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

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幸福。毕业两年，毫无成就。整天都过着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枯燥生活。我怀恋自己的大学生活；那个时候可真是无忧无虑！上学期间做点兼职，攒些钱，到了假期就可以去各地游玩。我去过厦门、杭州、北京、西安，还去过一些不知名的地方，比如达州和十堰。可一毕了业，这一切就离我而去了。首先假期少得可怜，不是两天，就是三天，最多也不过七天。而七天能做些什么呢？首先你要加三天的班，接下来的四天就只能去一些上海周边的地方；连回老家都显得有些局促。要是再去远一些的地方，那就是遭罪，不是休息，是用难得的假期来加剧自己心力憔悴。我想去西藏，想去布达拉宫，想去徒步旅行；不过这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玩得畅快。所以我辞了职，准备花两个月的时间来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我知道去西藏的路线：先从成都出发，经由雅安、康定，再经过甘孜，德格，就可以进入西藏的昌都。在出发之前，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正在成都发展。他是四川的的达州人，他的父母也在成都工作。我联系到他，希望能去他那里玩上几天，好叙叙旧。他说最近刚好不忙，就很愉快的答应了我。

他在成都北站接到我。“超生！”我大老远就叫他。他扶了扶眼镜，笑着向我招了一下手。我就知道他还和大学时一样：含羞又少言寡语。他带我去坐地铁，说是要带我去他家；他妈妈已经做好了午饭，正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吃饭呢。我本来还想和他在外面随便吃一点，然后就去网咖玩几把游戏，毕竟这是我们大学时主要的娱乐活动，也是最值得怀恋的一部分记忆。不过这显然泡汤了。我们在地铁里聊起天，自然先聊到了女生，却发现彼此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于是就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而后聊起了工作和未来的发展。最后，我惊讶的发现他已经在成都买了房子。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已经买了房子？就在成都吗？多少钱买的呀？”相信大家都一定明白我惊讶的原因。首先两年前都还相差无几的同窗同学，如今已经成为了有房一族，而我还在各处飘荡，连工作也没有着落；这不得不让我感到十分震惊。其次，大家都清楚成都作为新一线城市，房子是有多么的昂贵。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大学同学竟然是一个富豪。

对于我一连提出的几个问题，超生显得有些紧张，脸都微微红了起来。这是他的个性，大学时就是这样。“买了，”他说，“去年买的。就在成都。”“厉害啦！”我的惊讶还没有消退，说，“可以呀！二十几岁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幸福的人呀！人生赢家！“我立马羡慕起他来，觉得他二十几岁就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不可谓不幸福。”你看我，没房没车，连女朋友的都没有。”我不禁自嘲起来。他一面听我说话，一面习惯性的用右手掐着自己的下嘴唇，等我说完了，他就笑着对我说：”幸福个屁！一个月还四千多你去试试。”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超生说脏话，这让我稍微感到有些吃惊。“四千多？怎么还这么多？”我说。我的羡慕一下退却了下来，因为我想起了我的信用卡分期，那可真叫人遭罪。“四千三百多。”他说，”没办法，我贷了三十年，利息都要几十万。”“什么？”我刚刚退却的惊讶又涌了上来；几十万的利息是什么概念呀，那需要多少年才能还得清！“为什么这么多？”我又补充了一句。“因为贷得多，贷得久呀。“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平静地对我说，”我贷了82万，如果按揭15年的话，利息就是三十几万，但每个月要还六千多；如果按揭20年的话，利息就是四十几万，每个月要还五千多；我贷了三十年，利息差不多八十万，不过每个月可以少还一点。”

我知道超生的工资，他和我都做着桌面运维的工作。他每个月的工资到手只有五千多。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贷三十年，而不是15年或者20年，因为他的工资根本不够还。“那你还买房干什么？这么贵。“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能力不够，干嘛要让自己遭罪呢。这时，他笑着对我说：“这算便宜的！才一百多万。市区里要好几百万呢。“不过紧接着我就注意到他的笑容变成了皱眉，顿了顿，他又对我说：”其实我也不想买，主要是我妈，不然我也不会买。“我有些疑惑不解，就想问他为什么。但又突然觉得打听人家的家里事会让人难以为颜，就停住了话头。场面冷静了下来。不过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向我倾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也看向他，做出一副准备倾听的样子。于是，他就告诉了我接下来的故事。我不知道周围人是否注意到了我们的交谈，前期我还稍微有些尴尬，不过听着听着我就完全沉浸其中了。

他面无表情，平静地说：“其实我也不想买。我觉得老家有一栋房子就够了；可以住就行。你也知道，我老家在农村，有一套两层的小楼房，虽然没有装修，但很宽敞。不过我妈不这样想。她很想在城市里买一套房子；很想能够住在城市里。尽管她现在已经住在城市里，但她一点也不满足。比如打扫屋子的时候，她就会很不甘心的停下手里的活计，说这要是自己的房子该有多好，打扫起来也有劲。连在在墙上钉钉子，她也会愁眉苦脸，想这是别人的房子，不能想怎么钉就怎么钉。在小区里锻炼，她也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为其他人都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一个外来客。因为房子的原因，她还和我爸打冷战，两个人在饭桌上经常一句话也不说。等我爸爸去洗碗了，她就说我爸爸没有能耐，打了一辈子工，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一辈子都在租房，还说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听的多了，我不免觉得有些不耐烦，就对我妈说：‘我们老家又不是没房子，干嘛要买房子呢？现在的农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公路和网都通了，快递也能送到镇子上，镇子里也有超市，坐车去镇子也只要半个小时；就和在城市里一样方便。等你们老了，回去住就行。’我妈立马就反驳说：‘医疗、教育一样吗？看个病还要到县城去，那乡医院行吗？你以后小娃儿读书去哪里读？去我们那里的小学？那里现在连学生都没有几个，一个班就几个人，都出去读了，你去哪里读？’我妈的语气强烈而坚定，内容更让我哑口无言，不过我还是一点也不想买房子，主要是因为现在的房子实在是太贵了。而我家又没有多少钱，顶多付个首付；接下里就要贷款，就要还钱；爸妈年纪都大了，那这笔钱谁来还呢？自然是我。所以一旦买了房子，我的生活压力就会猛增。到时候手机也不敢换，工作也不敢辞，长假也不敢请。我还不希望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去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而我妈的梦想却一天天加重起来。她开始到处去看楼盘，每天回到家，手里都会捏着好几张房地产商的宣传单，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上面自然是印上了精美的效果图和迷惑人的口号。有些口号真叫人啼笑皆非。比如‘xxx买房早，媳妇娶得好’、‘你把钱存银行，银行把钱借给别人去买房’，还有什么‘xxx，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我妈显然受到了这些广告语的影响，开始整日唉声叹气，就好像那些房子中有一套打一开始就是她的，而她现在把它弄丢了一样。

“有一天，我和爸坐在一起看电视。我妈很晚才回来。回来时，她脸上喜气洋洋的。手里不仅捏了一张房地产商的宣传单，还拿着一本笔记本。原来，附近要新开一个楼盘，她去打听消息去了。鞋子都没换，她就跑过来对我们说：‘xxx那里要开一个新楼盘，有八十六平方米的户型。现在预售有优惠，交两万抵四万，送阳台，还打9.7折。’我们都明白我妈显然是被那些所谓的优惠所吸引，一时头脑发热，因此一句话也不说，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可没过多久，我们就听见她在床上哭了起来。我走过去，看见她正坐在床上，两只眼睛里满是泪水，嘴里还说：‘我怎么遇到这两个男人，一个没本事，一个没上进心。‘她不住地哭，看起来又悲伤又落魄，样子真让人觉得心酸。我和我爸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眼睛里也充满了哀怨，好像他也觉得我们家买不起房确实有他自己的原因。为了安慰我妈，我爸就说：‘那行，过几天去看看，要是合适，就买一套。’于是我们一家都看起了房子。我们找到开发商要到了效果图和户型图，一有空就坐下来一起研究，讨论选择什么户型，朝向那里，什么栋，什么楼层。用来涂画的草稿纸都用掉了好几张。我爸和我妈和意见总是不和。我爸觉得选择三到五层最为合适，如果出了什么事故，也方便逃生；而我妈就觉得选到十层以上，十五层以下最合适，那里采光好，视野好。他们征询我的意见，我想了想就站在了我妈的一边，因为这次买房主要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最后我们看中了第五栋的1002号房子，就等待开发商放出房子的价格。我妈也因此变得非常开心，常常拿着户型图琢磨该把冰箱摆在哪里，就好像那栋房子已经被我们买下来了一样。

“开盘的时间越来近。房子的价格放了出来，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出不少。知道价格后，我爸一下就愁眉苦脸起来，因为这需要一百多万，而我们家连首付的钱都还差三万。我也打起了退堂鼓，后悔支持了买房。我妈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当天晚上，她就打电话给她的一位拥有三套房子的同事，说她准备买房，要借五万。她的同事愉快的答应了她，这她让好几天都兴奋不已。不过这个价格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贵了。一想到今后每一个月都要还钱，我就感到紧张不安。为了逃避这一切，我就想了一个主意：等抢房的时候故意抢不到。同时我不停的向我妈渲染抢房的难度，告诉她我们面临着多少的竞争对手，可能一眨眼的功夫，房子就被抢完了。我还在她面前计算贷款的利息。听到要多还几十万，我妈也表现得不像先前那样热情了。抢房的前一天晚上，我对说我妈：‘我们努力抢，如果抢不到就没办法了。‘我妈看起来释怀了不少，也说：‘先抢抢看。如果抢不到，也说明这套房子和我们无缘。’抢房的时候，我就耍了一点小伎俩。刻意在屏幕上猛按一通，但就是按不到‘抢房’的按钮。等过了十多秒，我才终于按下了‘抢房’，果然不出我所料，房子已经被别人抢走了。我如释重负，紧张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起来。我安慰我妈，说这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妈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表示理解，并一再说，这套房子确实与我们无缘。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在心里暗自高兴，并为自己的主意感到满意。可没过多久，我又听见了我妈在床上哭泣，哭得比上次还要伤心。她把被子盖在头上，失声痛哭，同时还一面说话，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辛苦了大半辈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呀，就是想有一个稳定的家呀！’哭了很久，她才停歇了下来。她给她同事打电话，抱怨房子太难抢了。等我爸回来，她又抓住我爸说：‘你这个男人真是太没有用了。别人家都是一个男人来顶天立地当支柱，你呢？房子也不抢，连电话也不打个回来问一下。’我爸愁眉苦脸，一句话也不敢说。最后，他想起了我们老家有一位亲戚前些年也在成都买了房子，就想问问他是怎么抢到的。我妈赶紧拨打了电话，对方却说他们不是抢的，而是在一位销售手上直接买的。我妈兴奋不已，感觉找到了通向光明大路的方向；她赶紧要来那个销售的电话，又立即打了过去。不过不幸的是，对方已经辞职不干了。这让我妈更加失望了。她挂掉电话，就呆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眼角里还噙着泪水，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果然，没过多久，她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在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了一套房子对于我妈来说是多么重要了。对她来说，房子就等同于家呀！思来想去，我为自己的主意感到懊悔。我思考起弥补的办法，开始不停联系卖房的销售。终于，在半个月后，那个对接我们的销售打来电话告诉我喜讯，说有一户人家抢了房，但不想要了，就在我们原来想要抢的那套房子的对面，问我要不要，还说他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后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呢。于是我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就这样，我们借钱付了首付，还贷了三十年的款。我爸妈还借来的五万并开支生活，而我则负责偿还房子的贷款。”

等他说完了，我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幸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同情起他来，毕竟他才二十几岁，本应该是潮气蓬勃，追求自由的年岁，现在却不得不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而且还是透支未来三十年的工资收入。想起自己每个月还信用卡时的心力交悴，也就不难体会到超生此时的心情了。这时，地铁也差不多到站了。我们下了地铁，又坐了三站公交，才终于抵达了超生的家。一敲门，超生的妈妈就热情洋溢地迎了出来。她还系着围裙，脸有些发福，纹了眉，做了头发，看起来和蔼可亲。她招呼我入座，说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我看见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有酥肉、红烧鱼、水煮肉片，还有麻婆豆腐。洗过手后，我们就吃起饭来。吃饭时，我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张发皱的房地产商的宣传单。上面写着“你在睡觉，别人在投资”这样的话。吃过饭后，我就悄悄问超生，他妈怎么又在看房子。超生说，他妈妈有个同事前几年买了房子，因为周围修了地铁，房价大涨；他妈妈也就开始关注起这方面来。“那你妈不会还想买房子吧？”我问。我都有点开始为超生担心起来。“想啊。”超生说，“不过没事，反正我们家现在没钱，想买也买不起。”他说时，笑得十分灿烂，就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样。听着他说话，我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只要付不起首付的钱，他们家就不会再买房子，超生也就不会增添新的负担了。

最后，我在超生家住了两天，在周一的早上和超生一同出门，他去上班，而我去火车站。没过多久我就抵达了西藏。那里的一切可真是壮观：周围是辽阔的草原，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山脉。周围的人也热情好客。我们一同徒步旅行，期间也借助了其它工具，最终抵达了拉萨。我见到了雄伟的布达拉宫，看见了成群结对的虔诚的朝圣者。我在西藏呆了一个半月，于四个月以前乘坐飞机抵达了上海。没过多久，我又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这份工作比先前的工资更高，环境也更好，离出租屋也更近；我很庆幸自己先前辞了职，不然就不会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了。总得来说，我现在的生活还叫人满意，加班也比较少，等一有空，我就准备再去内蒙古看一看。

2018.10.25

赵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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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再看这篇前段时间写的，感觉好菜。不过留存着，希望能用来见证自己的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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