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恕罪

1

“陆姐,美国方面的债券公司今早来公司了,现在公司人心惶惶,你在哪?”

“陆小姐,这里是万和集团秘书室,如收到留言请及时回电。”

“陆姐,秦总要你下午陪同他一起去和债权方谈判,你手机为什么总是关机?速速回公司啊。”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短信提示便蜂拥而来,陆桐甩了甩头,收起手机放至手中的提包中方才满面笑容地走进会场。

香槟美酒,朗朗绅士,手携佳人。

陆桐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放下满腔的心思寻找目标。

宴会还未开始,只能依稀瞧见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低声交谈,一派言笑晏晏。未久,主舞台处传来掌声雷动,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望过去,便见主持人正拿着话筒热场,随后请出了本场宴会的主人。

一身深色手工西装的梁一衡正彬彬有礼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客套里少不得几分懒洋洋的敷衍。香港第一集团的CEO,的确有资本用这样的态度来敷衍众人。

不过陆桐今天的目标不是他。环视周围,才在大厅右首的三角钢琴后面瞧见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来人正是梁一衡今晚特别邀请的来宾,刚从美国回来的新贵——张家宁。

钢琴的琴凳被他搬到了一边光线阴暗处,而此刻,那个传闻中神秘得什么都挖不出来的人正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轻轻敲打着钢琴盖假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擦得发亮的琴盖上击打出停停顿顿的节拍,陆桐也不知是走上前去打搅他好还是等他睁开眼睛再打扰的好。

思索的片刻,张家宁却已经睁开了眼睛,直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陆桐于是不再犹豫,迅速从手里的包包里拿出了名片走过去双手递给他,“您好,我是益胜公司的陆桐,不知能否打扰您几分钟宝贵的时间,我有一些……”

“既然你也说了我时间宝贵,不能。”话未说完,便被对面的人打断。

张家宁直起身子来低头瞧了瞧她,暖色的灯光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闪烁着漆黑清亮的光,仿若夺目吸人的宝石。

陆桐准备了满腔的措辞,冷不防被他这样一打断,一下子悉数又都吞回肚子里,到底有些挫败。但眼下也不是她有小情绪的时候,陆桐调整了一下笑容,跟在他身后,“我们益胜非常诚恳地邀请您合作,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走在前面的张家宁听了她这句话回过头来,看傻子般好笑地看着她,“你该知道,我的要价是怎样的,以益胜目前的状况,相信没有多余的钱力来支付聘请我的费用的。陆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今天晚会美食很多,请慢慢享用。”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眼见着他走得越来越远,陆桐将心一横,到底还是大声喊了出来:“那么,用你的承诺来兑现如何?张家宁。”

一时之间满室的人都被这声音打扰望了过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亦有看好戏一般同旁人低语、各种神色的人们,无一不是在看着她,看着益胜在今天这场晚会中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唯有张家宁,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走了出去。

陆桐眼见如此,连忙跟了上去。

夏季江畔的风舒爽动人,陆桐坐在石椅上望着天上一弯眉月,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不远处张家宁走了回来,拉开拉环递给她一罐啤酒,“你应当知道,我是收购公司的,你请我帮忙?帮忙赶紧收了益胜然后好宣告彻底破产吗?”

许久不见,这毒舌的功力是半点没减。

陆桐笑了笑,将手中的啤酒罐一饮而尽:“不论如何,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如今便是你来为我实现的时候了。将益胜救回来,这便是我的许愿。”

夜凉如水,江畔有浪声阵阵,微风袅袅。

路灯下张家宁神色不明地瞧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露出些失望来,“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说完亦将酒罐里的酒灌了个满怀,而后才捏瘪了易拉罐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后才回过头来瞧她,“你要知道,等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从此便再没有关系了,你也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更加低沉,有如大提琴般呜咽,让陆桐生出无数的悲意来,到底还是挤出了笑容回他:“好。”

2

转眼周一,陆桐将张家宁带入会议室时,满室的大小高层看到来人皆是惊掉了一双眼珠子,不敢相信一般望着她。倒是秦禹,一脸淡定从容,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他似乎因为早起没有睡好还有些起床气,满脸不豫,和秦禹握了手,而后一屁股随意坐在旋转椅上,“那么,来和我们讲讲你们公司现在具体的情况糟糕到了哪一步吧。”

如此煞风景的话,不过倒没人介意,毕竟益胜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像往日那般作威作福。

秦禹开了PPT,叹了口气方才看着他道,“今早益胜又掉了三十个百分点,眼下所有原料供应商都已经拒绝和我们合作,原有的投资方也在一一撤回他们的资金,美国债权方已经派代表过来进行催款,昨天下午的谈判争取到了在十五个工作日之内还清所有款项。只是现在公司因为没有原料根本无法进行生产,所有工厂生产线全部处于停滞状态,目前……”

“好了,我了解了,”张家宁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搭在会议桌上,食指和中指并列撑着额头揉了揉,最终睁开眼睛放下腿直起身来认真道,“相信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想到眼下有人在背后操作进行恶意垄断,不止是益胜,万和、庆辰以及其他另外几家比较有市场的高档品皮具公司也或大或小遇到了相应的问题,只是益胜作为这一行的大头到底吃的亏要比其他公司大得多。”

经理们闻言都点了点头,虽知如此,却根本无法探寻到一丝一毫关于背后拨动整个市场的那只手意欲何为,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来,皆是焦头烂额。

陆桐吩咐秘书送了茶水进来,坐到自己位置上还未坐稳,便听不远处站着敲了敲桌子的张家宁道:“既然我受到贵公司的聘请,自然有义务也有责任和每一位益胜人站在一起并肩作战,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大家互相帮助,早日使益胜脱离困境。”

一脸认真的模样,叫陆桐有些恍惚。

好像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旧一身凛然正气,总有叫人信服的魄力。

那时候也是这样,威远陷入死境,也是他敲着桌子满怀信心地鼓励着每一位员工,同大家一起将威远救了回来。五年过去,在他手上被瞬间瓦解的公司数不胜数,可是在他的指导下起死回生的企业亦不胜枚举,陆桐相信,他一定也可以将益胜救回来。

很快会议结束,不同部门开始分工合作。

陆桐收了电脑,正打算再去跑跑供应商,却不想被张家宁点名,“这段时间我需要一名秘书帮我再多熟悉益胜,就麻烦陆经理了。”

陆桐收电脑的动作微停,很快便堆起笑容回他,“好的。”

张家宁闻言便不再多话,一双手插在西服裤袋里,悠悠走出了会议室,未过几秒便听走廊外有不耐烦的声音高声道:“陆经理还不快跟上,带我去了解一下现有的各部门。”

陆桐锁好拉链的手不由扶额,提起电脑连忙跟了上去。

陆桐原以为他是真的要了解一下各部门的现况,却不想他带着她一路搭乘电梯下了楼直奔附近的饭店。

陆桐有些不理解地望着他:“现在还不是用餐时间,我们还是回去工作的好。”

谁知张家宁敲了敲碗沿,皱着眉头瞪她:“可是我没有吃早餐。”仿佛他没有吃早餐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想到他一贯起床气大得很,估计他一大早被她从公寓拉过来还不爽得很,陆桐索性也就由着他坐了下来。

似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小脾气发得不应该,又软下来同她没好气地解释:“我肚子饿的话容易影响思维,那样会影响我的判断,只有吃饱了我才能在最佳状态下做出最好的决策建议供你们参考。”

他在美国每天睡到十点起从来不吃早餐,鬼才信他的这一套解释。不过陆桐也不打算拆穿他,涮了碗递给他朝他笑道:“可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说有人在幕后操作恶意整垮益胜及其他皮具公司,这是为什么,益胜向来没有什么敌对公司,关系打点也算融洽。”

张家宁闻言抬起头来一脸奇怪地看着她,“陆桐,我真怀疑你这么天真是怎么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商场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友好或敌对,”说完似乎怕她不懂,又特意敲了敲碗沿凑近低声提示她,“你想一想,你们这些内地的皮具龙头受损如此严重,最终获益的会是谁。”

陆桐正在倒着茶的手不经一抖,蓦然想起那一晚晚会上有些漫不经心的梁一衡以及台下那一张熟悉的看着她笑话的嘴脸。“眼下,遭受风波最小的科林可谓在内地是风头正盛,国内的皮具用品几乎都被他们承包了,此外香港的第一集团似乎也因此大大的打开了国内市场这样看来……”说到这里,陆桐恍然大悟般看着张家宁,却见对面的人摊一摊手,不置可否。

3

两人用完餐上来上到办公室,便见秦禹站在新安排出来的张家宁办公室,背对着他们,看窗外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

听到他们进来连忙转过身来堆起熟稔的笑容,“家宁,很高兴你能来帮益胜。”说完便要敞开怀抱来抱他,却被张家宁一脸嫌弃地伸出手来挡住,“我不过是兑现给某人的承诺而已,跟你没关系。”

弄得秦禹一脸尴尬,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笑,“那对于眼下的益胜,你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吗?”

闻言,张家宁才收起神色道:“现今最大的问题就是恢复我们的产品上市流通,这样才有资金周转美国债权方。既然眼下国内原料供应商都拒绝给我们提供原料,那么我们可以把眼光放到其他地方,国外进出口程序太麻烦,且关税这一层投入太大,我们没必要考虑,台湾有不错的选择,但那些供应商大抵要求比较高,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说到这里,张家宁伸出食中两指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此外,我们有没有想过,不一定要找原料供应商,直接去找原材料产地和所有农户们谈判,以比供应商更高的价格收购他们的所有原材料不是更加直接快捷?”

听他这样一讲,陆桐秦禹突然看到一种豁然开朗的局势,他们之前一直困囿于没有原料供应商的支持而导致所有生产线停工,不能按时生产出规定数量产品从而被投资方启动美国债权方进行追债,却从没有想过直接去跑原材料地,收购产品原材料。如今张家宁这样一点通,亦不得不惭愧自己被眼前局势所限,反而看得不够透彻。

整理出合同,陆桐坐在张家宁车上时亦不由庆幸,还好他回来了,还好她找上了他,不然益胜还不知道要在这泥潭里垂死挣扎多久才能方休。眼见着出现转机,陆桐看什么都是视野明亮的,连带对张家宁心底那些怨也遣散了许多。

两人开车去西部的农场,以比其他产商高2个百分点的价格顺利签下合同,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只是西部大农场远在S市,距离C市中间还隔了个省,两人饶是一路直行,亦赶不过天黑。却在高速公路上好死不死的汽车没油了,陆桐抓着头发只觉得挫败,瞪着一双眼睛怒视张家宁。

却见对方将手一摊,无可奈何道:“你瞪我也没办法,我哪里知道要跑这么远。”说完便依靠在汽车上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陆桐知道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索性爬上汽车盖开始看星星,他开的是越野车,方便好走泥路,陆桐爬上去后两脚便旋空晃荡,满天星辰闪烁,照亮了整个夜空,明黄的月亮旁还能看见流动的纤云。

张家宁收了线也跟着坐了上来:“这里荒山野岭的,附近也没有加油站,拖车公司最快也需两个钟才能过来,我们耐心等等吧。”

车停在半山腰处,道路一旁是盘旋叠上的山峰,另一侧山脚却有一片湖泊。陆桐坐在汽车上往下望,便见湖上水光麟麟,月华闪闪,犹如在绵延的山间镶嵌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饶是如此美景,陆桐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倒是张家宁不大在意,双手交叠挽在后脑勺,直直地躺了下来。陆桐于是也学他跟着躺了下来。

“以前在乡下奶奶家,大夏天的夜晚,奶奶便在庭院的琵琶树旁放两张竹板床,让我睡在上面纳凉。”他的声音淡淡,漆黑的眸子望着星空,眼神陷入了回忆里。

“夏天太热,蚊虫又多,奶奶便在旁边给我扇风,我那时候小,嘴又馋,总爱去偷别处瓜农棚里栽的西瓜,被奶奶抓到了总要抄起扇子来打我一顿,却从来打得不认真,挠痒痒似的。”说到这里,他却停了不说了,陆桐不由转过头来望他,便见他也停了声正一脸认真地望着她。

“陆桐。”

“嗯。”

“过得还好么。”

4

他没得到她的回答,已转过头望着天,陆桐却有些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挺好的,你看我现在混了个总经理,虽然益胜眼下有难,但过去的五年总归不差的。”

她这样说,是想叫他安心。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叫他担心她,她爱丢三落四,做事又总是开小差,一个月总要被骂无数回,被骂了就回去找他诉苦,他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宠着,有求必应,总能得到心满意足的安慰。

只是如今他们除了工作关系,那些往事早就已经如过眼云烟一般,她再不能凭仗有他的保护,自己在外磨砺打拼总归要少不得吃苦流泪的,但这些她如今早就没有了身份同他说,说出来矫情,又尴尬。于是也礼貌性地问他:“你呢,应该挺不错的吧,前些日子回国财经版的新闻刊登上说,你如今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隐形富豪。”

说着说着她便笑了起来,眼睛里满穹的星星跟着一起颤抖,张家宁却没有同她一起笑。

他望着夜空的时候有零碎的星光和着月光一起渗透进他的瞳孔里,莹莹发光。陆桐想,这样的天之骄子,再也不是她从前认识的张家宁了。

张家宁没有接她的话,只低低地答:“我和玉芬离婚了,奶奶在美国过世后不久我们便办理了离婚手续。那时候为了圆奶奶走之前最后一个愿望,我们不得已才在一起假结婚。”

陆桐闭上眼睛,笑了笑。

张家宁又道:“说什么好不好,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着的么,每天过去一分钟便是一分钟,过去一个小时便是一个小时,我总想着早点回国,却又害怕见到你,那时候和你分手去美国和玉芬结婚,我才知道我是个多么混账的人,想到你被我抛下独自一个人,心都是痛的。”

他笑了笑,神色里有许多的无奈,用低落的语气道:“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不承想突然被他提起,陆桐的心也随着这一句话有了涟漪,到底还是忍不住,她睁开眼笑了笑,“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那时候在一起我们便说了要好聚好散,更何况奶奶对于你的意义,简直比生命还要重要,我从来都是理解你的。”

说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坐了起来低着头道:“只是我有时候也会怨,怨你为什么不肯再坚持一下,又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和你一起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那样也许奶奶也会喜欢我,也许她就会很开心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张家宁亦跟着坐了起来,听到她这样一句话,波澜未动的心便狠狠抽了一下,但到底面色不改,轻轻伸出手来,摸了摸她柔软的铺在后背上的长发,“你怨我是应该的,但是不要怨自己。”

说完心里的话便想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忍了忍,将那句“我们重新开始吧”吞回肚里。

陆桐却没有在意那么多,径直跳下了车回过身来望着他,“现在都过去了,你看即使没有你,我不是依旧过得很好。”她的笑容里有细碎的水光闪烁,夜风渐起,吹动她微卷的长发,张家宁到底将一颗心沉寂于沉默。

两人回到C市时,已是凌晨三点,皆是满身疲惫,躺在床上的陆桐还有些微微发愣,回想起张家宁转头望着她时苦笑的眉眼,缠绕成心底最深的无奈。

但实在太过劳累,陆桐已无暇再想太多,转眼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两人将签好的合同带回公司,整个会议室里皆是欢呼声,满满的喜悦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房。很快秦禹便安排了相应的部门直接去对接,好在公司有属于自己的加工车间,不到两天所有工厂便重新恢复了生产。

陆桐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脚踏实地般安心放了下来,接下来便只等成品出来,包装上市了。

站在总部大厦的办公室里向外看,街市繁闹拥挤,张家宁自己倒了杯水站在她身旁,“我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一心一意想救活益胜了。”

陆桐转过身来笑着看他,“噢?”

张家宁喝了口水,弯了弯唇,“益胜很年轻,很有活力,不同于老派的皮具企业,益胜更富有创新也更拥有可待挖掘的前景。每一个益胜的员工,上至高层下到低阶的生产工人,每个人都是面带爱心与善意,这样的益胜,很团结,也很强大。不过,我总觉得你会用这个承诺来实现一些很昂贵的愿望,却不想原来这么简单。”

陆桐听他这样讲,笑意盛及眼底,“用我的一个愿望,救活益胜六千多人的就业,难道不好么。”张家宁倒是没料到她这样想,一时满是惊喜又欣慰地望着她,正待说些什么,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是秘书室的王秘书:“陆总,大事不好了。”

5

王颖林一身黑色工作套裙,以轻稳的步子走近二人,“这里是第三工厂呈上来的质检报告,检测到此次我们的原材料中有一批不合规格的皮革制品,目前已发动各部门去彻底清查,只是糟糕的是科林公司不知道如何知道了我们的部分产品不合格,已经以此名义向法庭提起诉讼,此外各大新闻报纸都在报道益胜。”

说完便快捷按下办公室里液晶电视的开机键,闯入众人眼前的正是益胜总部大楼新闻画面:益胜系列高档皮具产品原材料不合格便制成产品上市,高档包包皮鞋等新上市商品质量有待检验。

随之而来的是纷涌而至的合约解除,投资方再次撤回,美国债权方再次追发声明要求益胜在一个星期内结清所有债务款项。一时之间,公司上下所有人再次皆跌落低谷,气氛沉闷。

会议室里,再次召开高层紧急会议。秦禹坐在上首满面苦恼,张家宁拿着投影笔,正在PPT上点点画画,“眼下看来,科林独占鳌头想垄断国内市场,益胜哪怕是生产出相应产量的成品进行销售只怕市场销量也不见得会好。”

说到这里,张家宁顿了顿,最后抬起头来看着每一位愁苦的经理们笑道,“我们必须尽快出危机公关来应对各项突发事宜,此外成立新闻小组召开新闻发布会吧,另外破产组也随时待命。”

他的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低落,“抱歉,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但我会尽最大的能力使益胜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大家都知道他其实是真的在为了公司出谋划策,原材料的供给解决了益胜很大方面的一个难题,只是产品不合格的问题还未解决便已被曝光,就连陆桐,亦不由闻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眼下重要的是既要解决这么大一个豁口,又要填补资金漏洞,此外还要面对科林的乘胜追击,着实令人苦恼又气馁。

却见秦禹起了身双手撑着桌子拍了拍,望着众人道:“不到最后一步,就不是说放弃的时候,大家都行动起来吧。”

益胜召开新闻发布会当天,秦禹等一众领导皆坐在主席接受采访,原本安排的好好的节目环节,却最终在记者自由提问时终于控制不住场面。

“请问益胜原材料不合格是否属实?”

“益胜是否是为了躲过此次经济危机才做下如此决定将次成品作为高档品上市?”

“以前的益胜是否也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渡过难关?”

最后越说越离谱,反倒无话可答,当舆论定义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无论你的回答是怎样,大都会被报道成他们所认为的事实。

陆桐处理完发布会后续事宜回到公司时,便是看到张家宁正斜靠在办公桌前,一手插在欧洲定制的西裤裤袋里,一手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下一下的叩击声里显示着他此刻正在思考着什么,见到陆桐进来,他连忙收了手支起身子来,“据工厂那边回馈的消息,我们目前有百分之七十的不合格产品,即使如期上市也无法如约偿还贷款,更何况产品上市后销售还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他的声音在失落时越发显得低沉,最后深深叹气,“陆桐,虽然说出来会伤你的心,但是,我们是时候做好破产准备了。”

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想来这段时间为了帮益胜亦是辛苦得很。只是谁也不愿意看到,在他们手里逐渐壮大的益胜如今如此脆弱经不得打击,这段时间也不过是一拖再拖苟延残喘。

张家宁抬起头来望她,“陆桐,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太阳的光照射在他身后,将他轮廓剪影得无比单薄,仿若有什么东西一碰就会碎。

他到底是挫败的,从来没有如此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过。倒是陆桐,见他眼下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要请求他再想想办法的心思不得收了起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在我眼里你依旧是那个可以拽上天的张家宁。你要想,一个益胜倒下了,会有另外一个益胜站出来,国内的市场规律如此,科林不会嚣张太久的。”

越是需要时间的时候,时间便过得越快,只恨不得生出多几双手来抓住如流水般飞逝的时间,再多做点努力,但到底都是徒劳。产品不能按时按量完工,连日不断的新闻报道,加之法庭传召,美国债权方的步步紧逼,无论哪一件,都足矣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来。

6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一大早王颖林便打来电话告知,秦禹已被带上法庭,益胜所有工厂全部停工接受检查。陆桐来不及多想,只换了衣服便直奔法庭。

到时科林代理人已经开始进行发言,秦禹坐在被告席位一脸神色淡然,陆桐安静地关好门,却见张家宁正坐在观众席上,神色若有所思的模样。陆桐悄悄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他侧了侧身子朝她笑,“怎么一脸憔悴的样子。”

陆桐坐下来将手上的公文包放到膝上才回他:“昨天晚上整理了一晚的材料准备给秦禹辩论用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蹙着眉头,眉间环绕满是散不去的苦恼,一张还未来得及化妆的脸在灯光下更显得白皙宛如透明。

张家宁的心在这一刻,莫名的有心疼逸出来。

科林步步紧逼,一件原材料不合格,被他们律师一番舌灿莲花的陈述,说得不能再严重。又有证人在前,不合格原料生产出的益胜产品亦被摆了上来,一时之间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许多人亦开始纷纷交耳,场面上来说对益胜简直是不能再糟糕了,却听法官一锤定音,才使得益胜有申辩的机会。

秦禹饶是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是一脸淡然的笑容对着庭上的每一个人,“刚才科林集团代表说的一切,我们拒不承认。”

陆桐一惊,不知道他玩的什么套路,但见张家宁对她安慰似的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陆桐方定下心来。

秦禹转过头来,朝她眨眼笑了一下才继续道:“今天接受传召来这里,益胜想要表达的事情有两个:第一,益胜所有产品按时按质按量完成,随时接受各界朋友的采访和调查,并将如期上市出售;第二,益胜在此以故意诽谤罪上诉法庭,请求法院追究科林集团对我们益胜造成的所有名誉及财务损失。”

直到陆桐坐在张家宁的车上仍旧是一身冷汗,“所以,你们两个瞒着我,瞒着所有股东和高层去做了这样大风险的一件事?”

张家宁把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开了车窗的风吹过来,簌簌的迷人眼。“这样没把握的事,告诉了你,我要是输了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陆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你们也不该这样瞒着我,我为了益胜,都掉了多少头发了!”

她是真的生气,原来她和他兴冲冲跑去西部签合同,不过是做给外界看的幌子,枉她那时候还以为为益胜做了多大的努力而开心了好久,即便是后来出了不合格事件,她想起那个和张家宁坐在车顶看星星看湖泊的夜晚,也觉得至少还有一些感情安慰。

好在他们这个幌子也还做得漂亮,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张家宁竟然在她们去西部农场之前就已经和秦禹去台湾和一家老牌原材料供应商签好长期项目合同了。陆桐一面生气又一面庆幸,但到底对自己被蒙在鼓里气不过,鼓着眼睛却不好发作。

张家宁看她一脸气包子样子,不由好笑:“好了我的陆大经理,今晚我请客,让你一次出气出个够。”

7

到了酒店,才发现公司平素一起工作的大部分同事都在这里,看到他们两个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让座,堆叠的笑容里,觥筹交错,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第三工厂那些不合格产品又是怎么回事呢?”酒后,有好奇的同事开始抓着张家宁提问。

被问到的人拿着酒杯,脸上有些许薄汗,却丝微都没有被他们轮番轰灌下醉酒的迹象:“科林安排在我们这边的暗线刚好在第三工厂,被我利用了一把,于是将计就计把第三工厂全部抛弃做样子给科林乃至外界看,叫他们真以为我们益胜是有多么的糟糕,事实上真正的合格产品全部都集中在第二、四、六、七工厂,是他们每天加班加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七个工厂的工作任务。所以,今天在这里,我也替他们说说话,希望各位老总年底的奖金红包能给他们多分点。”

说完,皆是满堂的欢笑声,一片熙攘热闹。

欢笑过后,张家宁却放下酒杯来,一脸正色,“很高兴这段时间能和在场的每一位一起工作,眼下益胜已经基本稳定,剩下的便是律师团和各位经理该努力的地方了,明天我亦将离开益胜,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去,这一段时间以来,和你们一起欢笑、一起努力。”

说到这里,张家宁转过头来望着有些迷蒙的陆桐,轻轻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才继续道:“是你们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公司氛围,我很荣幸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这一杯酒,是我敬你们,亦算是我的辞别酒。”

直到这一刻,陆桐才从喜悦中一点一点抽离出来,明明满室暖气,她的手心却慢慢发凉。承诺也兑现了,她的确再没有什么理由留住他了。

张家宁一口干了酒杯中的所有酒水,而后轻轻浅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道别致意,放下酒杯,走出了房间。

陆桐看着他走出包厢的背影,笔直挺拔,一如他五年前他揽着另外的人同她告别:“陆桐,我就是个人渣,对不起。”转过身去的背影亦是此番修长俊朗。

什么对不起,她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她不知道张家宁转过身去颤抖着的肩膀是不是哭了,她只记得那一晚上的风最为刺骨,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最为讨厌,她脸上的泪痕干透后有如螨虫爬满整张脸,叫她再也不能勾勒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陆桐正陷入回忆里,却不期然被后面人一推,踉跄着推到了门口。回过头来,是秦禹一脸温和浅淡的笑容:“勇敢一点,想爱就去追。”

蓦然听到这样的话,陆桐有些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却在下一秒拉开门把跑了出去。

去他的对不起,去他的张家宁,她陆桐喜欢他,管他还爱不爱她,既然他已经离婚,那么这一次,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他回到她身边。

一路沿着长廊跑出大厅,跑过前转角路口,跑过红绿灯人行街道,跑过人山人海车水马龙,陆桐想,张家宁,你一定要等等我。

这样一边想着,正准备穿过下一个路口,手腕却被人反手拉住,身后的反作用力使她重心不稳往后跌去,却落在了一个温暖紧实的怀抱里,“你再这样跑下去,可就不是你追我,而是我追不上你了。”

陆桐抬起头,屏住了呼吸,是张家宁。

却见清秀挺拔的男子瞧见她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低下头来蹭着她的耳朵笑出声,“陆桐,我一直在等你呐。”

番外:

香港四季酒店的全景套房内,一身商务西装的梁一衡摇晃着手中的香槟,“用一个科林来换回你重新回到陆小姐身边的机会,张先生你还真是江山难过美人关呐。”

张家宁闻言勾了勾唇,淡笑起身,窗外维多利亚港灯火繁硕,“我原本就亏欠她众多,用一个科林赔她失去的五年我还觉得不值。”

梁一衡抿了口酒凑近看他:“不过,你不怕陆小姐发现一切以后和你从此一拍两散吗?”

张家宁闻言倒是捏着酒杯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唔,也许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知道科林背后的人是我,知道我故意打压益胜然后又出现在她面前为她挽救回益胜,她一定会恨我气我,不过那时候可能我们孩子都有了,你觉得我会放她走吗?”

夕阳西沉,金红色的阳光铺满63层大夏顶楼的办公室,助理站在梁一衡的身后,只能看到他头发上也满是细碎的金光:“梁总,为何要折腾这么大一圈帮张总,做他的替死鬼承认您是科林的CEO?”

梁一衡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我曾经也这么费尽心思想要挽回过一个人,只是大约老天爷不大看得惯我情商两场皆得意,”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停顿,回过头来看她,“我和家宁从小一起长大,既然他还有追求幸福的机会,我为什么不成全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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