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咖少女留在了春天
张静在县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上班。那天上午,她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各种资料,门口就走进来一个老人。
张静一边手底下忙活着,一边打量着老人。看岁数,估计要七十多了,精神状态不太好,脸色也差,像是得了大病的样子。这么大岁数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张静暗自想着。
这时候,老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张静礼貌地笑了笑:“大爷,您有什么事吗?”
“哦,同志,我,”老人停顿了下,“同志,我想结婚。”
结婚?张静有些吃惊,不过她马上就回过神来,长期干这个工作,什么事情她没见过,也就不以为怪了。于是,她麻利地拿出了准备登记要用的表格,也顺手接过了大爷手里的户口本,放在了复印机上。
复印完,张静向老人的身后看了看:“大爷,您的老伴呢?”
老人有些为难,说话吞吞吐吐的,“同志,她来不了,我有她的照片,您看行吗?”
张静一愣,和照片结婚?
还没等她说话,老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俩都同意,真的,我这就给你拿她的照片。”
张静冲老人歉意地笑笑:“老人家,咱们国家有规定,办结婚手续必须双方都在,我们不能违反规定啊!”
一听这话,老人的眼睛马上就暗了下去,他垂下了眼帘,伸进口袋里的那只手也慢慢地抽了出来。他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对,国家有规定,我怎么能违反国家的政策呢!”
突然间,张静觉得有些不忍,于是就冲着老人的背影喊道:“老人家,什么时候方便和大妈一起来,我等着给您办手续!”老人缓缓地回过身,冲张静笑了笑,然后又摆摆手,出去了。
下午,张静照例去了光荣院做义工,那里住着的都是当年的红军战士,张静负责照顾的张奶奶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张静进门的时候,张奶奶正坐在床边听广播,腰板挺得笔直。
张静笑呵呵地和张奶奶打招呼:“张奶奶,瞧您这姿势多标准,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
张奶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闺女说话,贫嘴!”
张静没说话,笑着走到张奶奶身后,轻轻地给她按摩肩膀。
张奶奶拍了拍张静的手:“不过啊,我年轻那会儿,确实精神着呢,一会儿我给你看看照片!”
还有照片?张静迫不及待地催促张奶奶赶紧把照片找出来。
张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还有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
张静轻轻地拿起来,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个大辫子,模样清秀可爱。张静举着照片:“张奶奶,这是您啊,太漂亮了!”
张奶奶含笑接过照片,轻轻地抚摸着:“六十多年了,再也回不去了。可惜啊……”
张奶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静很好奇,有心问个究竟,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何必非要说出来呢!
没想到张奶奶停顿了一会儿,竟然拉过张静的手:“过来闺女,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再不说的话,就要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张奶奶表情很严肃,她的眼睛凝望着前方,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张奶奶原名叫张淑敏,她刚满十八岁就随部队进了朝鲜战场,她是卫生员。和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同乡,一个叫蒋士平的小伙子,和她同龄。
张奶奶在朝鲜一共待了两年,这期间,她和蒋士平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张奶奶给了他一张她在国内照的照片,自己留了一张。他们相约,抗战结束胜利回国以后,马上就结婚。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距离全面胜利已经不远了,就在大家一起欢呼庆祝的时候,敌人的飞机又抛下了一枚枚固体汽油弹。
在掩体、临时卫生院里的三十八名战友全部牺牲,张奶奶因为外出抢救伤员而躲过一劫。
张奶奶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现场血肉模糊,很多战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只找到一些残体,埋在了朝鲜的战场上。回国后,张奶奶终身未嫁,她坚信她的恋人还活着。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估计他早就先我而去了。”说到这里,张奶奶已是泣不成声。
张静也很难过,张奶奶还有这么悲情的故事!那个叫蒋士平的人还活着吗?蒋士平,张静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动。
张静告别了张奶奶,一路飞奔,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复印机旁边还放着那张作废的户口页复印件,张静轻轻地把那张纸捡起来。她忍着怦怦的心跳,细细地看过去。没错,蒋士平!张静把那张纸贴在胸口,他会是张奶奶口中的爱人吗?
张静通过公安局的朋友查到了老人的地址,可是当她辗转找到老人的家时,邻居却说他因病住院了。
张静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她的到来让老人吃了一惊,不过老人的记性还好,他很快就认出了张静。老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老人家,您的老伴没来啊?”张静抑制住剧烈的心跳,轻声地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慢慢地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张静。
张静的目光落上去的时候,整个心都在哆嗦,和张奶奶给自己看的那张一样!
“我没有老伴,那天去找你,就是要和她结婚。”老人低低地说着。
“她,还健在吗?”张静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老人摇摇头:“不在了,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整个卫生院都没有了。我们说好要结婚的,我必须得和她结婚”。
突然,老人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姑娘,你今天来是不是告诉我,可以给我办结婚手续了?”
张静刚想摇头,但是她很快就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是的,老人家,今天我就是来给您办理结婚手续的!”老人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她。张静忍住眼里的泪水走了出去。
张静借口给张奶奶检查身体,把她带到了老人病房的门口。
当张静把一切告诉张奶奶的时候,张奶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她定定地站在老人身边,满脸的泪水。她慢慢地把手举起:“报告,我是张淑敏。”
老人愣住了,足有一分钟的功夫,老人忽然笑了,他伸手拉住了张奶奶,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蒋士平。”然后又哭了,老泪纵横,两个人相拥而泣。
几天后,张奶奶和老人挽着胳膊来到了张静的面前。
当张静双手给他们递上鲜红的结婚证书时,两个老人相视会心地一笑。
张静听见老人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和你结婚吗,因为呀,我没有这个红本本,到了下面我找不到你!这下好了,哪天我走了,别忘了把它给我带上,我先去等着你!”
张静一时间泪雨滂沱。
2013年春节前,文宇对我说,他希望自己研究生毕业后就和我结婚。
我突然之间慌得手脚无措。
1
2010年的夏天,我成为了文宇的女朋友。
那是在一顿狼吞虎咽的晚餐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当天晚餐时间,我围着食堂慢慢地转了好几圈,眼中冒着蓝光。
文宇在我转到第五圈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地上没有金子,不要再转了!”
我虚弱地冲他笑笑说:“我在消食,要不晚饭吃不下。”
文宇轻松地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我中午饭都没吃,饿着呢,走,陪我出去吃点。”
学校外的湘味餐厅里,在我啃下了好几个红烧猪蹄并吸干了好多剁椒鱼头的汤汁后,满意地抬起头,却看到文宇的餐盘里仍旧干净如初。
我讪讪地笑了笑。
文宇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吃饱了吗,要不再来点其它的?”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够了!”随后我看着他的干净的餐盘问:“你没吃?”
文宇淡淡地说:“我刚刚在食堂吃过了!”
我扭过头,眼泪湿润了睫毛。
月朗星稀的晚上,在学校的花园里,文宇对我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想都没想就频频点头。
文宇意外地看着我,片刻后紧盯着我说:“一点要求都不提?”
我难为情地说:“有一点,以后经常请我吃红烧猪蹄和剁椒鱼头!”
文宇吃吃地笑了起来,一把抱过我,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好,我每天都请你吃,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咬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说:“养胖了以后就嫁不出去了,你负责?”
文宇放开我,俯下身子紧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负责,我负责你的一生幸福!”
那晚文宇的眼睛亮若星光,看得我满脸发烫。
2
两个月后,我与文宇双双本科毕业。
文宇考取了我们所在的城市长沙的另外一所著名的高校研究生,继续攻读。
我放弃了研究生保送资格,开始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文宇想不通我成绩那么好,却要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
我淡淡地告诉他,我要在社会大学继续深造。
其实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家里面正在迫切地等待我成为家庭支柱。
他摇了摇头,不再坚持。
我知道他不可能理解我的选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运,也有不同的责任,我的父母能让我读到大学毕业,已经是付出全部。
而文宇出身优渥,不可能理解在当今社会还有我们这样每天为了生计发愁的家庭。
文宇在我工作的附近租了一间房,他坚持一个人付房租、出生活费,他说这是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我知道文宇光是从小存下的压岁钱就足以养活我们俩很多年,所以我没有坚持,因为我的钱还有更多的用处。
文宇尽一切可能宠我,他每天放学回家都做好饭菜等我,他说我上班累,自己时间多,所以不让我沾手任何家务,回到家就是让我休息,洗碗扫地都不行。
我说,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以后你也工作了怎么办?
他说放心,我就是想一辈子都把你宠坏,反正我不想我老婆洁白细腻的双手长出老茧。
我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心里不由得叹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一年后,在他的精心喂养下,我慢慢地胖了起来,看着镜子里有些圆润的自己,我狠狠地对文宇说:“都怪你,你看我都快胖得像另外一个人了,丑死了,我要减肥!”
文宇宠爱的看着我,嘻嘻地笑着说:“还不够,俗话说,要想富,找个胖媳妇,老婆你离我的标准还差得很远。”
我气死了!可我抵制不住文宇做的美食诱惑,在他的不断哄骗下,继续堕落地胖下去。
那段时间,我恍然中觉得,自己已成为了传说中的公主,我的生活中除了糖就是蜜!
3
可再美丽的爱情也躲不过现实的摧残。
在文宇明确表示研究生毕业后就娶我之后,我真的手脚无措。
我逃离似的回到位于江西农村的家。
大年初三晚上,我鼓足勇气告诉父母文宇想娶我。
母亲看了我半天,轻声问:“他们家给多少彩礼?”
虽然早有准备,可我的心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良久我稳定住情绪说:“城里面结婚没有彩礼一说,我也不好意思提。”
母亲很久没有说话,父亲在旁边不断地抽着劣质卷烟。
沉寂让我感到异常的害怕,我的心慌得无法收拾。
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是一小时后,母亲抬起头,眼中明显有晶莹闪亮的泪光,她幽幽地说:“你嫁了,你弟弟怎么办,他都23岁了,村子里差不多年龄的人都有小孩了,在我们这个农村,现在少了20万彩礼钱根本娶不到老婆,你说他该怎么办?”
我转头看了看弟弟,他的眼神中明显泛着期待的光。
我再回头看看父亲,那次在工地受伤的手只剩下不到一半,袖管空空,满脸的皱纹,佝偻的身体,看起来根本不像50多岁的中年人。
我没回答母亲的话,一个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啜泣。
初四一早,我就起程离开家乡,母亲若无其事的送我出村口,但我看到她满眼的红丝,昨晚肯定也是一夜不眠。
回到长沙,我背着文宇疯狂地向朋友同学们借钱,可脸皮丢到了地上,也只能筹集到五万元,离二十万仍差之千里。
我几次想开口告诉文宇彩礼的事,我知道他家不缺少这区区二十万元。
可每次话到嘴边,我都忍了回去。
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二十万破坏我与文宇这么多年的美好,我实在不想让文宇的父母今后看低我一眼,我的梦想是要和他在一起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啊!
突然之间我发现生活在现代的我,却被传统恶俗死死捆住!突然之间我发现天地虽大,可能给我施展的地方实在太小!突然之间我发现爱情很美好,可确实是当不了钱用当不了饭吃!
我迅速地瘦子下来,一如当年学校经常饿肚子时的模样。
文宇很着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以为我生病了,就强行要拉我去医院。
可心病是没药可医的,文宇他怎么会知道呢。
我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好不容易挨到文宇论文答辩结束,我马上提出分手。
文宇以为我在开玩笑,他嘻笑地问:“又耍小性子,不会是被鬼上头了吧?”
我撒泼似地答复他,因为我早已不再爱他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犯罪,我是个守法的模范公民,我可不想犯罪!
文宇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你是认真的?”
我冷冷地说:“是的,我极其认真,你不是我理想中的人,你不浪漫,你不刚强,你像个娘们一样的只会做饭做家务,你根本不像个男人!”
文宇狠狠地砸了一个瓷杯后摔门而出,我的心随着杯子击地的声音同时破碎。
4
离开文宇后,我开始疯狂的相亲。
我相亲的第一句话都是:“你能给我多少彩礼钱?”
我不再隐瞒和躲闪,我也不再有必要隐瞒和躲闪,既然注定与文宇无缘,我何不将自己卖个高价!
相亲对象听了之后都迅速站起逃离,就好像看到了深山里来的橘皮老妖。
终于有一个人听了我的话没有逃离。
他叫荣强,三十多岁,身材矮小粗壮,满脸横肉,带着粗大的金项链,气质形象与文宇差之甚远。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粗声大气地说:“你要多少?”
那一刻轮到我想逃离,可最终我还是淡然地回答:“五十万!”
荣强想都没想说:“不贵,成交!”
我就这样将自己卖了出去,五十万,我出卖了自己的青春和灵魂。
我带着文宇回家订亲,文宇当场交给我母亲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十万元。
我让母亲用二十万给弟弟娶媳妇,剩下的钱盖橦新房,我们的房子实在是太过破旧。
母亲晚上抱着我哭:“雪儿啊,苦了你啦,可我和你爹是真的没办法啊!”
我忍住眼泪不断地安慰着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在有办法的情况下置女儿的幸福于不顾啊!
结婚前文宇来找过我一次,我闭门不纳,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意外从窗户外看到文宇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复徘徊。
我蹲在窗户下无声哭泣,直到天亮,心中反复呻吟:“文宇对不起,下辈子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婚礼如期举行,荣强牵着我的手笑的满脸的肉都抖动起来。
后来听闺蜜说,文宇在我结婚后立即赴英国留学,离开前的晚上,他约我们以前的好朋友在湘味餐厅聚会,不管不顾地点了好几份红烧猪蹄和剁椒鱼头,平时不喝酒的他那天酩酊大醉,嘴里不断念叨猪蹄好吃,鱼头好吃,真他妈的好吃!
我背着荣强去了躺机场,面对西方,静静地站立了几个小时,哭花了妆容。
之后,我收拾起了心思,一心做起荣强的贤妻良母。
5
荣强起初对我很好,他喜欢给我买衣服、首饰和包包,他喜欢把我打扮得光鲜亮丽后带出去向朋友们炫耀。
可我不喜欢,我是个人,我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不想被他像一件高档物品一样到处炫耀卖弄。
可荣强是个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人,在他的印象中老婆就是要听话的,漂亮老婆就是用来体现人生价值的。
让我更为不可接受的是,荣强传宗接代的观念极重,他希望我婚后马上能为他生儿育女。
我与他好好商量,想过几年再为他生育,因为我现在正处于事业成长阶段,我想先好好工作,待事业稳定之后再抚养儿女。
荣强不但霸道地告诉我这件事没有商量,还开始疯狂地在床上折磨我,甚至酒后都不放过。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每次都在事后偷偷吃药。
事情是从一瓶洗发水开始变糟的。
一年半前她和男朋友搬到这里,这座位于长宁区中山公园附近一座不超过40平米的30年老公房。
他们两个刚来上海的人,在28栋301室开始了新的生活。
起初她就对一切不太满意。
发霉的墙、生锈的水管、半自动的洗衣机……连房子也是旧的。
不过和旧东西相比,她最不满的还是那个邻居。
她常常嘲笑她的邻居就是个笑话,偷偷借用她家门口的土耳其门垫,偷偷卖掉她新买烤炉的废纸箱,偷偷倒一点她家的柠檬味洗衣液,偷偷在半夜打开她家的洗衣机把衣服甩干……
有时候躺在床上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和他说:“你听,又在动我们东西了。”
她男朋友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知道就是她,也许是别人呢?”
“对面303住了个老太,没怎么开过门。302的门口堆满了鞋,哪里还有什么别人?”
奇怪的是,虽然一直是邻居,他们的作息时间好像分在东西两个半球,几乎不大碰到。
也仅仅有一次,她在冬日的某个傍晚醒来,惺忪地把一盆脏衣服倒进走廊上的半自动洗衣机洗衣桶里。
她看见邻居匆匆背包摔门而去——302,中年妇女,已经没有形状的中短烫发,两边都捋在耳后,不合时宜地像极了革命烈士。
她看着哗啦啦的水注满半自动洗衣机,心想,可不能有一天活得这么愚蠢。
起码,头发不能整齐地捋到耳后吧,更别说背一个那样的PU包了,看起来什么都装不了。
她想,很快他们就会搬走了,再可笑的邻居她都可以忍受。
只要再住两年的时间,他们就会买房,不行就再换更好的房子。
总之不会住在这里。
那阵子她喜欢听DIDO的《LifeForRent》。上班路上只要打开这首歌,眼前就充满了希望,城市的一切到底都是新的。
新的楼几个月就起来了,新的衣服三天就下架了,新的广告牌可能在世的时间不超过两秒——两秒,你瞄它一眼的时间,明天你再到同一位置看,它就换了。
周嘉怡偶尔也怀念她父母家。有不错的公寓,有不错的家用车,有不错的食物。
如果不是为了男朋友到上海,她大可不必每天盘算着手里的钱,是吃碗桂林米粉省下来买衣服,还是干脆吃顿古北路上的日本料理,忍着不买衣服也就过去了。
如果是住在老家县城,她才不会去吃什么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哪儿没有好吃的?她想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生又不是为了衣服存在的。
她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她更不想为了衣服留在县城的事业单位里每天泡杯茶就把日子打发了。
她想试试,城市是什么样。
对她的男朋友来说,一切并没有那么复杂。
城市什么样、县城什么样,都不重要,只要赚钱就好,人活着首先得生存下来。
每每周嘉怡和他讲她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人啊,那些上海的“老克勒”们多有腔调啊,七八十岁的老头戴着贝雷帽、拄着长柄雨伞在公交站台稳稳地站着。
她说:“哎,上海人就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
“你不懂。”
周嘉怡自恃自己的好品味,她男朋友也知道。
一起住的这阵日子,很快他就发现,她不能忍受地上一根头发,不能忍受他穿紫色的衣服,不能把挂裤子的衣架和挂裙子的衣架弄混了。
那一切都在她眼里都十分荒谬。
但她支持他的坏品味。
他喜欢喝可乐,喜欢打游戏,喜欢一罐一罐地把可乐喝完在夜里啃完鸭脖,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腥味。
然后他可以安然无恙地结束一场球赛,回到床上呼呼睡去。
周嘉怡总能在他睡着了之后认真清理。
用胶带粘起掉在木地板上的每一根头发细丝;
用84消毒液涂满抹布把一块块浴室白瓷砖擦干净;
买很多尺寸的收纳箱分门别类装好两个人的爱好和过去——她的证书、他的游戏光碟、她每两个星期都要买的一瓶瓶指甲油,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的小票单据……
都被她妥妥地收藏在每一个贴好标签的收纳箱里,她感到满意。
但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之他没有当面表扬过她,“你真的太有品位了,和你在一起生活真幸福。”
事情是从一瓶洗发水开始变糟的。
那天她去进口超市,看到了一种新的洗发水上架,摆在了超市入口的最显眼处。
“橄榄味,马鞭草,到底是橄榄味还是马鞭草味?”她问销售员。
年轻而洋气的销售员说这是从法国刚刚引进的牌子,来自盛产薰衣草的普罗旺斯。那里有一座古城,叫阿维尼翁。
有一个阿维尼翁的老人家种了一大片马鞭草,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把马鞭草试着用进了肥皂。
没想到这一试竟然让整座阿维尼翁的人都疯狂起来,竟相用马鞭草来做各种家用身体洗护用品。
马鞭草简约又典雅,它的芳香是大自然赐予的天赋。
而周嘉怡手中拿到的这款全球限量版第357号马鞭草洗发露,还有天竺葵和苦橙叶混合的独有香气。
也就是说,每一瓶马鞭草的味道都是略微不同的……
周嘉怡站在白炽灯照耀的开架柜台前,任这位浑身都充满香气的销售员说到了遥远的普罗旺斯,她看着那绿悠悠的玻璃瓶子,打开试用装,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闻了闻马鞭草的味道。
怎么说呢,那真是如年轻的销售员所说,是“大自然赐予的天赋”啊。
宛如置身雨露沾染芳草的清晨,她伸一伸懒腰醒来,打开窗看到法国古城外一望无际的原野——那里种满了马鞭草、薰衣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她披着雪白的睡袍走出门外,像于佩尔演的《包法利夫人》里那般,闭上眼睛,拥抱自然,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
年轻的销售员又说了,“这种草只在地球的某个经纬度生长。
“你现在手上拿的这瓶沐浴露,经过欧洲匠人1000多个小时的纯手工萃取,无论从原料还是制作方法上来说,都是纯天然的。
“它能深度洁净你的头皮,让你原本就很美的头发更加柔软有光泽……”
周嘉怡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美的头发”,她怎能不买呢?
她想到男朋友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深深地闻一下,亲下去,好好做一场爱。
像他们以前幻想的那样,在欧洲的田野里,在无人的高地上,就像《赛末点》里男主角追着斯嘉丽约翰逊冲进了一片庄园,撕扯下她的衣服……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全身被电击中了一般,毫不犹豫地拿下了。
为了配合这瓶洗发露,她还加了388元多购了一瓶身体护理啫喱。
看着这对绿悠悠的玻璃瓶子,她念着和它们奇妙的缘分——从大洋彼岸的某个海港出发,飞越了几千公里,就是为了有一天到达她手里的。
第357号,属于周嘉怡的马鞭草。
回去以后,周嘉怡小心翼翼地拆了包装,留下了这个新品牌的大纸袋,连纸袋都那么精致。
她把马鞭草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放在浴室窗台上。古老的玻璃铁窗,需要打开两扇窗门,架住两边的铁钩子才能固定住。
她打开窗,把绿悠悠的玻璃瓶端端正正地放在白瓷砖窗台上,风吹进来,她仿佛闻到了几千公里外的味道,听到了几千公里外风吹草动的声音。
此刻,就连隔壁那栋楼里孩子弹钢琴的嘈杂声她都觉得好听起来。
然后她男朋友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要告诉他家里多了两样矜贵的东西。
他脱下皮鞋,放下单肩包,还有一个超大容量的健身包。她接过来问他:“欸?新买哒?”
“嗯,我在公司附近办了一张健身卡,一年只要1999元,还蛮划算的。我想以后下班了就去健身,那里有恒温游泳池,冬天也可以游泳。”
“蛮好的。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
“什么啊?”他径直走到房间里,脱了西装外套,躺到床上,“你吃过没有?”
“我没吃呢。你吃了吗?”
“我路上随便吃了点。冰箱里还有没有可乐?帮我拿下,我累死了。”
周嘉怡也跟着走进房间,看见他已经打开手机游戏,躺在床上专注地玩了起来。
她拉开冰箱门,拿出最后一罐可乐,打开,放到床头柜上。
“喏,可乐。”
“好,你放那吧。我等下喝。”
那天晚上他们根本没有做爱,男朋友甚至连澡也没洗,游戏玩累了就直接睡了。
周嘉怡在他眼睛半睁半闭的时候摇了摇他,“快去洗澡啊,洗完再睡。”
她还想让他看看新来的惊喜,那两瓶马鞭草味的绿瓶子,如果他打开了,一定很兴奋,想起他们以前的约定……
然而他真的是累坏了,不知道今天打了多少“coldcall”,还是跑了多少客户。
上海那么大,一天要办一件事都要用尽洪荒之力,从2号线转1号线转8号线,城东城西,只要随便走一走,没做什么都像把力气用完了。
她能理解。
男朋友在一家英国咨询公司上班。
咨询公司有自己的“dresscode”,要穿西装革履。
公司里还有个放上台面的规定,每天要比“最佳着装奖”,如果穿得不得体,也会被扣奖金。这意味着他得在衣服上花不少开销。
刚来上海那几天,周嘉怡和朋友打听了茂名南路有裁缝店,还特意带他去做了两套,一下就把一个月房租支出了。
为了两套定制西装,那几个月他们没少吃包子和桂林米粉。好在他不嗜酒、不抽烟,唯一的爱好就是可乐。
上班以后还算节制了,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1L装大瓶大瓶地喝,坐在宿舍里和室友打网游,一整天能干掉好几升。
那时候的周嘉怡也没觉得喝可乐是个大问题。年轻嘛,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可到了上海,她发现他喝可乐喝得太多了,每晚一罐,就像定期服药一样,不喝还睡不着。
她看着他呼呼睡去的样子,又想把他摇醒,又不忍心打扰。
按道理上班很辛苦,他应该比以前瘦才是。可是他一点都没有瘦,反倒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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