非常友好的分手。其实他们结婚还不到三年,还好没生孩子。

上午这位朋友,刚从前妻那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搬走,下午就赶到自己创业两年不到的公司去宣布公司倒闭解散。

遭受生活和事业双重挫折的朋友,在发放了遣散费送别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员工后,晚上来找我聊天,并归还当初他创业时我借给他的几万块钱。

我们自小就是朋友,我让他不着急还钱,他坚持要还,说以后需要再来借。

朋友是一个性格爽快、内心坚定的人,虽然遭受这双重重大挫折,他依然若无其事、谈笑风生,让我原本还替他担心的心很快松了下来。

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需要灵感,需要到一个能净化心灵的地方去寻找灵感。

他不在乎我有些不解,继续说,他经常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没有人需要他,现在连做一个什么事也不需要他了。

他的话让我一惊,一向开朗的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考虑到他眼下的心境,没有追问下去。

想到什么地方了吗?他说是的,西藏。

他解释说,那是一个离天最近而人又是最少的地方,安静、圣洁,是最适合思考的地方。

怎么去?骑自行车。因为其它任何交通工具都不可避免有噪杂的人群,容易干扰他的心绪。而一个人骑行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感受大自然的语言,领悟生命所能给予他的启示。

他走后,他那句“多余的人”却久久盘旋在我的脑海,让我陷入了深思。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人”这个沉重的话题。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拼命工作努力挣钱,想以此来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试图活出个人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既沉重又恐怖的话题?

如果他能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那我呢?和他相比,我只是一个有不错工作的人,其它和他没什么两样。

有一份薪水合心的固定工作就不是多余的人吗?如果不是多余的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是一个有用的人?还有,如果真的是一个多余的人,那我们还有必要这么活着吗?

这么一想,后背发凉,通宵未眠。

进入西藏后,朋友只要可能他都会打电话戓发微信给我,兴奋地通报沿途的风光和一路的感受,还让我上微博看他拍的沿途风光的照片和即兴写的诗。他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一位旅行者了。

他说,西藏的天特别的干净,使得白云就像在头顶上漂浮,手一伸好像就能摸到。清新的空气呼吸起来似乎异常的轻松,猛吸一口好像人都要漂起来,甚至有“醉氧”的感觉,那种神奇是他从未有过的。

沿途他看到众多的信众,在朝拜的路上几步一匍匐,那种虔诚的神情让他无比震撼,他第一次感到信仰的伟大与神圣。

路上他和这些信众交流,问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那个地方,得到的回答是无论多少时间都无所谓,只要心诚就能到达。如果途中死亡,那一定是山神感受到他的虔诚而先行收留了。

从他发来的各种信息,可以看出他的兴奋和激动,他不止一次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他说,一条条进藏天路都充满了荆棘与坎坷,只有克服了内心的懦弱卑微,勇于与生命抗争,才能找到在的价值,让能让旅行的意义不再只是生命的流浪。

他的兴奋和激动丝毫没有减少我对那个话题的思考,可我感觉他把这个话题抛给我后,他反而轻松了,好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我在想,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多余的人?我会是一个多余的人吗?

这似乎是一个哲学问题,可很遗憾,我不懂哲学。

一个多月后,他从西藏回来了。他拎着一些西藏的土特产来看我,说不清他的肤色是黑里透红还是红里透黑,总之,透露出的是一种风吹雨打后初显的苍桑。

我们喝了酒,谈了许多的话题,我一直在等待他对那个“多余的人”话题的新解,可是他一字未提。不得已我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没有料到的是,他楞住了。

什么?我说过这句话吗?看来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倒是和我讲起一个他西藏的一次惊险而又神奇的遭遇。

那一次,他决定独自通过死亡谷,可走到一半时,突然遇到了狼,是一群狼。他吓坏了,直呼“救命”。正当狼一步步接近,就要扑上来,令他感到绝望时,有一个藏民大叔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杖,一边跺敲着脚下的石块,一边念着佛菩萨经。一会儿,这群狼神奇地退后并迅速地离开了。

这位大叔就住在死亡谷的边缘,一座用石块垒起来的房子。大叔把他领进屋,给他喝了一口用湖水烧开的水压压惊。

他问刚才那些狼为什么会退去?大叔简单地说,那是山神听到了他的声音,而那些狼又听到了山神为此发出的只有狼能听到的退后指令。这或许就是神奇,而神奇我们凡人是无法解释的。

石屋很小,没有床,只有一只木盆,有些铺垫,大叔就盘腿坐在里面。他已经在这里盘腿悟道十六年,只有悟道成功才能从盆里出来,可今天听到“救命”的声音,他第一次走出了这个盆。虽然悟道中途失败,但他不能见死不救。

听完他的故事,我们都沉默了。

一个星期后,他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原先向一家投资公司申请的投资项目被批准了,他的项目立马可以起动,兴奋不已的他要请我吃饭。

我立即向他表示祝贺,可还没等到我说完,他抢着话说,还有一个更大的喜讯要告诉我:他前妻要和他复婚了。

前后两个月左右,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唯一可以称得上变化的好像只是时间。那似有又无的灵魂是不是得到了净化,好像没有人去计较了。

这时,我又忽然想起了他那个“多余的人”话题,似乎有了一点点感悟。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多余的人”吗?这个所谓的话题,究竟是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还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常识?现在,朋友的故事似乎告诉了我们所有的答案。

不过,我突然想到,如果没有多余的人,那多余的又是什么呢?

我是不是也该去一次西藏?

我在一个小县城里上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他是南京人,说一口道地的南京话。在我们那里,总觉得南京人说话时嘴里似乎含着一个东西,发声总引得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发笑。

后来听说不止一个地方的人有这种感觉,大家把那个嘴里似乎有个东西的东西称作为“大萝卜”,以至于后来我们提到南京人,都用“南京大萝卜”来指代。

当然,这种指代并没有恶意,也丝毫没有讥笑的意思,再说,南京在我们小县城人看来就是大城市了,在大城市人面前,小县城的人通常还有一种自卑感,哪有小县城的人敢讥笑大城市的。

这位老先生姓王,个头不高,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由于那时镜片加工技术还很落后,高度近视的眼镜片看起来就像啤酒瓶的瓶底,那么厚的镜片架在他的鼻梁上,我们总觉得看不清他的眼睛。

王老师的第一节课就让我们感到很特别,他用浓重的南京话讲课,那种全神贯注和投入的样子,让对南京话还不是十分熟练的我们感到有种异样的紧张,生怕跟不上他的节奏。

课上到一半,王老师看我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神情木纳,突然停了下来,把拿在手上的书放在了讲台上,微微一笑,说“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了,我姓王,叫……”,随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顿时,课堂上的气氛缓和了,大家刚才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看到大家不那么拘谨了,王老师干脆走下讲台,说“学语文,不仅是练习和掌握读和写的技能,培养运用语言技巧与人沟通,表达和交流思想才是最主要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解释语文,通俗易懂,至今记忆犹新。

王老师出生名门,家境丰厚,早年就读于民国的名牌大学。五七年那个特殊时期,由于可能自认为有点文化,喜好表达一些个人观点,如果不是当时的一个领导特别惜才,他十有八九在那时会被定为右派。

无法在南京南师附中再呆下去了,最后被贬到了我们这个小县城来任教。在这个小县城,王老师举目无亲。他没有结婚,无儿无女。

王老师最擅长讲授古文,他讲起古文来那个劲头十分搞笑,本来身体就微微有点驼背,但念起课文来还摇头晃脑,在讲台上来回度着步子,不时用手指向上推推滑落下来的眼镜,憨态可掬的样子常常让我们忍俊不禁。

可惜,我和几个同学不喜欢古文,不仅生僻字多,读起来十分麻烦,感觉子乎者也没有一点阳刚之气。

王老师说,读古文要用类似唱歌的方法来读,这样读不仅可以很连贯,读起来也不会感到吃力,而且极容易把自己溶入到书中的情景中,这样便于理解。

随即他读起一段来,他那类似哼小调的念法,很像寺庙里和尚的念经。他旁若无人地念着,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仿佛深深地陶醉其中。

可我们几个始终提不起那个兴趣,也终究没法体会到他那种乐趣,直到现在我读到古文都感到吃力,但每在这时,我就自然不自然地想起王老师。

王老师得过肺炎,所以他每次走下讲台讲课,总要用书本遮住自己的嘴,有时在课后和同学聊天,没有东西遮住自己的嘴,他通常也是侧过身子,生怕唾沫星子带着病菌传染给他的学生。他的这种习惯从来没有例外。

也许他过去得过生病,所以王老师身体抵抗力很差,经常生病。一生病,我们的语文课就会有别的老师来临时代课。

或许我们已经适应了王老师的讲课风格,别的老师来代的课,我们总觉得没有了王老师上课时的那个兴奋劲。那个平时在我们眼里像个老夫子,讲课文有点古板,厚厚的镜片后很难看清的眼晴,都让我们感到十分的亲切和怀念。在那时,我们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王老师上课从来不单独对某个学生提问,而代课老师往往不这样,所以一旦有别的老师来代课我们就十分紧张,生怕上课被提问,提问又回答不出来,站在那里难堪。每当遇到代课,我们就情不自禁地责怪王老师,为什么老是生病。

那个时候的学制是九年,小学五年,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

一晃两年就过去了,毕业时王老师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因为他又生病了。还好这次病不重,只是在宿舍里卧床休息。

参加完简单的毕业典礼,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去王老师宿舍,一是看望他,同时也是向他告别。有些语文成绩好的同学还乘机让王老师给他们在准备好的日记本上题诗留念。

我自惭语文不如其他同学,也就没有那个自信上前去凑热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王老师不知疲倦地一个个地给其他同学题诗。

看着我在一旁不声不响,王老师把我叫了过去,问我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其实我们这些年青学子在那个时候,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打算的。

也许王老师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沉重,就笑着对我说,知道你对语文课不太感兴趣,但我教了你两年,你总该留下点印象吧。

我说,老师我印象最深的一节课是你讲新疆的那篇课文。

老师问为什么,我腼腆着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新疆的特征:一日内,人过春夏秋冬;一时内,车转东南西北。

毕业以后,我就像许多知青一样下放了农村,在农村五年后恢复高考了,我幸运地考上了大学。

报到前,我回中学母校去看望老师,遗憾的是王老师不在,他被“落实政策”回到南京了。我默默地为他祝福。

我终究没有见到他,并且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

多少年后,每当想起王老师,王老师给我们上课的点点滴滴都已经逐渐模糊了,唯一还清楚记得的就是王老师那句话:

一日内,人过春夏秋冬;一时内,车转东南西北。

因为它就是我人生的写照和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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