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名字在跳舞
街角上那家理发店,有一个极普通的名字。
类似于全城各处角落上的小小的理发店,透过它能感觉到它的不起眼和客源不旺的灰暗气息,还有并不高超的理发水平,只消一眼,这些深刻认识就有分量地落在了你的心底。
但黑夜里,它绽放了它的不同。
那几个天蓝色的花骨字,在黑暗里跳跃的最凶狠的,是在黑夜使劲跳着热舞的蓝色玫瑰。
那年夏天,我始终保持刚过耳的短发,就像参加葬礼时别在黑色衣服胸口的那朵白花,保持着对我爱而不得的爱情的祭奠。
也许是因为我脖颈窝,我的头发长到了那里,仰头和摇头有种痒痒的感觉,是因为那几朵作祟的玫瑰,加班后的晚上11点钟,我走进了那家理发店。
很多时候,我都和我的头发有种奇妙的互动。我让头发像保持某种仪态般保持在脖颈以上,长长一点儿,我就能感觉到那熟悉又新鲜的,可爱的“唰唰”的感觉,让它停留上一两天,就去把它剪到以往高度,光洁的脖颈好不浪费地留在外面,夏天的风从侧面一吹来,我喜欢那种丝丝凉的感觉,仿佛我变成了头发,可以随时从新开始。
我有点“自虐”的,还谈不上自虐的自我对待方式应该就是从头发开始的吧。
那晚,我走了进去,便把自虐的心态转移到了徐洋身上。
当时,在亮灿灿的灯光下,通亮的室内一角,有着一头乌黑干练短发的徐洋,正在给一个顾客剪头发。纯棉裤子左右口袋的边沿上,五六只花花绿绿的塑料夹子别在那儿。在一袭浅色纯棉衣服上,成了徐洋身上的气质。
新鲜的异性的气息,我像只在广阔的水域里闻到了血腥味的大鲨鱼。徐洋在我体内激起了那种意外获得猎物的喜悦和幸灾乐祸的痛快感。
突然的某个时刻,我有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那跳跃的蓝色名字,简直就是砸了西门庆头的那根撑窗户的木棍子。
零几年的QQ空间里,流行着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我正好被一个叫L的男人降的死死的。
而这,又完全出自我的心甘情愿。
[if !supportLists]L,[endif]倔强冷酷,一板一眼的,对人生幸福的定义是,出人头地,有钱。很正能量,但没啥朋友,有野心,是现在版的“于连”。
就是这样一位于连,我对他身上那股冲劲着迷,他做事极认真,可以连着两天守在小小的公司里。
也或许,是我身上女人的母性超出了人类,我会心疼他,即使有时因为某件事被他骂出了办公室。
也有人说,人之所以要找另外一半,是因为当初完整的人被劈开了,另一半散落在人间,所以需要找寻。
我是个容易颓废,出门找不到路线心慌,在人群前不敢大声发言的人,刚认识L的时候,他便叫我振作起来,从未有人,在我们彼此刚认识时,像老朋友一样地对我说,哎,能不能振作起来?
像不像高级舞会上,有重重心事的女主,被一下子出现,点破心事然后带其逃离的烂而炫的故事。
那一年多里,我拼了老命的对L好,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无巨细。
而然,只把我当左右手的L,工作外,从没正眼瞧过我一回。
我染个闷青色的头发,他喊它绿毛,我悻悻地安慰自己,钢铁直男嘛,就那样了。做错了事情,他会毫不留情地严厉批评我,我想,他是唯一一个不带人类感情出门的人类。
和世间所有傻气冲天的姑娘一样,默默喜欢,傻傻付出真心。
L丝毫不为之所动,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稍加改变下想法或将对我的态度改变一下,都没有。
我像个十来岁的孩子,疯狂地找他闹,求他爱我,打上百个电话,发无所微信,L在正是忙到焦头烂额,需要人手的时候,让我回家一段时间,我一气之下就走了。
两天里,他打来的五六个电话里,我没接一个。在微信上,他特别地给我指了几个公司,让我去试试,我就算被踢出了公司。
我在家整天以泪洗面,洗着脸,我会突然双手捂脸对着镜子哇哇哭,正往嘴里喂饭,会突然弯下腰来,把饭全吐出来。
不哭的时候,打开空调拉上窗帘睡觉,下午醒来,胡乱在冰箱找口吃的,吃完下楼,背着手在出来消食男女老幼间转悠,转着转着,就大步走向徐洋的理发店。
那是我认识他一段时间后。
第一次,我便指定徐洋给我剪头发。我一刻也不叫自己嘴巴闲下来。仿佛要把从L处亏损的,L对我的置之不理从这里补上。
每当我忘情地偏了头,徐洋会伸出握着工具的双手轻轻扶正我的头,我能很聊,徐洋也不差。第二天,我出去散心,他已经在店里了,老远地,我们就像相互道别的红军和乡亲,笑哈哈地挥手打招呼。
他比我大一岁,头发快剪完的时候,我对他说,好像还不错呀,以后都你来吧。他回我道,那是肯定喽,而且我还单身。
我仰着头,嘴巴张成了大青蛙,笑得可以和我们村口那傻子一较高下了。
看着他那帅到我都会乐出来的脸,仿佛,我从L处所受,真的得到了补偿。
我从两边坐满了顾客的中间空档里穿过,径直去了里面,有个小格挡,放了张小圆桌,两把对着的小椅子,我趴下来,用手指拨弄花瓶里的干花,等着徐洋来招呼我。
不出一分钟,徐洋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眼前,他逗逗我,抓抓我的头发,嘲笑一下我的手机壳,见我兴致不高,在对面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我,有微信消息响了,掏出来回一下很快又塞进口袋。
我的心情会因为徐洋的这些举动好一点,跳起来,站在他身后,观摩他给剪客人剪头发,在三两个店员和他之间来回穿梭,替他们传递工具。
晚上十一点钟,没什么客户了,我和他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吹风,店员陆续下班,我们边闲聊边和从旁经过的他们打招呼,在他们看来,我们是挺配的一对儿。
从我零星外露的情绪里,我想,他大概已经猜到点什么,只是他很沉得住。也因为他这点,让我没啥压力,我才愿意喜欢待在他跟前。
他几欲张口,还是咽回去了,他在等待我主动张嘴向他寻求帮助的那一刻,始终没等到那一刻。
我45度仰望星空,告诉他,我想买买买,想拥抱诗与远方,这二者都很迫切,诗与远方更叫我惆怅些,眼下,又失业了。尽胡扯了一气。
徐洋45度仰望着站着的我,有不解,羡慕和冷漠出现在他的脸上。在他看来,我恰巧就是网上那种,怀揣远方,被生活囚禁的文艺女青年,而我,只不过是个没有存款的弃妇而已。
等我扯完,徐洋话语温柔,用电影里周星驰对张柏芝那种口吻对我说,我们一起努力啊。
我扭头看向徐洋,那是我深情最认真一次看向他,因为,我真的在考虑他的话,不合时宜地,我想起了C,于是又被拖回苦恼里。
在我工作的那个组里,我和同事相处也并不愉快,大家表面上相互帮助,背地里,都在议论我,说的最多的是我从农村而来,想借助领导留在这个城市。
一旦在现实的残酷的社会里,纯粹的爱情轻易就能被蒙上一层灰尘,像盖上一层轻纱那样简单轻松。C极其物质主义,但我从未把C和物质结合在一块儿想,这点很现代的常识我还是有的。
每当过了小半天,或当我早晨睡醒,手机上没有任何来自C的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的时候,我会一度陷入崩溃中。
在全是二十岁出头男孩子的理发店待了一段时间,我感受到另外一种来自年轻人的快乐,还有青春。但C始终是一个疤,心情突然不好的时候,我会拿出手机和这个疤吵架,什么都吵,吵工作的事,私人的事,发展到后来,一天不在微信上吵几句,就像什么重要的事没干成一样。
理发店每周固定某天休息,每次,徐洋会带大家出去玩,后来又多了个我。我们一起野外烧烤,一起泡温泉,我和店里另外两个女孩子泡进去,她们很兴奋的样子,问我何时才和徐洋确定关系,我假装害羞地没有答案,我从没想过会和徐洋在一起。
如果可以,男孩子性格的我,真想和他像桃园结义一样,结拜成兄妹,我从没在他面前展现过我在C面前那样很女生的一面,从没在他眼前红过脸,即使有次,晚上在沙漠里,他们全店员工围着我们开玩笑,我都没有过不自在的地方。
我多希望徐洋能察觉到这一点,我不过借他在恢复自信,在治疗另外一个人带来的伤痕。
夏天快结束了,C给我打电话,问我反思的怎么样?
我迫切希望回到那个团队,毕竟从创业开始,大家一路走过来经历过死气沉沉的灰暗期,出现希望,又像风里的蜡烛被轻易吹灭。后来摇摇晃晃的,我们终于在市面上站稳了脚跟。
曾经大家因为不同观点争吵到差点掀桌子,为制作出一套套完美的方案。
后来团队壮大,同事来了又走,换了不少,C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讲话讲得很不走心,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的,便是我们创业时期的画面。
团队里,有个姐姐回家待产了,有个大学生决定考国家单位,我没犹豫就答应了。那天,我好好地吃了顿饭,买了一大堆散称的零食给徐洋店里的所有人,晚上回家,仔细打扫了一遍屋子,贴身衣物挨个洗了一遍,在有风的阳台一件件把它们挂起来,用木夹子夹紧,然后上床睡觉。
我的爱情,它是个怪物,在我体内睡懒觉的时候我心境平和,能做一两件很磨人耐心的事,比如清洗油烟机,做的认真又自信。我简直像个内心充满了家庭美满幸福的知性女人。
等我爱情的怪物苏醒,它倦怠全无,带着饱满的精神狠狠地吞噬我,我的意识瞬间跌进昏暗中。
我爱情的处境并为因此得到改变,C之所以叫我返回,一是团队职位有空缺,二是,他觉得我还算是那么个人才,他希望我能将个人情感彻底杀死,和他们一起壮大公司。
C教了我不少做人的道理,他总跟对我说,要热爱这个世界,爱生活,要对父母尽孝道,我则像个被这个世界夺走了一切,全凭着对C的爱和他也能回馈我的梦想活着。
西北的冬季,在两三场雪后就来了,C像小孩子一样威胁我,说我要出现在公司,他就去死。
这之前,我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吵过几次,从夏天起,我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刺猬,动不动就想扎C一下,在那一两场初雪里达到顶峰状态,我的样子一定嚣张跋扈,C是我心爱的人,我忘记了他首先是我老板,其次是一位在年龄上大我许多的长辈。
闹完回到家,我痛哭流涕地在微信上跟他求饶,求他宽恕我,原谅我,并且来爱我。
最后一次,我出现公司,,每一件屋子我都熟悉无比的那个小公司,每一盆花上都有过我剪枝的痕迹。用我的左撇子,拿涂改液抹去墙面上不知谁画上去的记号笔印,就是留下我无所气息的地方,C做着手头的事情,脸色难看地要我立刻消失掉。
那桌上的盆栽,很久才换一次水的,挂在墙面上,图案简单的油画,那所有静静伫立的物体,和由此造就的静谧的空气中,我尊严全无,那刻饱受折磨的心,在那时碎成了不可修复的残片。
我疯狂地,有点苛刻地跟他算工资,要各种补贴,C拿出手机,往我支付宝里转了一大笔钱,我还几个零都没有数清楚,就跑出去了。
泪流满面地冲进旁边联通营业厅,换了张电话卡。
晚上,我又纠结着发了条换了号码的朋友圈。
我主动跟徐洋说,让我们在一起吧。说完就低头玩手机,徐洋夺去我的手机,狠狠地抱了我一下,激动地问我,晚上想吃点啥。
在徐洋跟前腻歪了两个月,那两个月没有一天停止过联系C,他从不接电话,大段大段的微信文字发过去,只回过寥寥数语。
徐洋说我需要多补营养,他说,你的脸色一直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的原因。
带着对徐洋满心的愧疚,和对C的爱恨交加,我突然间厌倦了这个冬天从来没有太阳的城市,我终于想要逃开了。
迎来的,还有徐洋的生日。在那个日子来临前,我买好了机票,和房东说好了退租的事情,带不动的行李提前打包寄走,悄无声息地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知道徐洋胃不好,离开前的三天,我给徐洋煲了几次粥,炖了两回鸡汤,作为一点补偿吧。我还在网上给他买了块将近七千块的手表,会在生日那晚准时送到他手上。
理发店贴心的员工抢先定好了包厢,白天全部人去滑雪,晚上才去包厢欢度那一刻。
那个早上,徐洋打电话来,我还在睡懒觉,轻易撒了个生理期的慌,表示无法和他去滑雪了,他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低低地说了句,那好吧,晚上一定来哦。
晚上,当徐洋吹着他28岁生日蛋糕的蜡烛的时候,我正在飞机上从那座城市灯火孤独的上空划过。徐洋,不论你许下何种愿望,希望它都能在你年华尚且灿烂的时候实现,因为你本身就是那个蓝色名字,独一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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