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云苔等春水
1
在网红盛行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把这两字当成一种赞美。出道八年的谢云苔也赶上了这阵风儿，过气得一只脚都踏进坟墓了，也被挖出来给扣上了“网红”的头衔。
“姑奶奶我拍照的时候，现在这些网红还不知道在哪个课堂上开小差呢。”谢云苔一手拿着烤串，一手拿着冰啤酒，脸上新生的几颗痘痘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照，倒显得妩媚了几分。
别听谢云苔的口气不小，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不过八年前她就开始拍照玩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在某个知名社交平台上发了一组照片，从此被封为“宅男女神”。
谢云苔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发几张好看的照片就能被称作女神。不像如今这样，网络上的网红们为了拼个头条热搜，简直恨不得直播胸口碎大石。
“那之后呢？”在烧烤摊兼职的大学生何铭最喜欢听谢云苔讲故事，在他心里谢云苔的过去就像一个江湖，儿女情长、尔虞我诈、命运弄人，都在谢云苔一口烤串一口啤酒之间慢慢弥散开来，“张春水现在还拍东西吗？”
谢云苔咬掉签子上最后一块鸡胗，抬起头来，羽毛似的睫毛眨巴了几下，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他改行卖瓜了。”
何铭一听，表情僵了半秒，随即以高超的业务素质掩盖过去：“餐饮行业，挺不错的。”
谢云苔没理他，结了账站起身一个人走入渐沉的夜色中，背影看上去孤独得像个剑客。
2
十七八岁的谢云苔除了长得稍微清秀点，其他地方就是个普通大学女生的样子。每天上课戴上她三百多度的近视眼镜，一下课就摘掉，因为她觉得不好看。结果去小卖部买东西，迎面撞上一个高个子男生的下巴，疼得她晕头转向转了一圈，也没看清撞上了谁。
“同学，你东西掉了。”后面排队的同学从地上捡起一个海贼王的钥匙扣递给谢云苔。
谢云苔对动漫不感兴趣，所以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她估计是刚才那个男生掉的，于是接过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比起谢云苔，她的室友林茉倒是个十足的大美女，生得浓眉大眼，眉骨深邃，长得颇为西化。
谢云苔心里是有几分嫉妒的，不过女生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嫉妒也好小心思也罢，依然不妨碍她们每天手拉手去食堂和上厕所。
晚上，谢云苔和林茉两人一起溜去外面吃烤鱿鱼。一共要了十串，谢云苔站在烤架旁，盯着滋滋作响的鱿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时林茉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使眼色让她看旁边：“那个拿相机的男生好像一直在往我们这边拍。”
谢云苔一看，可不是。
相机在那个年代还是比较稀罕的东西，拿着佳能的男生走在路上总能引来很多人的目光。何况那男生长得高高瘦瘦的，眉清目秀的模样本身就挺显眼。
“光天化日居然明目张胆地偷拍？”谢云苔一看，怒火立即往上冒，旁边的林茉倒是先红了脸。
谢云苔直接气势汹汹走过去，吼了声：“喂，谁让你拍的！”
那男生从镜头背后抬起脸来，看见谢云苔后，嘴角牵起一抹笑，没说话，拿着相机的手垂在一边，神色不明地看向她。
“把照片删了。”谢云苔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朋友长得好看，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拍。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啊，拍之前至少征得别人同意啊……”
谢云苔张大眼睛，看着男生递过来的相机画面。照片上的女孩不是林茉，而是她，穿着校服站在烤架旁一副垂涎三尺盯着鱿鱼的模样，透出几分稚气和率真，平淡无奇的脸上因着年轻显出独特的气质。
“好看吧。”看着谢云苔目瞪口呆的样子，男生收起相机，“我怕提前跟你说了拍不出这么自然的效果，你要是不喜欢我删了就是。”
“诶，算啦算啦。”谢云苔阻止道，有些别扭地看向其他地方，“我就做回好人，不过这些照片你可以给我一份吗？”说着说着谢云苔有些结巴，大概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拍得这么好看，到底还是小女生心性，对于这样的事难免有些腼腆。
男生笑了：“当然。”
后来谢云苔知道他叫张春水，比谢云苔高一级，父母都是摄影师，学校宣传画册上的照片都是他拍的。不过除了长得好看和会拍照外，张春水跟谢云苔一样一无是处。
3
坐在对面的面试官盯着谢云苔看了会儿，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校服国民女神谢……谢什么来着？”
“谢云苔。”
“对对对，谢云苔！”面试官一拍大腿，“你那组校服照片实在太好看了。”
谢云苔笑了：“都这么多年了，也难为你还记得。”
“你是网红啊，给我们网店拍照实在太屈才了。”
“要是你让我做CEO，我也不介意。”
……
谢云苔从公司大楼出来的时候，外面太阳正猛。她被晒得有点发晕，要是再找不到工作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当年的校服国民女神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沦落得连个给网店拍照的活都接不到。
就在谢云苔愁眉莫展之际，一声清脆的“薄皮大西瓜”划破了燥热的空气。
谢云苔一转头就看见张春水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后面拉着一车的西瓜，上面放着一个纸牌，写着“薄皮大西瓜，两元一斤”的字样。他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黑了一大圈，有路人要买瓜，他就停下车来。
张春水拿着差不多半米长的水果刀，一刀切了下去，把西瓜分成两半，称好其中一半递给客人。正待他收拾准备走人的时候，一个红色的假香奈儿包甩在一旁的西瓜上。
“张春水！”谢云苔的声音尖利地钻入他的耳膜，“今天让我逮到你了吧！”
张春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来人后，他恢复冷峻的神色：“买瓜吗？”
“买你大爷！”谢云苔一见到张春水就想骂人，这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我在工作。”
谢云苔呵呵道：“你就继续糟蹋自己吧，放着好好的摄影师不做，一会儿卖猪肉一会儿卖西瓜，过阵子你是不是要去卖女性内衣啊？”
张春水往上挑了下眉毛：“你这个提议不错。”
谢云苔知道跟他缠下去就没完没了，于是深吸了口气，语气一下软了许多：“算了，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于是张春水带谢云苔去吃了烤肉。她也不客气，点了店里最贵的肉，吃饱喝足后瘫在椅子上，想到自己还没工作，忍不住又唉声叹气了：“要不我们一起合伙开家网店吧，你拍照我当模特，肯定赚钱。”
意料之内的，张春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不拍照了。”
谢云苔眉头微蹙，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自嘲：“果然在你心里，林茉是谁也不可替代的。”
4
张春水把他偷拍谢云苔的那几张照片放到了社交平台上，短短几天时间，就收到了上万条的评价，张春水的账号粉丝也增加了好几千。他把照片洗出来，特地买了个相册一起送给谢云苔。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张春水不无得意道，“要不以后你就做我的模特吧，我们两个联手，肯定能有一番作为的。”
谢云苔那时满脑子除了吃好吃的外，没别的想法。不过还是招架不住张春水的三言两语，不花钱就能拍漂亮照片，是许多女生梦寐以求的事情，何况她还是被人求着拍，极大地满足了她作为女生的虚荣心。
“这个相册——”谢云苔看见封面上的海贼王，记起那日捡到的钥匙扣，“你之前是不是撞到过我？”
张春水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你。”说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就问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模特？”
“每周一顿肯德基。”
“你怎么不去——”
“两顿。”
“好。”
于是张春水和谢云苔达成统一意见，每周末出去拍照，拍完张春水就请一顿肯德基。张春水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想法，他家里一大堆国外摄影杂志，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一点儿也不算什么。
谢云苔啃着鸡翅膀，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眉毛：“你把我眉毛化这么粗好难看。”
张春水喝了口可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相信我，这个妆容以后一定会火。”
谢云苔虽然不怎么能够欣赏张春水的审美，但是他说的话一般都很准确。他说哪个风格肯定会有人喜欢，放到网上就绝对会有很多人喜欢，他说哪个装扮受欢迎，最后点击率都会很高。
谢云苔伸手去拿第三个鸡腿的时候，终于被张春水一手打开：“再吃就胖死你好了。别的模特每天只吃半碗水煮青菜，你倒好，吃这么多胖了怎么上镜。”
“我饿呀……”谢云苔委屈地抱怨了一句，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地缩回了手。
张春水正在低头看相机里的照片，他认真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微蹙眉头，看得谢云苔想伸手给他捋平。这时林茉的电话打来，谢云苔走到一边去接。
“晚上一起吃饭吧，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牛排店。”林茉说。
“今天晚上要拍夜景欸。”谢云苔颇为抱歉道，“要不明天？”
“你每天都跟那个张春水在一起，真重色轻友……”
谢云苔架不住林茉的抱怨，于是让她过来，晚上出血请她吃饭。
谢云苔顶着一脸的妆，林茉看到她惊得叫起来：“云苔你这样打扮也太好看了。”
一旁的张春水听到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好看？”
林茉一看到张春水，脸不自然就红了，点点头说：“我觉得蛮好看的。”
“看到没，你朋友多有品位。”张春水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谢云苔，“多跟你朋友学学。”
谢云苔翻了个大白眼，一脸不屑，但是心里有点酸酸的。她知道林茉长得漂亮，品位也比她好，自己每次跟她站在一起都有一种奇怪的自卑感。
林茉和张春水有相同喜欢的电影导演和演员，聊起天来就完全把谢云苔晾在了一旁。谢云苔拿着刀叉，把牛肉切成了小丁，还在继续切。
“你那牛肉再切就切没了。”坐在对面的张春水见了，不客气地用自己的叉子叉了一块放进嘴里。
“谁让你吃的。”谢云苔把盘子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护宝贝似的拦住张春水的叉子，“吃你自己的。”
林茉见了，把自己的盘子往前推了推，笑道：“吃我的吧。”
5
没有工作，谢云苔一般睡到中午才会起床。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来电话了，谢云苔没好气地接起来，刚想发火，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谢云苔小姐吗？”对方的声音礼貌又温柔，“我们是星辰演艺公司的，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面谈？”
谢云苔惺忪的眼一下睁开了：“有啊，什么时候？”
谢云苔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安排了一份既闲又有钱的工作，但谢云苔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硬是打肿了脸充胖子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明眼人自然都看得出来是因为张春水，可是张春水因为林茉成了一个废人。
谢云苔过去很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拍照光线好，拍出来的风格也明媚青春，张春水说她长了一张学生脸，无论怎样打扮都带着几分稚气。
那个时候谢云苔因为照片在网络上已经小有名气，经常有杂志放张春水给她拍的照片，张春水把自己赚来的钱都对半分给她。
“照这个速度下去，以后肯定会有经纪公司来找你的。”张春水站在树荫底下，拧开可乐，只听气泡发出滋滋的声响，“我准备毕业后去国外学习几年，你呢？”
谢云苔嘴里咬着冰棒，没料到张春水会问她，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道：“我、我没想好，不过你照片已经拍得这么好了，还要再去国外进修吗？”
张春水难得正儿八经起来，认真道：“摄影师的拍摄技术再好，如果眼前的风景一成不变，那也没法成为一个厉害的摄影师。”
谢云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会儿，突然小声说了句：“可是我想留在有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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