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归还他人机密
法海踏入西湖湖畔那天,夕照山南岸湖水卷起层层涟漪,湖畔植被青透岸。佛光于其身扩散,所经之地无一邪物敢靠近。
当天的夕照山,上空透彻清明,非比昔日飘动的黑云。
1.
法海一袭素白僧衣,左手抬一金色钵盂,右手持一禅杖,名擎天。站在白石桥上,凝神环顾周遭景物观察了片刻,说:“单一的色调,岂不衬得孤独,无陪衬之物,美中不足啊!”
颜黎在凉亭下欣赏着西湖美景,心生感慨。见此美景如何不心潮澎湃。侧目看到了法海,颜黎内心莫名感觉到他的气场,来来往往的僧人不计其数。颜黎在那些过往僧人身上却察觉不到独特的地方。
“敢问施主到此处是为了观览这西湖的美景否?”颜黎上前彬彬有礼的说。
“大概是吧”法海长叹。
前不久听佛祖讲经
佛曰: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
唾不至天,还从己坠;
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坠自身。
贤不可毁,祸必不已。
这家伙有所顿悟,突然就像佛祖提出自身修为尚不足,人间尚有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之日,则是他修行圆满之时。
佛祖耷拉着脸允了法海的做法,似还有一丝不满。可佛祖是为法海的做法感到自足,他还没有想象中的冥顽不灵。
反正这家伙整天待在身边默不作声,自己好生无聊,这次乘机换来一个幽默的僧人陪在身边,每时每刻心情都好岂不欣然美哉。还外加大力宣传,生怕这个闷葫芦反悔。
法海是个言出必行的实干派,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弥补当初固执而犯下的错误。不然这个梗会膈应到他怀疑人生。
法海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转身朝前走去。
“高僧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
法海疑惑的回头,他说“施主有什么事需要贫僧帮助吗?”
“可否帮在下把这苍凝玉放置在雷峰塔第一层周边,你看到哪里空缺就把他补上去”
法海接过苍凝玉,是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他没有询问原由,转身扬长而去。
2.
夕照山面积不大,人迹罕至,植物种类繁多。常年与世隔绝,鹅卵石小径缝隙布满了青苔。
他就像一块木头,端坐在雷峰塔旁“静观其变”
法海如约在雷峰塔一层周围空缺处填上了苍凝玉。无法理解其意义。
法海是个勤勉的人,他能看到的地方不会存在杂物。树林茂密,阳光无法直射进来。法海身上的佛光却把相对晦暗的树林照的通亮,充当了一个五百瓦的大灯泡。
傍晚,他发觉草地比以前更茂密了。虫鸣鸟叫传入耳中。一天下来,异样并未察觉,莫名其妙就为生态发展做出了贡献。
深夜,空灵的回音游荡在他耳边。
“和尚,你是来这儿干嘛的?”柳白衣脸上写满了疑问。平日里虽常有和尚到夕照山,也不见有禅坐在雷峰塔下的啊。
“阿弥陀佛!”法海两掌合十,以沉重的语气念到。
“榆木疙瘩!就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吗?”柳白衣愤愤不平的说。
“那施主也别在贫僧后面游动啊”
柳白衣转到法海正面,虽是黑夜,但他身上的佛光照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裴德文睁开眼,看向柳白衣。他的一双眼眸碧蓝如天,映着金色的佛光,摄人心魄。
“施主可有指教?”和尚很真挚的看着她,夹杂着慈爱的目光。就像一个老父亲看向自己女儿那样。
柳白衣身旁有两名女侍,眼神空洞。陪在其身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强人所难。
“来到此处可是与其他和尚相同,追求早日得道升仙?”柳白衣很不屑。
“非彼所言,贫僧本已为佛,只是并未成佛。贫僧是来赎罪的”
“何罪?”
“阿弥陀佛!”和尚嗓门提高又说了一次。然后保持不动如山的端坐。
柳白衣一手捂脸,尽无言以对。
翌日,柳白衣起身唤人侍候起居时无人回应。也是奇了怪了。忽闻塔外喃喃细语,凑近一看,那和尚竟在诵读《金刚经》超度雷峰塔内的冤魂。她这才发现楼上躁动不安,想必是不堪忍受要去投胎重新做人了。
柳白衣兀地出现在和尚面前倒没把和尚吓到,却把两边的侍从吓得不轻。
“大和尚,你这是在干嘛呢”一口流利的东北话。
“超——度”他抑扬顿挫的说话真让人感到不适。
“解脱的路不是佛替众生而走,何所言超度?”
她的那两侍从已去地狱投胎了,眼前就这个愣头青还在滔滔不绝的诵读着经文。
“现在好了,以后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你得给我个说法”柳白衣无奈的仰天长叹,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法海,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施主此言差矣,众生本平等,你奴役他人本就违背道义,你还是——”
“我给他们开工资了”
“金银俗物,粪土者矣。再说这荒山野岭有什么能买的。你怎么能——”和尚不慌不忙的辩解到。
柳白衣掏出一摞合同扔进法海怀里:“你自己看吧,这是合同。现在你把他们度化走人了,这算毁约,是要支付赔偿金的。你是用支付宝还是微信?”柳白衣一脸淫笑看着他。
“这……这……”
“我没有钱”法海诚恳的把合同还给柳白衣。
“那你要怎么赔偿我?”柳白衣耸了耸肩。
“我愿以此身偿还”法海双掌合十,神情悲悯。
柳白衣一个趔趄,现在的僧人都这么奔放了?
3.
柳白衣高兴了,想当年在寺里时,那些脑袋上全是疙瘩的神佛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瞧不起她的。背地里说她是某个小地方的小妖精,跟大城市的高级领导谈不到一块去。
可是如今,一个大城市的高层,任由她使唤,她觉得这已经很扬眉吐气了。
法海是个勤勉的和尚,他每天早起打扫卫生,给柳白衣做好早餐,随后才出门诵经。
柳白衣惊奇的发现这和尚做的饭竟很合自己的胃口,要知道她的味蕾在在整个神佛体系中算是神奇的存在,原因是她嗜辣。举个简单的例子,别人吃面用筷子叼辣椒酱吃,她是用勺子舀着吃。
法海给她准备酸辣粥配上辣酱馅的水饺,这就很让人开心了。
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在寺里的时候。那会儿她作为学生去潜心学习的时候,每天日子都过得舒坦,寺庙食堂里各种辣味儿的辣椒酱,满足了她的胃口。
这天柳白衣刚睡醒午觉起来。用手揉了揉脸,喝了口桌上摆着地裴德文准备好的凉茶。吃了两口就出去找法海了。
“你说你是来赎罪,我也没看见你做了什么实际行动啊。”柳白衣冷冷地盯着和尚。
极其寂静,裴德文久久没有回复她。竹叶飘零,散落在他的四周。风吹林木簌簌声。
4
雷峰塔内冤魂已尽数超度,塔顶是他最后任务。
墟光境。
白夜强光烤灼着无数冤魂,没有一声哀嚎。只有可怖的强光照射在冤魂身上灼烤嗞嗞的声音。
白衣和尚手中的禅杖挥舞,道一声阿弥陀佛,身上的佛光通透了一方天地。
“我佛慈悲!”法海颔首低眉,口中佛语有如钟磐之音,发出猛烈强光的白夜竟然就此被驱散。
无数冤魂重新站立起来,他们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空无地看着寂静的天地。
法海长叹一声:“世间罪,世间偿,都轮回去吧”
冤魂如潮水褪去,天地间浓郁的血气在《金刚经》里一点点变得澄澈安详。白衣和尚纤尘不染,拿起禅杖。回到了雷峰塔一层,欲进。
“和尚,你可是要进去?”柳白衣悠闲地在他身后说道,嘴角一翘笑了笑。
“我曾立下宏愿——”
“赎罪吗,一层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柳白衣觉得可笑,难不成他想要超度自己不成?
“……”和尚保持沉默。
“那好,祝你得偿夙愿,立地成佛。”柳白衣觉得奇怪,一层我住了这么久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和尚缓缓靠近,将残缺的苍凝玉填齐后用钵盂照向塔体。转眼消失在她眼前。
这下可好,为自己做饭的人又溜了。
5.
柳衣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很多年前她在寺里留学的事。
那时候她还小,尚未长大就去学人家在脸上抹胭脂,还洋洋得意的到处招摇。被寺里教习菩萨处罚,站了一天,又饿又累。
柳衣在七叶树下百无聊赖,抬头自己数着树枝之间的娑罗子,若不是自己不够高,早去把娑罗子摘下来吃了。数到1568的时候,有个白衣和尚偷偷摸摸从树丛里钻了进来,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她。
食盒里盛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彤彤的糕点,柳衣尝了一口,就嫌弃地吐掉了。
白衣和尚意外的看着她:“被罚了居然还挑食的,我第一次见”
柳衣更意外的说:“送人吃食给人送蜡烛的,我也是活久见”
白和尚低垂着头:“我没什么地位,除了自己吃的那份带不出什么吃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好吃的呢”
柳衣摸了摸他的光头,突觉心情又好了起来。
“我不饿,只是一个人罚站太孤单,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白和尚说他叫裴文德,是个刚出家的小沙弥。只能偶尔窃听经文。这里的和尚都自视清高,没人愿意和他一个普通的沙弥讨论话题,但现在有了,就是柳衣。
柳衣问:“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脑子里都会想什么?”
裴文德诚恳的看着裴文德:“山鸟鱼虫,日月星辰。仅此而已”
“难道不该像大人那样朝九晚五,居安思危吗?”柳衣靠在七叶树树干上。
“你觉得我们会有这样的机会吗?我想不会”
柳衣恍然大悟,问:“你为何来到寺里当沙弥呢,是为了不成为那样的人吗?”
“非也,我是为了成佛。能将佛经真谛传授浮躁的众生。这是我的一个理想。”白和尚庄重地对她说。
“何谓佛?何成佛”柳衣问了一句。
“绝私情断私欲,不为一己之利折腰,爱世人如爱自己。”
柳衣茫然:“那你爱世人吗?”
“我一直在努力”
柳衣挑了挑眉:“我也是世人,你爱我吗?”
“………”
6.
柳衣发觉裴德文过于木讷,总想着法儿的挑逗他,特有趣。
在白和尚全神贯注听讲经文时,她总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的食盒里加大量辣酱。待他吃饭时被辣得苦不堪言时仰天长笑。
当路遇教习菩萨时她总会牵起白和尚的手一下钻进旁边的灌木丛,待教习菩萨走过后再钻出来。柳衣环顾四周猛地回头看向白和尚,他脸颊泛红,柳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原来还会害羞呢。
那一日,柳衣在白和尚身边晃来晃去,言语行为挑逗着小沙弥。小沙弥紧闭双眼回忆经文,无暇顾及柳衣,时而睁眼无奈的看她一眼。行至寺道场外,人流变得密集。
有一身穿袈裟的和尚跪拜于雪白的大理石上,不言不语,低垂着头。直至辩经的和尚入场后方才仰起头。用悲伤的神情看向佛祖。这才看出这是众位高僧中的其一——月离长老。
“月离,何故长跪于此啊?”佛祖声音回荡在场内。
“佛祖,我甘愿承受轮回之苦,即便万劫不复,我也愿将我的过错弥补!”月离真诚的恳求着佛祖。
“去罢,愿你得偿夙愿。阿弥陀佛!”佛祖将掌合十。
月离起身,朝寺外走去。
经过一场风波过后,柳衣全无听经的雅兴。她回头注视着月离前辈,所有人都沉迷在美妙的梵音中。唯有他踽踽独行离开道场,多像一粒杂质,事后被清扫。
小沙弥和柳衣都久久望着离去的月离,若有所思,全然忘了身后缥缈的经文。
柳衣心里默念:这就是佛吗?再转过脑袋看向楞在原地的小沙弥……
7.
柳衣醒来时怔怔出神,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这成天游手好闲的塔主人还是寺庙里的留学生。
她坐起身,长叹一声。
自那次之后她再没见过裴文德,他被教习菩萨逮去严加管教,整日以经文为食,朝露为饮。佛学生活充实不少。
柳衣在寺里虽认真听讲经文,但难以悟透
经文含义,没有了白和尚的陪伴,学习再次变得枯燥无味。终于,柳衣因在寺里因难以管教被劝退了,而柳衣也本有此意。
她只隐约记得,他们再见的时候。天色阴沉,暴雨疯狂地拍打着他们三人,白和尚已褪去了稚嫩的气息,身上佛光环绕。之后手中的钵盂产生的漩涡吸力将她收入,那时和他一同的男人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那男人跪在雨中,低沉着脑袋,已是心如死灰。像极了那日的月离长老。
裴文德转身将她放逐在雷峰塔里,那时的她已然成为了一张白纸。即将再次添上新的色彩。
柳衣伸出手虚无的挠了几下,试图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触摸到。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
回忆戛然而止,柳衣慌忙起身,踉跄奔入塔内。
8.
雷峰塔一层。
这里空洞,遍布了渺茫,连他身上的佛光也被湮灭在这漆黑之中。
在这空灵之中存在两个身影。
法海盘膝而坐,目光柔和。盯着面前的一具空壳,她身上遍体鳞伤。
“我回来了……”
法海用手轻抚她的脸颊,渐渐地伤口也愈合了。只是片刻过后,又碎裂如旧。
法海把钵盂抛入半空,钵盂洒下强烈的金光,逐渐注入这具空壳体内。
紧跟着法海张开双臂,整个人变为点点佛光与她融为一体。只剩下其禅杖掉落原地………
匆匆忙忙冲入塔内的柳衣,发现面前的景象不同往日。在向前走两步后,没有同她所想的遇到裴文德,而是看到了另一个人站在裴文德禅杖旁边,用柔情似水的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柳衣………
9.
“你说,你会成为月离长老那样的人吗,犯下一个了错,然后去赎罪?”柳衣在道场上注视着裴文德。
“但愿不会如此……”裴文德继续背诵着他的经文,而柳衣,照旧在他身旁左蹦右跳的调戏他。
那日,我说成佛就要爱世人。你说你也是世人,我爱你吗?
我知道,我不爱你,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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