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

1.

我以为我们到最后都会一样，偏隅一角做着千千万万人做的事，重复千千万万的人生活，最后会老去，死去。直到有一天当我离开那个没人知道生我养我的角落，我才发觉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所谓千千万万人的生活并不包括我和颜决，那偏隅一角想法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有一个叔叔，确切的说他是我堂叔，是我二爷爷家唯一的儿子，可是我们俩却是好兄弟，是好伙伴，都已经有好几年不见他了，我十分的想念他，像想念小时候的那个我一样。我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过他叔，就因为他只比我大两岁，凭什么要我叫他叔，无伦他怎么央求我叫他叔，我就是不叫，每次站在他家的门口，都会大声喊他的名字 ，顺便撒泡尿说，颜决，颜决你们家门口发水了，然后就落荒而逃。

我的性格很倔，是属于那种对于什么都不服的人，反正大家都喜欢的人，都爱做的事，我就是不喜欢，好像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但是颜决是第一个让我服的人，无论是在我眼中，还是在我心里。

2.

颜决上学比较晚，我们是在同一个班，而且是从一年级一直过渡到了初一，虽说颜决上学晚，但他真的很厉害，无论是做游戏，还是打牌，下象棋，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能赢我，为什么我那么笨呢，我觉得自己每走一步，他都能看的清楚。我们每天玩的都很开心，春天会上树掏鸟窝，夏天会在河里捉鱼，秋天会在干涸的小河边放火，冬天会小桥下放火烤番薯吃，每次都是他带着我，我一直是他的铁哥们，却被他说跟屁虫。

小时候的我，对爸爸妈妈记忆很浅，在我很小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外出打工挣钱常年不回家，每个冬天我都渴望她们快点回来，期待他们从城里给我带点好吃的 ，我不是不想他们，是因为我真的记不清他们长的是什么样了，我从记事起应该算是个留守儿童吧，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概念。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过，虽然家里很穷，但日子一直过得还算快乐，我的小时候就是一直和颜决玩，颜决是单亲家庭，他很小就没有了妈妈，至少从我记事起，他就没了妈妈，不过我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他会伤心，毕竟单亲家庭很难启齿的。

我们俩很爱打架，即便是一言不合都会打起来，但是每次打过架立马就好，每次都是我嬉皮笑脸的低头去找他玩，和他打架有个诀窍，只要我一拉他的小辫子，他立马就会松手，后来他生气把小辫子剪了，从此鼻青脸肿的换成了我，我也再也不敢整天嚷嚷着要和他打架了。

第一次抽烟是他带着我，烟是我从爷爷烟盒里偷出来的，总是看大人在抽烟，就觉得很好奇，烟真的有那么好抽吗？我们俩就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躲在阿南家柴垛下面抽烟，刚一点着烟，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结果差一点没把我呛死，眼泪都差点要憋出来了，我和颜决随手把烟头一丢，就回去了，心里想既然烟那么难抽，为什么爷爷，爸爸，连经常罚我站立的老师都在抽呢。那天我们丢掉的烟头不小心点着了阿南家的柴垛，轰动了整个村庄，尽管那天我和颜决屁股开了花，却谁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个时候爷爷经常说他的烟盒里烟抽的太快，我会躲在一边偷偷笑。

3.

整个夏天，我们俩都会赤着脚丫，在泥土里跑来跑去，也不嫌脏，我们也会在河边洗澡，游泳是我比他先学会的，颜决的胆子比较小，总是不敢把头伸进水里，我就用手把水泼在他的头上，拉着他往水深的地方去，但是水最多顶到我的肩膀，我就不敢把他往水下拉了，因为我知道，就我那游泳技术，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可是有一天看到他在真的水上喊救命时，我整个人都蒙了，连脑袋瞬间都停在窒息的状态，仿佛自己也被水淹了一样，我在旁边用力的喊，救命啊，救命啊，还好旁边路过了一个胡子邋遢的叔叔，是他下去救的颜决，我在旁边吓的魂都没了，我从来不信鬼神之类的东西，那一刻我却祈求上苍救救他，救救我儿时的伙伴，救救我的叔叔，即便是让我考了倒数第一，即便是爸爸妈妈再迟一年回家，请你救救他。我很内疚自己那一刻没有下水救他，虽然我那三脚猫的水上功夫连救自己都很难说，那天我还是向他说了句对不起，自己心里却难过了很多天，可他并没有怪我。

虽然我和颜决在一起爱打架，但是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心都是是一致抗外的，我们有时会和河对面村庄里的小孩打架，虽然是打架，也不是毫无理由的，有一次放学我们俩背着书包回家，路上遇见了他们，以前他们总会在背后偷偷说没爹妈的孩子，现在他们会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话，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没人要。”

鄙人从小就好打抱不平，我实在听不下去，冲到了跟前，就和他们打了一架，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没妈的孩子一样，心里却想我的妈妈这个冬天她真的会回来吗？从此那帮熊孩子再也不敢轻易说这些话了，尽管那天我和颜决被打的鼻青脸肿。

4.

我从小就爱生病，体质很差，由于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很瘦弱，有一次在半夜里我高烧昏迷不醒，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我发现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颜决趴在我床边睡着了，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后来我才知道，寒冷的冬天漫夜里，下着冰冷的雨，是爷爷和颜决赶着几十里的山路，轮流一步一步背着我 我才有幸活了下来。

颜决成绩很好，因为他很聪明，每次放学回来，我们都是一样把书包扔在墙角，考试的时候，他总是第一名，我却总是落在他的后面，我问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考的那么好，他说只需要认真听就可以了，我说为什么我认真听却考不好，他说因为你笨，好吧我承认我笨。颜决爸爸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他真的很严格，有一次颜决考试考了第二名，被关在外面罚站，大半夜外面还飘着雪花，我才知道颜决为什么每次考的那么好， 并不是因为他比我聪明，而他确实要比我努力，每当我们家熄了灯，我每次半夜出来上厕所，都能看到他们家灯还亮着，这个世界可怕的并不是比你优秀的人，而是比你优秀却又比又努力的人，想想都可怕，我难道注定甘落他后吗？

初一的时候，我和颜决同时喜欢上了同一级的同一个女生，那个还不懂爱还不允许说爱的年纪，她笑起来犹如春水荡漾，人见人爱，当时我们家还没有游戏机，只有颜决家里有，我为了能够在颜决家里打一场游戏，竟然出卖自己的爱情，替他递情书给那个女孩，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碰到那个女孩的手了，心里却无比的激动，只是到了后来我们仨全被叫到办公室，站在全校面前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批斗大会，只是苦了那女孩，和人家有什么关系，我下次再也不会干这么蠢的事了，事情搞砸了，颜决铁定不会让我去他们家打游戏了。

5.

自从颜决妈妈走后，二爷爷平时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喝糊涂了见熟人竟说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一言不合就要和别人打架，我记忆里那个会写一首漂亮的毛笔字，会写诗逗我乐的二爷爷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和颜决每天都要打着手电筒出去找他，生怕他会出什么事，他的生活作息是在路上，在树下，在河边，在桥下，醉倒哪就睡在哪，大冬天的我和颜决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把他架回来。

喝醉的人总是很难劝，你越是劝，他反而越是来劲，有一次二爷爷喝醉了竞和别人打了起来，我和颜决要架着他回家，他还是一股脑要找人茬，别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他只好一个人坐在地上撒酒疯，我无法理解一个胡子邋遢，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老头究竟是如何与这个世界共存的，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爷爷，别人都会在背后说他疯子，骂他不可理喻，看着颜决脸上挂满了泪水，我心里会不好受，有些时候我总觉得我们俩是一体的，两个人伤心快乐会转变成一个人的，瘦小的颜决，踉跄的背着二爷爷，我在身后扶着他，生怕他会倒下，心里却在生闷气。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你还要这样”我大声的喊了出来，完全不在意旁边人怎么看，尽管那时我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凭…什么说我，”

我怔了一下，接着从他的嘴里反复说这样的一句话，我很诧异地用力摇着他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我不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颜晨你别听他说的，他喝多了，说胡话”颜决气喘吁吁的对我说。

“你这个…杂草里捡…来的野孩子”凭什么…说我”颜决一手把二爷爷放在地上，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那一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酒后吐真言，晚上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二爷爷的的那句话，“你这个杂草里捡来的野孩子”。

十三岁的年纪，我以为我紧紧的抓住了一颗救草稻草，只要我拼命的抓住它，往上爬，我还可以活的很充实，很快乐，我内心里始终有一个等待，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一直等下去，也许他们真的就可以回家。我等了十三年，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十三年，我只是爷爷奶妈在杂草丛中捡来的孩子，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呵呵，那些所谓的记忆，也只是我脑海里一厢情愿编制的寄生物罢了，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这么多年了，靠着它给予我的希望，我过得既充实又安然，因为我觉得至少在这一点我比颜决要好，我还可以在他面前有底气的笑，放肆的哭，我想起了当年河对面的那帮熊孩子对着颜决喊出的话，原来只不过是在冲着我喊的，害得我每次和别人打架都要连累颜决被打，我所以为的打抱不平，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感谢颜决没有在每一次和我打过架之后，冲我喊出那一句刺耳的话。

6.

二爷爷后来爱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每天晚上都有一帮人堵在他家门口要债，颜决被迫成了那个被追债的人，我在旁边看着，灰暗的灯光下白纸黑字，颜决在欠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还按上了自己的手印，他的那种眼神流露出的忧伤和无奈一丝一毫都浸在我的眼里，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两只手在不停的抖，柴炉里的火早已经熄灭了，外面的风把院子里的竹子吹的刷刷作响，空气里蔓延的冷漠冲淡了安静，我冲到他旁边，一手撕了那张欠条，冲着那帮自以为是的大人喊

“为什么大人欠的钱，要让一个小孩子一来还，”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被一把推到了门外。

我和颜决从那时候开始，就见的越来越少，颜决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我在外面喊他，他也不会理我，后来他告诉我，说他要去打工还债。

颜决15岁的那年，独自一个人踏上去一个叫沧州的地方去打工，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送他去车站，天下着雨，他不让我送，我避着爷爷奶奶坚持要送他到镇子上，等到了镇子上，我的全身湿透了，两只脚也磨出了血泡，脸上洋溢的全是儿时笑脸，全是曾经的过往，全是似水年华，心中却满是不舍。

然而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高烧昏迷的那天，颜决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在泥泞的土地上背着我到医院的。

车站告别，颜决对着我说“颜晨，我走以后别再和别人打架了，记得要好好学习，照顾爷爷奶奶”

“知道了，颜决你可要记得回来啊，家里人都在等你”。

我们都长大了，都已经回不去了，我擦了擦眼泪，热泪还是不断掺着雨水留了下来，奇了怪了，和你打过那么多场架，鼻青脸肿的我都没哭过，今天我却哭的稀里哗啦的，看到你独自一人上车的背影，那瘦弱的身影，独自一个人扛着包，我多想一头冲进去，帮你一把，雨水却把车子擦拭的越来越远，看到车在雨水中扫过的痕迹，低暗灰色的天空，我又想起了我那最好的伙伴，最好的兄弟，最好的似水年华。

7.

在你走以后，二爷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喝好赌，其实你每次打过来的钱都不够用来还二爷爷欠下来的债，我还在电话的这头说二爷爷已经改了好多，不用担心他。

在你走过的两年后，二爷爷在一次醉酒途中，晚上掉进了河里，后来经人打捞上来，人已经断气了，从此之后，我就特别讨厌关于酒赌之类的东西，我拒绝它们，不因为别人，只是因为它曾经伤害到我们的亲人，伤害到了我们儿时美好的年纪。从此，你房间里那束光已经绵延到我的房子里来了，陪我度过初高中的这几年，我每天都很用功的学习，后来考上一所大学，虽然并不知名，但村子里的人知道后，都夸这娃以后有出息，大一那年，我最后的亲人，奶奶离开了我，我顿时觉得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为什么活着，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我孤独，我害怕，我拒绝爱和被爱，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很辛苦，后来你打给了我一通电话，说你把欠的债都还完了，我真心的替你高兴，你还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快要结婚了，电话那边的流露出的幸福喜悦声，我都能够感受的到，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终于修成正果了，电话那头还说“颜晨你可要加油了，我们全村人都会等着你的，等你回家”我哈哈的在电话里笑个不停，眼角却流出了许久的泪水。

其实现在的我很好，真的，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就是一个人孤单了些，每天与钟爱的文字打交道，也会感到很充实。刚来到城里上学的时候，我深深感到自己与城里的孩子之间差距，我不自卑，我也不困惑，我只是想独立，所以我要好好的努力学习，争取拿到每一期的奖学金，我努力学习其实也不是为了获得所谓的奖学金，只是不想靠领取贫困补助金生活，被人看不起，我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任何机构的拖累。

我就是我，我不能妥协，否则就是辜负那些年啃着馒头不停地背单词的我了，就是辜负那些年深夜里，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苦读的我了，，就是辜负当年冒着大雨在车站和颜决告别的我了。颜决都在努力，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我要朝着自己的目标出发，我也不会就此妥协。

8.

我真的好多年没见到你了，今年的冬天，我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临夏特意赶回了一趟老家，我对她说回家看我老叔，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天空写满了斑斓，地上皱起了荒芜，从车里响起了音乐：

许多年前 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

奔跑起来 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想看遍这世界 去最遥远的远方

感觉有双翅膀 能飞越高山和海洋

许多年前 你曾是个朴素的少年

……

听到这些歌词，眼泪哗哗的从我眼里流了出来，临夏莫名奇妙的看着我说，晨你怎么了，一边又拿着纸帮我抹眼泪，我觉得真的要和曾经的那个他们告别了，那个穿着开裆裤在泥土里打滚的兄弟俩了，因为我们都要迎来一个崭新的自己了，再见了，我那曾经幼稚又美好的旧时光。记得我们都曾经是少年。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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