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憨,但不是傻女人啊

(作者:亦浓)

梅子相信发小灵儿肯定是不知道内情的。

你看她,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的笑着,东拉西扯的说着镇子上的奇人异事。兴奋处还不忘推推梅子“你说是不是好好笑啊?你是没看到她们当时的表情……”

不知道她听到这事会不会难过?会的吧,毕竟是多年夫妻了,巷子里邻居好多都知道,就只瞒着她,也不是有意瞒着,灵儿从不在婆婆妈妈里八卦,唯一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到梅子妈妈家里串门儿。

况且,除了有心看热闹的,大多数人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灵儿能够获得的信息自然闭塞了些。

梅子在城里上班,家里的老妈独身一人却不愿到城市去久住。

“跟坐牢似的,不如一个人在家里多自在呢!”

老妈的固执由不得梅子坚持,只好由她去,还好有住在不远的灵儿经常抬脚就来,让梅子安心不少。

灵儿的老公阿松在梅子心目中一直是温暖的大哥般人物,每次梅子回娘家,灵儿早在电话里知道消息就嘱咐阿松采购一些梅子喜欢的吃食备着,梅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灵儿家里蹭一顿饭先,回回如此。

阿松系着围裙,安安静静的在厨房掌勺,客厅里俩女人嘻嘻哈哈的笑,偶尔有灵儿八岁多的女儿丫丫在一旁撒娇撒痴的卖萌。

丫丫长相不俊俏,吸取了灵儿和阿松的缺点,许是生长在温暖和睦的家庭环境颇多关爱的缘故,小家伙的性格温顺阳光,小嘴巴也甜腻喜人。

这样子家庭里憨厚朴实的阿松也会有外遇?梅子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起打死都不肯相信。但母亲说的详细又不由得她不信。

想想灵儿以后也会跟自己一样拖着女儿孤零零的度日,梅子心里一阵心酸,她太了解一个单身母亲的艰难了。

“还好吧你?有啥为难事跟姐说,你姐和你大哥就是你娘家人儿,咱一起解决…”

灵儿捏捏梅子的脸递过来一只苹果,“姐就爱跟你聊个天,唉,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先休息会儿?”

“我没事……”梅子眼圈一红,赶紧低下头,手不自然的撩了撩额前刘海儿。

还是先不说吧,梅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灵儿的家常,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再等等吧,实在不忍心打破灵儿眼前平静的幸福啊,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呢。

心事重重的梅子回了城里,终究没忍心说破,却把耳朵放在了妈妈家。

以后每次回娘家,先跟老妈探探消息,也多多少少留了个心眼儿,暗暗观察过阿松。

确如母亲所言,阿松真的与一女的有染,住在灵儿家隔着一条街的居民区,一起做批发生意的,互帮互助一来二往的有了露水情缘。

忐忑不安的矛盾纠结中梅子始终不忍心告诉灵儿真相,就这样挨过了几个月。

庆幸的是,梅子所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而阿松却愈来愈正常了些,不再借着批发生意的缘由频频出门了,梅子好生奇怪。

回家主动问起母亲,母亲说,前一阵子,阿松突发心脏病差点儿人就没了,幸好你灵儿姐有事提前回家,这才及时送到医院。

住院期间,灵儿姐更是衣不解带护理周全,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也这么多年过来了还有一个孩子,你松哥心底也该想明白了吧?老婆孩子还是自己个儿的贴心啊,还能老贴钱帮别人养孩子么!

幸亏当初没告诉你姐那女人的事,要不然哪,这心里要膈应的慌,想尽心尽意的就难说了,这不,现在两口子好得一个人儿似的。

最后,老人家还不忘感叹一句:男人呐,都有犯错的时候,别一条道走到黑,知错能改掉就行,要能及时改了,这日子不还得照常过么。

梅子偷偷瞟了母亲一眼,确定母亲纯属无心之言,不是在影射自己,心里终于为灵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后来,与灵儿某次深夜电话聊天中,梅子才知道,事实并不是母亲想的那样。

灵儿说,那天下午她是想提前下班回家堵他们俩的,却没想到恰好救了阿松的命,在生命攸关的时候,阿松喊的是灵儿的名字。

灵儿也就在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争什么呢?不是自己的争有用么?是自己的打也打不走。

人死如灯灭,只要人活着健健康康的,一切就有希望,就什么都好了。

“你是怎么知道,阿松他……”梅子疑惑了。

“傻妹妹,我再憨,也是女人呐!”灵儿熟悉的笑声透过听筒鼓荡着梅子的耳膜,梅子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是啊,男人总以为自己聪明女人痴傻,孰不知,爱男人的女人都有一颗敏感的心啊。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村落,名为泊村,村子虽说不大,但是邻里间一向和睦。

就像其他村落都有属于自己的谋生手段一样,有的村落种植水稻,有的饲养家畜,而泊村靠的是数十个盛产螺蛳的湖泊养活了几百口村民。

泊村出产两种螺蛳,一种是应季产自湖中那种青黑色的螺蛳,而另一种螺蛳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它个个肥大鲜美,单单是清蒸不蘸酱就能尝出一丝鲜甜,很是神奇。

可是要问是什么品种,乡里的老一辈只说因为外形像封棺的钉子,于是干脆就叫它“棺材钉”了。我只吃过湖泊里的那种青黑色螺蛳,却不曾吃过“棺材钉”。

最奇怪的是——泊村的湖里从未有过这种螺蛳,我们问父母,他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是产在我们小孩到不了的地方。

那种螺蛳浑身通黑,散发着幽幽的光泽,体积比一般螺蛳大了三倍左右。

自打我有记忆起,经常可以看见外来的酒楼员工来我们村落成批成批的进货,也有很多客人慕名而来想尝尝我们泊村的螺蛳,随着后来名气的增大,干脆办起了农家乐,家家户户都赚了些小钱,生活也是越来越滋润了。

按理来说村民有了钱以后大部分都会选搬离这个偏僻的村落去往大城市,可是泊村的老一辈村民从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都安安分分的守在村子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后辈选择外出。

螺蛳盛产于春末夏初,不知道为什么,泊村几乎一年四季都产螺蛳,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深冬,我和伙伴在村里的湖边捉迷藏,明明湖泊里已经看不到螺蛳的身影了,可是村民们仍然可以准时对外来进货的人提供足量的“棺材钉”。

后来我才发现,进货人的面孔总是那么几个,询问了父母才知道,那几个人也是泊村村民,十年前村长集合村民,凑了钱在外面开了一家酒楼,主打的招牌菜就是那道“棺材钉”,吃过的客人都啧啧称赞,这一来二去口碑就打起来了,酒楼所赚的钱也是按照当年村民入股的比例来分成的。

我在外来游客的餐桌上瞧见过黑螺蛳,满满一桌螺蛳,清蒸的,爆炒的,水煮的,每个食客仿佛着了魔一般一言不语的在吮吸,他们的速度极快,生怕被其他人多吃一口。

小孩子不懂事,总是对吃不到的东西抱有向往,可是我的父母告诉我那是很名贵的螺蛳品种,是要拿去卖钱的,我们家买了就没钱给我交学费了。

我不愿上不起学,所以从小就懂事的没提这件事,后来从我的伙伴口中得知,不止是我,整个泊村的村民都没有吃过那种幽黑的螺蛳。

那之后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每个月有那么几天,我总会在半夜听到大厅传来一些动静,好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一开始我没有在意。有一次我水喝多了,半夜需要到屋外的厕所撒尿,刚出门就看到父亲腰上带着一捆绳索,担着两个箩筐似乎要去哪里。

“阿爸你这是要去哪呢?”

父母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大跳,看到是我才舒了一口气。

“狗娃子,你爸刚刚接到消息说村口边的湖里突然多了很多螺蛳,正准备去采呢。”

“那为什么要带着绳索啊?不能明天早上吗?”

“你个小孩子哪来的废话那么多,赶紧给我去睡觉!”父亲毫无征兆的突然凶道。

母亲见状赶忙拉了拉父亲的胳膊。

“狗娃子啊,这明天去可能就被别人家采完了,你快去睡别管那么多,妈明天给你做红烧肉。”

我不知所以的点了点头,只是为什么父亲要生气呢?

时间久了,我慢慢发现了一个规律,在每个月的1号和15号,父亲都会深夜准点出门,我从小好奇心重,不愿被疑问一直困扰。

终于在六月中旬的半夜,我守在房门边,听见父亲外出关门的声音后赶紧详装去外面撒尿,其实悄悄跟在他身后一百多米处,父亲打着个手电筒,我勉强能看到路面,奇怪的是今天的他怎么没带箩筐?

只见父亲并没有往湖泊的方向走,而是走到了村中心的水泥地,那是平时大家聊天的地方。

原来不止父亲,隔壁的李叔等十几人,包括村长都在场,可以看到他们的脚边已经放了好多匡刚从水中捞出来的螺蛳。

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父亲还去干什么呢?

可是事情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只见村长和几个大人交谈了几句,他们一人便扛起两筐螺蛳,往村子的西方向走去。

那不是村里村民下葬的地方吗?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这下我不敢跟过去了,村里的小孩子一向离那个地方远远地,因为父母总是吓唬我们山的西边有野人,要是被抓住就会被生吃了。

第二天我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小伙伴,还神秘兮兮的警告他们不要说出去,可是有几个人回去还是问了自己的父母。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来我家找我父亲,似乎都在问我父亲我早上说的那件事,父亲拿着几包烟陪着笑脸把他们一个个都招呼走了,那些村民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瞟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让我害怕。

那是我记忆以来被父亲打的最惨的一次,他用平时烧火用的带刺的树枝把我抽的皮开肉绽,警告我以后再敢提这事就把我腿给打折了。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自从这件事后,我总觉得我所在的这个村子并不简单,这背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所有大人都在对我们隐瞒着什么。

我六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全家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找隔壁村的道士做了场法师,就匆匆下葬了。

泊村的下葬的习俗和其他地方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棺材入土那天,小孩子不得跟随。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的棺材被几个人抬着上了山,全村的村民在去世后都会被埋在西边山上的背面,那里丛丛落落立了许多墓碑,阴森森的,所以我们小孩没事不敢到那边去。

转弯间我高三了,有天晚上我的父母把我叫到里屋,问了我将来的志向。

小时候村里没通网,只有村长家有一台电视机,我们几个小孩子常常趴在他的窗户边看电视,那是我们接触大城市的唯一方式。

每当看到新闻台里的记者在世界不同地方和各色各样的人交谈时,我就暗暗下决心将来也要成为一名能走遍世界各地的记者。

父母听闻了我想要报考新闻专业的想法后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良久。

“狗娃子啊,你看现在外面这钱也不好挣,当记者也要跑东跑西的吃力不讨好。现在我们家卖螺蛳一年也能挣个十万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留下来,在哪挣钱不是挣呢。”

“妈,你不懂,当记者是我的梦想。”

母亲还想说点什么,被父亲制止了。

最后是父亲说了一句:“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让他去闯一闯吧,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考试结束后,和我同龄的孩子有的选择外出,有的留在了村子里,只不过留在村子里的那些孩子好像在某天之后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我们这些走出村子的,包括之前和我很要好的阿明,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后来我如愿以偿的上了大学,选择了向往已久的新闻专业,成为了一名记者。

实习那年我跟着新闻社带我实习的师傅东奔西走做了很多采访,但都是些不温不火的题材,引不起公众的注意,师傅说如果再不能采访到一些新奇的事物我的实习期很可能过不了,毕竟想转正的人太多了。

我心里也清楚,可是现在的采访哪有那么好做,常常爆点事件一出,事发现场便被那些知名媒体记者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我们这些小媒体插足的机会。

眼看实习期一天天临近,我和师傅都为了这件事急昏了脑袋。

在一个加班的晚上,师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张翔,我记得你好像是泊村的?我听说你们那一年四季都产一种很出名螺蛳?”

“是啊,怎么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之前有专家前往你们村调查这个事,最后好像没有什么结果,只说是因为水质问题,可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事我也听说过,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爸妈这事,冬天明明湖中已经没有螺蛳了,为什么还能供货给酒楼,他们也只是搪塞我说其他的湖里有。”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我们找个借口在你们村里入住几天,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就算最后没有结果,我们也可以写一个玄乎点的标题来吸引关注。”

“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看你实习期也快到了,再不出点货这次审批你很有可能就过不了了。”

“行吧。”我点点头。

我打了个电话和父母说明了情况,说我过几天会带朋友一起回去住几天,二老也没意见,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回来调查村子的。

为了给新闻准备资料,我上网翻阅了前几年那次专家来泊村的报告,板面不大,大篇幅的渲染了泊村四季产螺蛳的神秘,最后只用了几句和水质有关的结论带过。

只是下面的有一位名叫“佐罗063”的网友评论道:“此物阴气太重,别吃!”引起了我的注意。

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评论,我点开了他的个人主页,一片空白,可能是某个对螺蛳有恐惧的家伙吧。

两天后,匆匆准备了一番,我就和师傅动身前往泊村了,当晚母亲张罗了一桌子菜,独独不见那道“棺材钉”。

“阿姨,我听说你们村有一种特别出名的螺蛳,请问这附近有卖吗?”师傅问。

“对啊,妈,我到现在都没吃过那种螺蛳,以前条件不好吃不起,现在你们挣钱了,明天你能炒一盘吗?”

其实我清楚价格贵都是母亲蒙我的,我打听过村里餐馆里这道菜的价格,其实我们家当初完全可以吃得起,只是餐馆老板从来不卖这道菜给本村村民。

“这……”母亲面露难色。

这下子我不乐意了:“妈,你说我朋友大老远跑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时候你还想着节约那点钱呐!”

“狗娃子……不是这样的,反正你听妈一句,咱泊村的人有传统不能吃这个螺蛳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不碍事的阿姨,您看您手艺这么好,我吃菜都来不及,我就随口一问,您别在意。”师傅赶紧打圆场,并且暗暗给我使了个眼色。

深夜,泊村万籁俱寂,只有我的房间亮着一盏灯,我和师傅睡一个房间,两个人都辗转难眠。

“张翔,你不觉得奇怪吗?”

果然,师傅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是,以前我妈和我说是因为家里穷才吃不起那种螺蛳,我信以为真了,可是越长大我越发觉,似乎泊村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似乎只有老一辈人和守在村子里的年轻一辈才知道。”

“我感觉这件事情肯定不简单,背后必定大有文章。对了,你小时候有没有觉得村子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将在此之前的经历简短的给师傅描述了一番。

师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问题在这个后山上,我们准备准备,再过两天就是15号了,就当天晚上出发调查!”

我内心对村子的后山还是有一丝恐惧的,可是我不想让师傅瞧不起我,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然这期间我们也没闲着,我托师傅独自一人去餐馆打包一份螺蛳回来研究一下,可是餐馆的老板说其他菜都能打包,唯独那道螺蛳不行,师傅只好独享了一整盘螺蛳,当时回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村子里的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螺蛳居然不让吃?”

我问他味道如何,他说:“实在是鲜,一口下去饱满的螺肉里有一股清甜的汁流出来,要不是有点贵他一定再来几盘。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吃那道菜的时候有点失神,感觉眼里只有那盘螺蛳,所以我怀疑很可能是在菜里加了罂粟壳,这是有些商家惯用的手段,这么推理下来……”

“所以你是怀疑村民有可能在后山种植罂粟?”我大惊失色。

“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原因要调查了才知道。”

于是15号那天晚上,我和师傅锁了房间的门,从窗户翻出去,提早到了后山入口,躲在了一个干涸的地沟后,静静等待。

深夜一点三十分左右,我们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了脚步声,我悄悄探出头眯着眼睛观望,果然是村长他们,父亲也在其中。

只见他们两人挑着一担螺蛳,朝着山西方向走去,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各怀心事,我们两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待他们继续走了将近两百米后,我们才从沟里爬出来,偷偷摸摸的贴着靠山侧跟随。

这一路竟走了一小时,我对后山的路况不熟悉,一路上只有大大小小的墓碑注视着我们。

前面的那群人在这一小时间居然都没有说话,只有中途停下来休息一次,几个男人蹲在地上点了几支烟,借着他们手电筒的灯光,我蓦然看见阿明也在这中间。

越往前走,我内心的不安就越强烈,那一瞬间我希望这次的调查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突然间,就走到了一块很大的墓碑旁,村长停下了脚步,招呼后面的几个村民放下箩筐,然后拨开了墓碑旁的一片枯草,钻了进去,下面似乎有一个小道。

不一会村长招呼村民把箩筐挑进去,期间他还警惕的用手电筒照了照我们来时的方向。

我和师傅躲在一颗大树后,侧身等待着他们的行动。

二十分钟后,那几个村民一个接一个抗着箩筐出来了,村长把刚才扒开的枯草重新盖上后,数了数人头,大伙就往回去的方向走了。

我和师傅静听十分钟后,确定没人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树后出来。

“果然不对劲。”

“走,去前面看看。”

我们走到刚才村民进入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个向下的路口,扒开枯草,一道破旧的木门跃然眼前。

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我用力掰了几下,没想到锁头应声而开,大概是因为使用的年头太久了。

近日里,这冷清了许久的天宫,总算是发生了一喜事,那脾气火爆,闻名于九重天的太子妃,诞下一子,名为流桑。

听闻,那天孙降生时,成千上万的乌鸦,于九重天飞奔而过,更是让曾灯火通明的天宫,足足不见了三日光明,若是光听了这些个事,怕是以为这天孙殿下,是个灾星。

天帝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孙儿,高兴的胡子都在跳跃,自然是不允许这些流言蜚语败了他的兴致,坐于龙椅之上,拂袖朗声道,“天孙殿下的降生,令这天宫三日不见光明,想来日后有所作为,必定让天地失色。”

我立于下首,惊讶于竟然有人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颠倒黑白,不禁感叹,在这九重天的几千年,似乎白活了,连这等本领都未曾有,若是哪天得了空闲,还是要向天帝请教请教方可。

我神游天外,正纠结于何时才能练到如此境界,天帝从里到外都透着兴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凭栏仙君,你意下如何。”

我讪讪的笑了笑,便也现学现卖,“天孙殿下福星高照,又有陛下福泽所庇佑,日后定有一番大的作为,成就千古传奇。”

果不其然,我昧着良心说的这番话,还是有些用处的,天帝笑的合不拢嘴,豪放道,“凭栏仙君倒是个明白人,云霄居久置无人居住,便赐给你了。”

这下换我乐的合不拢嘴,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谢了恩便屁颠屁颠的跑去了云霄居,去时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仔细一瞧,原来是凌云仙君。

他倒也是这九重天的传奇,身为仙君,别的不爱,专爱打听八卦,于他的同僚中吹嘘,他不知道其实别人不太爱听,只是顺着他的意罢了。

但这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别人嘴里,那话就变了味,越变越离谱,百年前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天帝得了一些隐疾,克制不住的便传开来了,最后传开的版本,种类繁多,当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自此以后,他便被天帝禁止上九霄殿上朝,千百年来,他也是头一个因此而禁上九霄殿的‘英雄人物’。

他神神叨叨的凑到我面前,笑眯眯的问,“凭栏仙君,今日上朝,天帝说了些什么?能否说于我来听听?”

我向来不是个嘴碎的,节操对我来说,更是尤为重要,定不会做这种嚼舌根子的事,刚要拒绝,他又道,“王母娘娘院子里的蟠桃,似乎又熟了,那味道可是极好的。”

我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在心中默默的将节操抛到了九霄云外,瞧他志在必得的模样,硬声道,“凌云仙君,似乎对我的原则有些误解?”

闻言,他忽的便蹙了眉头,好生酝酿了一番情绪,虽说仍旧一眼看过去便是个精明的老头,“既然凭栏仙君不领情,那小仙也只好将那前几日,王母娘娘赐给我的蟠桃给扔了,谁让老夫不喜这些呢,着实可惜啊。”

他是装的肉痛,而我则是真的肉痛,暗骂了一声无耻,连忙阻止道,“凌云仙君且慢,咱们都是同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终究还是屈服在了味美的蟠桃之下,将九霄殿上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他走时很是潇洒,我却恨得牙痒痒,心下琢磨着早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

这么一闹,去云霄居的进程,也慢了许久,抱着手里诱人的蟠桃,却也提不起兴致了,等我望向前方时,便见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近在眼前,但已然来不及了。

“砰。”我从未觉得,我的身体这么结实过,居然生生将那大石给撞碎,我踉跄爬了起来,身上的疼痛让我怒火中烧,见那石头碎了还不解气,又补了几脚,结果捂着脚叫疼的还是我自己。

在我发怒之余,身后急切的声音传来,“这位仙君何故要弄碎我的天灵石,你可知它对我何其重要。”

我回头过,一白衣仙君腾云驾雾而来,待到看清相貌,却只是想着,在这九重天几千年来,全然都是歪瓜裂枣糟老头,没想到还有这等美男。

我抱着欣赏的态度,眼眸微咪的看着他,出口调侃道,“这位仙君好生俊美,不如很我去云霄居喝喝茶。”

我对天发誓,我所言之意,真的不过是想同他一起喝喝茶,再过分些便是垂涎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未曾想他又羞又怒,“这位仙君怎的如此轻薄,身为女子竟相邀男子,简直……”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我忽然想起人间的一句话,反问道,“不知廉耻是么?”

他怔了半晌,竟说不出话了,我只当他是心疼那碎了的天灵石,拂手大气道,“仙君莫要气恼,本君一人做事一当,不过是一块破石头,改日定然上天入地给你寻回来。”

他的眸中竟然泛着水花,可怜兮兮的瞧着我,我活了上千年,却还从未见过如此柔弱,动辄便泪眼婆娑的的美男子,罪恶感越发强烈了。

“仙君别哭啊,大不了我将这蟠桃给你,这可是能提升仙法的好东西,比这破石头可强多了,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哭了可就不美了。”

此言一出,我却瞧他越发委屈了,肉痛的掏出了怀中的佛陀骨玉,“你若是嫌这蟠桃份量轻了,便将这玫玉佩拿走,这玩意可珍惜的很,还是我千年前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得来的,这总可以了吧。”

他总算收回了眼泪,将我的玉佩揣入怀中,旋即还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好似与我有深仇大恨一般,而后便驾雾离去。

我扶额叹道,“果然,唯美男与小人难养也。”

这番不仅失了蟠桃,连好不容易得来的佛陀骨玉都送出去了,实在是不值,实在不值啊。

如此想来,昧着良心同天帝打哈哈得来的云霄居,竟也不美了,这波着实亏的厉害。

云霄居路远,位居天界边缘,我腾云驾雾竟也废了好大的功夫方才到达,常听闻云霄居布置精美,繁华无比,如今看来我便恨不得将传谣言那人狠狠的教训一顿。

门槛上轻飘飘的几根白丝带,一张偌大的床竟还是硬的,一眼瞧过去同我在人间住的破烂屋一般,这未免传的也太过离谱了。

天帝这个糟老头子,果然是另有所图,记恨着上回我打翻了琼浆玉露的事儿,将我打发到了云霄居这破地方。

我心下恼恨,盘算明日定要再打翻他一瓶琼浆玉露,心疼死这个糟老头子。

“这云霄居多年未曾住过人了,如今竟还见得到一位女仙君,当真稀奇。”我回头看,竟是方才那位美男子,当下便起了兴致,“我与这位仙君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他瞧见是我,脸色便沉了下去,“有缘千里来相会哪里是这么用的,果真是个没有墨水的。”

我虽不通晓四书五经,却好面子的很,“不这么用,难不成用金风玉露一相逢?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一时半会竟记起了如此多的诗词,果真是才情出众,正沾沾自喜,他朝我泼了一盆凉水,“看你长的如此膘肥体壮,平日里读书的时日想必都用来偷吃了吧。”

这话着实戳中了我的心窝子,我这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嘲讽我膘肥体壮,他是头一个。

本仙君明明貌美如花,细腰纤臂,弱柳扶风,怎由的旁人断言我胖,不过是今日吃的多了些而已。

我摩拳擦掌,“你若是眼神不大好,本仙君记得凡间有大夫专治眼疾,可将你从宁渊台扔下去尝尝滋味。”

他瑟缩着后退数步,弱弱道,“在其位谋其职,你可无权干涉轮回阁的事。”

“不好意思,本仙君刚巧执掌轮回阁。”

他脸色巨变,箍紧了我的双肩,“你是凭栏?”

我干笑几声,这美男未免也太热情了些,我这活了上千年的老神仙,还真有些消受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这位仙君,冷静,冷静,我这身子骨快要散架了,老神仙可禁不起折腾。”

“你快些告诉我,你是不是凭栏。”

我耸了耸肩,掰开了他的手,“是,我是凭栏,仙君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虽说爱慕本仙君的人多的很,却无人同你这般热情啊。”

闻言,他激动的神情渐渐裂开,扯着嘴角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我又同他争论了一番,怎样都觉得自个儿今日时运不济,他离开时回头道,“我就住在清寰居,如若有事,可来寻我。”

此言一出,我险些泪目,果然是个根正苗红的美男子,竟还知道照顾着我这个老神仙,晓得尊老,着实不易啊。

我自然是不客气的,但凡有个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通通寻他来,如此一来,他便几乎日日出入云霄居,日日被我里里外外的使唤。

终是在我悠闲的在院子里赏花时,怒声道,“凭栏,我往后要是再入云霄阁,便随你姓。”

“霁月仙君,冷静,冷静,虽说我这云霄居地处偏远,可保不齐会有天兵过来巡逻,影响不大好。”

他眸中的怒意越发的盛,我便想起了在凡间时,闯了祸后平息怒火的方达,硬生生挤出了几滴泪,扯着他宽大的衣袖来回摇晃,可怜兮兮道,“霁月,别生气了。”

他怔在了原地,看模样怒火已经消了大半,我便趁胜追击,“若是你实在不解气,那我也伺候你几日如何,浇花按摩说好话,我可是无所不能的。”

他终于憋出了一些笑意,旋即扭过头,“这次便原谅你了。”

我见好就收,“得嘞,霁月仙君,您上座。”

我的嘴儿可甚少有这么甜的时候,他学着我的模样,日日无所事事,即便是喝口茶,都要使唤我从院子里给他端过来,其态度恶劣至极。

我伺候了他不过三日,便受了一肚子气,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过,想偷偷阴他一把,竟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次次看破,次数多了我也就认命了,只得在心中狠狠的诅咒了他一万遍。

后来,他同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凭栏,我很想你。”

可我就在他跟前,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透着我在看另一个人,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左右都难受的紧。

索性不再看他,寥寥敷衍几句便回了云霄居,心神具乱。

再后来,他再未曾寻过我,云霄居就同我初来那样,冷清的没有丝毫烟火气,我生生按耐住了想去寻他的心思,他也果真再没有来过。

直至那日九霄殿大典,我又瞧见了他,月白长袍上猩红的血色格外突兀,格外刺眼,他被押解上殿,白皙的面容满满的都是伤痕,衣裳破了数个口子,流出了泊泊鲜血。

他看见了我,嘴角还挂着笑,可我知道他疼,龙骨鞭打出来的伤痕,怎么能不疼,我从前便受过,犹如穿心。

天帝阴沉着脸色,厉声道,“你不过一缕孤魂,竟敢借天灵石蒙混过关,上达天庭,简直胆大包天。”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虚弱的整个人都在打颤,只是平静的看着我,“我做错了,可我不后悔。”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天庭秩序岂是你一介凡人可以挑衅的?”天帝的怒火已然达到了顶峰,“凭栏,你执掌轮回阁,今日便命你亲自将他打入宁渊台,永世不得踏入天界。”

我浑浑噩噩的上前,眼中便只有那一身血衣,我亲自将他带回了轮回阁,抬眸问他,“你是一缕孤魂?”

“是。”

“为什么要冒死上天界。”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鲜血顺着指尖淌下,“因为你啊,凭栏。”

他眸中依旧挂着三分笑意,唇却过分的苍白,“我知晓你不记得了,我记得就好。”

“凭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么快便要走了,我不想走啊。”他的声音越发微弱,血浸透了我的衣裳。

“我知晓你执掌轮回阁,我做了千年的孤魂野鬼,真冷啊,可我想一直记着你,我想来找你,我记得有关你我之间的一切,却再也记不得你的容貌。”

“我不想入轮回,不想喝孟婆汤。”

我皱着眉头,却始终记不起哪怕一瞬有关他的事,直至他纵身一跃调下宁渊台,埋藏的记忆破土而出,我只抓到了一片衣角,泪也随着他而落下。

“我记起来了,霁月。”

他只留给了我一滩血水,和那日我送他的佛陀骨玉。

“清风霁月凭栏处,朝夕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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