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夜蝶

1

狄风坐在案桌旁,手里捏着一支沾了墨的笔,不住地点头,昏昏欲睡。

谁让他趁师父午休时在师父的书上画了只乌龟呢?现在得把一本经书从头到尾抄三百遍,必须抄完了才能解禁。

狄风倒不在意惩罚,只是把他栓在这小屋里,实在是太苦闷了。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走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狄风打着哈欠,余光瞥见了桌边的小茶壶,茶壶旁靠着个小泥人——这个泥人,是他前不久捏的,本来打算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个眉目清秀的小哥,结果手一抖,胸不小心捏大了,正准备改,旁边的武泉就称赞道:“好美的姑娘!”狄风不好意思说自己捏错了,索性咬咬牙,再在泥人头上捏出朵花来,这么一瞅,别说,还真是个俊俏的姑娘。

狄风心思一动,想起经书角落里那些师父不考师爷不问的禁术,有一段叫“赋灵”,不知是哪个神仙老祖宗发明的,说是吹一口仙气,就能给万物万器以魂魄。狄风闲着也是闲着,就按记下的咒语叽里呱啦背了一阵,深吸一口气,呼地吹向了小泥人。狄风盯着那泥人半天,见它一动不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是骗人的。

他老老实实抄了会经书,脖子疼了,伸了个懒腰,瞥了桌上的泥人一眼,只见她的一双琉璃眼珠子居然骨碌动了。

狄风被吓得目瞪口呆。

真是活见鬼了。

慢慢地,那泥人动了起来,先是转了转脖子,继而动了动胳膊,后来居然在桌子上跑了起来。狄风瞅着新鲜,伸出手指在泥人头上戳了一下,泥人仰面摔倒了,哎哎呀呀地叫着。

“嗬!”狄风不禁赞叹道。

泥人委屈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好奇地瞅着狄风。

狄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只有指头大点的小泥人。

“仙君。”

狄风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人居然还会说话。

“你可别叫我仙君。”狄风撇了撇嘴,“师父可说了,就我这修为,可是浪费了我这一身好仙骨。”

那小泥人正准备搭话,忽然窗外传来惊雷般的声音:

“狄风!你书抄得怎么样了?”

一听到师父怒气冲冲的声音,狄风慌张地拎起了小泥人,顺手扔进了案桌旁的小壶里——要是被师父发现他偷用了禁术,可就不是抄书这么简单了。

狄风赶忙坐得端端正正,手里的笔悬得有模有样。

一个白胡子老仙踱了进来,见狄风看似认真的样子,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狄风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但眼神不断地往小壶瞟去。

总算送走了师父,狄风赶忙把小泥人从壶里倒了出来。泥人顺着壶嘴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狄风不喜欢喝茶,茶壶里基本都是空的。

泥人委屈地揉了揉闪着的腰:“仙君……”

狄风轻轻把这指头大的泥人捏在手里,上下打量着,心里暗道,原来女娲先祖是这么造人的啊。

“唉,你叫什么名字?”

泥人说道:“名字要仙君起。”

狄风想了许久,抓了抓脑袋:“起名真难。你不如叫阿难算了。”

“阿难……”小泥人嘀咕着,抬起眼睛望着狄风。她的眼睛是两片琉璃,水汪汪,蓝盈盈。

狄风努了下嘴,心里暗道:这小泥人真是好看。

最后还大言不惭地补了一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好看。

2

好不容易解了禁,狄风终于能拿着那本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经书上课了。

又是最最无聊的人间风俗课。

每个仙都得下界铲妖除魔的,自然少不了了解了解人间的风土人情。狄风想,做神仙真是做得不耐烦了,才会想到去人间捣乱。所谓妖魔,一大半都是修仙失败堕入魔道的,要是世上没有神仙,人间太平着呢。

偏偏教这门课的,还是一个古板的白胡子老头,上课如念书,毫无起伏毫无停顿地讲着人间“有趣的事”:

“上元节是人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年在正月十五家家做汤圆。汤圆,取糯米适量洗净磨面……”

大家都在强撑着听白胡子老头讲课,狄风已经不住地点头了。

迷糊中,桌角的小壶掀起了一个角,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探了出来。

阿难!

狄风险些惊叫出来。

他带着小壶来上课,但却忘了阿难还在壶里睡觉呢,直接捎带着她过来了。

狄风“嘘”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把阿难从壶里提了出来,藏在自己的衣襟里。衣襟上厚重的刺绣的花纹,恰好能让阿难立住脚。

阿难攀着花纹,坐到了狄风的肩头,好在狄风身穿黑衣,自己体格又小,不容易被人发现。

整个屋子的气氛都被白胡子老仙折磨得异常沉闷,狄风身边有了新伙伴,所有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在小泥人的身上。偶尔低头瞅瞅她,狄风都是惊讶不已。天啊,阿难的琉璃眼睛亮亮的,居然听得十分专注。

不是说是把自己魂魄的一部分给了小泥人吗?怎么可能从自己这个学渣身上分化出一个学霸的灵魂的?

狄风摇摇头,尝试着听白胡子老头的课,结果眼前一片混沌,但想着阿难还坐在自己肩头,还是强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

谁知白胡子老仙突然开了腔:

“狄风坐得很端正嘛,起来讲讲我刚才说的人间的上元节。”

狄风愣了,一抬头,见白胡子老仙的目光执着地落在自己脸上,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声,硬着头皮起来了。

“呃……”

“这个上元节……”

狄风努力编造着,但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老仙的白胡子都跳了起来,正准备发怒时,狄风耳边响起柔柔糯糯的声音:“上元节……”一字不差地把刚才白胡子老仙的话背给他听。

狄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把阿难的话复述了一遍,却惊得满座震惊不已。

狄风这小子居然也有这么学霸的一天,堪比日月同辉,江河倒流。

散了课,狄风得意洋洋地抱着那本满是乌龟的书往回走,把阿难托在手心。那一双亮闪闪的琉璃眼珠好奇地望着狄风:“刚才白胡子老先生说,上元节时人间四处张灯结彩,绚丽非凡。仙君,能不能带阿难去看看人间?”

“哈哈哈……”狄风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小泥人,要是把你带到人间,我转手就要把你卖了,好换酒喝!”

“先生还说了,这一天,青年男女可以偷偷出来约会,着实有趣得很……”就在阿难说话时,武泉突然在远处喊起了狄风,吓得狄风连忙把阿难藏进了袖口。

武泉笑着锤了一下狄风:“你小子用了什么法子,把老胡子的课听进去了?”狄风也只是哈哈一笑:“我有个小泥人,趴在我耳边告诉我的……”袖子里的阿难紧张得砰砰直跳,这可是禁术啊,仙君怎么就无所顾忌地说了出去?

武泉反而笑得更欢了:“那你的小泥人呢?也借我来用一用啊!这样以后老胡子提问我,我就不用害怕了。”

此时,阿难心里也了然了许多,狄风故意这么说的,武泉也把狄风所说的话当成了玩笑。

狄风撇了撇嘴:“放在我夜壶里呢,只要你不嫌脏。”

“咦……”武泉嫌弃地瞅了他一眼。

听得袖子里的阿难羞赧不已,气得咬了狄风一口。

“啊!”狄风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了?”武泉问道。

“没什么,踩到好尖的一块石头……”狄风顺脚踢走脚边的石头。

3

夜里,狄风睡着了,阿难就趴在狄风的胸口,听着他起伏有致的呼吸声。她一个小泥人,并不需要睡觉。

没了狄风的陪伴,她只觉得很寂寞,有时常常好几个时辰看着夜色中狄风的面庞,呆呆地出神。这是向来活泼好动的狄风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阿难看着他俊秀的面庞,浮起淡淡的笑容,那样纯净,那样安详。

仙君说,她的生命来自于他的一口仙气,她的面容也来自于他的面容。那她也是和仙君一样又可爱又漂亮的小泥人了?阿难想着,一丝欣喜不禁浮现在脸上。

看着狄风的头发随着他的呼吸在轻轻晃动,阿难忍不住想伸手拽了拽狄风额前的头发,狄风“嗯”了一声,没想到突然翻了个身,险些把阿难压个粉碎。阿难吓坏了,远远坐着看着睡梦中躺得歪七扭八的狄风。

和狄风不同,阿难喜欢看书,狄风一屋子父亲给他准备的书,反倒全是阿难细细读过。她一具泥身,只能修习几句简单的道法,但她还是喜欢修仙书里讲述的迷幻奇诡的故事。

那一日,她突见“阿难”二字在一本古籍之上,惊得她险些从书架上掉下来。不爱读书的狄风怎么能给她取佛祖的名字?这可是要遭灾的啊!

阿难心里嘀咕着,慢慢看着古籍讲述的故事,忽见一句“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走过。”阿难低下了头,心里盘桓着这句话,爱一个人,居然是这种感觉吗?

可她是一个小泥人,受不了风吹日晒,更受不了雨淋。

估计她这辈子,是爱不了一个人的。

就在她唏嘘之时,狄风回来了,阿难开开心心地要来迎接他,却见一向大大咧咧的仙君哭成了个大花脸。

“仙君,仙君,你怎么了?”阿难连忙问他。

狄风没有说话,忘了自己刚刚挨了打,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嗷”地一声跳了起来,又撞到了面前的书架,结果,哭得更凶了。

见狄风这个样子,阿难估计他又被父亲打了。狄风的父亲向来都是仙界打怪降妖的主力,谁能忍受自己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等狄风消停了,阿难悄悄挪到了他的身边,那双琉璃眼珠滴溜溜地转:“仙君,你说,人为什么要哭啊?”

狄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泣道:“还能因为什么?委屈呗。”

阿难皱了皱眉头,她没有眼泪,不能体会仙君内心的委屈。她只能拼命把自己所看的故事讲给狄风听,她的描述生动有趣,狄风听得入了神,也把刚才的不开心抛诸脑后了。

“唉,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人间吗?明日就是上元节了,我们可以偷偷溜出去。”狄风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阿难开心极了,她期盼了很久。尽管她知道,狄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和父亲赌气。

人间的上元夜,人群熙熙攘攘,路边花灯五色焕然,真是热闹非凡。鲤鱼灯,兔子灯,走马灯,姑娘头上形式各异的珠花,少年手里紧攥的递情的罗帕……狄风还猜了一路的灯谜,有不少还是阿难偷偷告诉他的答案,让他满抱了一大堆的礼物。

一路看下来,藏在狄风头发里的阿难也忍不住欢呼雀跃。当她看到一个盲眼和尚在脚边抚摸着一个姑娘的发簪时,她心里一紧,拽了拽狄风的头发。

“怎么了?”狄风问道。

“仙君,那个僧人……他怎么了?”阿难轻轻问道。

狄风想到书还有共情之法,但他学渣一个,背错了好几遍口诀,人都差点飞起来,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和尚啊,因为自己的情人意外离世,发誓今生不娶,遁入了空门。今日上元节,这里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地方。”

阿难叹息不已,她想到了那句“只愿化身石桥”,可是他今生,都不可能再等到她经过。

“仙君,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

狄风思索了半天:“也许像父亲对母亲那般吧,在那次仙宴之上,在那么多美丽的仙子里,偏偏一眼看中了母亲。”

晚风吹来,阿难觉得有些冷,又躲进了狄风披散下来的头发里。狄风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又把她捧回了掌心。

“你这个小泥人啊,怎么还怕冷呢?”狄风埋怨着,把他的手帕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要这一生能陪着仙君,看着他读书写字,嬉笑走神,便足矣。

4

可是她忘了,她的仙君是会长大的。

狄风的父亲在与奎魔的决斗中受了重伤,魂飞魄散。一身素衣的狄风,这次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跪着,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

阿难看着他,心里只觉得难受。

“仙君,你现在委屈吗?”

狄风摇了摇头:“我上次说错了,真正的眼泪,只有在难过的时候。”

阿难不敢再说话,看着他通红的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眼睛,阿难远远地怔怔地望着他,陪着他守了三天三夜的灵。

从此以后的狄风,也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再开怀地大笑,不再肆无忌惮地逃学,突然变得规规矩矩,异常勤奋。阿难知道,这是狄风想为父亲报仇。

可是,仙君从那之后,很少再和她说过话,阿难只能呆呆看着他在油灯下死命读书练功的身影。

她心疼这样的仙君,可是她一个小泥人,不过指头大小,也不能帮他什么,只有在他趴在桌上劳累得睡着时,拼尽了力气为他盖上披风,轻声数着他在睡梦中微微抖动的睫毛。

那睫毛上忽然坠下来一颗亮晶晶的泪珠。

睡梦中的狄风突然抽泣着,可能是梦到了他的父亲吧。

阿难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佛祖啊,只要你能让仙君笑起来,我也愿化作书上的那座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是求你不要雨淋,我这具泥身,真的受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阿难的话被佛祖听到了,哭泣中的狄风,脸上忽然浮起了淡淡的微笑。阿难用了共情的法术,见到了狄风梦中,刚捏完那个小泥人时脸上骄傲兴奋的笑容。

阿难不由得甜甜地笑了。

日子一晃而过,百年的时光于神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年那个少年仙君长大了,他的神力也非那时的狄风可比,赫然有他父亲当年的神采。

在一次仙宴中,风流倜傥的狄风惹来无数仙子的顾盼流连,当他转身时,一个清雅不着粉黛的仙子闯入了他的眼中,也闯入了他的心里。

这是阿难第一次见到狄风这样沉醉的眼神,以前看她的眼神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柔。

阿难苦笑,她似乎弄错了她和仙君的关系,在他面前,她只是一座小泥人啊,只是不小心,有了一颗人的心。

油灯下陪伴着狄风的阿难,看着他满脸喜色地写着情书,时而抬头问她:“阿难,你说,紫落会不会喜欢我啊?”

阿难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当然,你可是仙界第一的帅哥,姑娘除了眼瞎,没有不喜欢你的。”这话自然是胡诌,但是狄风向来受用得很。

“那你来看看,这情书写得怎么样?”

阿难一字一句地读着,读不到一半,忽然没了声响。她觉得眼眶酸酸的,可是流不出眼泪来。

“怎么了?阿难?”狄风问道。阿难摇了摇头,她想起狄风说过的,人只有在悲伤的时候才会真正留下眼泪,可她要怎么告诉狄风,她很难过。

紫落也恰好喜欢狄风,收到了那封情书后不久,甚至紫落的部族向狄风提出了婚聘。两家仙品相衬,两人又情投意合,不久一出轰轰烈烈的婚礼就在仙界热闹起来了。

婚宴上的阿难一点都不开心,她怕别人发现,偷拿了一杯酒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彩云缭绕,张灯结彩的仙界,狄风和紫落简直就如一对璧人。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醉眼朦胧中,她似乎又看到那次上元夜,她和仙君在人间游荡,少年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在耳畔,翩然欲飞的发丝惹得她脖子很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仙君终于久违地笑了,幸福的笑意荡漾在眼角,这对阿难来说,是她已经期盼了百年的愿望。

可是现在的她却如那夜守在桥边的僧人,明知道她的仙君不可能再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守着什么。

叹桥边红药,无人知为谁生。

阿难喝多了,她很压抑,很难过,甚至觉得鼻子酸酸的。为什么她一个泥人都能喝多,却不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阿难不想让紫落知道她的存在,几乎每天都呆立在书架上一动不动。她是一个小泥人,她本不该动了凡心。

她和自己说。

5

婚后不过一个月,奎魔又向仙界挑衅,这次,身怀杀父之仇的狄风主动请缨,势必要为世间除了这个为非作歹的妖魔。

狄风成功杀死了奎魔,可是自己也中了奎魔的一掌,险些像父亲那样,魂飞魄散。

但他残存着的那一点仙魄,却只能让他昏迷着,而残存的那些,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

仙医来看过几次,都说,狄风没救了,只能等,也许等一千年,一万年,他都无法集聚仙魄,除非有他其余的一缕仙魄为牵引。

紫落哭得梨花带雨,她只能握着狄风苍白的手,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惊扰了他残存的如游丝般的气息。

阿难远远看着她,她的心和紫落一起流泪。

佛祖,她又在祈祷,她也愿化身石桥,受着风吹,受着日晒,哪怕是雨淋,她都不怕了,只要她的仙君醒来,无论是守五百年还是一辈子。

就在紫落疲惫地倒在狄风身畔的时候,阿难忽然想起,她承接了狄风的一口气,历经这么多年的修炼,应该能帮他凝聚仙魄吧。

阿难轻念咒语,小小的身躯飞升了起来,她想起之前背过的凝神术,试着念了起来,有一股力量渐渐自四肢百骸抽离出来,月光碎片般的光华渐渐从她小小的躯体飞出,化成一个淡色的人性,飘向狄风。

阿难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她想起她刚被赋予生命的那一刻,眼前这个少年有着世上最纯净的双眸,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得仿佛融在她生命当中一样。至此,他的喜与悲,就是她的喜与悲。

本不奇怪,她是来自他的一口仙气,本就心意相通,只是他从来不知她,只是把她当做了年少时的玩伴。可是她不怨,她只不过还了百年前承接的这口仙气罢了,反而她感谢仙君,让她尝尽了百年的喜乐悲欢。只是她如果真的变成了石桥,她怎么还能记得她是在等着他呢?

上元夜他覆在自己身上的那只颀长的手,就是浮现在阿难眼前最后的画面。

“呯”地一声,如棋子落地,阿难变成了永远的泥塑,晃悠了几下终于落定了。

温暖的微笑定格在阿难的脸上。

当阳光射入屋子时,那道仙魄终于稳稳落入了狄风的体内,他睁开了双眼,抱紧了喜极而泣的紫落。

这一切,闪在阿难的琉璃眼珠里,亮晶晶的仿佛有了神采。

可是,醒来的狄风,因为那缕精魄回体,完全忘了阿难的存在。

那一日,紫落在收拾屋子时,看到了那个精巧的泥人,好奇地在手里把玩了很久,兴奋地跑向还在读书的狄风,伸到了他的面前,欣喜地说道:“这个泥人,长得还有几分像你呢!”

狄风看了许久,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这是小时候陪伴着我的小泥人,你看它的眼睛,还是从我的扣子上强行拽下来的!”

“真好玩!”紫落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一个不小心,泥人从她手心坠落,摔成了几片。

“对不起。”紫落像个孩子一般低下了头。

狄风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不过一个泥人罢了。”

泥人倒在地上,琉璃眼珠也摔碎了,闪着光芒,好似一颗颗眼泪。

6

“唉,”一个白发男子叹息着,捡起摔成碎片的阿难,“这是你的劫数,你终于渡完了。”

“你上一世和我说此生不要再要流泪,不要再爱上他。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在相思薄上把你写成一个泥人,你们此生哪怕相遇也不会生起情愫,可是我错了,劫数就是你的劫数。”白发男子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放进一个锦盒里,扔进了银河中。锦盒漂浮着,闪亮如一颗星。

人间又是上元日,云影散尽,一个姑娘望着澄澈的夜空,惊喜地叫出声来:“你看那颗星星!”

她身边温柔的公子拥她入怀:“是啊,多美的星星。”

桥边盲眼僧人,等了三世,终于等来了他的姑娘。他小心翼翼地把珠花插在姑娘的云鬓上,两人笑语盈盈。

漂浮了许久,终于,它变成了一颗流星,摇曳出绚烂的火光。

“流星!流星!快点许愿啊!”姑娘催促道。

两人闭着双眼,各自许下可以长久相伴的愿望。温柔公子默念道:“我愿如阿难陀化作石桥,守在她身旁直到终老。”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这是它一生都没能流出的眼泪。

它永远消失在银河中,等待下一世的相遇,她的仙君,还会等她吗?

白发男子合上了相思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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