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妖:大王叫我来巡山
周村的高山与王伟自学堂读书时就不睦,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争争吵吵。
直到长大成家立业后,二人的关系也从没有改善过。
偏偏这年高山又在王伟家的房子前面分了宅基地来盖房。
早年间农村盖房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义务来帮忙,这王伟作为邻居最应该来帮忙,可是他心中不痛快,不来找茬也就罢了,就更不用提帮忙的事了。
看着新房子一日日盖起来,高山心里可是喜滋滋地美,并不在意王伟的不满。
只是,在挖地基时竟然挖出来一只奇怪的肉蛋,因为都无人识得为何物,便也不在意地扔到了西沟里,这多少令高山心里有点膈应。
从此后就要与自己的对头做邻居,王伟心中无比的郁闷。
一日,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去厢房取了一瓶酒,竟发现少了许多。
“媳妇儿,我们家最近来客人了?”王伟奇怪地问。
“没有呀,来没来客人你还不知道?”
“嗯,是呢,最近是没客人来。可是,我的酒怎么会少了呢?”王伟搔着头发有些莫名。
又过了一日,王伟又取酒来喝。
嘿,真是活见了鬼了,这酒又少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他留了心,在酒瓶上做了记号,要看看到底还会不会少酒。
次日,他又把酒拿出,确实酒又少了。这下王伟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偷酒喝。
他决心要抓住这偷酒的贼。
这天晚上,他便早早地躲在厢房的一角,只等偷酒贼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马上起身点灯,“谁?是谁这么大胆偷到我家里来了?”
一个灰衣微胖的男子一下暴露在灯光下,手中正是王伟家的酒瓶。
见已然无法遁形,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王伟作揖道:“实在是抱歉,原本来你家拿酒是应该要打声招呼的,只是怕惊扰了你,还请多多担待吧。”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王某人看作了什么人了?子不是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吗?你来我家做客是看得起我,何谈打扰二字?只是你不该这么偷偷摸摸,这便是贼人的行径,非君子所为。”王伟一番慷慨陈词。
见王伟如此的大度,那灰衣汉子拱了拱说:“既然你如此说,我倒也不必隐瞒了。其实,我就是人们一直要避讳的太岁。你的前邻动土也不查日子,结果就把我给挖出来了。搞了我一身的伤不说,还把我弃之深沟,我来你家拿酒也不过是为疗伤做个药引子。”
王伟一听,赶紧恭敬地作揖,“都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这把您老人家都伤了,我的邻居岂不是要倒霉了?”
“嗯,你等着看好戏吧,再过一个月的十四晚上子时,一只大公鸡会飞到他家屋脊上,只待公鸡一叫他家就会灭门了。”太岁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太岁爷爷,这是几瓶好酒,您拿上再不需要劳动大驾过来了,赶紧疗伤要紧。”王伟急忙送上几瓶好酒。
心中暗道:“看你高山还盖新房,还跟我做邻居给我添堵,看你再得意也是要被惩罚,我可就等看好戏了。”
不过转念又想,毕竟这高山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被灭门也是惨烈了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得罪了太岁大人呢?
这样的纠纠结结中就到了太岁说的次月的十四夜。
王伟吃过了饭,早早打发家人睡了。自己在院子里月下独斟,只等着子时看高山家如何被太岁祸害。
子时一到,果然从西南角飞来一只大公鸡,雄赳赳地站上了高山家的屋脊。
公鸡拍拍翅膀,伸长了脖子,完全一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架势。忽然,竟不知怎的,鸡鸣没有打出来,扑腾几下翅膀竟然从屋脊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灰衣男子匆匆来了。
“太岁老爷,怎么回事呀?公鸡怎么没打鸣就掉下来了?”王伟好奇地问。
“唉,别提了,这家人原本也不该绝,如今文曲星又降生在他家了,我更没办法治他了。”说完,拎起掉在地下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去了。
王伟好生奇怪,趴到高山家的后窗,果然有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看来这高山家是添丁进口了,而且是贵人。
这王伟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呀,看看自家媳妇隆起的肚子,他忽然有了绝妙的想法。
“媳妇,高山家添了个男孩,我们邻里邻居的要多多照应走动。你多准备一些女人月子里进补的东西,我们道贺去。”
“当家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高山来往吗?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了你也不懂。那时我不是还年少嘛,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哪能还那么孩子气呢?更何况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赶紧收拾东西吧。”
一进高家的门,高山看到来客,颇感意外,不过也很是高兴。
“王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还是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的好兄弟,原本就应该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才是正理。”王伟笑着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素日里与王伟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毕竟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倒更愿意邻里一团和气。
“是呀,王兄说得好,我们这近邻更应该胜似兄弟,快屋里请……”一边说一边热情相让。
王伟的媳妇看着高山家的大小子,生得粉嘟嘟的苹果一般水润的小脸,粉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喜欢得什么似的。
“大妹子,你家这宝贝儿子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放手了。”王伟媳妇发着感慨。
“嫂子眼看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到时候还不有你喜欢的。”高山媳妇笑着接话。
“嗯,也是,不过,我还真就跟你们家的这大小子有缘分,第一眼看到就是满满的喜欢。好弟妹,要不这样,我日后若生个男孩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若是个女孩就许给你家做媳妇如何?这样我们岂不是更加的亲近。”
“吆,嫂子你此话可当真?我们这穷家哪能高攀上你家呀,嫂子可不是哄我玩?若大哥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嗨,弟妹你这是哪里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可是出自肺腑之言,你若不嫌弃,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大哥那里不会有二话,弟妹只管放心……”王伟的媳妇认真地说。
“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当真了,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一家人,一家人。”王伟媳妇乐得合不拢嘴。
没过多久,王伟媳妇就生了个女儿,这高王两家就认真当作儿女亲家走动起来。
原本王家的家境比高家殷实不少,素日里就没少接济他家,高家人自认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
高家的大儿子确实也天资聪慧,而且好学,长大后经过院试、会试、乡试、殿试的层层考试,竟然考取了头名状元,最终也任了一方的父母官。
那王家的女儿也嫁给了高家的大儿子,做起了状元夫人。
村里的人都说王伟眼光好,有远见,女儿还未出世就给她占下了个状元郎。
每到初一十五,王伟除了祭祀天地,还会斟上满满一碗酒恭敬太岁。
只道是天地鬼神莫不敬畏,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
【林斋】
有一名高三学生跳楼了。
死状惨不忍睹,脑浆迸裂,与鲜血混搅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更加恶心的颜色。
我别回头,胃里翻滚着酸味,直涌上喉头。血液如灵蛇般向我脚下蜿蜒而至,我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却被人撞得一个趔趄,跪坐在血泊中。
我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撞人的那个男生长得挺好看的,眉眼仿佛隆冬时节被白雪覆盖的枯黑枝桠,自带清寒气息。他只看着瘆人的尸体,仿佛丢了魂,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他慢慢地跪了下去,手伸出来,却又畏惧似的收了回来,终于,他忍不住了,崩溃一般哭了出来。
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真是再丑陋不过的哭相。
我默默地撑起身体,站了起来,校服裤子湿漉漉的贴着皮肤,仿佛蛇吻一般的触感,我撸了撸手臂,决定回宿舍换衣服。
我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视线无意间扫过楼顶,身体猛地僵住,春日和煦的风拂过,我如坠冰窖。
我猛地冲向人群,以为要撞上人体障碍物,却一路畅通无阻。
这时,我终于看清楚了自杀学生的模样,黑色的中发长发半掩着脸,微挣着的眼下一点泪痣,与我平日在镜子里看到的人一模一样。
我瘫软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又一个“我”从顶楼一跃而下,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陈辜】
林斋是我的新同桌。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个女生,阴郁如潮湿角落里的苔藓,看人时眼神惴惴,极不讨喜的模样。
她局促地向我笑了笑,神情有点不安,嗫嚅道:“你……你好,我叫林斋。”
我点了点头:“你好,陈辜。”
接着继续收拾我自己的东西,余光瞥到她松了一口气。
我有点奇怪,但并不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林斋不再试图和我搭话,但是很明显的,她的眉梢眼角一点点地渗透出自在来。
剥去了她木讷无趣的外衣,我逐渐发现她是个奇怪的人,比如日常对着窗户发呆。
日光洒在她的脸颊上,融了温暖的色调,看着挺舒服的,她的眼睛里细细碎碎的都是光。
婆娑的树影,从树叶间隙溢出的碎金,一团圆滚滚的小肥雀,我一直以为她看的是这些,直到我坐在她的座位上,沿着她视线的角度——看到了被蜘蛛网黏住翅膀的蝴蝶。
蝴蝶奋力挣扎,扑腾着翅膀,捕猎者缓慢地挪动着八只脚,以一种悠闲自得的姿态向网中央爬着——任谁都不会喜欢这一幕。
我厌恶地转头,恰好看见林斋站在我的座位旁,十分平静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嘲弄,仿佛猜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斋】
我是一只失去记忆的鬼魂。
这可真令鬼悲伤。
我半飘在陈辜的身后——哦,陈辜就是对着我尸体痛哭的男生,来参加我自己的葬礼。
一眼望过去,嚯,像一群排排站的乌鸦。
跪在遗像前的女人目光空洞,仿佛是一位努力而没有天赋的雕刻师手下的作品,空无灵魂,不带一丝生气。
我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她刚死了女儿,丈夫又失踪了,克亲命。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围着奶酪的饿鼠,虎视眈眈,直待将她吞噬殆尽。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的黑白遗像。
心中涌动着很奇怪的感觉,我想抱抱她,却又恨不得避开她,似爱似恨。
我小心翼翼地飘过去,仿佛做了许多遍,我从她背后轻轻地抱住她,蹭着她的脸颊,温柔了语气:“妈妈,别难过,有我呢,你笑一笑。”
葬礼末了,等人都散尽,陈辜仍然固执地守在我的墓碑旁,天上云影掠过。我挪到他面前,半蹲着仰起头。
他逆着光,表情看不清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头晕目眩地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我直起腰,轻轻地,吻了他。
陈辜回到家后,第一时间打开了台灯,翻开了我妈妈给他的署名为林斋的日记本。
『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我的人生,一眼望到头的灰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嗯……我真矫情啊。
陈辜面无表情,又翻了一页。
『今天,陈辜和我做了同桌,我试图和他搭话,但是他反应很冷漠。
我很开心。』
『今天,陈辜也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我猜他接下来一定会要求老师换座位。
哈,这样也很好。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陈辜摘下眼镜,眼睛无焦距地盯住空气中的一点。
他喃喃道:“所以,林斋,你是在报复谁?”
【陈辜】
我换了座位,和林斋。
我堵住了她看向窗外的视线,不想看她诧异的表情,我重新做起了那张怎么也做不进去的卷子。
半个小时过去后,我还是忍不住了。
我礼貌地问:“林斋,抱歉,是我堵住你视线了吗?”
此时的林斋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弯弯的眉眼,温柔得像是蘸了蜜糖,眼下的泪痣因着白腻的皮肤的衬托,显得越发墨黑——夸张点来讲,她整个人都在放着光。
但是,我居然才知道林斋有泪痣。
林斋认真地看着我:“重新认识一下吧,陈辜,我叫林斋,双木成林,聊斋的斋。”
我敷衍地点点头:“你好,陈辜。”
林斋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一脸镇定地推给我,其实已经面红耳赤,连直视我都做不到。
“我做的甜点。”很轻很小的声音,仿佛幻觉一般。
我拒绝了。
林斋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失落,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里泄了笑意:“看,那有只胖乎乎的小麻雀。”
林斋似乎变了许多。
我有点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林斋摆弄着一颗多肉植物,她拿着喷壶,水雾喷洒,阳光折射,竟然蜿蜒出一条小小的彩虹。
她眼睛睁大,惊喜地转头看我,与我视线一撞,她拿着喷壶的手轻轻一抖,就洒到了桌面上。
我拿出了纸巾,递给她。
林斋接过纸巾的时候耳根都在泛红,眼神控制不住地躲躲闪闪。
我觉得林斋应该是喜欢我。
这很糟糕,因为我不喜欢她。
我虽然没有向班主任提出换座位的想法,但是却开始刻意地与林斋保持距离。
林斋的感觉很敏锐,这从她送我甜点的举动就能看出来,我嗜甜,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以,她看出来了我疏离的态度。
林斋很配合,我们虽然是同桌,但是一天所说的话还不如班里的一个普通同学。
一切如我所愿,所以说,我心里的憋闷感从何谈起。
直到一天,我看到林斋佝偻着背,肩膀塌下来,手里捧着多肉,眼睛不知道望着哪里。
我皱着眉头,敲了敲她的桌子,看她受到惊吓一般,身体猛地一抖,她看着我,眼中的刺尚未退去。
我比了比口型:“听课。”
林斋愣愣地盯着我看,她像是认出来了我,眼中浮现晶莹,她对着我笑了笑,笑容勉强,难看得要命。
我放轻了声音:“不想笑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把多肉放在窗台上,手肘放在桌子上,她脸色变了变,又把手肘悬空。
“陈辜,你说,十年之后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写了这样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
我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回复她。
【林斋】
『我深陷沼泽,无助地望着头顶小小的天空,这时,陈辜出现了,他是我生命中的光。』
应该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才对。
我坐在课桌上,后仰着头看陈辜,陈辜合上日记本,他表情冷漠地看着窗外,残阳一点点地将云朵染成桃花色。他黑色的瞳仁映着晚霞,染血一般。
我侧过头,恰好与窗外快速下落的“我”对上了视线。
我:“……”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陈辜,陈辜已经开始写卷子,整理错题集。他的气味仿佛干净的初雪,窗外的“我”平静到漠然,脸上满是死气。
对比鲜明。
虽然知道不断重复死亡过程的幻影只有我才够看到,但是陈辜每次看着窗外发呆,我心里都在发怵。
我一挪一挪地上了楼顶。
楼顶有我的影子慢慢聚拢,人像慢慢清晰,在一个“我”落地之前,另一个“我”已经重现我死亡那天的情形。
“我”神情平静地爬过护栏,双手抓着栏杆,一只脚悬空,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末了,眼神却坚定起来,抓着栏杆的手慢慢放松……
我开始相信陈辜说的,我的死亡是为报复某个人了。
报复……谁?
在高考之前自杀,我是得有自私?
突然,从心脏传来的细碎的如针扎般的刺痛感,一点点地增强,我疼得全身痉挛,如跃水上岸的鱼一般濒死地喘息。
谨以此文献给抗日战争中牺牲的300万国军士兵,他们曾经为我们及脚下的土地而战。
1
陈登科的路走的很慢,慢到了如果不仔细观察他周边的参照物,还以为他一直站在原地。
陈登科很老,老到了他如果这一秒死去,人们也丝毫不会惊奇。
风烛残年与行将就木是形容他最准确的词语。秋风瑟瑟,卷起的落叶抽打在陈登科充满沟壑的脸上。几十年前的硝烟耗尽了他大半生的精力,十几年的劳改生涯早已把他的灵魂抽空。他有时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有时又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
“老板,这个还要吗?”陈登科充满沙哑的嗓音指着地上别人挑剩下的菜叶,吃力地问着眼前蔬菜摊的老板。
“又来捡菜吃,没有没有!”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被秋风刮的通红,粗糙充满裂纹的双手显示着他的境遇并不算太好。
陈登科缓缓地叹了口气,吃力的转身。
“哎,拿这个吧,地上的怎么吃?你的儿子算是白养了。”老板的嘴巴吐着不太礼貌的词,但本能的怜悯还是让他从摊位里一堆被翻乱的蔬菜堆中拿起一捆品相相对较好的绿叶青菜。
陈登科显得有些局促,“我……我……”
“走吧走吧,我都成你儿子了。”老板有些不耐烦地点燃一支劣质香烟。
“那等我下个月的补助下来,再给你送过来。”陈登科浑浊的双眼看不清光泽。
“去吧,到时候再说。”老板看向别处。
陈登科微微的欠身,表示了一下谢意。这一切表明,素养和礼貌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消失。
“补助下来了,老板给您钱,谢谢!”一阵非常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让人感觉温暖。
陈登科回过头,发现一位清秀瘦高的年轻人出现在蔬菜摊旁,他相貌平平,但狭长的眼睛时而闪出光芒,显示出过人的洞察力和旺盛的精力。
陈登科略微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缓慢地搜索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咧嘴,露出已经掉光大部分牙齿的牙床,“小陆!”
陆飞露出温和的笑容,“陈老,月底了,今天志愿者协会让我提前把补助送过来了,林希在那边买菜,咱们晚上涮火锅。”
陈登科有些想哭,他以为这辈子就在痛苦中等待死亡的时候,上天却让他享受到了久违的美好。陈登科仰天长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死去的战友。
2
昏黄的灯光下,桌上火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通红的锅底里翻腾着青菜和豆腐,林希知道陈登科不吃荤腥,所以特意买了很多青菜豆腐。陆飞起身把破旧的窗户打开一道缝隙,一阵冷风过来,吹得陆飞心头一震。
“陈老,我敬您一杯。”回来坐好的陆飞举起杯子,里面装着有些浑浊和沉淀物的纯粮白酒。
陈登科缓缓地拿起酒杯,没有回答,也没有象征性地回敬,而是慢慢地一饮而尽。陆飞没有丝毫不悦,跟着缓缓地喝下一口。一阵辛辣从胃底升起,直冲脑门。
他想起本地人常说的一句话,家乡的酒有根,出了这片地界,哪都酿不出来。确实,这酒像极了家乡人的性格,倔强却一片赤诚。
“从野人山里走出来的时候啊,这辈子再也吃不下去肉了。”陈登科沙哑的声音,陷入了某种并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算了算了,不说了,吃饭吧。”
房间里除了炭火偶尔的啪啪声,陷入一阵沉静。
“死去从来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难的是活着。我活着,我得替走不出来的那些人活着。”半晌陈登科又缓缓地开口。
“只是苦了我的三个儿子,他们被人骂了一辈子,连学都不能上。”
林希和陆飞相顾无言,或许错的,只是那个年代。
“但是也越来越好啦,你看!”陈登科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红布包好的物件,想解开,但是手却不听使唤,用眼神寻求陆飞的帮助。
陆飞赶紧接了过来,拆开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胜利奖章和邀请函。
陆飞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递给了林希。
林希莞尔一笑,小心翼翼地包好后又交到了陈登科手中。之前的沉闷压抑终于渐渐地散去。
陈登科重新揣在自己的怀里,像极了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我儿子们还不知道呐,过几天他们都回来。”
“来,陈老,谢谢您以及您们。”两人缓缓地喝光了杯中的残酒。
不知不觉,月已中天。
三个人的身影被月光和昏暗的灯光映在残破的墙上,那可能是陈登科走过来的斑驳岁月。
酒后,陈登科被陆飞扶到床上,盖好厚厚的棉被,嘴里哼着陆飞听不懂的曲调。
那恐怕是一首思想和怀念爱人的曲子吧,陆飞心想。
3
冬日的午后室内的阳光很好。
“喂?”陆飞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接过电话。
“陈登科你认识么?”听筒里传来林峰那熟悉的声音。
“嗯?”陆飞警觉地迅速的坐了起来,因为名字和这个刑警队长联系在一起,注定不是一件好事。
“陈老,我认识,他……”陆飞的心往下沉,因为即便是正常地死亡和普通的案件都不会让刑警队经手。
“他死了,但是有点蹊跷。”林峰的语气没有夹杂任何感情色彩。
“你在哪儿?”
“刑警队。”
“当面说吧。”
“好。”
陆飞穿衣服的手有些颤抖。
4
许久不见,林峰有些瘦了,消瘦的脸上更加的棱角分明,像是被娴熟的雕刻家用雕刻刀几笔雕画出的作品。在市局外咖啡厅的角落里,坐在林峰对面的陆飞心想。
“是信封上的名字,让你找到我的么?”陆飞问。
“对,我们在他家里发现有几张信封,上面写的你的名字,但我不确定是你还是重名,所以打了个电话问一下。”林峰解释道。
“他是?被谋杀?”陆飞问的有些无力,他实在想不到谁会对这么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下手。
林峰没有直接回答陆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陆飞有些焦急。
“别急。”林峰看到了陆飞的焦虑,“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是自杀。”
“自杀?”
“对,但是有点奇怪,凶器是一把三棱军刺,隔着棉被插入到心脏的位置。”林峰至今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隔着棉被自杀。
陆飞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他没有动机自杀,而且你见过有人这么自杀的?”
“自杀的方式我见过很多,但是隔着棉被拿三棱军刺插进自己心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林峰停顿了一下,“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现场完全没有自杀前的仪式感,他的三个儿子当晚都在死者家里。”
陆飞猛地一震,眼神如利刃一般看向林峰。
“他们的口供也很奇怪,二儿子和三儿子那听见了声音,在凌晨左右有人进来。他们认为有人谋杀了他们的父亲?”
“那自杀的结论?”
“现在只有刑警队和你知道。”
“现场痕迹呢?”
“砖地结构痕迹不多,初步来看确实有人进来的痕迹。”
“我需要看现场照片和笔录。”
林峰沉吟了半晌,“去我办公室吧。”
5
林峰给陆飞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热汽袅袅升起,办公室内只有陆飞翻过笔录的声音。
“陈老家里我去过,典型的北方民房结构,进大门以后中间是走廊,左侧是陈老卧室,右侧是另一间卧室,右侧卧室里面还有一间小隔间,很简陋。”
“三个儿子为什么不和陈老住在一个火炕上,而选择另一间卧室和隔间住呢?”陆飞像是在问林峰,又好像在喃喃自语。
“他们父子几人感情并不好。”林峰解释道。
“那他们这次去?”
“父亲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去看一眼的。”林峰道,“当然,这是大儿子陈飞说的。”
“笔录显示是二儿子陈林发现的尸体?”
“是的,清晨五点,陈林的家路远要提前走,要去和父亲打个招呼。”
“我想见见这三个儿子。”
“你怀疑他们?”
“至少他们认为的谋杀和我的看法一致,不可能是自杀。”陆飞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悲伤,“谁会在一辈子被当作反动派,终于被邀请去北京参观阅兵的时候不想活着呢?”
6
“警官,该说的我在警察局已经都说了。”一位六十岁上下,头发有些花白看起来朴实的中老年人站在林峰和陆飞的面前。
“陈飞你别怕,我们只是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哎,好吧。”陈飞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搬过来两把椅子。
陆飞打量房间的四周,一切显示陈飞的境遇也并不如意。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什么工作?”陆飞开口问道。
“哎,开始在工厂烧锅炉。后来,下岗了,就靠修自行车为生,现在的生意也是做不下去了,准备开个面馆。”
“父亲的身份,对你们影响挺大的吧。”陆飞又问。
陈飞的脸上露出凄凉的神情,半晌缓缓地说道:“能不大么?我和老二就算了,可是三弟他学习好啊,由于成分问题,大学又不让他考,至今我们三个都没有娶上媳妇。”
“你们恨你们的父亲么?”
陈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恨,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也一直在说对不起我们,可是有什么用呢?谁也不想这样的,不是么?”
“你们当中谁在凌晨听见的动静?”陆飞问。
“是老二,他有起夜的习惯。”
“现场有翻动的痕迹,初步来看是为财杀人,仇杀的可能不大。”陆飞转过头对林峰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林峰心领神会。
“凶手去东卧室了么?”
陈飞的眼睛快速的转了一下,“我睡觉睡的死,没听到声音。”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青春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qingch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