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艳遇

B市火车站是个小偷横行的地方,无论男女,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不等,混迹在人群中,通常长着一张平凡不容易被人记住的脸,行事低调。他们偷东西的技巧十分高明,无孔不入,见缝插针,等你发现东西被偷的时候,已经到了终点,没办法,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有关部门也不是没有管过,但小偷们通常十分狡猾,偷过一次之后就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过后再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他们猜测,这些人背后肯定是有组织的,不好逮,只能加强安检巡查,多派几个保安守着,倒是增加了点就业率。

陈明第一次来这坐火车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因为他身上不光带了许多现金,还有公司的重要文件。现金丢了无所谓,要是文件丢了,可不是他一个人能担待得起的,为此过安检的时候他比安检员还要殷勤,翻来覆去地检查,就差把文件也翻开看里面的字有没有丢了,直到安检员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他才迟疑地关上箱子上了火车。

看到自己的座位的时候,陈明松了一口气,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才坐下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视线在周围溜达了一圈,在落到对面座位上的时候,陈明的目光一下子挪不开了。那里坐着一个妆容精致,二十出头的姑娘,身上披着大红色的风衣,蜷缩在座位上睡得香甜。睫毛长长地落下一片阴影,饱满的唇瓣微张,透着诱人的色泽。

姑娘旁边的座位是空的,陈明对了一下自己火车票上的座位,又看了姑娘旁边的空位两眼,最后还是迟疑地坐在了姑娘对面。刚坐下,他就觉得自己需要去买个泡面,或者上个厕所。现在车上还有很多人在找自己的座位,说不定就有谁没看清坐错了,占了他的位置,他就只能坐在附近了。

但还没等他这个想法实施,火车就开动了,陈明一直处于身子前倾的状态,火车一动,他因为惯性差点把脑袋甩进果盘里,等到车子开始稳定地前行的时候,陈明才如梦初醒。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可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家里还有个老婆呢。啧,想什么呢?

旅途一般都是无聊的,尤其是一个人坐火车,所以一抬眼看过去,干什么的都有,泡泡面的,吃包子的,睡觉的,玩手机的,听收音机的,甚至还有学习的,这些都是一个人的。结伴而行的通常也不会高谈阔论,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一百多号人的车厢里玩现场直播,所以只小声交谈,总得来说车厢里还是很安静的,再加上火车时不时传来的鸣笛声,外面慢吞吞倒退的风景,弄得人昏昏欲睡。

陈明也想睡,只是对面那红色太过扎眼,还未等他闭上眼睛,那存在感极强的红就钻进视野,强行把眼皮撑开,逼着他看了又看,一开始只是看颜色,后来便忍不住把视线投到了颜色主人的身上,那巴掌大的脸,下巴埋在了风衣领子里,头靠在后面,这姿势,多不舒服啊……

她肯定是单身。

陈明十分肯定地下了结论。只有单身的人,才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像家里那位,不光每次都把自己安排得十分妥帖,对别人也是面面俱到。他身上整齐的衣着,得体的打扮,就有她的功劳。

想到这的时候,他对家里那位产生了些不满,为什么她就不能偶尔粗心一次,哪怕睡觉踢个被子也好啊。

陈明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心里好像有个人小人在挠。这时,那边有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叫卖:“花生瓜子火腿肠泡面。”声音挺大,陈明第一想法就是跳起来抡他一耳光——吼什么吼?没看见这有人睡觉呢?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等到小推车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看到姑娘的睫毛动了动,这想法反而没有了。

还没等乘务员靠近,后边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走过来,过道本就狭窄,小伙子又没太看路,直接撞上了乘务员。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赶忙认错。

“下次注意点。”乘务员大叔显然有些不悦

“好好,下次一定注意。”小伙子扶了一下眼镜喏喏地答应着,乘务员递过来一个眼神之后便走了,小伙子四下观察了一下,最终目光锁定在了姑娘旁边的位置上。

陈明心里咯噔一声。

对方坐下之后,陈明看他哪哪都不顺眼,但小伙子完全没注意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来,很快就看进去了。

陈明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小伙子一圈,小寸头,黑外套,牛仔裤,运动鞋,一个字,土,土得掉渣。再看看自己西装革履,光鲜亮丽,怎么就偏偏让他坐在姑娘旁边了呢?

肯定不是个好东西,陈明在心里给他贴了个标签,之后就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企图给自己的结论找点论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陈明看见那小伙子的手悄无声息地往姑娘的风衣底下摸过去了。

看看,看看,他就说吧。陈明带着一种猜透事实的骄傲,没吱声,等着小伙子的手再伸进去一点,他好抓个现行。早听说这里不太平,但也只听说火车站小偷多,还真没听过火车上丢东西的。啧啧,世风日下,现在这小偷,蹬鼻子上脸!

陈明接着观察,那小伙子在姑娘风衣底下摸索了一阵子,他都能看见鼓鼓的什么东西在风衣下面蠕动。

猥琐,龌龊……各种各样的词在陈明脑子里铺天盖地地钻出来,争先恐后地变成一把把刀子,刺到对面那小伙子身上。

过了一会,那只手从风衣底下出来,手里多了一部手机。

陈明瞅准时机,怒喝一声:“干什么呢?”

小伙子抖了一下,随即看向陈明,眸子中多了几分狠厉,全然不是刚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陈明心一沉,遭了,光顾着逞英雄了,他不会被人记恨上吧,这能当小偷的人,心还能好到哪去?下意识的,他就要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被陈明吸引过来了,陈明觉得自己有人壮胆,便瞪了回去,怕什么?这可是在火车上!

这么大的喊声,姑娘自然也醒了,抬起头来迷茫地看了下周围,最后打量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小伙子,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手机,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沉默。

小伙子的脸都黑了,看着陈明的眼神也更加恶毒起来,陈明心肝肺跟着一块颤,脑子里就俩字:后悔!

在这僵持的时候,姑娘眨了眨眼,突然惊喜地出声:“是你?”

陈明懵了,这俩人认识?不像啊,要是真认识,这小子刚才还不直接喊人?怎么还掏手机呢?要是不认识,那姑娘的反应是怎么回事?认错人了?

姑娘自然而然地从小伙子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啊?忘了你当年拿走老师的手机,人家都报警了!真是不长记性。”

周围人本来直勾勾地盯着这块,听见姑娘的声音,笑了笑又把头转了回去,各自做着己的事情。嗨,还以为什么事呢,敢情是人家两个人在火车上遇上了啊,那咋咋呼呼的,还以为有小偷呢,刚才哪个缺心眼的喊出来的,浪费他们的感情。

陈明也明白过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怪癖?有毛病!

姑娘见小伙子不说话,又伸手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愣着干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说句话,大蒜头?”

大……大蒜头?这是什么名字?外号吗?陈明顶着一副黑人问号脸看着两个人的互动,见姑娘把风衣拉下来,里面穿了一件高领的灰色毛衣,勾勒出美好的身段,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沉静内敛的职场白领,但从刚才的话来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莫名的反差萌。

再看看那小伙子,呆头鹅似的,姑娘说话也不回,真是,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不会说话就赶紧滚,陈明自认为口才出众,最看不上这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人。

小伙子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绿,最后只艰难地说了一句:“别……别这么叫我,都这么多年了还叫外号。”

姑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大蒜头多亲切啊,我保证这么多年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叫你了,那个,话说你真名叫什么来着?”

“江竹,江竹。”江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速极慢地重复了两遍,好像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另一边陈明没忍住笑了出来,既然是同学,居然还记不住人家的名字,记不住也就算了,还明目张胆地问出来了,这姑娘,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他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姑娘回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吗?你叫我小蜜蜂就好了。”

陈明点头微笑,小蜜蜂,这估计也是个外号,没得到姑娘的真名,还有点可惜,不过没关系,聊聊就都知道了,在聊天这方面,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陈明此刻自信心膨胀,便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我叫陈明,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他特意强调了“总经理”三个字,之后又把目光放在了江竹身上,眼神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江竹脸色发黑地把头别过去,没说话。

“小蜜蜂……是吧?你在哪下车?”

“我在C市,大蒜头你呢?”

大蒜头忍着一头的黑线:“我……也在C市。”

“回去看母校吗?我跟你说当年教我们那个语文老师啊,以前我就觉得他有秃顶的趋势,结果上次我回学校你猜怎么着,我靠果然秃了,秃得那叫一个溜光锃亮,寸草不生啊……”小蜜蜂一边说一边比划,因为兴奋脸上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绯色,眼睛亮晶晶的都在发光。这下江竹难得地弯了弯嘴角:“是嘛?”

“是啊是啊。”小蜜蜂点头如捣蒜,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一些上学时候的糗事,手舞足蹈的,跟睡着的时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陈明心里有个猫挠似的,跃跃欲试地想要插一句,却不想对方说的都是一些上学时候的事,而且很明显他跟这姑娘都不在一个年龄段,想找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姑娘一刻不停地说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金鱼在吐泡泡,反观江竹,只是礼节性地笑笑。陈明插不进嘴,只得旁观。

看着小蜜蜂夸张的肢体动作,陈明又忍不住想起家里那位,做什么都中规中矩,说话轻声细语的,连吵架都有气无力的,像个点不燃的炮仗。爸妈倒是对她很满意,时常夸她温柔体贴。呵呵,温柔个屁!他都快被她养成老头子了!

“所以,你现在还没有恋爱吗?”小蜜蜂捋了捋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陈明不经意间看见一截白皙的脖颈,没忍住开始浮想联翩。

江竹“嗯”了一声,惜字如金,之后又难得地反问了一句:“你呢?”

陈明把耳朵竖了起来。

“我吗?也没有,你看……”

“你多大了?还没有男朋友吗?”陈明没忍住插了一句,开玩笑,再不阻止一下这两个人就要在这上演《非诚勿扰》了,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可不能被这种土鳖给骗去了,陈明自告奋勇地给自己扣上了护花使者的帽子。

小蜜蜂被打断,倒也没恼,反而认真地点点头:“对啊。”

“小姑娘还是不要随便谈恋爱的好。”陈明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待得更舒服些,“我是过来人,一些渣男的套路我见得多了。”其实他自己也没少用。

之后陈明给小蜜蜂十分认真地普及了一下渣男惯用十大套路,说得头头是道,舌灿莲花的,连江竹都忍不住看了他两眼,只是眼中意味不明,也没跟着插话。

小蜜蜂一副认真的样子听着,陈明说到激动处,也顾不得自己西装革履,开始比比划划起来,渐渐的话题也跑偏了,东扯西扯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蜜蜂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地点一下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江竹双手环胸,低着头假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一路上,陈明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吹的牛逼都吹出来了,顿感神清气爽,坐在硬座上两个多小时腰不酸腿不麻,连上厕所这个程序都免了。

“哎呀我们到了,大蒜头快点拿上东西,我们得下车了。”

“我没有什么东西。”江竹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站起身子。

“是嘛?我也没有,真好那咱们就不用抬行李了,走吧走吧,咱们去附近那家吃饺子,我请客。”小蜜蜂说着把江竹往外推。

“我跟你不顺路。”江竹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

陈明在后面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死直男,活该单身!

哎等等,他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姑娘的联系方式呢,于是赶忙把人叫住,提出交换联系方式。

小蜜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爽快地点头答应拿过陈明的手机快速打下一串数字,之后又把手机还给他。

陈明完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到联系方式了,一时间喜出望外,随意把手机装进兜里,又唠唠叨叨地跟小蜜蜂说一些注意安全,有空常联系之类的客套话。

“再见了。”小蜜蜂冲着陈明招手,陈明露出一个自认为温暖的微笑。

江竹跟小蜜蜂下了火车,便不耐烦地挣脱开她的手,小蜜蜂抬眸诧异道:“我替你解围你还忘恩负义?你差点就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了你知道吗?”

江竹冷笑一声:“胆子够大的,小偷也敢惹?”

“那怎么了?”小蜜蜂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看着江竹,两股视线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之间,江竹打量了小蜜蜂一圈,盯着她的胸口道:“看你还未成年吧,打扮得这么成熟,估计这身衣服都不是你的。”

小蜜蜂羞愤地捂住胸口:“要你管?”这人眼睛瞎了吧,姐姐明明有C的好不好?

“算了算了,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别多管闲事了。”江竹说完,扶了扶眼镜,转身离开了。

小蜜蜂冲着江竹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等人没影了,她才坏笑一声,拉开衣领从风衣内衬的兜里取出两个钱包和两部手机。当我小孩子?那你可大错特错了,姐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让你凶,明天我就看你光屁股在街上要饭!还有火车上那个男人,明明都有老婆了还出来勾搭,不要脸的!

车上,陈明经历了和小蜜蜂的谈话,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姑娘长得漂亮,人也有意思,又没什么心眼,当老婆不太合适,倒是挺适合谈恋爱的。

陈明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和小蜜蜂的样子,一边想着以后两个人怎么怎么联系,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一个小时,路过的人只看见一个男人在座位上傻笑发呆。

快到站的时候,陈明才从臆想中脱离出来,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想着加加微信聊一会什么的,结果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手机,而是是一个形状重量差不多的玩具手机。

他傻眼了,又忙不迭地翻看自己的衣兜,发现钱包居然也不见了。陈明气得咬牙切齿,果然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偷不了姑娘就对他下手,什么时候下手的?他居然都不知道!手法这么高明,小蜜蜂跟着他一定很危险。

“乘务员,停车,我要下车。”陈明冲着乘务员大喊。

“有病吧?”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嘀咕。“火车没到站怎么停啊?”

乘务员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先生您别闹。”

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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