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被盗的星空

小海在夏至这一天午后领着白羊在河边渡步。

他已经沿河水逆行了很长时间，渐渐的两岸的风景便有些陌生了。

小海今年十一岁，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心里不免还是有点担心，于是站住脚步四下里张望。

身边的白羊也跟着抬起头。突然咩咩叫了两声。

“哪里？”小海闻声顺着白羊的视线望过去。

一个足有三尺来长的大葫芦，正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去。葫芦的细腰上系着的红色丝带如金鱼的胸鳍一般摆动着，看上去像两只柔韧的红色船桨。

小海眨着眼睛，努力辨认，终于发现葫芦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此人身体娇小修长，如一根胡萝卜，此刻正一脸悠闲的顺流而下。

“啊？”小海暗暗惊叹。

“咩——咩——。”白羊却按奈不住扬了扬尖尖的触角对着河中心叫了一声。

“你小声点。”小海连忙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葫芦上的小人发现了他们。身体瞬间紧张异常，伸出同样修长的手臂，身上宽大的袍子如同扬起的青色船帆，在风的吹拂下鼓动起来，葫芦前进的速度便提高了数倍。

小海和白羊见对方似乎想要逃跑似的，也不在担心什么了，顺着来时的河道，奔跑着追了上去。特别是白羊一边跑着还不停的咩叫。这声音让葫芦上的小人很惊恐，于是收起平展的手臂，趴在葫芦上鼓起脸颊对着河水吹气。

此人虽然身体修长，脑袋娇小，但是嘴巴里吹出的气流却惊人的悠长，河水被他扬起了一层层的波浪，葫芦也如张了双翅一般在水面上飞了起来。

小海的倔强劲上来，好奇心让他也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渔人在河中间布下的一道宽阔的隔离网，出现在葫芦面前，小人只顾的吹起加速，并没有注意到这道障碍的出现。只听砰的一声，葫芦撞在了隔离网上，腾空而起。小人此时人仰马翻，但是他身形十分矫健，借势一个腾翻，稳稳的在渔网的纤绳上摆出一个飞檐走壁的架势，然后不去管飞出去落在远处的葫芦，目光犀利的看着岸上的小海。

小海虽说有些好奇心，但是并未有丝毫胆怯，同样的目光回敬给对方。

小人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海，一只手伸出在腰间画了一个圆，然后抛出去，不远处水面上的葫芦便开始跳动起来。这葫芦似乎十分听话，竟乒乒乓乓的拍打着水面朝小人蹦跳而来。

由于惯性的原因，葫芦飞出去的距离比较远，正在往小人身边赶的时候，天空传来一声犀利的鸟鸣。那是一只通体黝黑翅膀宽大的乌鹏。乌鹏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扑向小人，小人来不及抓住跳过来的葫芦，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化作一直红鲤鱼朝下游游去。清澈的河水让小海能够清楚的看到红鲤扭动的身躯。

急掠而来的乌鹏也忙调整方向顺着河流的方向追了出去，似乎它的使命就是捉拿这个看上去奇奇怪怪来历不明的小人。

很快河面上平静了下来，小海和白羊四双眼睛看着河水中间打转的葫芦，不知道该不该想办法将它打捞上来。

“咩——咩——。”白羊叫到。

“不行，我不会游泳你难道不知道吗？”小海说。

“咩咩——。”

“船？哪里有船？”

小海正举目四望间，天空的日头被飘来的一块云朵遮住，对岸的树林中传来焦躁的蝉鸣。当风把云朵吹走，太阳的再一次漏出脸来，小海身前的河面上竟长开出一片接一片的荷叶，很快联成一座小桥朝河中心的葫芦处延伸而去。

白羊和小海都漏出诧异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荷叶生长用意。白羊伸出脖子用舌头卷起一片荷叶的边缘拽了拽，抬头叫了一声。

“你确定？”小海伸出一只脚尖点了点荷叶的中心，然后大胆的踩了上去。

如同猴子踩钢丝，小海张开手臂小心翼翼的顺着荷叶延伸的方向朝河心处走去，水面上吹来的风让他有些摇晃，但是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影响。

葫芦已经在眼前了，他扭头看向白羊，犹豫着要不要弯腰去捡。

谁知白羊并没有注意他，而是伸着脖子在喝水。小海还是蹲了下去，当他伸出的手触及到水面，却发现葫芦下方的河水中已经汇聚了许多游鱼。这些游鱼像是朝圣一般仰着脑袋在葫芦四周打转。小海心里便认定，这葫芦不一般。

小海抱着葫芦走回岸上。

回村庄的路上，他不断的摸索着怎样才能打开这东西，但是始终不得要领。放在耳边摇晃，里面如同灌满了河水呜呜作响。有迎面而来的邻里见到他拿着如此景致而巨大的葫芦，都想要摸一下。小海将它抱在怀里躲闪着像是对待宝贝一样爱惜。

夏日的夜晚异常温热，小海睡在院子里。葫芦被他放在床头，不时伸手去抚摸。摸也摸不出个结果，便又仰面朝天茫然若失的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厢房屋脊上隐藏在迷雾中的月亮，撒发着少许亮光。小海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过满天的繁星了。而天空中集聚的雾霾也一天比一天浓重，生活似乎也变的无精打采。

小海这边感慨着，院外枝头的树叶开始哗哗作响，让人心烦意乱的蝉声也焦躁起来。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细细聆听正是来自葫芦内。这让小海一瞬间又兴奋又惊恐。坐起身来将葫芦扶正，葫芦却像长了双腿一般不停的跳动着。没一会儿，一束光从葫芦顶端放射而出，系在腰间的红色绸带也飞扬起来，恰如挥舞的翅膀。

葫芦腾空而起悬在院子里，继续放射着光芒。光芒引起了院子里栖息的家禽们的注意，纷纷跑出圈门在青砖地面上吵吵闹闹。只有白羊和小海安静的仰着脑袋。

这时堂屋里走出了一个老人，正是小海的爷爷。爷爷披着一件马褂，皱着眉头看头顶刺目的光芒。

此刻葫芦已经开始旋转，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只听砰的一声，万道霞光从葫芦腹中喷射而出，照亮村庄的上空。

霞光停留的很短暂，待葫芦落在地上再去看天空，天空以布满闪耀的明星。就连刚刚被云朵遮去的月亮也漏出面孔，看上去一片圣洁。

爷爷的眼神不好，但是也被眼前的光景震憾了，仰着脑袋打量着繁星的美丽。

小海更是被一种喜悦笼罩，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星空。星星们眨着眼，伸着懒腰，仿佛一只只重获自由的小鸟。这些美丽的鸟儿有的还对着他点头致意，表达着内心的谢意。

小海并不知道，机缘巧合之下他拯救了满天的繁星，从一个窃贼手里拿回了装着星空的葫芦，让久受阴霾遮盖的夜空重新绽放了美丽。

这时，腿边的白羊叫了一声，小海回头，看到厨房屋顶的烟筒上蹲着一个漆黑的身影，身影背对着月亮，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黑影展开翅膀，羽翼覆盖了大半个屋顶。

还在张望星空的爷爷听到翅膀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进屋去拿手电筒。出来却见多了一个人和孙子站在院子里。身披一件黑袍。

小海知道这是白天追赶窃贼的乌鹏，于是走过去和爷爷站在一起，问道：“你追到那个小人了吗？”

来人道：“什么小人？要不是在阳光下的缘故，谁又是他对手。”

“他其实很厉害？”小海问。

“厉害，不过现在安静了。”黑衣人说着伸出一只手，食指上挂着一个布偶。

小海走近看了一眼，样貌就是那个河面上吹起的小人。

“你比他更厉害呀。”小海惊讶道。

黑衣人又说：“盗取星空是大罪，我不能久留。现身是为了对你表达谢意。星空重现你也有一份功劳。”

“我们什么也不要，孩子还小。”一旁的爷爷抢过来说道。

“哈哈哈，你要我也没什么可给你，只不过美丽的星空从此有了守护者。”黑衣人笑起来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

小海对这话充满疑问，仰脸看向爷爷。爷爷则神色警戒的看着面前来历不明的闯入者。

那人却一屁股坐在了小海睡觉的席床上，又说话了：“虽说一人之力实在渺小，但是万事都得有人去做才行。小朋友，你去把那个葫芦捡来。”

小海再一次看向爷爷，爷爷没说话，小海走过去将葫芦抱在了怀里。

“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器，你想想满天的繁星都能被它咽下肚子，还有什么是不能装的。你想不想要。”黑衣人坐起身子，突然问小海。

小海却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赶紧将它丢给了黑衣人，黑衣人却又哈哈大笑。笑完开始解葫芦腰际的红色丝缎。鲜红的绸带不知道是什么做成，上面流淌着一股仙气。

“好东西落到坏人手里被糟蹋成这个样子。”黑衣人说着竟拉过小海的手，将绸带系在他的腕上。小海感到这丝带和平时摸到的手帕没什么两样，只是颜色有些奇特。

黑衣人系好绸带，站起身气定神闲的看着星空。良久之后，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爷爷和小海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才一挥衣袖，对小海说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它们值得每个人去守护呢。”又转脸对爷爷说道：“老人家，孩子洪福不浅，我带他去玩玩。”说完在小庄脑门上拍了一下，张开羽翼飞去了星空。

小海感觉脑门有点疼，正用手抚摸着，却感到手腕上的红色绸带突然生出一股大力，将自己拽离了地面。仰头间，小海才发现，手腕上的绸带伸出两只鲜红的翅膀正带着自己飞向高空。

飞走的小海吓坏了爷爷，急的他满院子打转，白羊围着他不停的咩咩叫。

红色翅膀很快追上了乌鹏，两人此时正遨游在满天的繁星之中。小海已经不再惊慌，看着那些曾经在千里之外的星星们，此刻就尽在咫尺，便满心欢喜的伸出另一只手和它们打着招呼，星星们眨着眼睛，一个个你推我攘，想要和这位少年英雄多点互动。

小海朝星空的更深处望去，这种感觉就像身处一望无际的百花田，不管你是左顾右盼，还是上下打量，那些盛开的花朵都在他的眼帘中摇曳着脑袋。而小海此刻就觉得一双眼睛远远不够自己使用，他害怕溜掉每一个精彩的瞬间，只能将自己的瞳孔无限放大，希望能有更多的星星从眼睛里钻进自己的心门，好让自己永远记住这繁星营造出的无垠的美好。

这时，一起而来的乌鹏开始调皮起来，它翅膀一震，朝银河的方向飞去。随后小海看到美丽的如烟花般的璀璨在它翅膀上绽放，它顺着银河的方向煽动翅膀，然后转动身躯，那些颜色各异的星体便活蹦乱跳起来，随后顺着那巨大翅膀下的气流，有序的流动，朝四面八方飞去。一个五彩缤纷的巨大风车便在宇宙中开始转动，仿佛还有隐隐的欢笑声从中传来。

风车慢慢放平了身体，刚才还一身黑亮的乌鹏突然光芒四射，化作一轮明亮的太阳。

随后，整个空间开始沉寂到一种安静之中，风车也慢慢静止，有条不紊的散发着缤纷的光泽。

小海感到手腕有些无力，红色绸缎挥舞着的翅膀如同泛起瞌睡一般，动作缓慢下来。小海感到自己开始无情的下坠，直到能够看到村庄里院子内的灯火，手腕才又抬起来，双脚一点点的接触地面。

爷爷一夜未合眼，黎明前才趴在小庄睡觉的席床上眯了一会儿。

而小海，却怀揣着柔软的绸带，做着一个接一个的梦。每一个梦里都闪耀着明亮的星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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