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城官商

一

中国有一百三十多条大江，汹涌澎湃、川流不息的沽江是其中一条，而泱城为沽江之子、冲积沙洲。相传东晋时期，前秦军队抵达沽江以北，东晋刺史认为前秦军队没有舟船，未作防备。等到石越率领五千骑兵渡过沽江，东晋刺史才惊惶固守江南中城。为防止石越攻克外城掠夺舟船，东晋刺史下令凿沉一百多艘船只。后来这些凿沉的船只，导致沽江泥沙淤积成洲。

泱城的“泱”字出自《诗·小雅·瞻彼洛矣》：“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形容水势浩瀚的样子，泱城百姓曾经悲惨地唱过一首民歌：沽江滚滚浪滔天，十年倒有九年淹。五六两月渍水起，七月洪水漫屋檐。卖了儿女卖妻子，到头还是死外边。

这是一个成洲千年的岛城，四面环江，八面临风。得益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有两大“土特产”远近闻名：其一就是龙卷风，正所谓八面来风、龙卷为王，龙卷风来袭时，谷物被刮升天，宛如一条旋飞升天的巨龙，堪称一景；其二是双黄蛋，这里盛产麻鸭，蛋大黄多，一蛋双黄，蛋白如玉，黄似玛瑙，红白相间，珠联璧合，且双黄比例大得惊人，令人匪夷所思。

关于双黄蛋，有一则美丽传说。相传很久以前，一群大雁南飞避寒，见沽江畔水草茂盛、鱼虾成群，便暂栖泱城江滩，补充给养，以便南飞。熟料，雁群返程之后，一只雄雁因翅伤落单，孤苦伶仃，躺在芦苇丛，不能动弹，幸遇一雌性野鸭，衔来鱼虾喂食、草药外敷，如同哺育婴儿，悉心照料。此后雁鸭日久生情，成为配偶。这段真情感动上天，玉帝御赐双黄。次年，雌鸭便诞下胎中珍品：双黄蛋。此蛋孵化成麻鸭，麻鸭尔后所生鸭蛋多为双黄。

泱城境内地势低洼、沟河纵横、水网密布，属于典型的水网圩区。主汛期，江潮水位一般高出地面三米左右，周围是人工挑筑的堤坝，堤高十米、顶宽六米，蜿蜒一百余公里，像一条巨龙盘卧四周。“头顶一江水，脚踏一只盆”，这座狭长的江洲岛城宛如一只洗澡盆，漂泊在大江之中。

“万顷碧波呼日出，千年绿岛应潮生”。一个初秋的周末，清晨的江边，朝阳初上，水雾氤氲，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人声鼎沸的嘈杂，有的只是江水滔滔、凉风习习、杨柳依依，江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有人说那是江鲜的味道。

芦苇滩上布满螃蜞洞，洞口毛糙，里面不时探出一柄大斧钳，抑或冒出一串泡沫。湿地里，苇草摇曳，波光粼粼，白鹭纷飞，或盘旋或栖息，两只野鸭扑打翅膀、嘶鸣着在水面追逐嬉戏，掠起一道长长的水花。一道道横亘在水面上的渔网、渔簖和潜伏在水里的“地龙”，非但没有破坏这生态画卷的美感，反而给寂寥、天然的湿地平添了一份诗情画意。

此时，一个胡须花白的渔翁正戴着斗笠，撑着小船，从内港划来，出江打鱼，一只小狗耷拉着脑袋趴在船舱里一动不动。这或动或静的一切，勾勒出一幅恬然美妙的水墨江景，养眼、精心。

二

这一切，都被江堤上一位伫立观望的老者尽收眼底。这里是他儿时逮鱼摸虾打野仗的地方， 不过那时螃蟹满滩爬，如今不见一只，即便见到也会迅即被逮去卖钱或食用，只剩野螃蟹，也就是螃蜞。据说螃蜞并不好吃，但其钳肉多味美，于是人们在逮住螃蜞之后，掰下两只大钳，便将它放生。

这里留下他孩提时代的欢娱，也让他目睹了战争中的祸乱。恶霸地主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反动派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他邻村的一个堂叔，曾经乘着战乱，在沽江中杀人越货，祸害来往客商，偷偷将成捆的金条藏在屋后的老槐树下，解放后被公开处决，一枪打崩脑壳。这些记忆，他印象特别深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老者七十多岁，但精神矍铄，身材高大，国字脸上一副墨镜，两手紧握拐杖，此时正岔着腿，站在挡浪墙边，腰板挺直，远眺大江，表情凝重，若有所思，许是还在想念两个月前因车祸去世的爱孙，感叹人生苦短，也许又在遥想当年雄姿英发、驰骋沙场的从军往事。

这位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场老山前线下来的老兵，叫徐新华，这个名字曾经寄托了他父亲对新中国的无限向往，可惜在建国前的一次战役中光荣牺牲了，跟他并肩作战的好多战友后来都成了将军。徐新华既经历过镇守边关、血染疆场的战火洗礼，又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弄潮逐浪过，可以说踏遍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才磨练成一名德高望重的商界精英，泱城政届人士也对他敬重有加，很多人称之“徐老”。

徐老先是从部队转业到政府部门，再从政府部门辞职下海经商，慢慢将企业做大，这一过程中，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尽管他在机关讲原则、愿奉献，搞企业诚信为本、合法经营，但由于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再怎么与人为善，总是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势力在叫板和争锋，此起彼伏，有个人的，也有团队的，让他颇为费神，感触很多。

如今一家年销售近百亿元的集团公司交给两个儿子打理，他自己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不再为一些破事烦心，轻松了许多。只有体会了大爱无疆、人间真情，看透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才能享受这种风起云涌之后云淡风轻的生活，尽管有时遇到下雨天或阴天，面颊上曾被子弹贯穿的部位也会隐隐作痛，但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孙子孙女们在家的时候，他经常会唠叨当年血火交融的作战经历，不无骄傲地提到自己曾和无数热血青年一道，义无反顾地奔赴祖国西南边陲，在那枪炮震天、横尸遍野的战场上，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血洒疆场的壮丽诗篇。他觉得，这是人的一生中挥之不去的光辉篇章，比自己身价过亿元和创办的企业成为行业翘楚、单打冠军，还要值得回味和称道。

他深知，在多数老兵已是残年的今天，许多战争后遗症开始显现，特别是由于战场上的恶劣环境，严重透支了身体，产生许多不明病因，早衰体弱、精神异常等战争后伤残综合症影响了许多老兵的晚年生活。他深切感受到，能从惨烈的战场上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不仅如此，自己还能四代同堂、儿孙绕膝，身体健康地安享高品质的晚年生活。

“太太，太太”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江堤下面跑了上来，手里还抓着一个“老酵脆”擦酥烧饼，一边啃，一边憨憨愣愣地说，“我要看捉鱼”。泱城这里，小孩子管曾祖父都叫“太太”。说来也怪，他就喜欢啃这烧饼，不知是蛋糕、饼干吃多了还是咋地。

这是一种改良的烧饼，过去的老酵脆是贴在锅炉内壁上的，木炭烧烤，不像现在有的烧饼是煤炭烤的，可能附着的有害物质较多。那时的烧饼，刚烤出来时，热气腾腾，脆崩崩的，挺好吃的。尤其在那个没得吃的年代，如果能有一个老酵脆烧饼啃啃，就让邻居家小伢羡慕得流口水了。

但是那种烧饼，里面加的是糖精，外面刷了一层油，洒了几颗芝麻，热的时候好吃，咬得动。老酵头发面做出来的烧饼有筋道，但等到烧饼冷了之后就发硬，跟铁似的，可只要用水一泡就软和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将水烧开泡个老酵脆或一把馓子，再往锅里打个鸡蛋，便算是一种特殊待遇了，只有坐月子的女人才能享用。

现在的烧饼，咋做的呢？擀开一块面团，均匀地抹上一层葱油和椒盐，也有里面塞滋油的，然后将抹好油盐的烧饼坯子卷起来按压成圆形，再送进烤箱烤，有点黄桥烧饼的味道。

“淘淘，别乱跑”孩子的爸爸紧跟了过来，生怕小孩爬坡摔倒。他管老者叫爷爷，心里不快地抱怨道：“淘淘就爱满场乱跑，追都追不上，一不注意就跌跟头……”。在他们身后，内江堤脚下，散落着一个自然埭，这里居住了十多户人家。

这里的住宅都是复古风格的二层别墅楼，在老宅基地上翻建的，别墅屋后即北面，是如摇钱树叶一样哗哗作响的两排意杨，这是一种速成林、经济林，栽了快二十年，也没见人砍伐过，经济林倒变成了生态林、风景林。

意杨树下是一条宽约一米的巡堤便道，水泥路面，在江堤脚下蔓延到远方，是防汛人员或江堤管理人员巡查发现江堤内侧塌方、裂缝、管涌等险情用的，紧贴巡堤便道的是如同高山一般巍峨的江堤，号称钢铁长城、固若金汤。

让人意外的是，一年前在五公里开外某一段，江堤连同江滩居然全面垮塌入江，塌失面积近两百亩，令人唏嘘不已，好在不是汛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失万无”啊！别墅楼前是一条大河，被徐家承包了，水面宽广，河水清澈，一群鱼儿在水面泛泡，还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塘里鱼是不喂饲料的，都喂菜籽饼和小麦，里面的鱼不出售，只供应自家企业食堂。

这有点背靠大山、坐北朝南的帝王之象，算命先生也说这里风水好。因此，徐老爷子至今还在这里留着老宅，偶尔回乡下小住几日，尽管城区还有几套大别墅。他深信这里是生他养他的风水宝地，出过几位清华、北大的高材生和他这样的成功人士，加之水利部门在外滩抛石护坎，这里绝不会出现江堤决口的“滑铁卢”。

看到孙子云峰和重孙淘淘走过来，徐老微笑道：“云峰，我们在江堤上散散步吧”。“好来，去那边看看防汛哨所”。这时，江边驶来一艘万吨轮，鸣笛的声音吸引了小孩子。“大轮船，大轮船”淘淘又跑起来，顺着前面的台阶爬上去，要到挡浪墙上看船。其父连忙跑过去搀着，生怕小孩子跌下来。江堤公路虽然偏僻，但不时有车辆行驶，行人不多。徐老不紧不慢地拄着拐杖，镀着步子，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哨所边，只见其外观貌似西式教堂，里面设施只有一盏灯，地面、窗台一层灰，外墙天蓝色，但油漆斑驳脱落，门把锁锈迹斑斑，给人的感觉是这间屋子自从建好就未使用过，屋檐下三面是一米宽的阳台和不锈钢护栏，临江的阳台上有一些饮料盒、废纸、用过的安全套……哨所下面是混凝土江堤护坡、绵延百里的防浪林和水天一色的大江。

经过哨所，他们继续沿江堤向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看到江滩上散养了好多山羊，这是旁边“清雅农庄”养的，不仅有羊，还有草鸡、鸭、鹅。河塘里分别养殖了甲鱼、螃蟹、龙虾，当然也有青草鲢鳙四大家鱼。种植的果树有葡萄、黄桃、水蜜桃、枇杷、枣树、石榴等，果园里还张了几张大网，可以逮到斑鸠、野鸡，大棚里有草莓、秧草，供游人垂钓、采摘，也有餐厅、客房。周末生意挺好的，大多是城里人一家开车出来自驾游，一边欣赏大江风貌、田园风光、岛城风情，一边钓鱼、散心、吃野味。

这一天正好是周六，早早的就已经有几辆外地车牌的小轿车停在里面了，三五个人正坐在河边钓鱼，有的坐在钓鱼箱上，左右开工，一根台钓竿，一根传统竿；有的就握着一根传统竿，通过七星浮漂可以分辨。

听说农庄生意不错，徐老跟孙子提议下去看看，看乡村游、自驾游兴起之后，农庄到底经营得怎么样。他以前听说搞农业的一般亏损的多，但通过餐饮等三产可以弥补。这次他想顺便了解一点民情，毕竟自己曾经是省人大代表，如今虽然退下来了，可儿子还是，还有建言议政的渠道，自己也经常接触到泱城县的主要领导，也有机会说说。

正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打破了这幽静的氛围，淘淘连忙捂起耳朵。三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越野车停在农庄门口，一个矮个子光头下了车，他脖子上戴着一根大金链子，亮闪闪的晃眼。那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大声喊“丁老板在啊？”

令徐老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下江堤，不一会，又开来两辆大卡车，车上卸下一台挖掘机，挖掘机和两辆大卡车并排堵在“清雅农庄”门口，感情是来堵路的。这时，徐老决定先在远处观望，看看这是咋回事。又过了一会，来了一辆警车，是所在地篱笆镇派出所的。徐老见警车来了，便放心地往回走，向收网归来的渔民买了几斤江鱼和江虾，就回家了。半路上，徐老对孙子说：“云峰，听说农庄的土家菜不错啊，要不我们中午就过来尝尝鲜吧”。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那警车开走了，随后卡车和挖掘机也都离开了，农庄里面发生的事徐老还不清楚。但是这件事已经压在他的心头，依他的性格，他早晚会过问，也不会忘记，记忆力没那么差。

三

刚回到江堤下的家中，徐老便让保姆泡了一壶明前龙井和小女儿从国外寄回来的咖啡，因为马上要招待一位老战友，贵宾快要到了。老爷子一直喜欢喝绿茶，喜欢那种淡淡的茶香味，而今天要来的战友最喜欢喝咖啡，自己偶尔也喝。咖啡是一种美味的高热量饮品，与茶叶、可可并称为世界三大饮料，一杯咖啡下肚就能提神醒脑，缓解身体疲劳，据说对预防心脏病、中风甚至癌症有一定作用。

刚泡好茶和咖啡，门外汽车便响了，一辆黑色的新版奥迪A8轿车开进院门，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就是徐老的战友文建国，一位是他儿子。文建国六十岁左右，他儿子三十岁出头。

“老哥啊，我好想你啊！”“我也是啊，几年不见了。”两个老战友一把抱在一起，好几年不见了，虽说都在一个地级市。但是两人感情是深的，经常通话，不论有事没事，毕竟是一起从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下来的生死兄弟。徐老当年是团长，文建国只是个团部的普通士兵，但老乡加战友的感情不一般啊。

“伯伯好！你好你好！小朋友好！”文建国的儿子文彬彬从奥迪车后备箱里拎了几盒礼物，挨个打招呼。

“文爷爷好！小叔好！”徐老的孙子徐云峰在复旦读的本科，在美国读的研究生，他很懂礼节，“请到屋里坐。”虽然徐老的孙子跟文建国的儿子差不多大，但是辈分不能乱。

小文将礼物交给徐老的孙子：“这是我们老家山里的特产蜂蜜、咸鸭蛋、火腿、牛肉干，还不知你们是不是喜欢”。“都是老朋友了，还带什么礼物啊，非常感谢！”云峰客气道。

“现在交通方便，网络发达，手机真好用啊”文建国一阵感慨，“通过微信发个定位，就能导航到了”。说话间，他掏出一包黄金叶，开始发烟。

“是啊是啊，现在手机就相当于电脑啊，可以上网、看电影、打游戏，什么功能都有”徐老拉着文建国，并排坐在鳄鱼皮的进口沙发上。

徐老拿起茶几上的南京九五至尊香烟，递给文建国：“到了我这里，抽我的抽我的。”

“小叔，你喜欢喝咖啡还是喝茶啊？”云峰问彬彬。

“我喝点茶吧，别喊小叔，怪别扭的，喊我彬彬吧。”于是，云峰随即给小文倒了一杯茶。

“老弟啊，这是我女儿刚从国外寄回来的埃斯美拉达庄园瑰夏咖啡，产自巴拿马山区的石榴树荫下，这种咖啡产量稀少，比较稀有，口感蛮好的，尝尝呢”徐老拿着包装盒介绍着，“来，我陪你喝一杯”。

寒暄了几句，平时关注时事又会玩手机的徐老切入正题：“听说你们那的老兵最近不安分啊”。徐老最关心的就是退役老兵动不动就上访的事情，尤其是前一阵子围堵在春州市政府门口，搞得满城风雨，甚至在全国都小有影响。他也是一名退役老兵，虽然对生活艰难的老兵怀有同情心，但对这次集访围堵事件感到不满。

“是的是的”文建国皱着眉头，“听说这次他们去市里集访，外地还来了一帮人声援，都惊动北京了，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

“主要是什么原因啊？”

“一部分以前退伍的，回来安置到企业，企业倒闭，下岗后没有重新找到工作，自己在外面打打工，现在到了退休年纪，养老金又不高，就去政府上访。我们县里，有个工作人员可能态度不大好，没有认真解释，就一口把他回绝，叫他们到市政府去上访”文建国吸了一口烟，接着讲，“然后这帮人就到市政府去了，站在大门口高喊口号，什么‘拥护中央、反对腐败、还我待遇、还我编制’，还唱《团结就是力量》，并拍了视频，上传到网上，在微信群乱发，造谣说老兵被打了，唆使外地老兵赶来声援，简直是瞎胡闹！”

“有没有越战下来的？”徐老十分关心当年的战友。

“肯定没有，当时越战下来的老兵，有的立功有的晋升，我们县的几个都安排在机关事业单位，有退休工资的，我虽然辞职办企业，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也不可能去上访”文建国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瑞士金表，“这是我上次出国刚买的，几万块呢”。

“对了，上次那个单子怎么样了？”徐老突然想起外甥上次托他办的事。

“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个订单的事，我已经找了他们老总，在相同价格的前提下，优先给你。他们原来有一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正好前段时间提供的半成品出了点问题，老总想以此为借口，暂停使用，原来的单子分一半给你外甥，但是他要确保质量，不能让用户以后投诉，产生纠纷，砸了品牌”文建国一口气说了好多。

“总的量大概有多少？”徐老接着问，“我外甥的产品都是经过ISO质量认证和CE认证的，并且出口到欧洲”。

文建国喝了一口咖啡，笑起来：“那太好了，我给你保证，价格不会比老客户低，我跟那老总是初中同学，关系一直挺好的，他总的量有一亿元，可以分五千万元的单子给你外甥”。

时间过得真快，聊着聊着都快到中午了。这时，云峰带着彬彬已经在江边和自家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了，他提醒徐老：“爷爷，好吃中饭了。”

“老弟啊，走，我带你们去离这边不远的一家农庄尝尝鲜”徐老起身去上了个洗手间。

“爷爷，我开个车去吧，我们几个正好一辆车，也省得走路”。“好的”。

云峰随即从车库里开出一辆保时捷卡宴越野车，停在门口等候，并把车门打开。“老弟，我们坐后面，淘淘你也来靠我”徐老和文建国上了车，彬彬坐副驾驶。

云峰早上已经将餐桌定好了：“中午在福寿厅”。“哦，好名字”徐老应道，“就是俗了点”。

四

一看徐老爷子来了，老板丁长贵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哈着腰给几位发软中华香烟：“徐总，欢迎您老大驾光临！”

“丁老板，听说你这里生意不错啊，我们是邻居，但还没来吃过饭呢，不好意思啊”，徐老也是客气人，“今天我来个战友，正好带他来尝尝”。

“快，里边请，里边请”丁长贵带着他们走向包厢。

“来点酒啊？”徐老倡议。“我一般不喝酒，身体不太好”文建国一脸歉意，“要不喝点红的吧，你是我老领导，听你的”。

“好的，来瓶卡斯特干红分分吧”徐老一般也不喝酒，毕竟这个年纪了，各种毛病都有，虽然外表看起来硬朗，但也是内强中干。

突然，徐老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云峰啊，你赶紧打电话给顾宏扬，看他在哪里呢，要在泱城就叫他立即赶过来，现在才十一点出点头，时间来得及”。顾宏扬就是徐老的外甥，自己跟人合伙搞了个企业，企业年销售也有五六千万，但是自己占的股份不多，专门生产家电接插件的。

“喂，顾总啊，在哪里啊？我是云峰哦”云峰按了免提。电话那头说：“我在街上啊，在家呢，马上准备吃饭”。街上的意思就是在泱城城区。“爷爷让你来我家这里吃饭呢，我给你发个定位啊”。“好的好的”。

一刻钟左右，顾宏扬到了，还带了两条黄金叶香烟，是拿来发的，一人发了一包：“舅舅啊，害你们等了，不好意思啊”。

“我给你介绍啊”徐老拍着文建国的肩膀说，“这是我老战友，你要叫叔叔啊，上次朝阳县订单的事，他帮你搞定了”。

顾宏扬赶忙抽出一根黄金叶递过去，“谢谢叔叔啊！麻烦你了，下午请你到我们企业去参观参观啊，晚上我来安排”。

“宏扬啊，今天你要喝酒啊，车子马上叫驾驶员给你开回去”徐老发话了。

这时，服务员将菜端上来了，都是当地有特色的乡土菜肴。冷盘有老板自己卤的鸡爪、猪蹄、牛肉、蒜泥拍黄瓜、腌制的鲜脆螃蜞钳，大菜有草鞋底、昂刺、翘嘴混烧的江杂鱼，有红烧老鹅、糯香排骨，素菜有马齿苋、木耳山药、青椒土豆丝、蛋黄锅巴、春卷，乌鸡菌菇汤里面加了桂圆、红枣、枸杞，还有螃蟹、菱米、螺蛳、面疙瘩烧的汤，甚是养生。最具特色的是一人一条红烧河鲀、清蒸刀鱼，虽然不是那个江鲜肥美的季节，但喂北极虾仿野生养殖的河豚也不赖，味道鲜美，肉质嫩滑。

云峰、彬彬因为要开车，没有喝酒，徐老、文建国、顾宏扬三人分了两瓶干红，其中有一瓶是顾宏扬喝的。席间，顾宏扬频繁敬酒，或半杯或整杯地干。吃饭的时候，他们又谈了一些老战友、老领导的近况，拉了拉家常，谈了一些时局方面的事情。

吃完饭，他们找了一间棋牌桌，喝茶掼蛋。徐老、文建国、顾宏扬、彬彬一起掼蛋，云峰正准备带儿子去钓鱼玩，这时徐老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孙子说：“把丁老板叫来”。

两分钟过后，丁长贵来了。

“最近农庄生意咋样啊？”徐老边抓牌边问丁长贵，“他们搞江鲜旅游节，现在又兴起自驾游、农家乐，你们生意有没有受到影响啊？”“春季江鲜旅游节的时候，生意特别火爆，吃饭的包厢和客房不够，节庆和自驾游确实给我们带来很多生意。”“农业这一块呢？”“水果、蔬菜、水产也不卖了不少钱，但土地租金、民工工资占成本的很大一部分，整个农业这一块基本属于亏损，即使争取到一些项目补贴资金，我们主要靠吃饭、住宿等三产这一块。”“哦，还不错嘛。”

“上午大卡车堵门是怎么回事啊？”徐老心中不快，一直窝着火呢，最见不得混混闹事。

“徐总，你还知道这事啊”丁长贵一愣，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你就如实说”徐老安慰他，“我就想晓得怎么回事”。

“徐总啊，事情是这样的”丁长贵一五一十的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有个混混叫蒋春，在街上小有名气，估计没少惹事。以前请派出所和治安大队的人来农庄吃过几次饭，然后跟丁长贵熟悉了。后来，蒋春打电话叫丁长贵安排饭，说自己出差在外面，记在自己账上，等他回来结，河豚季节来吃了好几次，有几次都是每人一条刀鱼、河豚，有时还要拿整条的软中华香烟，总账大概有一万多块钱。再后来，丁长贵见蒋春慢慢不来结账，就打电话催他。没想到，这个混混居然带了一帮人，三天两头来堵门，让农庄无法正常营业。他们的理由是，他的客人吃坏了肚子，回去腹泻，要求赔偿三万多块，不给钱，就堵门。然后派出所民警来处理，说这是经济纠纷，叫他们自己协商，最后丁长贵真的赔给蒋春三万多块。但丁长贵心里郁闷，不服这个气。

“真是混账透顶，明摆着敲竹杠嘛”徐老很是生气，“居然还有这种荒唐的事情，我下次倒要跟领导反映反映”。丁长贵后来通过侧面渠道得知，徐老真的跟县委某领导说了这事，领导意思是尊重基层派出所的调查处理结果，据说是证据不足，再说都已经赔付过了，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一定会慎重处理。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但徐老心存芥蒂，丁长贵也是愤懑不平。

五

打了一会扑克牌，徐老他们便回去午休。下午三点多钟，文建国、文彬彬、徐云峰随顾宏扬前往当地华晨镇的规模骨干企业宇扬电器有限公司参观，徐老因有其他事情，没有同往。顾宏扬的奥迪A8由徐云峰安排了一个驾驶员开。徐云峰自己开保时捷去的，省得回头再麻烦彬彬送。

顾宏扬在车上向文建国介绍：“我们公司主要生产经营电线电缆、电源线、插头插座等产品，前几年凭借过硬的产品质量，打开了欧洲市场，订单逐年增多，现在已经是满负荷生产，如果朝阳县的合同订下来，我们立马购买设备，租人家村里的标准化厂房，半个月就能投入生产”。

迈入公司大门，“志在环宇，扬名中外”八个大字映入眼帘。这几个字立马让人联想到公司名称“宇扬电器”，大股东、董事长名叫章浩宇，小股东、总经理名叫顾宏扬，两人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宇”、“扬”。

文建国发现这家企业虽然规模不很大，但车间、仓库、办公楼、停车场布置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企业文化氛围很浓，“诚实做人，精心做事”、“诚信为本，创新为魂”、“追求卓越质量，打造一流品牌”、“劳动创造财富，安全带来幸福”等宣传标语喷涂在醒目位置。经过车间，看到工人们在流水线旁守着各自岗位，专心致志。他们统一着企业工作服，胸前印有“宇扬电器”的标识。看到这些，文建国顿时心中有了底。

文建国是搞汽车灯具的，泱城没有上下游产业和配套企业，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并不涉及，所以话题也不多，就在顾宏扬办公室喝喝咖啡，聊聊天，谈了一些镇其他企业的情况。章浩宇出车了去了青岛，不在公司，但电话关照顾宏扬要把文总陪好，等他回来，定去朝阳县登门拜访。

晚宴安排在企业食堂，镇党委书记华建武、镇长白斌和分管工业经济、招商引资的副镇长何一民、王春花都参加了。顾宏扬关照秘书把大门关好，食堂窗帘都拉起来了，不透一丝光线，搞得跟做贼似的，生怕被人偷拍。因为八项规定，上面纪检部门抓得严，他们镇领导吃饭都提心吊胆的，神神秘秘，不敢去大饭店。

晚上，顾宏扬和镇领导都是喝的茅台，文建国少喝了点干红，徐云峰、文彬彬和顾弘扬的女驾驶员都是喝的王老吉饮料。顾宏扬喝多了，到洗手间吐了一地。听说企业弄了个大单子，要扩大生产规模，镇领导都很兴奋，在这个经济下行的宏观环境下，企业满负荷生产还要扩能，如同漫漫寒夜里的一抹亮色，尤为难得，此乃好事啊。其实，虽然大形势不太好，但家电市场的刚性需求还是挺旺盛的，为其配套的电子接插件销售自然也水涨船高，更何况这个单子还是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

为把客人陪好，顾宏扬特意安排了企业行政部的两个能喝酒的美女助兴，两个人大学毕业才两三年，身高都在一米七左右，身材苗条，但不瘦弱，桌上的男人都要不时地瞄几眼，秀色可餐嘛。两个年轻美女的出现，吊起了男人的兴致，但也让年长的女副镇长王春花逊色不少。美女敬酒都干了，大男人又怎能不喝呢？美女说了，谁干杯，加微信。几个镇领导喝多也不奇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企业发展服务，喝点酒算什么。

女副镇长王春花搞招商的，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酒量也不错，她频繁举杯，希望文建国来华晨镇投资，一丝机会也不放过，主动倒满一杯茅台，站在文建国身后：“听说文总要到我们镇考察，我们书记、镇长今天把其他接待都推了，亲自参加这个活动。我们华晨镇投资环境没得说哦，各项优惠政策都有，经济总量也排在全县前列，欢迎文总来我们这里投资啊。今晚就住在这里，不要走啦，明天我带你考察一下我们工业集中区。”

文建国似乎从王春花迷离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知道面前是一个敬业的女人。王春花虽然年近四十，但是风韵犹存，尤其是皮肤白皙，五官匀称，很有气质。文建国心底里还是动心的，可知道自己企业规模不是很大，手头资金也有限，要到外地投资，够呛。文建国端起酒杯转过身，面对王春花：“谢谢书记镇长，也谢谢王镇长的美意！下午来的时候，在车上我就发现，华晨镇生态环境不错，民居都是小别墅，镇上建筑整齐划一，店招广告统一标准，不愧是全国环境优美乡镇，我也向往鱼米之乡、生态岛城的美好风光，但愿有朝一日能到华晨镇来工作生活，为了缘分，我们干杯！”“干！”王春花一杯二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席间，身材不高、微微发福的小白脸书记华建武下位，给每一位敬酒，加之被敬，已经喝了七八两。得知徐云峰是徐老的孙子，敬酒的时候把半杯白酒都干了：“云峰啊，徐老爷子可是我们敬重的企业家啊，他为人诚恳正直。”

宴席快到尾声的时候，华建武最后一次起身，举起半杯白酒：“这样啊，我们华晨镇的班子成员，一起敬文总、顾总。感谢文总为宇扬电器争取了一个大订单，为我们镇的经济增长作出了重大贡献；感谢顾总的精心安排，为我们提供了这次机会。我们都把杯中酒干了。”然后其他人都站起来，干了杯中酒。

散席后，文建国跟镇领导、顾宏扬等人一一握手作别，顾宏扬驾驶员也将事先准备好的土特产咸秧草、马兰、虾蟹酱各拎了两盒放到文彬彬奥迪车的后备箱里。同时，也不忘给每位镇领导各准备了一份土特产，外加一人两条黄金叶香烟和一盒安吉白茶，都放在公司的车后备箱里了。

等文建国他们走了之后，顾宏扬搭上华建武的肩膀，悄悄跟几位领导说，“走，到哪醒醒酒啊？”

华建武乘着酒性：“呱，顾总还有下半场的安排呐？”“是去洗澡、捏脚还是KTV？”

“要不去泡个澡吧”华建武建议。

“不好意思，我还要骑电瓶车去接小伢，我就不去了”副镇长何一民难得吱声，他老婆也管得严，从不允许他在外面进舞厅、泡桑拿。

王春花也跟着说：“我酒多了，我也不去了”。

镇长白斌也说：“今天我丈人老头过散生日，我还要去到个场。”白斌刚到华晨镇做镇长一年，个性比较孤僻，经常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一呆就是一整天，办公室窗帘也是放下来的。他经常哪也不去，下属有事情来找他汇报，或者找他签发票，他才应付几句。而书记华建武个性相对要张扬一点，白斌也许是学会了低调。他深知，自己虽说是政府一把手，但相对于镇党委书记来说，还是二把手。其实心里，他与书记似乎产生了一点隔阂。因为有的时候轮不到他作主，事情就定了，但发票要他签字。财政是他分管的，他要担责，他胆子比较小，唯恐出什么乱子，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华建武说：“好，那我们今天就散吧。顾总，你安排驾驶员把他们都送到位，我跟你说几句话”。然后，把顾宏扬拉到一个角落里说话。他们早就认识，私交一直不错，虽然顾宏扬老板不大。

这时，停在食堂门口的一辆黑色宝马740发动，他们三人上了车。

等他们走后，华建武上了顾宏扬的黑色奔驰S400L，顾宏扬又叫上其中一位陪酒的美女小吴。小吴名叫吴晓馨，刚参加工作不久，未婚。她一坐到副驾驶上，顿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在车内弥漫开来。本来酒就可以助性，再加上香水味，华建武有点情不自禁，虽说以前见过小吴几次，也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但一直没有接触。可是回家之后，他的心里老放不下，总觉得有只兔子在跳，噗通噗通的。

吴晓馨大学期间曾经谈过恋爱，但毕业之际都不愿意到对方户口所在城市生活，只好和平分手了，她的性格属于那种内秀而不内敛、开朗而不张扬的类型。到企业上班之后，看到周边很多有钱人，开豪车、住别墅，但自己住在农村，父母都是工人，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每天都骑电瓶车上班，刮风下雨的很不方便。由于耳濡目染，她也对有钱人的生活充满向往。

而这位华书记年轻有为，人称“小白脸”，而且有权有势，很多企业老板都想巴结他，希望能弄块地皮做厂房或开发商品房，哪怕搞小产权房也行。吴晓馨自从跟华建武吃过几次饭后，就感觉到他不时向自己投来的暧昧眼神，心中也暗自仰慕这位有才华的书记。

驾驶员也是一位美女叫佳芳，身高一米六五，身材匀称，长发飘飘，为人和气，从不跟人吵架，给顾宏扬开车已有六年，生了一个男孩，但现在离婚单身。公司里有人在背后议论，告诉外人，说亲子鉴定下来，孩子是顾总的。

奔驰车抄近路上了高速，直奔五十公里之外的江滨市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当晚他们没有回来，开了两个总统套房，是用顾宏扬和驾驶员身份证开的房。泱城县属于春州市，江滨是跟春州毗邻的地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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