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九娘

几只青瓷碗齐齐的摆在木桌上,茶气氤氲,清茗之上,飘着几片白梅。一个沧桑而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漫天飞雪中,“今天我要讲的,是梅花九娘的故事。”

梅花九娘诞在青桐山最老的一棵梅树上。那一年大雪封山足足四个月,回暖之时,第一滴雪水流经白梅枝头的九朵梅花,梅花飘落,精魂化作人形,世人唤她作梅花九娘。

这年,青桐山灵气汇聚,九娘借着这股灵气,用梅花魂滋养出了一批小精怪,青桐山变的活泛而富有生机。若有敌来犯,梅花令一出,漫山生灵筑起防御圈,梅花九娘涉花而上,娉婷之姿,水袖斜飞出梅花瓣,梅花击中,穿皮入骨,周身麻痹,不战而败。

不知何时,青桐山腰处建起一座小道观,叫青云观。既在山上,便得九娘照拂,挑衅的魑魅魍魉统统被她送至观中,青云观一时声名鹊起。

青桐山上一片热闹祥和,而梅花九娘静静的守护这钟灵毓秀之地。

一日,九娘化了原形躺在梅树上小憩,迷迷糊糊中突然被一根长棍打落。九娘愠怒,杏眼圆睁,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道士,恼道,“你这小道士从哪来的,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小道士脸上一片潮红,低头盯着脚面:“我是青云观的,我叫文卿,师父让我上山来采药,不知姑娘从何而来,惊扰到了姑娘。”

细看这小道士竟也面如冠玉,气宇不凡,九娘细挑了一下眉,佯装生气:“我是崖上那支灵芝,马上就能修炼成精了,你这一棍子,白白耗了我几十年修行!”

文卿一时惊慌,不住地道歉:“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扰你……”说着手忙脚乱的从身上摸出一只精致的铜镜,“这个是我下山的时候背着师父偷偷买的,赔给姑娘……”

九娘扑哧一声笑了,接过铜镜一边把玩一边说:“瞧把你吓的,我逗你呢。我叫仙芝,这铜镜还挺漂亮的,不过我可不白收,明天你来这儿,我给你尝尝我新做的梅花蜜饯子。”

铜镜中女子肤若凝脂,目如秋水,颊间飘着一抹红。山间的老藤精揶揄道:“九娘娘面若桃花,难不成是春心萌动了。”九娘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是止不住的勾起。“不过九娘娘千百年未出山,可当心别让新鲜的东西蒙了眼啊。”九娘敛了笑,深思了一阵应下了。

次日,文卿来的时候带来一条绣花帕子,帕子上歪歪扭扭地刺着两个字——仙芝。九娘躺在树杈上,拿帕子盖住脸,透过帕子看挂在天上的太阳。

文卿吃着梅花蜜饯止不住的夸:“仙芝姑娘做的饯子可真好吃,怕是比九娘娘做的都要棒呢。”

“你还吃过九娘娘做的梅花蜜饯呢。”

“我怎么会吃过,我不是听说九娘娘做的蜜饯子最好吃吗。”

“做了那么些年的蜜饯子,能不好吃吗。”九娘晒着太阳懒懒地说:“我们这些精怪啊,都记不得活了多少年。活了多少年就原样重复了多少遍,但凡有点爱好,也都从尝试到熟稔,最后也有些厌了。哎,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

文卿一时语塞,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九娘突然感觉有些凄凉。打出生起她几乎没踏出过这青桐山,有敌来犯打一次架,整个山上都能兴奋好几年。这世间对精怪的惧与厌千百年来未曾变过,这样熬日子倒还不如人间畅快淋漓几十年。

隔了几日,文卿抱着一摞书简气喘吁吁跑上山。“仙芝啊你快看这是什么。”文卿一把扯下树杈上坐着的九娘,神采飞扬地说,“你不是觉着无聊吗,我细想了几日,青桐山上精怪那么多,你们可以像人一样开集市啊,你做了梅花蜜饯去换别人做的胭脂水粉,等稳定下来还可以用铜板当媒介,你看这上面都有介绍……”

“我才不要卖梅花饯子,我想开个铺子卖梅花雪水茶。”九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下山时,遇到一个茶楼,醉人的茶香中,来来往往的人讲着自己的故事。那也是九娘最后一次下山,就在那个茶楼上,一个疯和尚窥破了她的真身,九娘受了重伤落荒而逃,很久才恢复元气。

“你把书简留下吧,我回头告诉九娘娘,九娘娘若是应允,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九娘眼波流转,瞥了文卿一眼,“你可要常来啊。”

青桐山上的精怪们早听说集市特别有意思,九娘一提便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抱着书简研究起来,没几天,便有人像模像样的支起摊来。

文卿理所应当地担起指导的任务,九娘歪着头看他时而严肃地皱眉,时而温柔的解说,偶尔回头看她一眼清浅的笑。

“文卿,九娘娘说你要愿意的话,就把集市交给我们二人管理。”九娘扯住文卿的袖子,带些羞涩的红了脸,“或者我们一起开个茶铺子,你放心,青云观那边九娘娘会帮着打理好的。”

文卿猛的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飘开。

九娘的笑容僵住,垂下了眼。一阵带着温热的酥麻感从掌心传来,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住她的指尖。“仙芝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集市一日日步入正轨,小精怪们似乎都沾上了些烟火气,过的越发像人了。文卿传递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不久,青桐山上士农工商样样不缺了。甚至还有看对眼儿的小精怪喜结连理,青桐山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但凡精怪,每年的出生之时需回到原身修炼三日,汲取母体的养分。

九娘交代好日常事务,欣慰地看着青桐山空前的繁荣景象,回到老梅树上,盘算着回去时捎上两罐初融的雪水,给文卿煮些梅花茶。

三日转瞬即逝,九娘出关,再没有当年迎接的小精怪,看着熟悉的青桐山,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依稀听见远处一片打杀声。九娘慌忙赶去,刚迈脚,便感到一阵刺骨的灼烧感,才发觉脚下被设了黄符结界。

“阿芝,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文卿不知道从何而来,一把搂住九娘,“阿芝,京城瘟疫横行,急需一味血茯苓,你离开那天,山上来了几个老和尚,高价收购血茯苓,有些精怪心动了,茯苓精拼死护着孩子,山上乱成一团。那几个老和尚还处处打听九娘娘的下落,企图买九娘娘的消息,你快去告诉九娘娘一声。”

九娘身子一软,瘫在文卿怀里。

“阿芝你说,是不是都是我的错,无忧无愁的多好啊,开什么集市,把人的贪欲,引进这青桐山……”文卿眼底一丝落寞,随着两行清泪飘出。

“文卿。”九娘敛了情绪,定了定神,“我就是梅花九娘。”

“文卿,这里被老和尚设了结界,我出不去了。我知你非池中之物,你听好了。”

“今日我把这梅花令交于你,把我的修为渡给你,你代我平了这一乱。”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答应我,必要还我一个完整和平的青桐山。”

梅花令飞至文卿手中,一股热气涌入体内。九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一瞬间,青丝变白发。文卿一步一回头,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待文卿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九娘终于放下了苦苦提着的最后一口气,倒在茫茫雪地中。

腥风血雨数十日,文卿解决内乱,带领青桐山上下共同御敌,青桐山恢复了曾经的安居和乐。然至此之后,众精怪只尊梅花令,再不见梅花九娘。

桌上的青瓷碗纹丝未动,只是热气尽散。几个粉嫩的小书童在雪地里玩的不亦乐乎。

“婆婆,这个故事不好听啦,下次讲青桐上下智斗老虎精的故事好不好。”

“好,好。”老婆婆笑着倒了碗里的茶水,新斟了一壶热茶,“快过来喝点茶暖暖身子。”

“婆婆,这梅花茶苦死了,一点也不好喝。”几个小孩互相掷雪球,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我可做了你们最喜欢的蜜饯子哦,谁不过来就没了。”

几个小书童一哄而上,清脆的笑声响彻青桐山。

“小明,今天婆婆讲的故事好听吗?”

“婆婆讲的梅花九娘。”小明吃着拿来的蜜饯子,说的含糊不清,“大青云宫的小道士说,不是婆婆讲的那样。”

“小道士说梅花九娘是个无恶不做的坏妖怪,她特别厉害,连法海大师都没抓住她。京城发瘟疫要用血茯苓,当时青云观的大道长关文卿潜入青桐山,设计得到血茯苓,救了黎民百姓,还杀了梅花九娘。”

“关道长仁慈,青桐山上凡是归顺的妖怪一律不杀。朝廷念关道长的大功,把青云观重建,赐名大青云宫,还留关道长做官,关道长却不贪名利隐居山林。后来,在关道长的影响下,青桐山上妖怪和人和睦相处,我们现在才能跟老槐树先生学习。”

“师父,你说到底谁讲的才是真的?”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修饰各人的故事罢了。”男子仙风道骨,飘然之姿。

小明挠了挠头,似乎没听明白,自己去做功课了。

回忆凝滞,变的沉重起来,他脑中浮现出一些陈年往事。

那年,九娘出关,他在青桐山巅看见被黄符结界困住的九娘。

“阿芝,你终于回来了……”话音未落,一把梅花枝落至肩头,锋利的枝头直指脖颈。

“关道长,你别装了,我早知你的身份。”九娘凌厉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我也知道我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关道长,这些年来,为了守住这青桐山,我杀了不知多少人道佛妖,真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么一天。我心心念念的新生活还没开始,我就一无所有了。”

梅花枝落地,九娘身子一软,两行清泪滑落。

“关道长,今日我把这梅花令交于你,把我的修为渡给你,足以让你和青云观扬名立万了。”

“九娘,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你不要……我们说好……我们将来……”梅花令已飞至他手中,一股热气涌入体内,九娘气若游丝,瘫在他的怀里。

“文卿,我知你定有苦衷,也相信你不是故意暗算我。若你对我还念有半分情意,我要你帮我保住我的青桐山。”

这回忆太苦,他捻起一颗梅花蜜饯子放入口中。

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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