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头上长角的人,你最好不要靠近 海洋
爱一个人的时候心就像海洋,波涛汹涌之下可以包容所有,哪怕那黑色锯齿状的小波浪有时会刺痛对方。
海洋
飞机抵达尼斯机场,我看着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来从头顶上方的行李舱里拿出各式各样的行李箱和行李袋,一直呆坐着没动。
直到Agnes走到我的身边一屁股坐下,对我说出着“欢迎来到蔚蓝海岸”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来到了另外一个国度。
“跟我回法国吧下个月,五月底游客还没有特别多,南部也不会特别热。”Agnes在上个月对我提议。
放个悠长的假期也不错,更何况我现在的确也很需要这样的假期。
Agnes是生长在勃艮第,但她说她和爸妈每年夏天会到尼斯她祖母留下的小房子度假。
“他们很大噪音,不过都是用法语吵架,你也听不明白。”她很欢乐地说。
那天以后,我就没有再在泉那里住,而是回到了之前自己租住的房子。
因为当时搬到泉那里是个脑子一热的决定,我始终没有退掉自己原先的房子,现在看来无比正确。
“唐,我们给他生个孩子好吗?”
白天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但夜晚我刚关掉卧室的灯独自坐在床头的时候,总是脑中浮现她满是泪痕的脸。
“你不觉得可笑吗?”那天她对我说出这样的请求后,我过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荒唐……我只是以为……我以为你会理解一点……”她垂下头。
“你以为我是上天派来的神?”
我站起身来穿上鞋子,门在我身后猛然合上。
我把她独自留在那个奇怪的世界了。
可能更多充斥在胸膛的是愤怒。
我没法理解她,也不愿理解她。
Agnes的爸妈开着一辆栗子色的老车来接我们。
她爸爸头发灰白,深蓝色的眼珠十分狡黠地看着我。她妈妈则穿着一条白底上面有墨绿色花纹的长裙,垂到肩膀的卷发全都往后拢。她和Agnes一样涂正红色的口红,个子娇小,笑意盈盈。
我往车窗外看,天空和大海尽情地展现着不一样的蓝色,云浪滚滚,像是走进了画卷一般。
我租住的房子客厅总是挂着一幅地中海风情的海岸油画,可能只是房东哪里淘来的便宜货,但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总是会盯着它发一会儿呆。
Agnes的爸妈在汽车前排,一会儿两手紧握轻轻说着话,一会儿却又大声争论起来什么,等车停到家门口的时候,Agnes爸爸又把她妈妈紧紧搂到怀里大声地接了一个吻。
“我妈妈说,她给你准备了打开窗就能远远看见海的房间。”Agnes带我走过院子里的秋千。“她说你是作家,海洋是最好的灵感。”
“可我不是作家……”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Agnes那么坚信我可以写作。
可Agnes似乎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阳光洒在她高高的鼻尖上。
下午我们都在英国人林荫大道上来回散步,坐在沿海的石阶上把脚腾空。淡灰色的石头就在脚下,海水变化着颜色,我想象着自己直接跳下去然后扭伤脚踝,如果泉发消息给我,我就把自己肿的很高的脚踝拍给她看。
可她应该不会担心我吧,何必上演苦肉计呢。
这一个月来,我们的联系少之又少。
晚上Agnes的爸妈做了地道的香热松脆的鹰嘴豆粉薄饼,Agnes说这叫socca,全家人还因为今晚应该配哪瓶红酒又干了一小架。
但酒足饭饱以后,月亮大的惊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像被撒上了金色的粉末,Agnes的爸妈依偎在一起,放着唱腔激烈的法语歌曲,慢慢摇动着身子。
“走吧,我们去海边ricocHEr。”Agnes突然站起身来过来拉我。
“什么呀?”
等我们一路小跑到海边,我才知道,ricocHEr就是打水漂。
“你看,我很厉害。”Agnes拿起一块石头,蹲下身子灵活地一动手腕。石头真的听话地飞了出去。
一,二,三,四。
平静的海面被撩拨了四下。
我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子看着远方,但其实除了有月亮的那片银光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海浪声倒是此起彼伏。
扑通。
石子就直落落地掉进了海里。
那一声扑通,还都是我自己心里的声音。
无论我多么努力,变换角度,变化力量,石头都像被海洋吞噬一般,消逝地不留下一丝踪迹。
“你要这样,平得扔出去,要flat。”Agnes过来教我。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棒球手的动作,使出大力气。
“啊!”我听见Agnes叫了一声。“那是我的脚啊。”
然后我们都笑起来。
扔累了石头,我们盘腿坐下来,看着远方清朗的皓月。
“我很羡慕你的父母如此恩爱。”我发自内心地说。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我跟着外婆长大。
大多数人听闻我的经历都对我十分怜悯,但对我来说,幸运的是我对我父母都没有什么非常深刻的记忆,我的外婆也很疼我。
“他不是我真正的爸爸。”Agnes把身体蜷缩到一起。“我亲生的爸爸之前在监狱,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许去西班牙了。”
我看着她,月光投射在她的镜片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Jean是个很出色的男人。”Agnes继续说。“我妈妈在我爸爸进了监狱以后,约会了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个男人后来死了。医院打电话来,说他有AIDS,我妈妈去查,很不幸,她也是HIV携带者了。”
这一席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可是Agnes的妈妈非常优雅迷人,尤其是用手从前往后拢头发的时候,光洁的额头没有一丝皱纹。
怎么都难以想象她是HIV携带者。
“她后来碰到了Jean,第一次约会就告诉Jean她是HIV positive了。”Agnes语速很慢。“但是Jean告诉她,他不介意。”
“现在吃药也可以很好地控制,也可以have sex,这个不担心。但是五年前,我妈妈又怀孕了。她害怕孩子也会有HIV,但Jean查找了很多资料,后来他们去伦敦,那里的医生帮助他们,用药和其它方式不让baby感染HIV。但很困难,会有风险。‘’
“那那个baby后来怎么样了?”
“很健康。他没事。他明天就会从巴黎Jean的妈妈家回来,你会看到他。我们叫他Luca。”
我想到阿尔莫多瓦的那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最后那个婴儿也是顺利逃过了艾滋的厄运。
“Jean的确很伟大。”我难以相信,看上去如此快乐平凡的他们竟然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Jean说过,爱情里一个人的心要像海洋。”Agnes拿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往远方用力扔去。“扔进再多石头,海洋都会忍受。”
我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大海,闭上双眼,海浪声慢慢把我包围。
我想起那一天,骢和Agnes在我宿醉后的第二天带我去的那个地方。
心里有千万个问题要问,却很难开头然后把话绕到上面去。
“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去那个无性者俱乐部的?”
我十分想这么干脆地发问,但今晚的气氛是暖融融的,让我有种眼前的海水都是温热的错觉,我自觉不应该就这样破坏掉它。
但那天的情形,我始终难以忘记,像是在白天睡回笼觉时做的奇怪的梦一样,真实又古怪。
那天,骢和Agnes神神秘秘地带我来到一个地方。
我们拐到路边的一家书店,小小的店门口张贴着一张海报,是一个女人抹着红指甲油的手里捧着一只切成两半的青椒。
走到店的最里面,会看到窄窄的螺旋形楼梯。
有一个穿黑色到脚踝的连衣裙非常纤瘦的女生站在门口,戴着圆形的眼镜。
“他是我朋友。”骢对她说。
这个女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有任何表情地递给我一套亚麻色的衣服,挪动了下身子。
我们进去,莫名其妙地进到了淋浴房,全白的地砖和墙面,地上有形状奇怪但线条优美的白色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大朵的白色的不知名的花,干净的一尘不染。
左右两排都是一个个小小的隔间。
骢脱掉衣服走进一个隔间关上门。
我只好慢吞吞脱掉衣服也进了隔壁的隔间,听到他开水龙头的声音,我迟疑了一秒,也打开了龙头。
热水淋在我身上的那一霎那,毛孔都舒展开来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感激自己,终于放松下来了。
我发现隔间的角落有一排非常整齐的像沐浴露一样的小圆瓶子,各式各样,也都是白色的。
但每一瓶上挂着小小的标签纸记录了它们不同的名字。
夏夜、海滩、巫师、捆绑、受害者、吉他拨片、杀气、圣诞树、姜饼、阿尔莫多瓦、红磨坊、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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