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神捕(上)
1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京都汴梁在这一天注定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正所谓“汴京元夜灯如昼,大街小巷鱼龙舞”,作为帝都的汴梁城如果都不热闹,还有什么地方称得上热闹呢。
不过现在还是早晨,大街上的行人还不多,酒楼茶馆的客人当然就更少了。
即使是汴梁城最负盛名的天香楼,这个时候也是门庭冷落,门可罗雀。
在天香楼二楼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两个客人。这两个客人无论服饰、举止都相差甚远,一看就知道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二人俱临窗而坐,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五张桌子的距离。
左边那人身穿天蓝色长衫,星眸剑眉,白面无须,身上散发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勃勃英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柄平凡的长剑,剑旁是一壶刚刚冲好的热气腾腾的上等普洱茶。那人熟练地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细细品味,一边悠闲地观赏着窗外的大好风光,怡然而自得。
右边那人粗服乱发,一脸络腮胡子,虽然满脸风尘之色,一双豹子眼却迥迥有神。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同样摆着一柄长剑,剑鞘同样普通而陈旧。他的剑旁没有茶,也没有酒,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那人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阳春面,吱吱有声。瞧他的样子,仿佛他吃的不是普通的阳春面,而是皇宫内的山珍海味一样。
这间酒楼的掌柜姓刘,是一个精明的驼背老头。大半辈子的商旅生涯令他练就了一双特别善于察颜观色的眼睛。今天一起床,他右眼的眼皮就跳个不停,这个不好的征兆令他整个早上都心神不宁,提心吊胆,唯恐会有什么祸事上身。直到这两个古怪的客人走进店来,他才心神稍定,并明白了右眼眼皮猛跳的原因。
这两个客人几乎是同时进入酒楼的,络腮大汉首先进来,刚刚坐下,蓝衫人也跟着进来了。蓝衫人坐的地方虽然和络腮大汉隔着好几张桌子,但刘掌柜还是敏锐地觉得这两个人有着某种神奇的联系,而且多年的商旅经验告诉他,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茬,都不是他刘掌柜惹得起的人物。
惹不起就躲,躲不起就装瞎。所以刘掌柜就一直缩着身子坐在柜台的角落里,只露出一双又细又小的眼睛。他的小眼睛半开半阖,似睡似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假寐的老鼠。
但是没过多久,这只假寐的“老鼠”又忽然睁开了他那细小而锐利的眼睛,因为他一直担心着的事情似乎就要发生了。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左边那个蓝衫人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剑,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络腮大汉走去。在刘掌柜看来,蓝衫人的动作就像一头猛虎走向窥伺已久的猎物,只不过这个猎物不是绵羊,而是狮子。
蓝衫人走到狮子般威猛的络腮大汉身边,拱手道:“兄弟从西域来?”
络腮大汉“唔”了一声,又低头吃起面来。
蓝衫人道:“兄弟的衣服很脏,兄弟起码有四五天没有洗澡了吧?”
络腮大汉点了点头。
蓝衫人道:“兄弟是公门中人?”
络腮大汉这时正好把碗里的阳春面吃完,他放下筷子,伸出脏兮兮的大手抹了一下嘴巴,道:“又给你说对了。”
蓝衫人又道:“兄弟从西域来,衣服很脏又不爱洗澡,还是公门中人……咦,兄弟莫非就是人称‘西域神龙’的薛飞龙薛捕头?”
络腮大汉抬头看了蓝衫人一眼,道:“阁下说得没错,在下正是薛飞龙。”
蓝衫人道:“早就听说薛捕头生活节俭,花钱不那么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飞龙道:“在下供职僻壤,薪水微薄,不节俭的话,恐怕会入不敷出。每天能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蓝衫人点头道:“薛捕头说得在理。”
薛飞龙道:“阁下也是公门中人?”
蓝衫人道:“不错。”
薛飞龙道:“阁下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必定是供职京师重地,身居要职之人。”
蓝衫人道:“在下在京城任职不假,不过职位低微,绝非高官厚禄之人。”
薛飞龙看着蓝衫人,道:“官居四品,赐号御猫。大内任来去,御前可带刀……哈,若展大人的职位都不算高,那还有谁的职位算高呢?”
蓝衫人点头道:“很好,不愧是西域神捕,眼光果然够毒。”
薛飞龙道:“除了展大人,公门中人谁还有这种风采?展大人被称为天下第一神捕,自然有别人模仿不了的神采英姿。”
原来这个蓝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名捕展昭——当今皇帝亲封的御猫,江湖中人人称颂的南侠。
刘掌柜的耳朵比老鼠还灵,当他听到“展大人”三个字,大吃一惊之余,马上挺直了腰杆,脸上又恢复了作为大店掌柜应有的自信和神采。在京都,无论是谁,听到“展大人”三个字都会情不自禁丢掉怯懦而变得精神振奋的,除非你是内心有鬼的作奸犯科之徒。
只听展昭道:“薛捕头过奖了,什么‘南侠’‘神捕’之名,只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罢了,展某愧不敢当。今天乃元宵佳节,天清气爽,薛捕头可否陪展某喝几杯水酒,让展某得以一尽地主之谊?”
薛飞龙摇头道:“下官本来也想陪展大人喝几杯,无奈今天公务在身,不能沾酒,失敬之处还请展大人多多包涵。”
展昭道:“薛捕头执行公务时从不喝酒?”
薛飞龙道:“从来不喝。”
展昭道:“薛捕头今天有公务在身?”
薛飞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不是公务在身,下官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来,又怎么会四、五天不洗澡?其实下官也和展大人一样,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展昭是个爱干净的人吗?这个问题简单得连刘掌柜都能回答。作为天下第一名捕,作为经常要出入皇宫大内的御前带刀护卫,展昭的衣服当然不能太脏,事实上他的衣服不但不脏,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干净得多。
如果说破案缉凶是他的特长,那么衣着光鲜则是他的特征。据说有一次他千里追捕采花大盗蒋观玉,连续追了三天三夜。蒋观玉被捕获时已是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而展昭却仍是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正要去赴宴的贵宾。
刘掌柜这时又忍不住将腰杆挺直了一些,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展昭式的衣着光鲜的捕快,至少在衣着光鲜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展昭有得一拼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昭,生怕错过心中偶像的一举一动。
只见展昭拱手道:“薛捕头严于律己,尽忠职守,展某佩服。既然薛捕头有公务在身,展某也不便打扰,举杯对饮的机会那就留待下次吧。”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旁坐下,又怡然自得地品起茶来。
这时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天是元宵佳节,天气又特别晴朗,在汴梁这种热闹繁华的大都市里,又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候还赖在床上睡懒觉呢。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大街南端驶来,在人群中不徐不疾地穿行着。马车装饰华丽,充满异域风情,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展昭和薛飞龙看见马车,俱觉眼前一亮,那样子,就如同一头饥饿的猎豹看见了守候多时的猎物一样。
马车在展昭和薛飞龙的注视下缓缓驶到天香楼下。只听马车夫长长地“吁”了一声,马车便在天香楼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马车夫掉头朝车厢低语了几声,车厢的雕花小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三个服饰怪异的少女依次走下车来。
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殷勤的店小二已领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走上楼来。
三个少女皆身穿异域服饰,容貌亮丽。走在前面那少女身形稍高,服饰华丽,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她身后那两个少女神色恭谨,一身弁仆装束,一眼便可看出是丫鬟使女之类的角色。
三个少女登上酒楼,目光在空荡荡的的大厅扫了一眼,神态甚是倨傲。只听高个少女大声道:“掌柜的,给我们开一间最大最好的上房,然后送三碗阳春面和一壶菊花茶到房中来。要快,越快越好。”
刘掌柜熟练而欢快地应诺一声,从柜台抽屉中取出一大串钥匙交到店小二手里,大声道:“快带贵宾到天字第一号房。”店小二接过钥匙,拉长声调叫了一声:“好咧——客官请随我来。”便带领少女们朝柜台后面那弯弯曲曲却又长得要命的回廊走去。
薛飞龙本来一直都是低着头的,这时却抬起头来,偷偷摸摸地朝少女们的背影望去,神情古怪。就在这时,那个高个子少女恰巧回过头来,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薛飞龙脸上轻轻扫了一眼。薛飞龙心里一慌,又连忙低下头去,眼看脚尖,口鼻观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抬起头来。
刘掌柜老鼠般锐利的眼睛把这一切都毫不遗漏的看在眼里,一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眼前这个长得比强盗更像强盗的西域捕头比真正的强盗更让他担心,虽然展昭展大人就是近旁,但这个满脸胡须的捕头一旦发起恶来,难保不是楚霸王再世,张翼德重生,到时怕是连展大人也奈何不了他哩。
这个薛捕头若是冲着那三个少女而来,到时遭殃的恐怕就不仅是少女们了,连他这把老骨头和众多宾客恐怕也要跟着遭殃哩。
店小二把少女们领进天字第一号房,不久便躬身倒退出门,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梯去。不大一会,脚步声轻响,勤快的店小二又出现在楼梯口。只见他手捧托盘,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朝天字第一号房走去。薛捕头眼尖,早已看出托盘里装的正是少女们要的东西:三碗阳春面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敏感的刘掌柜这时觉察到薛飞龙又偷偷摸摸地朝天字第一号房那边瞄了一眼,就像一头恶狼却以畏缩的眼神看着一只孤立无助的小羊羔,那样子多少显得有点滑稽可笑。随着店小二进门出门和走下楼梯的声音响过,酒楼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酒楼上也陆续来了不少食客。店小二和刘掌柜都忙着招呼新到的客人,暂时无暇去留意展昭和薛飞龙的动向。
就在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刻,蓦地一声尖厉的惊呼声骤然响起,把酒楼里的客人都吓了一大跳。尖叫声出自女人之口,急促尖厉,充满惶恐之情。刘掌柜心中一惊,差点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壶茶水打翻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身边掠过,以一种怪异而又快捷无比的姿势掠向长廊,转瞬便消失在长廊尽头。“砰——”只听一声巨响传来,已有一间房间的门被人撞破,有人乘着一撞之势直冲入房间中。
刘掌柜是个十分敏感之人,他立刻判断出,那间被撞破了门的房间正是天字第一号房,而那个破门而入的人,正是他最为忌惮的西域神捕薛飞龙。
薛飞龙,一个来自西域的比强盗更像强盗的捕快。
当刘掌柜跌跌撞撞地跑到天字第一号房门口时,发现高个少女正躺在薛飞龙怀中,身子如风中柳枝般抖个不停。
只见高个少女脸色苍白,目泛泪光,一双白如春葱的纤纤玉手指着桌子上吃了一半的阳春面,哆哆嗦嗦地道:“蜈蚣刺!灵鹫宫!蜈蚣刺……”两个丫鬟此时也已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脸上的惊惧之色比高个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展昭这时才现身门外,他从刘掌柜身旁轻轻闪过,慢条斯理地踱进屋来。高个少女仍将柔软的身子偎依在薛飞龙怀里,懒洋洋的不愿站起身来,她似乎已把薛飞龙脏兮兮的胸膛当成天下间最安全的港湾了。
而薛飞龙呢,少女不愿动,他当然更不愿动了。他还没成家,在这之前,他甚至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所以现在他的脸膛虽然臊得通红,但在他内心深处,未必就没有一丝甜滋滋的感觉;而且在他看向展昭的眼神里,也未必就没有一丝丝炫耀示威的意思。
他们都是未成家之人,都是无所羁绊的快乐的单身汉。
展昭却对薛飞龙和高个少女之间的暧昧关系视而不见,他迤迤然地走到桌子旁,伸出两根手指往其中一只碗里一捞,手指缩回时,指间已夹着一个湿淋淋的蜈蚣状的物事。“蜈蚣刺!”薛飞龙低呼一声,再也顾不得抚慰怀里的美人儿,一闪身掠到桌子旁,大声道,“这确是蜈蚣刺!这的确是灵鹫宫的独门暗器蜈蚣刺!”
展昭指间那蜈蚣状的物事长约两寸,通体黝黑,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所铸。在阳光的照射下,湿淋淋的蜈蚣刺闪耀着一种妖艳夺目、摄人心神的光芒。刘掌柜看见展昭居然从面汤中捞出这么一个可怕的物事,顿觉身体发软,脑间天旋地转,如果不是早早就将身体倚着门框,他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薛飞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刘掌柜,道:“你开的是黑店?”
刘掌柜哆哆嗦嗦地申辩道:“没有……没有的事……”
薛飞龙指着蜈蚣刺道:“可你的阳春面里却有这东西。”
刘掌柜拼命摇头道:“这不是本店的东西。小人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有人想栽脏嫁祸……”
展昭轻咳一声,看着薛飞龙道:“蜈蚣刺是灵鹫宫的,而不是天香楼的。”
薛飞龙道:“我知道。”
展昭道:“蜈蚣刺可以在天香楼出现,也可以在丽香楼和百香楼出现。”
薛飞龙道:“哦?”
展昭道:“疑凶的目标是这位小姐,所以这位小姐在哪个酒楼落脚,蜈蚣刺便会在哪个酒楼出现。”
闹了半天,原来展昭只是在替天香楼洗脱嫌疑。薛飞龙不满的哼了一声,刘掌柜心中却是一阵感动,他颤声道:“展大人所言极是。多谢展大人。”
薛飞龙道:“这事如果与天香楼无关,那疑凶是如何将蜈蚣刺放到阳春面中的?莫非疑凶事先猜到她们要入住天香楼,并事先知道她们一定要吃阳春面?”
展昭道:“不排除这种可能。灵鹫宫作为天下第一暗杀组织,自有其过人之处。既然你我都能预测到她们要入住天香楼并一大早就守候于此,灵鹫宫的杀手自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这时高个少女惊魂稍定,她轻迈莲足,款款走到展昭面前,娇声道:“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展昭看着高个少女,道:“久闻西夏银屏公主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掌柜闻听银屏公主之名,身躯一软,差点儿又要瘫倒在地。他哪里想到,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美女住客,竟然就是名闻天下的西夏银屏公主!
银屏公主嫣然一笑,道:“展大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呢,跟那个神出鬼没的灵鹫杀手有得一拼。我一进入贵国境内,就遭受连番恐吓,看来贵国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太平啊。”
展昭道:“公主已遭受疑凶多次恐吓?”
银屏公主忿然道:“算上这一次,一共五次了。我受够了。如果不是仰慕汴京繁华热闹,我早就打道回国了。玲珑,把包袱打开,让展大侠看看那些讨厌的蜈蚣刺。”
一个脸颊上长有小酒涡的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打开放在桌上的黑色包袱。包袱内放了几个香囊和几套女孩子的贴身衣物,这个叫玲珑的丫鬟将上层的香囊和衣物拨开,露出一块折叠成四方形的黄色手帕来。
玲珑小心翼翼地将黄色手帕从包袱中拿出,又将它轻手轻脚地摆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了展昭一眼,道:“展大人请看。”伸手一拉帕角,只听“叮叮”几声脆响,四支黑黝黝的蜈蚣刺便滚落于桌子上,样式和展昭手里的蜈蚣刺一模一样。
展昭道:“灵鹫杀手每次都会在你房中留下蜈蚣刺示警?”
银屏公主道:“是的。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每次我们入住客栈没多久,他的蜈蚣刺便追踪而至。”
展昭道:“灵鹫杀手不是每次都将蜈蚣刺放在阳春面中吧?”
银屏公主又嫣然一笑,道:“当然不是,展大人真会开玩笑。那个可怕的杀手每次留下蜈蚣刺的方式都不一样,有时他会将蜈蚣刺留在桌子上,有时又会将蜈蚣刺插入屋梁中,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我从梦中醒来,竟然发现蜈蚣刺就插在我的枕头上。”
展昭道:“这么说来,灵鹫杀手并不想杀你,因为他完全可以在你睡着时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银屏公主轻叹一声,幽幽道:“他也许并不是不想杀我,他只是不急于杀我而已。据说灵鹫宫的杀手都变态得很。”
展昭道:“公主的意思是灵鹫杀手想先将你折磨一番,等时机成熟时再痛下杀手?”
银屏公主道:“难道不是?他今天居然把蜈蚣刺放到我吃的阳春面里,恶心死了。”银屏公主说完,手抚心口,秀眉微蹙,一副恶心难受却又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薛飞龙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银屏公主,可不老实的眼珠儿却又早已将银屏公主的动人模样看了个一览无遗。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早已得到情报,得知灵鹫宫欲对公主不利,所以公主一入我朝境内,我便暗中追随,可惜一直都没有发现灵鹫杀手的踪迹。”
展昭道:“原来薛捕头早就收到风声,消息可比我灵通多了。”
银屏公主轻轻瞟了薛飞龙一眼,道:“难怪我一直都觉得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们,原来那人就是你。”
薛飞龙微感窘迫,道:“让公主受惊了,薛某深感歉意。不过薛某身为公门中人,保卫公主安全乃职责之所在,薛某绝不能让公主在大宋境内受到丝毫伤害。”
银屏公主道:“我久已仰慕汴京之安定繁华,所以想偷偷到此一游。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想还没到汴京,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展昭道:“凤凰出游,百鸟随兮;天帝下凡,骖龙翔兮。公主乃千金之躯,越国跨境,长驱远游,焉有人不知之理?”
银屏公主轻叹一声,道:“千金之躯,笼中鸟也。好不容易得脱樊笼,却又为豺狼所窥伺。”
展昭道:“公主远游京都,本属私人事务,可公主一旦在宋境出事,则事关两国国运了。贵国很有可能会因此而重启战端,后果不堪设想。”
银屏公主道:“有这么严重吗?展大人,你可别吓我才好。”
展昭道:“据可靠情报,贵国已在两国边境陈兵数十万,只等新帝一声令下,便要侵犯宋境,重燃战火。”
银屏公主叹了口气,道:“皇兄从小便是好战之人。自皇兄即位后,两国边境就不曾安宁过,真是罪过。”
展昭道:“灵鹫宫在这个时候派出杀手,其意昭然。公主一旦遇刺,则西夏狼主必会以此为借口,向大宋宣战。”
银屏公主惶急道:“那该怎办才好?我原想到汴京来散散心的,不料却无端变成了祸水。”
展昭道:“公主千金之躯,身系两国社禝,所以公主的安危,不再是公主个人之事。从现在起,我和薛捕头将担负起护卫公主之责,公主意下如何?”
银屏公主道:“也只有如此了。劳动展护卫和薛捕头大驾,银屏深感不安。”
展昭道:“公主别客气,这乃是我和薛捕头份内之事。”转头叫道:“刘掌柜,隔壁的天字第二号房我展昭定下了,快去拿钥匙过来给我开门。”
刘掌柜愣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嘴里紧张而含糊地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向柜台拿钥匙去了。
展昭道:“你们在这里住多久,我和薛捕头就在这里住多久。我们比邻而居,事急时也好有个照应。薛捕头,你先到隔壁洗漱一下吧,你已经好多天没洗澡了。”
展昭不说还好,一说少女们都秀眉颦起,纷纷掩起鼻子来,因为就算是鼻塞之人,这时也已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薛飞龙老脸一红,呆立片刻,猛一跺脚,转身往门外冲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走得比刘掌柜可要快多了。
只听“砰”的一声,隔壁的门已被撞开,有人带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味在刘掌柜的惊呼声中冲进了隔壁的天字第二号房。
2
暮色降临时,汴梁城最热闹的时刻也宣告来临。各式各样的花灯如鲜花般次第开放,服饰各异的人们如鱼儿般在大街小巷欢快畅游。在城中心的御街花市,更是灯烛如昼,鱼龙飞舞,一派人寿年丰的盛世景象。
银屏公主听着外面喧天的鼓乐声和噼噼啪啪的烟花爆竹之声,实是心痒难熬。她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似在做一项异常艰难的决定。过了片刻,她忽然停下脚步,大声吩咐道:“玲珑,过去告诉展昭一声,就说我想到外面走走。”那个叫玲珑的丫鬟高兴地应诺一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在隔壁的天字第二号房里,热气逼人,烟雾弥漫。
两个硕大的木桶摆放在房屋正中,桶里都盛满了热水,热水很热,正不住地往外冒着白色的热气。展昭和薛飞龙各踞一个木桶,将全身上下都泡浸在热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远远看去,就像两只正在凫水的水獭。
这是汴梁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沐浴方式——风吕浴。这种沐浴方式据说还是从倭奴国传过来的呢。
展昭道:“在这种大木桶中泡澡真舒服,那些发明这玩意儿的倭国人可真会享受。”
薛飞龙道:“可不是?我一泡在这热水中,就不想起来了,浑身懒洋洋的就像吃了唐门的软骨散一样。”
展昭笑道:“如果我也四、五天不洗澡,如果我也是第一次洗这种风吕浴,我也会浑身发软不愿起来的。”
薛飞龙道:“展大人你就不要取笑属下了吧,属下何尚不想天天洗澡,可一想到那神出鬼没的灵鹫杀手,属下便没有了洗澡的心情。不怕展大人见笑,这几天属下就算上茅厕,也是匆匆忙忙的呢。”
展昭哈哈一笑,道:“薛捕头不是怕了灵鹫杀手,而是担心银屏公主的安危。哈,我看薛捕头是误堕情网了。”
薛飞龙老脸一红,道:“展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展昭道:“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和银屏公主挺般配而已。而且……而且银屏公主似乎对你的印象也挺不错。”
薛捕头急道:“展大人你千万别乱说。公主乃千金凤躯,你我都绝不可有半点亵渎之心。”
展昭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又何须太过在意。再说西夏的习俗跟大宋大为不同,在她们的国家,王子娶民女、公主嫁平民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薛飞龙道:“这我也知道,但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展昭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又不是没有,有时你越不想,那馅饼越要掉到你的头上。”
薛飞龙将头深深埋入热水中,他不想再听展昭的任何话言。只可惜他不是鱼,不能永远潜伏于水底,他终究还是要将头露出水面的。事实上他也没在水中潜伏多久,因为展昭一句话就将他逼出了水面。
薛飞龙才潜入水中没多久,就听展昭大声道:“外面那么热闹,银屏公主怎么可能坐得住呢。她现在坐立不安了,她可能要出去看花灯哩。”
薛飞龙的脑袋“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来,道:“你说银屏公主要出去看花灯?你怎么知道?”
展昭道:“我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她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哩。”
薛飞龙侧耳听了一会,道:“不是吧?怎么我听不到?”
展昭道:“你又不是我,你当然听不到。”
薛飞龙一拍脑门,道:“我忘了你是皇上亲封的‘御猫’了,失敬失敬。天下间有什么东西的耳朵灵敏得过猫呢,何况这猫还是皇上身边的御猫。”
展昭道:“但猫潜水时是听不见人说话的,薛捕头却可以。只要我的话中提到‘公主’二字,薛捕头就算潜多深都能听得见。”
薛飞龙老脸一红,差点又要将脑袋潜入水中。展昭道:“薛捕头你别潜水了,快点洗澡吧。现在银屏公主已经派人过来叫我们了。如果我猜得不错,来人应该就是那个叫玲珑的丫鬟。”
薛飞龙一听,忙将沉入水中一半的脑袋伸出水面,道:“当真?”这句话展昭已无须回答,因为就在这时,门外“笃笃笃”地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展大人,公主想到御街花市走走,展大人和薛捕头可愿一道前往?”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果然是玲珑的声音。
展昭大声道:“知道了,我们一会就到,请公主稍等。”
玲珑银玲般轻笑一声,道:“有劳展大人和薛捕头了。”只听脚步声轻响,玲珑又已转身离去。
展昭笑道:“我说得没错吧,银屏公主真的要出去逛花街了。”转过头,却发现薛飞龙早已跳出大木桶,躲在木桶背后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展昭又笑道:“薛捕头好快的身手,穿衣着履的速度堪称一流。”
薛飞龙道:“不快行吗?银屏公主就要出去逛花街了。我的意思是说,银屏公主一出去,灵鹫杀手也有可能现身,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他缉捕归案。”
展昭道:“看来薛捕头不但是个老实人,还是个热心人呐。缉捕灵鹫杀手的重任就落在薛捕头身上了。”
元宵佳节,花灯似海,人流如织。
人间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汴梁;汴梁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御街。
御街是汴梁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到了汴梁的人,如果没有到过御街,那么这个人是不敢说他到过汴梁的。
银屏公主一行随着游人浩浩荡荡地往御街花市走去,一路但见家家张灯结彩,门户洞开,各种各样的灯饰和鲜花摆满街头,人置身其中,宛如在鲜花的海洋里行走。
远处传来密集的鞭炮声和鼓乐声,绚丽的烟火,不时在夜空中变幻出五颜六色的图案。
银屏公主和她的两个丫鬟就像三只飞上高枝的喜鹊般兴奋不已,她们好奇无比地东张西望,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时不时又大呼小叫几声,引来不少游人侧目。
这几个来自异邦的美貌女子,已完全沉醉在节日的狂欢中,暂时忘记了灵鹫杀手给她们带来的不安和恐惧。
作为东道主,展昭对京城的热闹景象早已是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此刻他所要做的,不是观赏京城那绚丽的烟火,而是保卫银屏公主的安全,兼且负起向导之责。问题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的他,一边要提神戒备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灵鹫杀手,一边还要应付银屏公主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实在是苦不堪言。
薛飞龙呢,此刻他正跟随在队伍的最后面,负责断后。这是个苦差事,负责这个差事不但要加倍提防灵鹫杀手的明枪暗箭,而且还不能和美女们聊天。美女们都争着向展昭这个地头蛇问着有关御街花市的各种问题,谁还会关注他这个走在最后面的可怜的西域捕头呢。
不过走在后面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除了可以尽情观赏烟火而无人打扰外,还可以暗中偷看一下美女们的醉人的容颜,这种妙处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展昭所体会不了的。
看美女看久了,还居然给薛飞龙看出了一些门道来。比如说,前面这三个女子虽然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但还是让他看出差异来了。在他的眼中,银屏公主虽明艳美丽,却冷气逼人;玲珑虽娇俏可人,却是略显青涩;而那个叫明月的丫鬟虽然文静秀气,却沉默寡言。三个异域美女,风情万种,各具特色,却又都有些许让他感到遗憾的地方。
古人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纵然如此,面前的那三个美女还是让还没成家的他感到秀色可餐,简直可以让他一整天不吃阳春面也不会觉得肚子饿。
御街位于皇城之前,宽阔笔直,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每年元夜,御街都是汴梁最热闹的地方,当然也是天下间最热闹的地方。
今年的御街似乎比往年更为热闹了,放眼望去,但见红男绿女,摩肩接踵;灯塔鳌山,连绵不绝。就连耍杂的艺人,也要比往年多得多:吞刀的,喷火的,耍猴的,变戏法的……各种艺人多不胜数,表演花样百出,精彩绝伦。
银屏公主对这些耍杂的艺人特别好奇,每到一个耍杂的摊子前都会流连很久,看得如痴如醉。也难怪,一个长年居于深宫大院的皇家公主,如何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呢。这就好比一个初次进城的乡下小孩,见到城里各式各样的玩艺儿,想不兴奋都难。
御街正中每隔数十米便矗立着一座鳌山,鳌山以彩绸扎成,高两丈有余,上盘五彩纸龙。纸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与真龙无异。整座鳌山和龙腹、龙背皆点满花灯,辉煌夺目。
最大的一座鳌山上盘着两条青龙和一只白鹤,青龙喷水,白鹤衔珠,相映成趣。鳌山上高高垂下一副对联,上书: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
话说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银屏公主一行尽情游玩,纵情嬉戏,浑不觉玉壶光转,斗换星移,待到展昭委婉提醒该回酒楼休息时,已是子夜时份。
当是时,御街上仍是火树银花,人头攒动,如此繁华景象,直如天上人间,不啻琼苑仙境。身处其间,令人恍然不知身是客,不知今夕何夕。真是: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回到天香楼时,子时三刻已过。此时的天香楼仍是宾客满座,人声鼎沸。展昭引领公主一行回到天字第一号房前,道:“天寒夜深,公主宜尽早歇息,明天再会。”
银屏公主笑意盈盈的道:“多谢展大侠和薛捕头护送之功。没有两位的护卫和向导,银屏绝不会玩得这么尽兴。”
二人客气地寒暄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展昭和薛飞龙刚刚进入房间,还没来得及私下说几句抱怨的话,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惊呼声不大,却充满了惶恐和绝望之情。
那是女人发出的惊呼声,而且毫无疑问是银屏公主发出的惊呼声。薛飞龙对这种惊呼声最为敏感,只见他身形一动,身子便如猎豹般窜了出去,动作快得连展昭都自叹不如。
在银屏公主的香木软床正中,插着一支黑黝黝的物事,不用说,这正是令人闻虎变色的蜈蚣刺。蜈蚣刺上还串着一张米黄色的便笺,便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字迹鲜红夺目,显然乃是以鲜血写成。鲜红而扭曲的字迹,似是对众人发出无声的嘲弄。
薛飞龙将便笺揉成一团,他的脸已因愤怒而变得铁青。公主虚脱般坐倒在黄藤椅上,颤声道:“灵……灵鹫杀手又出现了,展大侠你说怎么办才好……”
展昭从薛飞龙手中取过纸团,将皱成一团的纸团慢慢展开,道:“公主请莫惊慌,灵鹫杀手留下这张便笺,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银屏公主兀自惊魂未定,小声道:“此话怎解?愿闻其详。”
展昭道:“灵鹫杀手留下这张便笺,就等于留下了一丝蛛丝马迹。他的狐狸尾巴极有可能因为这张便笺而暴露出来。”
银屏公主“哦”了一声,以一副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展昭,期待着展昭继续说下去。
展昭看着便笺上的字迹,悠然道:“这便笺上的字迹写得极为潦草,说明疑凶写得极为匆忙,也就是说这张便笺不是疑凶事先写好的,而是到这里留下蜈蚣刺时才勿勿写就的。”
薛飞龙皱眉道:“展大人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稍显牵强。展大人因何一口咬定便笺上的字是在这里写的呢?”
展昭道:“因为这张便笺是天香楼专用的便笺。在天香楼的每间贵宾房,都备有一本这样的便笺供客人使用。”
展昭刚说完,伶俐而乖巧的玲珑已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便笺本,飞快地翻动起来。才翻几页,玲珑便惊呼一声,指着便笺本娇声道:“这……这儿被人撕了一页。”
展昭将手中的便笺与便笺本一对接,发现便笺与便笺本上残留的撕痕互相吻合,丝丝入扣。展昭瞥了薛飞龙一眼,道:“薛捕头现在没有疑问了吧?”
薛飞龙心悦诚服的道:“展大人明察秋毫之末,下官佩服。”
展昭扬了一下手中的便笺,道:“这张便笺有一股血腥味,所以上面的字迹必是以鲜血写成,绝非红色墨水或其它红色颜料。”
薛飞龙点头道:“绝对是鲜血,而且是人的鲜血。”
玲珑嘟哝道:“为什么一定是人的鲜血?或许是家禽或野兽的鲜血也说不定。”
薛飞龙瞪了玲珑一眼,道:“如果你杀过人,或者被人追杀过,你一定不会说这种外行话。”
玲珑吓了一跳,对着薛飞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展昭道:“我们不妨这样设想:疑凶进入这间房中,首先在便笺本中撕下一张便笺,然后咬破右手的其中一根手指——当然最有可能是食指——在便笺上写下这行血字,之后再用蜈蚣刺将便笺钉在床上。”
薛飞龙道:“有道理。”
展昭道:“所以疑凶的右手必定有一根手指是受了伤的,这无疑大大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
薛飞龙道:“而且疑凶不小心在便笺上留下了一枚血指纹,这枚指纹的纹路还是涡状的。”
展昭道:“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右手手指头刚刚受了伤的人,而且这个人的这根指头的纹路恰好是涡状的话,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灵鹫杀手。”
薛飞龙道:“疑凶胆大妄为,目空一切,但他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被我们抓住了。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当然也可以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展昭道:“明天我找公孙先生用他古怪的方法化验一下便笺上的血迹,说不定还可以推测出疑凶是男还是女,是老人还是年青人呢……”
银屏公主和她的两个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展昭和薛飞龙,她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可以从一张小小的便笺纸上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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