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馨回忆录之凤娘

1.空怅惘

午夜时分,沉沉的黑暗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盖了整个城市,却让人感觉不到压抑危险。

因为此时的风城霓虹璀璨,街上车水马龙,陆离的光影交杂着喧嚣打破了这厚重的黑夜。

每逢此刻,城内最大的帝歌会所必是人声鼎沸,门口早已排了一条长龙似的队伍。

排队的人中不乏名流政要、豪商雅士,平日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时却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候,只是为了听一曲夜幽昙的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幽蓝的灯光若隐若现,一袭黑裙面带轻纱的女子出现在舞台上,看不清面容,顾盼流转的眼眸妩媚惑人,却透着化不开的忧伤。

清脆空灵的嗓音缓缓响起,好似潺潺流水般低吟婉转,又透着淡淡的慵懒让人如坠云雾,似梦似幻……

突的,大厅灯火通明,一盏盏华丽的水晶灯不合时宜地散发出明亮炫目的光芒,人们才恍然觉醒,只见舞台上早已没有那魅惑的身影。

若不是空气里依稀飘散着淡淡的幽昙花香,人们还以为只是一场奇幻的美梦。

这便是名动全城的夜幽昙。

她的歌似午夜梵音惑人心魄,她的人呢,至少这听歌的名流里没有一人知晓她身份,更无从谈起她的面貌如何。

也曾有无数人用尽方法试图去揭开她的神秘面纱,但都无功而返,后来,有传言说这夜幽昙背后的人乃是风城七少——莫沉彦。

这莫沉彦谁敢惹啊,连京城大都督都得给他七分面子,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掌握了三省十六县的军队和经济命脉,黑白两道皆顺风顺水。

不知什么原因,他却甘愿留在这小小的风城,一居便是五年。

因此,无人敢去探析夜幽昙的身份。

当所有人还沉醉在夜幽昙留下的余韵中时,一辆黑色老爷车悄无声息地从帝歌会所驶离,如一尾凌厉的黑羽驶进黑暗中,车灯却似一道利刃生生破开了这黑暗……

“幽昙,你先睡会,等到了我再叫你。”莫沉彦温柔地对车后座的女子说道。

“去诏衣楼。”女子淡淡地回应,那是诏青给她建的小楼。

“怎么突然要去诏衣楼?”

“你忘了,今日是七月初七。”

“我怎么会忘呢,我只是希望你能忘了。”莫沉彦无奈地叹息,每年这日她便要在那破败的楼中独自呆一夜,不眠不休,他便也在楼外静静陪她一整夜。

原以为五年的时间能让她忘却过往,却不想依旧捂不热她已冷却的心……

“能告诉我原因吗?”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他的疑惑。

“……”后座一阵沉默,莫沉彦知道是这个结果,他问过无数次,她却从不曾回答,心中酸涩,“好了,你不愿说,我以后不再问了。”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日子,七夕乞巧节。”就在莫沉彦放弃时,后座传来女子忧伤的声音,“沉彦,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2.忆前尘

五年前的风城,这一天正值七夕乞巧节。

学堂早早地下了课,叶青衣急匆匆地赶回家,寻思着今晚她一定得出来赏花灯逛集市。

“嘭——”

“哎呦,你这人怎么如此莽撞,”叶青衣气呼呼地对着面前的人喊道:“走路也不看着点!”

“这位小姐,这可不能怪我,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低沉的男声在叶青衣头顶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叶青衣着急回家,不愿惹事,草草道歉后转身欲走……

“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啊,本少爷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男子打趣地看着面前素衣蓝裙的少女。

“你说谁小丫头片子呢!”叶青衣气愤地猛一抬头,“啊——”恰好撞到了男子下巴,两人同时痛呼出声。

“哼,臭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叶青衣甩下狠话,像一只兔子一样跑远了……

男子在她身后不自觉地轻笑出声,“小丫头片子,下次还会再遇见你吗?”

黑沉沉的夜晚被满天繁星和盏盏花灯照亮,叶青衣一蹦一跳地走在街上,不时回头大喊:“沉彦哥哥,你走快点啊!”

莫沉彦四处张望,急得像炸了毛的猴子,那丫头怎么一眨眼就看不到了呢。

出来前,青衣母亲千叮万嘱让他看好她,要是把她弄丢了,别说伯母不放过他,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就在莫沉彦看不到的角落,叶青衣与一男子正怔怔站着,相互望着,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止。

“是你啊!臭小子!”

“小丫头片子,我们又见面了!这算不算缘分呢?”

“那也是孽缘……”女子娇俏地笑着。

“我是陆诏青,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男子笑意盈盈,清亮的眸光在黑暗中尤为耀眼。

“叶青衣。”若不是在黑暗中看不那么真切,陆诏青此时一定会发现面前的女子脸颊红似朝霞。

“青衣水袖宛霓裳,飞花似梦曲犹殇。夏花已逝成秋草,梨园终日出将相。多好听的名字,你会唱曲儿吗?”

“我以后会唱的!”

“那我一定天天去听!”

叶青衣永远不会忘记那夜满天灯火下长身玉立的陆诏青,白色的鸭舌帽,剪裁修身的新式洋服,春风拂面的笑容,眼眸里有着满天星光可以化开一切黑暗……

陆诏青的眼睛根本无法从叶青衣身上移开,乌黑如瀑的秀发在晚风中轻扬,发间几朵碎花像翩翩的白蝴蝶,淡雅的旗装上衣,一袭碧蓝的裙子,俏皮的笑容,明媚的眼眸如繁星春水……

从那天开始,叶青衣每天都会偷偷去畅春园学习曲艺,尽管母亲曾经告诫过她绝不能进到这里。

从那天开始,学堂门口都会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从那天开始,街头巷尾总能看到两个雀跃的身影。

许是天赋异禀,许是心中有情,春去秋来的第二个年头,叶青衣真的成为了畅春园里最炙手可热的青衣。

“衣衣,你知道吗,今天又是满座!”陆诏青笑着递上一束芬芳的鲜花,自豪地感叹:“没想到我们家丫头如此有天分,嗓音堪绝!”

“你天天听我唱曲不腻吗?”

“这么好听,我得听一辈子呢!”

“那说好了,如果你不遵守承诺,我就再也不唱曲了,我就天天唱歌给别的男人听!”

“你没有这个机会,你只能一辈子唱曲给我听!”他霸道地把青衣紧紧搂在怀中。

好景不长,这一年,畅春园被毁……

“衣衣,我要去战场了……”

“……”叶青衣沉默不语,泪流满面

“我会平安归来,到时候一定十里红妆娶你过门!”陆诏青轻轻擦掉她的泪珠,一诺千金。

“好,我等你,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嫁给别人!”

“你只能是陆夫人!”陆诏青霸道的宣布主权,在她额头落下重重一吻。

两年后,陆诏青终于平安归来……

“再过两月就是七夕,那时我就上你家提亲去!”陆诏青搂着怀中的青衣,幸福洋溢……

说到这里,车后座的夜幽昙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3.曲终散

车子已经在诏衣楼前停下,莫沉彦看着夜幽昙那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越发的寂寥、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遭的黑暗如一张大口似要将她吞没,他却无能为力,内心波澜涌起,心脏却突突的疼……

后面的故事他知道,那时他已经接受了青梅竹马的青衣爱上陆诏青的事实,不是没有争取过,而是不战而败。

看到那两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久经战场的他就知道,他输了。

那两人就像浑然天成的一对璧人,即便是从小与青衣一起长大也从未见过她那样幸福明媚的笑容,只要她幸福,他可以默默走开,远远守望着她。

可是就在那天,一切都不复存在。

当他赶到现场时就看到满身鲜血的青衣,空洞的像个木偶,连续三天她不眠不休抱着陆诏青的尸体……

战后的余寇为了报复陆诏青,本想杀害青衣的,却……

“我终于知道,原来很早以前,我就弄丢了你,”莫沉彦无力地开口,泪水却止不住。

“那年在灯会上我找了你很久……早知道……我就应该再快些跟上你的脚步的…这样就不会弄丢你了!”

“青……幽昙,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把陆诏青换回来!”

他嘶哑着低喃,想起叶青衣不允许任何人再喊她本来的名字。

记得她昏睡了三日后,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从此再没有听曲的人了,这世间也再不必有叶青衣了!”

“这么多年我再也没见你笑过,再也不曾听你唱过曲,”莫沉彦痛苦地嘶喊着,“五年了,你该放下了!”

“我为他学会了唱曲,他却再也听不到了,从此再也没有唱曲的叶青衣,只有午夜歌唱的夜幽昙。”

叶青衣面容凄切,五年了,她却始终不能释怀他的离去……

她缓缓转过身就看到满面泪痕的莫沉彦,心中突然间有暖流淌过。

这个男人从小就一直守护着她,这么多年他也一直默默地不求回报地陪伴着她。

逝者已矣,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也许,她要试着开始新生活……

“沉彦,对不起,你的深情我无以为报……我始终忘不了他……”

“幽昙,我不求回报,只希望你能开心,”莫沉彦努力扯开一个笑容,“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叫我青衣吧!”叶青衣对他展开了一个轻柔的微笑,“我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莫沉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淡笑的女子,多少年了,他终于又看到她笑靥如花,激动不已,“青衣!”

“沉彦,我要进去跟他道别,”青衣叹息道,“也许我还是无法忘记诏青,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放下的……”

“青衣,我……我等你!”

能再看到她的笑容,这五年的等待就是值得的,他愿意等,等她接受他的那天,即便那时可能已两鬓斑白,他也愿意等……

“沉彦,我突然想吃街口的小馄饨了……”

一晚上没进食,此时实在觉得饥肠辘辘,青衣羞红了脸。

“我马上去买,你等我!”他笑着发动了车子……

“青衣水袖宛霓裳,

“飞花似梦曲犹殇。

“夏花已逝成秋草,

“梨园终日出将相……”

车子启动了,小楼里也传出婉转悠扬的曲声。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唱曲比唱歌还要好听,他微笑着,仿佛都想象到她头戴花冠、身披霞衣的样子……

却不知,此时的小楼已是一片火光,在黑暗中绽开出一朵火红刺眼的花朵,似黄泉的彼岸花妖艳凄绝……

青衣不小心碰倒了烛台,漫天火光里她仿佛看见那天花灯下长身玉立的身影,对她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臭小子,你是吃醋了吗?”她甜甜地笑着,面带安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楼外是沉沉的黑暗,黑暗中有铺天盖地的绝望,压抑而深沉,男子撕心裂肺地呼唤在黑暗中回响不散,“青衣……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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