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性变态的丈夫

她杀了性变态的丈夫

梅丽是吃过牢饭的人,因为一个男人。

梅丽的爸爸早些年当包工头,后来得遇贵人,办了厂子,发了家。在那个小镇里,他们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

美中不足的是,梅丽的妈妈因为身体有问题,只生了梅丽一个女儿就没法再生育。

80年代末,小镇上只有梅丽家有一台电视,把乡里乡亲都羡慕得不行。

梅丽爸爸很舍得给她妈妈花钱,她妈妈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很懂得“对自己好”的女人。给她五百块,她能在一天之内就花光。早上,她上街买件衣服,下午去烫个头发,晚上再打两场麻将,那钱也就没了。

要知道,那可是80年代末的五百块,够一个三口之家花好几个月的了。

梅丽读了几年学,但后来只考上一所职业技校。在那里,她认识了那个让她坐牢的男人,叫宏剑。

宏剑是梅丽的技校同学,也是个“好猎手”。那年,当他看到梅丽的父亲开着车来学校接她时,他就从她身上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90年代初,小镇上谁家买得起车啊?而那会儿梅丽的父亲已经坐过飞机了,还拍了一张照片,放在车里显摆。

追求梅丽的阶段,宏剑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见了梅丽爸妈后,他更是深得两位长辈的欢心。

第一次见梅丽爸爸,宏剑大谈特谈对改革开放的见解,唬得没什么文化的梅丽爸爸一愣一愣的。

梅丽妈妈喜欢宏剑嘴甜、长得帅,为人又很机灵,鞍前马后把她服务得很是舒心。她甚至曾跟他开过非常不合时宜的玩笑:“要是我年轻时遇上你呀……”

话刚出口,梅丽妈妈觉得自己失言、失态,有点发窘。宏剑反应快,立马接上一句:“那您就赶紧给我和梅丽定娃娃亲了对不对?”

梅丽爸爸当时已经背着她妈妈在外头有了女人,不巧被宏剑撞见过,但他帮未来岳父打掩护打得很好。再后来,宏剑加入了梅丽爸爸的工厂,搞定了几笔大订单,梅丽爸爸连连称他“孺子可教”。

梅丽爸爸骨子里是很“重男轻女”的。这么多年来,他膝下无子,一直引以为憾。得知情妇怀孕后,他欣喜若狂,满心期待着她能给自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骨子里,他并不信任女儿,也觉得女孩子家家的,没法继承他的事业,但是,要他把家业交给宏剑这个“准女婿”,他又不大放心。

网上有句很流行的话,说的是“只有婊子能一眼识别出谁是婊子”。同样的道理,也只有“渣男能一眼识别出谁是渣男”。

就冲宏剑帮自己打掩护这一点,宏剑的人品就令梅丽爸爸不放心。他虽然有些重男轻女,认为女儿难堪大任,但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个靠谱人的。

一心希望梅丽早日跟宏剑结婚的是梅丽妈妈。她看宏剑这个未来女婿,真是哪儿哪儿都觉得满意。每次她提起梅丽与宏剑的婚事,梅丽爸爸就说:“唔,再等等,再观察看看。”

每一次,他都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因为心虚。

梅丽爸爸的情妇,后来并没能生出儿子来。

二女儿的诞生,让梅丽爸爸沮丧不已,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生儿子的命,后来索性去找了一个算命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跟他说,你已经用尽了祖孙三代的福荫,注定命中无子,如果一定要强求,必导致灾祸。

更要命的是,大师还告诉他,你的妻子旺你,不可轻易离婚。

梅丽爸爸文化程度本就比较低,听算命的这么一说,更是深信不疑。从此,他绝了自己再生儿子的念头,开始“全面考察”宏剑是不是真心对梅丽好。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全面考察”,就死于一场车祸。

一夜之间,工厂没了主心骨,家里没了顶梁柱,外面的女人带着私生女找上门来分割遗产…..

梅丽妈妈如遭遇晴天霹雳,惊惧交加、抑郁难当,梅丽也是惊慌失措,母女俩全靠宏剑出面,才摆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度过了眼前的难关。

宏剑在处理这些事情中表现出来的能力,也让梅丽对他刮目相看。

梅丽爸爸死后,梅家的工厂名义上是属于梅丽妈妈的,但实际上却是宏剑在经营。看着工厂账户上不停往上涨的余额,梅丽妈妈深感欣慰。再后来,只要宏剑按时把生活费划转到她的账户上,她也就不再过问公司的事儿了。

两年后,梅丽和宏剑举行了一场盛大而有特色的婚礼,几乎轰动了整个小城,甚至上了当地的新闻。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梅丽就这么安心地当着她的家庭主妇。大部分时间,她很知足,但有件事情她难以启口:丈夫在床上不大行。

她旁敲侧击,要求宏剑去医院检查,但他每次都支支吾吾。她说多了,他就青筋暴起,骂她是荡妇。

两个人的矛盾开始产生。

此后,宏剑在床上越来越“不行”,接着他开始频繁地怀疑梅丽有外遇,说她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她一定也有她爸的风流基因。

梅丽把这事儿告诉给了自己的妈妈,可梅丽妈妈居然说:“这说明他很在乎你啊。男人那事儿不行更好,至少不会像你爸爸似的……”

话还没说完,她又开始抹眼泪,梅丽只得反过来安慰她。

没过多久,梅丽的妈妈在麻将桌上突发心肌梗塞去世。

办理遗产继承时,梅丽去查了工厂的账,却发现父母留下的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空壳儿。工厂还在运转,但主人早已经不是梅丽妈妈了。

再查下去,她发现宏剑早已以婆婆的名义成立了新公司,并将原工厂的业务全部转移到了新公司。

父亲创下的家业合法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对方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在法律上几乎找不出半分漏洞。

宏剑发现梅丽查过自己的底细后,开始严密“监控”她的一言一行。

逢年过节,一些朋友给梅丽寄来贺卡,也会让他醋劲大发。梅丽有一次出去逛街,遇上了一个高中男同学,留了人家的寻呼机号码。宏剑发现她在电话本上多记了一个寻呼机号码,当即就甩了她一耳光。

有一次,梅丽去喝朋友的喜酒,晚回来了一点,就被宏剑冷嘲热讽:“今天又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啊?”

梅丽解释说自己遇到老同学,多聊了几句。她当时也在气头上,便顺口说了一句:“你不要因为自己不行,就老疑神疑鬼的啊。”

宏剑突然暴怒,一把扯住她头发,把她绑到到床上。

接着,他关了窗帘,扒光了她衣服,细细检查她身上有无异常,再掏出胶卷相机给她拍下了许多裸体照。

随后,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了各种性虐待器具,不停折磨她。

起初,梅丽还觉得有些“刺激”,可后来她越来越难以忍受。丈夫对她“性虐待”越来越严重,后来甚至拿开水烫她下体。

梅丽不敢跟朋友倾诉,不敢去医院检查,甚至都不敢报警。那个年代,在那个小镇里,家庭暴力非常普遍,男人打女人是常有的事儿,没见谁报警。真要去派出所,警察也只当是家务事,让当事人自己处理。

梅丽觉得,宏剑的“性虐”行为与普通的“家暴”不同。她若是说了出去,别人只会认为丈夫只是和她“玩得有点大”“太开放”。 再说了,她的裸照还在宏剑手里,他说过她要是不听话,他就将那些照片公布出去。

梅丽越是这样,宏剑就越是变本加厉地虐待她。

宏剑他对她的虐待,只跟“性”有关,外人完全看不出,只有梅丽知道自己有多痛苦。梅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宏剑顾左右而言它:“我当够了你爸妈和你的狗,懂了吗?”

起初,梅丽还能出门社交、购物,后来她直接被禁足,被宏剑反锁在家里。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被捆绑在床上,嘴上贴严了胶条,眼前一台录像机,终日播放着黄色录像带。

等他下班回来以后,他就喂她水、食物。那些吃食中,应该掺有药物,因为每回她吃喝完毕后,整个人顿时变得昏昏沉沉的,失去反抗他的力气。

她身体最敏感的部位除了要忍受被烟头烫的痛楚,还要忍受镊子的虐待。她的下体经常被宏剑塞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啤酒瓶、浸透了辣椒水的抹布….

梅丽后来得了严重的妇科炎症,精神也面临崩溃。她想过要喝农药自杀,却又被宏剑救了回来。

某天晚上,梅丽在睡梦中又被“性虐”。惊醒的她,发现自己嘴巴又被贴了胶条,发不出任何声音,宏剑红着眼睛,浑身酒气,站在她面前。

当时她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和反抗,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推开了丈夫,跑去了客厅。宏剑怕她跑出去,提前反锁了门。梅丽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警告他不要过来。

宏剑没当回事,像只大熊一般扑了过来,梅丽来不及多想,只捏紧水果刀闭着眼睛喊:“你不要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扑倒在地,宏剑压在她身上,胸口插了一把刀。她慌了,用力推开丈夫,坐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宏剑像一个沙袋一样滚到一旁,发出痛苦的喘息声,梅丽听到这个声音,内心烦躁不堪,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拔刀…….

一股鲜血像喷泉一样飙了她一脸。

满身是血的宏剑躺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后一动也不动了……

梅丽意识到自己杀人了以后,主动跑派出所投了案。

梅丽被判刑十几年,服刑期间因为表现良好,被减刑四年。在狱中,她认识了很多狱友,把自己的故事讲给狱友们听。

等她从狱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四十多岁了。

头发花白的她回到老家后,去父母的坟前磕了个头、烧了一炷香。有人说她也去宏剑的坟头看了看,还在坟前坐了好久。

在梅丽坐牢的那些年里,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出来以后,面对一切,无所适从。

一开始,她给一家医院扫大院,后来去到一家餐馆洗碗。有人看她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甚至连要好点的亲戚、朋友都没几个,就好心给她介绍对象。她婉言拒绝了,只说这辈子再也不碰男人。

梅丽租住的房子条件太差,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而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到佛学。寒冷的冬夜,有人听到她在租来的屋子里大声念《大悲咒》。

再后来,梅丽彻底从小镇上消失了,有人说她病死了,有人说她出家了。过了几年,人们仿佛都忘记了她的存在,但是,如果你去到当地,讲起二十年前发生的那起“杀夫案”,人们一定会提起她的名字。讲完她的故事,可能还有人会感慨一声:“都是命啊。”

丁俊贵

2018年11月14日

父亲和母亲分居的第十天。

父亲从梦中醒来,中午的太阳把他晒得燥热难忍,他把乱蓬蓬的被子踢到一边,然后,起身,点了一根烟。

他向隔壁屋子的屋门望去,十天前,他还和妻子在那间卧室的双人床上,谈论着玉米涨价的原因。

但,他现在躺在外出上学的儿子的小房子里,孑然一身。

妻子的房门紧闭着,他走过去,推开门。

三十年一陈不变的清香轻轻在房子里弥漫。

她已经走了。

双人床上,放着一块被母亲叠的棱角分明的枕头。被子折地很整齐,床单上没有丝毫褶皱。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排列得井然有序,台面上放着十年前他送给妻子的银梳子,梳子上绕着一根长发。

他在床边坐下,一不小心,把烟灰落在了床单上。

父亲惊慌失措地吹掉了烟灰,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床单,生怕留下痕迹。

忽然,电话响了。

他急匆匆得跑去接电话,站在电话边又迟迟不敢接通。

他一咬牙,接通了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我的声音:“喂?爸?我到机场了!”

他一听到我的声音,便长舒了一口气。

“大厅里等着!我这就到。”父亲说。

父亲在浴室里漫不经心地洗漱着,抬头望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正用疲惫的眼神望着自己。

胡子长了,但他似乎没有心思去打理,便随意地淋了点水手心,用水拍了拍胡子,免得它们过分张扬。

之后,父亲套上外衣,下楼开车。

那是他开了十年的面包车,他坐进了驾驶室里,打了七次火。

面包车毫无动静。

父亲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坐在车里,不温不火。静静地点了一根烟,沉默良久。

一分钟之后,再次转动车钥匙。

第八次打火,汽车发动。

一个半小时,我坐上了父亲的车。

“最近怎样?”父亲问。

“没有挂科。”我说。

父亲笑了一声,便踩下了油门。

“我妈呢?”我问。

“能放张CD吗?”父亲说。

“哪张?”

“张雨生。”

车里响起音乐,张雨生的《大海》。

在音乐之中,父亲把车开的很快。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爸,咋们去哪儿?”我听着音乐,把目光锁在车窗外的景色之中。

“这个点儿……该开店了。”

“我去帮忙吧!”我说。

“可以,不添乱子,就管饭!”

父亲沉默着开车,我自顾自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故乡的景色鲜有变化,但在隐约之中,我又觉得故乡早已翻天覆地地变化了一番。

也许,不是故乡变了,而是我变了吧。

车行了一半,父亲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有刮胡刀吗?”父亲问我。

“行李里头。”

行李放在车尾,我本以为父亲会嫌麻烦而放弃剃须的念头。谁料他竟解开安全带,翻起来我的行李。

“哪儿?”

“一个蓝色的塑料袋。”

“看见了。”

父亲翻出了我的剃须刀,半蹲在车边,对着后视镜,刮起了胡子。

“莫名奇妙!”我哼了一声,便倒头在车上睡去。

到了父亲酒吧的门口。他把我拍醒,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有精神了。”

“累嘛。”

“你们有什么可累的?为了女人吗?”

“哪有?”

酒吧正在营业中,我随父亲走了进去。

吧台里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眉毛画的很漂亮。

看到父亲进来,她便从愁眉不展的脸上,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生意怎么样?”父亲漫不经心地问她。

“昨晚还行。”说罢,她便从柜子里取出了账本。

父亲摆摆手,示意她将账本放回。

“今晚的场子我来看。”父亲说。

“这是你儿子吧?放假回来了?”她虽在向我父亲提问,但却根本就没有给父亲回答的时间,马上又接着说,“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爷俩聊。”

“嗯。”

女人从吧台里走出来,靠在台边,从包里取出了一面小镜子,不紧不慢地端详着自己的脸庞,用食指轻轻按了几下眼角的鱼尾纹。

咔嗒。女人轻挑地合上了镜子。回头看了看我,向我点头致意。我也报以微笑。

“走了!”

她说罢,便向门外走去。大门打开又关上,开合的时候,吱呀作响。

女人走进了巷子里,高跟鞋的响声渐渐地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我跟你妈吵架了。”父亲说。

“我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被捉奸在床,铁证如山。”

父亲苦笑良久,用食指不停地扣着手表的表盘。

“我是真爱她,才丢了爱情的味道。”父亲说。

“爱她,还出去找女人?”我觉得可笑。

“你不懂,我跟你妈完全是情亲,爱情早就灰飞烟灭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一出生,爱情就完了。”

父亲给我倒了杯水,接着说:“曾经,相信着不该相信的爱情,之后,便有了生活。”他顿了顿,“后来,又相信着不该相信的生活,又有了不能有的爱情。”

父亲从吧台的角落里找出了半瓶二锅头,倒进了杯子里,添了几块冰。

“开了酒吧以后,我才发现。醉酒,其实只是让人从一个漫长的迷醉中清醒一瞬间罢了。”父亲接着说,“只是在想,这么一闹,她将何去何从呢?”

“我妈只是需要你的道歉。”

“我是说她,她是我初恋情人的小妹。好不容易才在我的酒吧里做了酒保。现在事情成了这个样子,她就不得不走了。”父亲说。

“刚才那女人?”

“嗯。”

“爸,其实……”

父亲打断了我的话,说:“你妈压根儿就不是在跟我闹,她是在跟她自己闹。”

“这话可不对。”我说。

“你生活在自由的角落里,我们的日子你现在还不会懂。”父亲说。

“你两年前谈过一场恋爱?”父亲问我。

“嗯,是呀,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我苦笑一下。

“知道,没说。”

“为什么?”我问父亲。

“我也是那个年纪初恋的。你爷爷也没说。”

“十七岁?”我问。

“嗯。那会儿在园艺学校。第一次。”父亲对我说。

“爱她?”

“当时。后来,他找了个百货公司的会计。那个年代嘛。”父亲回答道。

“女人。”

1

呐喊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逐渐消退在黑暗中。边关的寒风吹来,头顶的汗渗出阵阵凉意,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沉重地在树林中穿行。

这是邙东关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东陵与北辰最后一场战役,因此战事异常惨烈,无论成败,硝烟散去一刻,就是落幕之时。

他是一个兵,一个逃兵。

曾经满腔报国热血勤奋操练,也曾在战火中浴血奋战满身伤痕,他的每一步都是追随着那个身影,同命同苦。

可是战争即将结束,如果他战死,除了黄土一抔,什么都不会留下。即使赢了他依旧是一个兵,一个功勋榜上不会出现名字的兵,光荣永远是将军的。

每当想到这儿他就有些愠怒,既然注定不能衣锦还乡,为何要为他人卖命,不如就此回家,至少还有村西头的小翠在等着他。

想到小翠他的脚步又沉重了,他从怀中取出珍藏的香囊,细细摩挲着,征兵前他发誓要出人头地抬八抬大轿回来,可如今…

胡思乱想间,天越来越沉,他的体力渐渐不支,视线也开始模糊,忽然见前面树影幢幢之间仿佛有个黑黢黢山洞,他迅速侧身闪进。

士兵小心地探着步子,脚步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安静的山洞里一点声响都异常清楚。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山洞有些潮湿,他逐步深入,死死地盯着黑暗中,谨防下一刻就会野兽冲出将他扑倒在地。

突然,一阵细微的咳嗽声让他浑身一震心猛地一紧,虽然那声音在努力压抑,可是山洞太小了,怎么也难以掩饰。

那是人的声音!可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心难测,士兵的心怦怦直跳,握紧进洞前从门口捡的树枝,咽了咽口水,往里看去。

“喂…你是谁”

“咳咳…”无人回应。

隐约中,角落的黑影逐渐显露,那人侧在地上,血腥味从他的身上蔓延出来,士兵顺着地上的人流血的脚看去,猩红色的液体从紧紧的腿绑带中渗出,破烂的袍子裹住他的身躯,因为重伤和寒冷,他的身躯在隐隐发抖,那熟悉的衣服让他有些欣喜,是邙东军营的士兵!

他快步跑过去,那人比想象中的伤的还要重,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那双犀利的眼睛却警惕地看着他。

“我也是邙东的士兵,你别动,我为你处理一下伤口”士兵晃晃身上的腰牌,扔掉手中的树枝,娴熟为他包扎,大腿上的箭伤不是致命但是大概是重伤后滚落磕到岩石上,他的小腿不仅溃烂感染还严重骨折。

“你的腿必须马上固定,你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哦对了,把你的腰牌给我。”

士兵从身上解下自己的腰牌,抬头见那人呼吸沉重,迟疑犹豫着递出一块沾满血渍的木牌。

他见状把牌子翻过来边看边说,“我是胡井村的,兄弟你哪个村子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可以帮你回家乡带信儿的,你放心,我杨大庆…”

木牌哐当掉落在地上,士兵惊恐的看着那沾满血渍的脸,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往后让退了几步,牌子上的字很旧很模糊,还带着血污,可他还是认出了那两个字,赵端,邙东关的镇东将军赵端。

2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像是战场上的第一发炮火。他不知道将军带小队偷袭敌军的军营被流箭射中奄奄一息,他只知道一个逃兵正撞在将军手上。

他扭头转身爬起来就要跑,又蹲下身摸回自己的腰牌,战场逃兵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黑暗中的人突然发出的剧烈的咳嗽声,沉重的声音中带着血痰。

如果他跑了,那人要么在这里冻死饿死,要么被敌军发现乱刀砍死。如果他回去,那他要么战死要么接受军法审判。

逃兵面前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快跑到洞口的时候他的良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知道从沙场上无数刀剑血刃侥幸活下来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弥足珍贵。

士兵身子一僵,闭眼咬牙握着两块腰牌,扭头跑了回来,他从上袍撕下几条布条来,为地上的人固定腿骨。心想给他包扎完就算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事生死有命。

他不断宽慰自己,虽然他当了逃兵,但如今将军在地上躺着半死不活,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而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双刀疤横生的手突然攥住了他,他一哆嗦,抬头望向黑暗中的脸庞。

“你走吧,这种时候怕死是人之常情。”

士兵有些诧异,继而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愤怒,显然他认为这种宽纵是对他的一种嘲讽,手下一重,那人一阵闷哼。“我不怕死,我是怕死了也不会有人记住,将军当然不一样。”

地上的将军沉默一会儿道:

“如果战争没有胜利,战死的将军不会比一个逃兵更光荣。”

“那又如何,一样的厮杀流血,无论成败只有将军都会被铭记,英雄永垂不朽。而士兵永远当不了英雄。”

那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的眼睛是充满了对将军荣耀的向往还有不甘。

“呵,每一个年轻士兵都想当将军,可将军远不只是你看到的那样。”黑暗中,将军看了那兵一眼,缓缓闭上眼。

听到这里,杨大庆莫名有些烦躁,他觉得这种沧桑的口气和村里那些教训他要听他爹的话的老头一样烦闷。“你已经功成名就了,自然可以说教这些。”

将军看着眼前为他包扎的年轻人,思绪飘向远方,

“曾经我和你一样,可当我真正站在点将台上,发现那里真的很冷,一丝犹豫和退却都关系到上万人的性命,荣耀和光环都不能慰藉颤动的心,只有前进和胜利,孑然一生将一切交付于战争,始于此,终于此。”

看着曾经仰望的将军狼狈于此,士兵默默地为他包好最后一处伤口。

他突然觉得地上的人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就像边关无数个黑夜吹起的风,让人感到孤寂而压抑,甚至有些绝望。

士兵沉默着捡了几块石头和树枝堆在将军面前,转身挡坐在风口处。

3

寒冷和饥饿不断的向山洞袭来起来,阴森的风吹过山坡滑过洞口,留下凄惨的回声。

士兵换上了第三块包扎布以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如果刚才不停留他现在也许已经快要看到小翠了。

可一看到那双沧桑中带着悲凉坚毅的眼睛,他就迈不动脚,这一刻他有些痛恨自己,他不但做不成将军,连个逃兵也做不好。

曾经他愤恨兵将同命不同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是此时此刻他明白,这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不过是自尊心和嫉妒心在煽风作祟,说穿了一切都是因为心底的懦弱,他才选择当逃兵。遥不可及的将军梦不过是给自己后退找的理由罢了。

就像小时候他跳着脚带人骂李村长家的弱鸡小儿考的举人是买来的一样,虽然他每次半夜去他们家菜地偷菜,李三儿的屋子里都隐现微弱的烛火,可他还是次次都在背后酸言酸语。

看着洞口隐隐晃动的树枝条影,他嗫嚅着“征兵前我曾发誓一定要做个英雄回去娶小翠。”士兵突然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可我真的做不到。逃兵真的很可耻,对吧。”

将军翻了翻沾着污血疲废的身躯,直直看着年轻的身影,“战争年代的英雄是士兵的信仰,不是百姓的。”

他抽出身下的匕首,递到士兵面前。“老百姓不喜欢英雄,英雄代表着正义,更代表着战争,而战争永远伴随着死亡。既然结果已定,那么何必增加无谓的伤亡。”

黎明的气息渐渐投进山洞,天空泛着死一般灰白色。

那一刻,杨大庆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泪水从胸口涌向眼眶,他突然不想当将军了。

他永远也不想知道怎样的经历才能磨练出那颗背负整个战场千疮百孔却依旧坚毅包容的心,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兵,能在胆怯的时候当逃兵的兵。

“你走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邙东还会有新的将军,可胡井村少不了杨大庆。”沙哑的声音渐渐模糊,像是最后一片压在心上的羽毛。

士兵抹了眼泪,攥紧手中的香囊,继而揣进怀里,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朝阳。

尾声

“后来呢,后来呢”一粉面小娃娃歪着头追问门槛上抽土烟的男人。

“后来士兵带着将军的腰牌找到了救援的副将,再后来战争胜利了。”

“真的吗!那功勋榜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小娃娃嘟着嘴,跑到男人面前争论着。

“因为他当过逃兵。”一妇人挎着臂箩笑着从屋内走出,麻利地开始晒瓜豆。

“瞎说!怎么没有名字!那皇榜上写得明明白白,仰酬顾复之恩,勉思抚字,励慰劬劳全体东陵将士。”

男人把烟袋往地上一磕,转身大着嗓门辩解着,想当年他送了酸秀才李三儿两只半烧鸡才背下了皇榜上这几句话。

小娃娃挠挠头,继而一脸崇拜地抱着男人的大腿,兴奋地问“爹,爹,这话是啥意思。”

杨大庆摸摸他的头骄傲地背着手“意思是,所有战斗的士兵都是英雄。”

继而又加了一句,“尤其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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