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和海豚

海风迎面吹来,许锦旻和乔念并肩走在海岸。浪声阵阵,夜幕沉沉,黑暗中他三番四次地将胳膊举起,下定决心要搭在乔念肩上的时候又匆忙甩下。

他怕乔念会拒绝他的好意,他怕乔念误会他的举动,可他又怕乔念不误会他的意思。他很矛盾,甚至更准确地来说,他喜欢乔念,但又怕自己告白之后会失败,乔念会不会从此以后就不理他呢?会不会连陪她散步的机会都失去了呢?

他不敢去想,只好懊悔又胆怯地将手塞回裤兜,侧头往大海远处看的时候。乔念突然开口问:“你说大海和天空到底会不会有交集?”

她说完,低下头看着自己光洁的脚,在银白色月光的照射下,她轻轻地踩着砂砾,一步一个脚印,许锦旻正准备回答。谁知道乔念嗤声一笑,转过头看着他,“逗你玩呢,我可不是那么心思细腻的人。刚刚那个问题,是我前几天看偶像剧看到的,当时我就觉得女主角有病,这么变态的问题,谁能回答啊。哎,你说是不是啊。”

他笑着点了一下头,继而和她一同抬起头看星空,他喃喃地问她:“你说,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不知道,从大学开始的吧,到现在少说也得十年。说好了的,你要一直陪我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好的时候,都要见到你。”乔念边笑边说,忽然她指着天上的北极星朝他说:“你看!北极星,我妈妈说了,北极星如果闪烁的话,那就是天使在下凡还愿,这个时候许愿一定能实现的!”

说完,她非要拉着他一同半跪在沙滩上,虔诚地合拢十指,默默许愿。

许锦旻歪过头,怔怔地看着她,今天上午她亲自把妈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入土。他拉她来海边散步就是想让她发泄发泄,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心里却很能藏事,他心疼她,怕她觉得再无亲人。

过了很久,乔念都没有说话,昏暗的海边,他只能隐约看到她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她的裙子随着海风飞扬,身形单薄得让人心疼。他想抱抱她,可是又怕打扰她哭泣。他知道,乔念一定是在默默流泪,只是他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半晌,乔念松开十指,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回去吧。我想睡了。”

第二天,许锦旻和乔念一起进公司的时候,前台的同事打趣道:“你俩消失一周,我们差点都以为你们结婚去了,还在抱怨你们不够意思,结婚也不请我们去喝喜酒。”

许锦旻尴尬地笑了笑,乔念也配合着说:“我们两?怎么可能,我们熟地跟哥们一样,你会和你哥们结婚吗?”

前台同事一愣,嘻嘻哈哈又开起玩笑,许锦旻转身朝办公室走去,可耳朵却一直听到乔念在朝前台同事推销自己。他轻轻笑了笑,至少,现在的她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一时间他又在想,再过一周就是乔念的生日,他该送些什么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乔念一如既往地朝他喋喋不休,他突然开口问:“如果我和你表白,你会不会接受我?”

乔念一愣,但继而说道:“别逗了老许,咱们两都多少年交情了,你就说大学那会儿,咱两做的那些中二事,以后吵架都能出戏。”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大二那会儿,隔壁院有个男孩追我,我一开始不知道,还以为他想劫财,你和我一起上去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揍了一顿,现在想起来都替他冤。”乔念自顾自地说,一边摆摆手不相信许锦旻的玩笑,一边在回忆曾经的青春年华。许锦旻看着对面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或许他们真的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两个人没有了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久到他连简单的三个字都无法轻易说出口,他怕那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上的时候,乔念在他办公室坐着等他。许锦旻是技术总监,每天都要加班,刚升职的时候,乔念还举起酒杯祝贺他终于脱离了加班的苦海,可没等几天,她就要天天等他回家。

刚开始无所事事,她就常常缠着他,可后来,时间一久,她也会在他加班的时候递上一杯咖啡后继续看书,累了的时候,她陪他说几句话,等到两人一同回家,路上她就会喋喋不休的和他说今天的书里讲了什么。

“老许,今晚,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相个亲啊。”乔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巴巴看着他。

“相亲?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啥时候安排的?”

“不是我。”乔念叹口气,说道:“是我爸爸。”

许锦旻看着她扭捏局促的样子,扑哧一笑,“没想到,还有让你头疼的事。”

“到时候,你要伺机行动啊!”乔念和他相视一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她男朋友,所以,你可以走了。”许锦旻突然出现在乔念面前,乔念一下涨红了脸,忙解释说:“误会,误会,他只是我闺蜜。”明明和许锦旻约好让他出现的时候再出现,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对面的男人会心一笑,留下一张名片朝她说:“再联系,我先走了。”

回家的路上,乔念一句话也没说,今晚的相亲对象是她暗恋三年的高中学长,她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不想在相亲的时候竟然能碰到,只是可恶的许锦旻,竟然不按约定随意出现。

“我哪知道啊,我看你迟迟不向我求救,我还以为你手机没电了。”许锦旻抛出这样一句话,心里却咯噔一下。

“我不管,你必须要替我追上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乔念别过头,看着车窗,赌气似得不说一句话。

当晚,许锦旻失眠了,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乔念,毕竟他已经陪伴了她十年,他们之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可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末,乔念一大早就起来,还让他开车送自己去约会。许锦旻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今天得去修车,不能送你了。”乔念立刻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他边说边在找借口。“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也不知道方向,打车的话也会碰上坏人,我陪你去吧。”说话间,他穿好衣服,就准备跟着她走,乔念还在犹豫,可他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拉着她朝门外走去。

当天回来的时候,乔念一直在说许锦旻五十步笑百步,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地点,还说自己是路痴。许锦旻在公车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笑着看她不停地说落自己,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暖心。

“我赔罪,带你去海洋馆。”许锦旻附在她耳边,轻柔地说。

当天下午,许锦旻带着乔念去离海边不远的一家海洋馆,乔念兴奋地像个小孩,一路上带着他横冲直撞,倒像是她熟门熟路。

许锦旻很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一起去过很多的地方,北方的雪山上,她装晕要他背她下山,西湖边上他和她骑着双人自行车,她在后面偷懒拍照。南方的烟雨天气,她非要拉着他在江上泛湖。

但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来海洋馆,自从两人一起跳槽到了沿海公司,两个人对海就有了深刻的接触,几乎每晚散步都会到海边,从前最怕潮湿的乔念也因为海风改变了许多。她喜欢听海,喜欢在海边捡贝壳堆沙堡,喜欢看着海鸥成群结队,更习惯和许锦旻一起回家。

不知不觉来到了室外海豚观光区,乔念张着双臂就要朝岸边走去,他轻轻拉了她一下,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腰,轻声说:“小心点,别掉进水里。”

两个人一同走到海岸边,训练有素的海豚在水里有序的徘徊,演出完毕,乔念手里拿着鱼食走到岸边,趁着他一不小心往他手上摸了许多,海豚争拥而至,一时间,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乔念看着成群的海豚,突然说:“你知道吗?从小我妈妈就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他没接话,乔念接着说:“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的北极星吧,我妈妈说北极星闪烁是因为天使下凡还愿,他为的是拯救一只叫Alice的海豚,Alice天生就和其他海豚不一样,它接收不到其他同伴发来的信号,他自己的信号也无法被别的海豚接收,因此它就朝天使许愿,如果能找到一个人,哪怕是只有一个人能懂她它,陪伴它,它就知足了。”

“你知道天使怎么回答它的吗?”乔念问他,他摇摇头。

“天使说,每当你觉得孤独,就抬头看看北极星,我会在那里朝你眨眼,虽然我不一定懂你,但我一定会陪伴你。”

“好深情的故事,只是……你还在悲伤吗?”许锦旻问她。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我妈妈,我觉得这个故事根本就不合理,大海和天空怎么可能相连,海豚如何能看到会飞的天使呢?”乔念笑出了泪,许锦旻伸开双臂轻轻抱着她,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乔念生日的时候,宣布放弃上一次的相亲男,并和同事开玩笑的说:“明年生日我如果嫁不出去,就和老许结婚。”

朋友们开玩笑的说:“你没男人要,老许可有女人要啊,别祸害老许。”

众目睽睽之下,许锦旻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手里捧着的小盒子在众人目光之中打开,是一个有着天使的音乐盒,只是并没有音乐流淌而出。

他的声音低沉如琴,“乔念,夜幕时分,大海会和蓝天连成一片,这个音乐盒是我特制的低频率音乐。或许Alice会听得到,还有我……喜欢你,我不想等到明年再和你在一起,我想现在,立刻,马上,和你在一起!”

乔念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很惊讶,自己随口一说的故事他全记着,这么体贴,只是……

她真的没想到,他和她在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她越来越离不开他可她逼自己不去想,她怕一深想就会失去他。

“在一起,在一起!”

目光睽睽之下,乔念弯下腰接过那个音乐盒,深情地看着他,忽然感慨道:“原来有一天,我真的会娶我的哥们。”

时光流转,她和他之间都以为已经熟稔到不可多想,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当初不是对对方的喜欢,就不会退而求其次只是奢求陪伴。如今,时光做了催化剂,他们的故事或许已经结束,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秋日的早晨,天清气爽。

松山知府章大人端坐府衙,捕头贺泽方正在向大人告假返乡:“大人,您知道小的最近好不容易购置了一所小宅院。所以小的想告假几日,回去把老家的媳妇孩子接过来,以免她们娘儿三再吃苦受罪。”

章大人微微颔首:“这个嘛,也是应该的。”

“另外,小的还顺便……”

贺捕头的话被打断,因为突然冲进门一名捕快:“大、大人!出、出命案了!”

章大人脸一沉:“命案又不是没出过,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捕快气喘吁吁答道:“大人,乃是大人府上发生命案!听说,是、灭门的血案!”

“啊?啊!”章大人闻言惊呼两声,跌坐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

章府大院。

贺泽方身着玄色官服,手抚配刀,伫立于院中,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眸四处探看。鼻间所闻,是浓重的血腥味,眼前所见,是院中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尸体。只见惨死的夫人与十岁的小公子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想必屋中,还躺着他上了年纪的老爹老娘吧!

残忍至极!一夜之间,章家九口竟被全部杀害!贺泽方不由得咬紧牙关,手握紧刀柄,青筋凸显。想起章大人昨日出门公干,今日凌晨方归,尚未来得及进家就先回了衙门。若不如此,只怕也是难逃毒手。

这时只听一名捕快在不远处喊道:“贺捕头,这里有血字!”

贺泽方心头一紧,急步过去查看,见原本洁白的一面墙壁上,醒目地写着两个大大的血字:“无心”。

殷红的血滑落到地上,长长的轨迹令人触目惊心。

无心。

贺泽方只记得,大约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位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的最大特点便是在凶案现场留下两个血字:无心。

但过了不太久,在做下四、五起命案后,这个杀手便忽然销声匿迹。当时,有人愿出几倍的价钱买他杀人,却再无也无法打听到此人的任何消息。

而今天,这个无心居然又出现了!而且杀的竟是朝廷三品官员的全家!难道,又是幕后黑手买凶杀人么?

这个无心,究竟何许人也?为何销声匿迹多年又突然出现呢?

会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呢?应该不会吧?这么多年,他的名号毕竟不如当初响亮了。

一连串的问号浮现在贺泽方的脑海。他不时蹲下身子,仔细查勘尸体。忽然,他轻轻拉开死者衣服的手指一颤,不由得眉头深锁,嘴唇紧抿。

章大人病倒了。但家中回不去,只得将就在府衙里,请了大夫开了药来调养。

贺泽方前来拜见,说是要实现前日告假返乡一事。一旁的捕快兄弟们都劝他千万别在这时候去招惹大人的烦忧。可贺捕头却眉头一挑,迈大步直接闯入大人养病的房间去了。

奇怪的是,他并未如大家想的那样被赶出来,反而在房中待了许久。

“都一个时辰了,他们在说什么呢?”

“也许是有什么秘密吧?”

众位捕快们议论纷纷。

几日后,贺泽方如愿回到了他的老家,一个离松山府大约一天路程的小县城。

这日入夜,贺泽方安顿好老婆孩子,穿上早已习惯的那套玄色官服,走上街去。

望着满头星斗,他感叹着又是个好天气,再一看,自己已经来到一家当铺前。

时值秋日,气候渐渐转凉,此刻又快到亥时,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各家铺子也已关板。但在这家当铺前,却站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

大约是见他身着官服,那名男子先开口了:“官爷,这个时候,还在巡街么?”

贺泽方略一点头,问道:“这位兄台,快到亥时了,你莫非是在这里等人么?”

那男子笑道:“你倒是猜对了。说起来官爷也许都不信,我等的是我结拜的兄弟。我十五岁时与父母离乡进京,临走那一晚,我与我这兄弟立下约定,二十年后,依然是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就在这条街上、这家酒肆,不见不散。只是,那家酒肆好像没有了啊。”

贺泽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那家酒肆在四年前就关张了。后来,就开了这家当铺。”

“真是遗憾,当时还约定了亥时见面,然后痛饮一杯呢!”

“看来兄台与这位结拜兄弟倒是情深义重啊!却不知他会否与兄台一样,按时赴约?”

男子沉吟道:“我与他皆是重诺守信之人,当不会失约。”

贺泽方点头拱手道:“那便好。眼看亥时已到,在下就不打扰兄台了。告辞!”

那男子也拱手道:“官爷慢走。”

贺泽方走后不多时,只见街口又走过来一位男子,离着丈余便喊道:“敢问,是曹兄吗?是曹亮兄长吗?”

“正是!哎呀贤弟,你果然来了!”

这位贤弟慢跑过来,停在屋檐下,曹亮只看得清他身着浅灰色衣袍,却看不清面容。

“兄长这么多年可好?武功没有荒废吧?当年你随父进京,难道是做了武官?兄长一定是颇有成就吧!”

“哪里哪里?当年我爹不过是多花些银子捐了个官来做罢了,哪有什么成就呢?倒是贤弟你,如今在哪里高就啊?”

“谈不上高就,小弟不过是在衙门当个小差,混口饭吃罢了。兄长,这么多年,怕是早已成家立业,妻妾成群了?”

曹亮的眼色突然黯淡下来:“贤弟,这个……说来话长。我也不与你隐瞒,愚兄我至今尚未娶亲。唉,怪只怪当年我喜欢上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我爹死活也不肯应允啊!”

“那……”

“我那时年少冲动,真想带了那姑娘私奔……可惜,后来……竟连累了那姑娘。”曹亮声音渐低,竟夹着些哽咽。

一旁的男子一时情急过来安抚。岂料曹亮抬头见到他,突然脸色一凛,惊呼道:“你,你是谁?你不是泽方贤弟!你比他年纪大!你是谁?”

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曹亮倏地从身后抽出一对双刀,刀刃在浅淡的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对面的男子略微后退一步,淡淡地反问:“那你又是谁?是曹亮吗?”

“我是曹亮,如假包换!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泽方贤弟的约定?你……有什么目的?说!”

“恐怕,你不止是曹亮,而且,还是无心吧!”男子穷追不舍。

曹亮闻言失色,连双刀都微微颤抖。对于这个问题,他自觉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于是,高举双刀,劈头而来。

尖锐的“咣当”声响起,一柄钢刀打横而来,硬生生截住了曹亮势头凶猛的双刀。

曹亮大惊。自己的双刀术虽不算高绝,但能这样生生阻止的,便可推断来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定睛来瞧,却正是刚才那名玄色官服的官爷。曹亮心说不好,被官爷撞见自己正要杀人。不容多想,他舞动双刀,迎面袭来。

来人当然正是贺泽方。他一见曹亮痛下杀手的架势,脸色阴沉。

两人开战,这一战,竟是数十回合不分输赢。

渐渐地,曹亮发现这官爷虽说用的是单刀,但招式路数竟与自己的双刀多有相似之处。曹亮心底正疑惑,手下便滞了些,被对方吃准,一刀照头顶袭来。曹亮惊觉,又急于结束这一战,便使出了一招“对门红”:双手双刀,从相对的两个方向同时发力,并同时朝向对方面门进行致命一击。

贺泽方身子灵活地一闪,躲开了着致命的招式。曹亮其中一刀却刹不住地劈向了路边的当铺。只见当铺门口一根粗大的木柱,被瞬间划出一道深深的裂口来,木屑飞溅。

这一瞬间,贺泽方单刀一指,直向曹亮咽喉,刀尖停在距离咽喉不过寸余之处。

曹亮明白,自己输了。

却见对方缓缓道:“曹亮兄长,我是贺泽方,你的结拜兄弟。今日,你我都如约而至。”

曹亮再次失色,借着月光仔细辨认,与当年那个少年果真相似。

原来,这位官爷才是贺泽方!

二十年的约定,与方才的一场刀光剑影,这兄弟二人此刻相对默默。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启口。

这时一旁那位男子走过来,喝问道:“你果然就是杀手无心,是不是?”

曹亮一怔,贺泽方正色道:“这位,就是你前日灭其一门的松山知府章大人!那日章大人恰巧不在家中,你误杀了到他家拜访的章夫人的兄长!你害其全家九口,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曹亮,你果真是‘无心’么!”

“无心……无心……”曹亮喃喃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我最爱的心心,我一辈子最珍惜最疼爱的女子,便死在这位知府大人的手上!我岂不是无心么?我当然就是无心啊!哈哈哈哈……”

章知府又悲又气,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贺泽方依然保持着剑指咽喉的姿势,一言不发,静静地听曹亮低声述说:

“泽方贤弟你知道,我十五岁那年随父亲进京求官。父亲为官之后,希望我也子承父业,在京为官。但我却不喜官场,只想研究自己的双刀之术。后来,我遇到心心。

“心心是一位武馆老板的女儿,一次我们在街上巧遇。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仙女,一下子就吸住了我的心。后来我多次约她逛街、听戏、练武,那段日子,简直就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可是当我向父母提出要娶心心为妻的时候,却遭到强烈反对。父亲笃定我要娶一位官家的小姐,他甚至连心心的面都不愿见。我娘也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我和心心才决定,私奔。

“但是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便带了银两,想回到家乡来,重新开始。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附近,没想到钱早就花光了。没办法,我们决定晚上去钱庄偷些银子来救急。我本来不想让心心去的,可心心非要和我一起不可。很不幸,我们被两个晚上值夜的打手发现了,为了脱身,只好开了杀戒……”

贺泽方闻听至此,忽然呼吸急促,怒目圆睁:“原来,十五年前邻县钱庄的案子,居然、是你!我问你,你们在出门的时候,还杀了一对路过的老夫妻,是不是?”

曹亮冷笑着:“是。谁让他们看见我们浑身是血的跑出来,不杀之怎能除后患?”

“你难道没认出来吗?那是我的爹娘啊!”贺泽方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

“啊……”曹亮也紧张得气短起来,“天色黑暗,我们又慌里慌张,哪里顾得上是谁!”

贺泽方手中钢刀高高抬起,几乎就要砍下来:“那日我爹娘只不过是出去串亲戚,回来晚了些。没想到……没想到就双双死于非命!而且……是你!”

章大人急忙在一旁喊道:“贺捕头!你倒让他说说,为什么那个姑娘是死在我手上?”

曹亮“呵呵”地冷笑,眼中却有泪珠迸出:“章大人记性好差!莫非当年这桩案子,不是你这个当时的知县大人,治了一位姑娘的死罪吗?”

章大人摇摇头:“不,是她来自首的,说钱庄案的死者都是她一人所杀。当时,我们在现场捡到一只染血的耳钉,也怀疑凶手是个女子。我见这姑娘的确又是习武之人,便也相信她所说。我只把此案上报待决,但她当天夜里,就自尽于牢中。”

曹亮叫道:“你胡说!心心不会自杀!不会……”

章大人怒道:“你就因为这个姑娘的死,来杀我全家!他们何其无辜……我的孩儿,年仅十岁啊……”

贺泽方收了刀,过来扶住涕泪俱下、继而猛烈咳嗽的知府。

曹亮却没有逃走的意思,他手一松,双刀皆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心心发现自己丢了耳钉,所以她用迷药灌倒我,然后去投案,她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心心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天天买醉,有一天遇到我的杀手师父,他带着我去杀人。我当时认为很好啊,我要用天下不仁不义之人的血,来祭我的心心!”

“荒唐!”贺泽方与章大人几乎异口同声。

曹亮仍是不羁地笑:“是啊,荒唐!我当时居然没有想到杀了你这昏官!我只想杀很多很多人,以泄心头之恨!我杀了人,又得到钱,何乐而不为呢?哈哈……后来我终于想到,最该杀的人,就是你!于是我再回来,一刀就结果了那个知县!但是,不是你!哈哈……不是你!真是……荒唐!”

“后来,你就销声匿迹了,再没有人找得到你。”贺泽方接口。

“是的,我要去找那个害死心心的人,我要报仇、雪恨!”

章大人气愤地指着曹亮:“你还找我报仇?若不是你们自己杀人,怎么会被依法处置?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害死了那个姑娘吗?”

贺泽方道:“不可能十几年来,你都找不到章大人吧?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曹亮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还有这个二十年之约!我查访到这个姓章的,花了许多功夫。后来我返回京城,向父亲认错,并在他安排下也供了个小官职。哈哈,我猜任谁也想不到,江湖杀手无心,竟然是京城一名五品官员吧!

“大约五年前,我终于辗转打听到这个姓章的下落。我本想立刻过来,不过有事情耽搁了。后来我就想,干脆让他再多活五年,等我兑现二十年之约,然后再杀他不迟!”

“是啊,谁也想不到,杀手无心竟是个朝廷命官……二十年,物是人非啊……”

贺泽方喃喃着,仰起头来,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星。

三人都静默下来。

管你相隔万里,大年三十晚上,必须到老大家喝酒,这是从太爷爷那立下的规矩。刘家兄弟六人,子侄辈又有十个,人丁兴旺,在村里算是大户。

六兄弟遵循醇厚家风,虽然都没有多大本事,但日子都还可以。三十晚上,一大家人齐聚一堂,男人们行令喝酒,女人们插科打诨,孩子们跟风起哄,好不热闹。欢乐和幸福像灿烂的烟花,从大院子里爆出来,展现的是家族的未来和希望。

一年一年,就这样的过着,孩子们都大了,依然没出现有出息的人,生活甚至不如以前了,为了生活都四散开来,幸好都记着规矩——大年三十,老大家喝酒。

子侄辈中的老大,是长子长孙,喝酒还在那个院子,五个老爷子早早地摆好麻将,把主角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刘阳火急火燎,到院子的时候,酒还是已经喝上了。老四和老六正在划拳,其他人煽风点火,一瓶酒快要见底,都是他俩喝的。

老四的父亲也是排行老四,厨艺不错,一直在县机关幼儿园做厨师,有固定的工资,农事也不耽误,家底最为殷实。小老四打小自恃高,从不把其他兄弟放在眼里,好吃懒做,每次酒桌上都是他的天下。

老六是老三家的二儿子,兄弟三个,都在地里刨食,日子最为紧巴。小老六憨直,最不服气的就是小老四。他们的斗酒,表演了很多年。

刘阳进屋,凑到桌子前。

“怎么现在才过来,等不了你,我们都开始了,赶紧找位子坐。”老大一脸谦和,大伯母递过来一副碗筷。

“太远了,路上还堵,就这路上都没停,开了十七个小时……”刘阳想解释,发现并没有谁想听,肚子饿了,夹了一块牛肉放嘴里。

一瓶酒见底,两个人的拳还没完。

“再来十二下,我就不信弄不过你。”小老六不服气,脸憋的通红。

“你就是个瓜批,我从来就没正眼看你,我挣的比你多,养的娃儿比你多,喝酒比你厉害,拳比你好,啥啥都赢你,欠的钱都比你多。”小老四对老六怒目而视,一点不留面子。

酒上了老六的头,他想反驳,但觉得他说的都对,本来想说自己不欠账,话头还被堵死了。手摸着头,不知所措。

“喝酒我不服你,有本事,我俩吹一个。”老六站起身来去拿酒壶。

“去去去,酒都你俩喝了,我们喝啥。”老大拿、抢过酒壶,没有好脸色。

去年的时候,两人呛起来,打的不可开交,年夜饭最后不欢而散。

“老八怎么还没来呢,这个怕媳妇的怂货,是不是在家吃奶呢。”老四看没见老八,口无遮拦。

老八是他们中间唯一上大学的,石油专业,在非洲工地上做技术员。眼见快三十了也没媳妇,只好托人做媒,在村里找了一个。成家后的老八更是唯唯诺诺,唯媳妇马首是瞻,媳妇脸沉一下,腿都能抖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了班回来过年,总见不到他人。

正说话间,老八牵着媳妇进来了。

“我说弟妹,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吓唬我兄弟,我们这上百年的规矩不知道吗?这么晚才来,还过不过年。老八,过来喝酒,看你那怂样就来气。”小老四仗着酒劲,话怎么恨怎么说。

“我干嘛了我,你自己兄弟怂,管我啥事,你爱过年过年,谁碍着你了。”老八媳妇刚进来就被强了白,也没好话。说完,转身就走。

“四哥,你胡说啥呢,我媳妇好着呢。”

场面有些尴尬,妇女们去撵老八媳妇,没撵上,索性也就不撵了。老八左看看右看看,没停一分钟,跑出去追媳妇去了。

“算了算了,不管他们,我们喝我们的。”老大招呼大家回来。

小老六萎靡在椅子上,身子一突一突的。

“别乱吐啊,要吐外面吐去。”老四媳妇在外围搭腔。

小老六硬撑着,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大哥,以后你这年三十不摆酒算了,省的还有人不想来。你看老二几年不来了。不来也行啊,让我们去他家吃也可以啊,但我们都是穷光蛋,没人能喝的起他家的酒。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没出息呢。”小老四的嘴停不住。

“老十,来,陪你哥喝酒,大上海好玩吧,趁你还没发达,咱们先喝上。”老四把矛头指向了刚进来的刘阳。

“我不喝酒,戒了。”刘阳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桌上的人和桌边看热闹的人都愣了。

老四拿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看见老十的样子,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老十,你怎么这样哄你哥呢,不想跟我喝,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老四话说的有些虚。

“四哥,我真不喝酒了,我吃菜。”刘阳咧着嘴笑,不像开玩笑,夹了一口菜,嚼着说“大嫂,你手艺就是棒,我就是想回来吃你做的菜的。”

全屋子的人都笑了,但都显生涩。刘阳从来没喊过四哥,老四有些不习惯,给自己倒上,仰脖喝下去,嘴里念叨着,不喝好,不喝好。

谁也没想到刘阳竟有这样的改变。

刘阳是老六的独生子,家族大,兄弟多,刘阳最小,打小又聪明伶俐,一大家子人都喜欢。稍微长大后,最不服管教的也是他。耍凶斗狠,六亲不认,还嗜酒如命,老四的头被他用砖拍过两次。村里村外被他打过的人数不过来,即使他亲爹,也被抡过几棍。十六岁,把女同学肚子搞大,没办法,只能退学回来结婚,因年龄不够,无法领证,只能先过着日子。

刘阳是远近闻名的混混,狐朋狗友也多,赌钱、喝酒、打人、被打,经常满身是血地回来,隔三差五就要到警局去报道。家里给他安排的事,都干不过三个月,久而久之,都退避三舍了。

儿子四岁那年,忍无可忍的老婆跟别人走了。刘阳纠结了一帮人追上去,打断了媳妇的腿,剁了那男人三根手指头。

找人说情,赔钱认错,在看守所里关了三个月。因为没有领证,虽有事实婚姻,但还是未成年,法律不予保护,媳妇走了,少了约束,更加变本加厉。

一天晚上喝完酒,刚好有人买了新车,便开了回来。山风凌冽,一个不留神,掉下去了。幸好有树卡着,车毁了,人只是断了两根手指,不过酒吓醒了。

事情处理完,刘阳揣着家里仅有的五百块钱去了上海,刚好满二十一岁。

门外又来了一个人,黑黑的,走路稍微有些摇晃,老四看见又来了劲。

“老二,你好酒喝完了,我们这差酒你喝的习惯吗?”老四话说的刺耳,但笑的谄媚,口水都滴了下来。

老二到桌子边,戳起筷子夹了口菜,倒一杯家,恭恭敬敬地给老大敬上,嘴里笑着说:“老大,兄弟来给你拜年了。”

老大接过杯子,招呼老二坐下。

小老六从外面回来了,显的有精神。都知道老六能扛,喝再多酒,只要吐过之后,还能再来。

“老六,你看老二来了,你不是要问问,我们有没有资格喝他家酒的吗?赶紧来,赶紧来。”老四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偏遇上老六脑筋少,一扇风就着火。

“二哥,我就问你,你家酒是不是只能给有本事的人喝,我们兄弟有资格喝不。”老六明显是动了气了,眼珠子瞪起来,像张飞。

老二笑着,不说话,拿过杯子满上。

“二哥,我就问问你屋里还有没有好菜,我一会去吃行不行?”老六越说越来劲。

“你们就嘴上劲,我那有酒,什么时候少过你们喝的。来,过年了,二哥也敬你们俩。”说完笑着递酒。

“大过年的你这不是臊我们的吗,我们小,该给你敬酒,你是不是觉得内心过不去?要是非给我们敬酒,那你就喊我声哥。”老六有些得意忘形。

“哥,你兄弟敬你酒了,给你拜年了。”老二还是笑着,腰都弯下了。

“我还不喝你这……”老六和老四想继续往上爬。

“给你们脸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老大看不下去,“都给我坐下,一个个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老六还想咋呼,被老四拍了一下,悻悻然地坐下,老二仰脖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刚好大嫂炒了新菜端上来,刘阳笑着吃,谁也不理。

“我们都是自己兄弟,没所谓,继续喝酒”,老二向老大点点头,继续说,“我刚把村长和他们几个送走,过年了吗,请过来喝几盅,不是不叫兄弟们,那场合不是喝酒,是想谈点事。”

“我们兄……”老六还想咋呼,被老大瞪了一下,话没说完,咽下去了。

“最近我们村不是被县里设为‘黄花菜产销基地’了吗,趁机会我打听打听,看咱可以咋参与最有利,后山石头不让开了。这一两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不是想着找机会,大家一起赚点钱吗。这是个好事,但不是赚快钱的路,但要是花上十年,好好经营,肯定能赚钱。”老二话说的不紧不慢,脸上还是带着笑。

老兄弟六个,唯一不在的就是老二的父亲,七年前在后山炸石头,被落下的石头砸死了。又过一年,老母亲改嫁到了外地,老二心里难过,又有些抬不起头来。老二是场面人,前几年竞聘当了二年村长。

“二哥,你这干的是正事,我错了,我罚酒。”老六直来直去,抢过酒壶,满倒一杯,咕咚一下喝完了。

场面又活起来,大嫂不断地给他们上菜,老四开始喝酒打关,跟每个人来十二下拳。婶子大娘嫂子媳妇们,也吵火要上桌喝酒,一大帮孩子在院子里不停地吵闹放炮。

热闹间,老八领着媳妇又来了,媳妇还有些生气。

“哥、哥、哥,我们来了,来给你们拜年,我也喝两盅。”说完拉着媳妇往前凑。

“弟妹,你四哥酒刚才喝多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啊,不行的话,你哥我罚两个酒。”老四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想笑,几个嫂子顺势又都上来数落几句,老八媳妇就坡下驴,跟嫂子们有说有笑了。

“老八,你这回来快一个月了,老也见不到你,在家干嘛呢?”老四贼溜溜地问。

“没干嘛,我这回来的少,在家努力要娃呢,争取走之前能怀上。”老八说着,脸上一本正经。边上的嫂子们一听,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哥哥弟弟们也都憋不住了,把老八媳妇的脸臊的通红。

“咋了吗,笑啥,我又没说错……”老八还想说,被媳妇一巴掌拍头上,立马停住,自个嘿嘿地笑了。

“大哥、二哥……刘阳,我这长年在外,父母和媳妇都赖你们帮我照顾,我敬你们三个酒。”老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

老二和老大对看一眼,笑的开心,回头看刘阳没有拿杯子。“老幺,你咋不喝呢?”

“二哥,我戒酒了,一年多都没喝了。”刘阳拿过水杯,“那,我以茶代酒。”

一桌人又都坐下。

“哥哥们都在,我就说说。那次撞车,我被挂在坡上,又疼又冷又怕,酒一下子就醒了,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混蛋,人家不跟我也是应该的。去了上海算是见了世面,开始找不到工作,钱也花完了,才知道挨饿是多不好受。实在没办法,我跑到建筑工地去当小工,累死了也赚不到几个钱,干了一个月,攒了点生活费,遇到一个搞装修的,就跟他学做弱电。过了半年。去年过年不是不回来,是没钱买票。他们都回去了,我一个人在宿舍吃了三天泡面。”刘阳说的慢,一屋子人都听的认真。

“那个师傅带着我,又干了半年,把弱电的活都教给我了。刚好他老家有事,回去就不去上海了,把干了一半的活转给我做。那个活我赚了点钱,后来又接了几个小项目,凑钱买了个辆二手车,过年应该还能接到几个活,我想就自己干了。搞电的,喝酒误事,所以就没再喝过酒了。”

“不喝好、不喝好。”五个老兄弟不打麻将了,到了厅外,刚好听到刘阳的话,大伯一个劲地点头,有些激动。

这五个老汉,也不太沾酒了。小爷们们要招呼他们,五个人摆手推辞。老大说话:“你们先热闹着,我们五个去给你们小爷爷拜年。”

桌子上又上了菜,开了酒,一桌人都为刘阳开心,撺掇着他赶紧再找个媳妇。

老四放下了杯子,默默地吃着菜,推辞说要上厕所,走出去。

来到院外,老四靠着墙蹲下来,点上一根烟,竟然吧嗒吧嗒地哭起来。老四是重卡司机,三年前由于疏忽大意,失速撞死了两个人。法院判决赔了六十五万,因为是个人疏忽,公司只承担了很少的部分。拿光家底,向亲朋好友借了很多,屋内的人又每家用身份证各自贷了两万块钱,才勉强凑够。

三年来,他最怕的就是别人向他要钱。那个自傲不可一世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自卑的人。说话虽然比以前更刻薄,但行为却越来越谨慎,甚至都不愿和别人对视,他怕别人看轻自己。那次事故的原因,是因为熬夜打牌,开车时迷糊了。

从小总以为家里过的好,还有一个在县里工作的老爸。今年父亲的工龄被买断,只领了四万块钱,才知道老爸不过是个干的比较长的临时工而已。父母老了,还有三个孩子,三十万的外债还顶在头上。老二能顾住自己的日子,老八更不用说,老大、老六和其他几个人,日子也过的舒坦,连最不成器的老十,也变了一个人,有了生活的方向。自己也该有个担当的样子,脚踏实地、赚钱养家是当务之急。想起前几天刚输的三千块钱,内心一阵绞痛。

“在这干嘛呢?”五个老汉拜年回来,老老四看见儿子蹲在地上。

“爸,没事,我抽根烟。”老四站起身,拍拍屁股,跟在后面进屋。

院子里,烟花准备好了,孩子们围在四周。老大看见几个老汉进来,给刘阳说,“放吧”。

烟花带着哨音怒冲上天,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灿烂,照着院子里洋溢着的幸福和欢乐。未来和希望也在院子里熠熠生辉,大地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院子。

一年过去了,免不了很多遗憾,日子不断往前,踏实一些,上进一些,总会有一些收获,我们期盼日子更好,这是最朴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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