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先生,橘子菇娘
1
骆荷香来到叶子街时，一场小雨正轻轻飘了起来。
天空笼盖了几层淡薄的乌云，天色有些晦暗。
因为是清早，街上人影稀疏，买菜的人更少，红紫色的帐篷撑起的铺子下，卖鱼卖肉的人都清闲地坐在躺椅上，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小眠。
骆荷香来到一家牛肉摊上，喊了一声老板，光膀的中年汉子立刻精神抖擞地从躺椅上站起身子。
“姑娘，要几斤？”汉子说着，提起割肉的长匕首。
骆荷香指了指一块看起来色泽比较光鲜的，说道：“那块，割一半给我吧。”
“好嘞，”大汉将肉放在秤上称了称，将数字给姑娘看，“五十块六角，算五十吧。”
骆荷香笑了笑，掏出钱包里一张崭新的五十纸币，递给大汉，接过包好的牛肉，“谢谢啊，”然后向蔬菜摊走去……
其实骆荷香并不擅长买菜，也不擅长做菜。
为此，昨天晚上她特意约了贾余来一起买菜，“反正你一个人迟早也要买菜，不如一起，还能顺便来个助人为乐。”
贾余家就住在附近，他对这一段都熟悉，平时又都是自己做菜自己吃，骆荷香吃过他做的菜，真好吃。
偶尔骆荷香会向他请教做菜的技巧，贾余说，不仅做菜有技巧，买菜也有技巧。
这次为了准备贾余的生日，她特地赶了个早，想着不如从买到做，都亲力亲为，是不是更有味道呢？
只是骆荷香来的有点急了，贾余到的有点迟了，贾余从街角跑到叶子街的时候，骆荷香已经买好了所有的菜，正在往出租房走，贾余的眼珠子瞪得老直。
“来的这么早啊，就你一个人，这就都买好了？”贾余跑到骆荷香身旁，扯开看了看骆荷香买的东西，“买的还挺多的。”
“嗯，买好了，都是周晨喜欢吃的菜，只差一个蛋糕了。”骆荷香轻盈笑开，“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不过你这么早来也不给我发个信息。”
“哦哦，我忘了，呵呵，可能是买菜的时候太紧张了吧。”骆荷香说，她掏出手机才看到贾余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哇，你发来那么多信息啊？抱歉哈，我手机静音，一直没看手机。”
“好吧，真的是够蠢，连别人给你发信息都不知道。”贾余翻着白眼，“不过，跟我蛮像的。”
“哪里跟你像了？哼，我只是做事太认真，注意不到其他东西罢了。”
“行行行，你最有理。”贾余继续翻着白眼，一副地痞无赖的表情，逗得骆荷香咯咯笑。
笑的差不多了，骆荷香才举了举一大袋子的菜：“我先走咯，还要回家准备准备呢。”
“好的，再见。”
“再见。”
贾余转身向叶子街走去，一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路过大汉的铺子时，大汉冲贾余打了声招呼。
“昨天不是刚来买过菜吗？怎么又来了？”汉子问。
“是冰叔啊，我就来逛逛，就当散步了。”
“哈哈，你小子。”
2
电话打来时，已经是深夜，骆荷香在电话那头抽噎，断断续续地讲着她与周晨的故事，讲了半天，贾余只听清了一句话：“周晨和我分手了。”
“分就分呗，又不是找不到男朋友了。”出租屋里，贾余举着啤酒，对着桌子对面的骆荷香说：“还是酒最好，永远不会背叛我们，来，干了它。”
骆荷香不爱喝酒，喝了也不知其味，但既然人伤心的时候都喜欢喝它，一定是有道理的。
于是骆荷香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喝完，脖子耳根刺啦地红起来。
贾余坐在对面，看了，笑起来，从无声的笑，到哈哈大笑，笑的骆荷香一愣一愣，然后也跟着莫名其妙笑起来。
“我都说你蠢了，你还不信，被人甩了吧？活该。”贾余冷不丁冒出一句。
真是毒舌啊，这个贾余，人家刚失恋，他就火上浇油，气得骆荷香愣是忘记了难过，心里一团一团火。
“喂，贾余，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啊？”
“我自己都安慰不过来了，干嘛要安慰你？”贾余一通白眼翻得老高，让骆荷香哭笑不得。
也是，贾余还真的自己都安慰不过来，那年，家里为高材生贾余安排了一个家附近的工作，按说工资待遇都很不错，但贾余吵着闹着要辞职。
上周，贾余在与上司的矛盾达到顶峰后，终于狠下心辞职了。
骆荷香很不解地问过他：“你为什么要辞职啊，不是挺好的吗？”
贾余在一旁讪讪地，“说出来怕你不信，我有自己的梦想。”
骆荷香噗嗤笑出声，贾余恨得牙痒痒，“你不信就算了，笑什么笑？”
骆荷香倒是信的，她只是觉得贾余很有趣，以前高中的时候到没有觉得多有趣，大学毕业后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工作，与贾余再次建立联系后，就越发觉得他很有趣。
不仅有趣，也很奇怪。
你看，别人在人家失恋的时候总要安慰几句，他从来是反其道而行，不把你骂一通算福气了。
但面对奇怪的贾余时，骆荷香真的就不怎么难过了。她想，有时候人在伤心的时候，越被安慰，反而越难过，但是被那么重要的人被数落几句，反倒坦然了，人都是很奇怪的吧。
3
周晨是骆荷香的大学同学，带着她来到贾余所在的这座城市，他对她说，他不想他们彼此会分开。
贾余的城市，也是骆荷香自己的故乡，听到彼此不会分开，骆荷香整个心都融化了，但她在电话里答应过父母，在另一座城市会安心工作，不会东奔西跑。
她怕父母担心，所以跟着男友回到故乡，并没有敢告诉父母，也是怕以后再走，父母会拦住自己。
十五号那天，是中秋节，也是周晨生日，出租屋内，骆荷香认认真真准备好了生日蛋糕，一捆小蜡烛，在黄昏荡漾在窗外的时候，围上围裙轰轰烈烈烧起了周晨最爱吃的菜。
他们约好七点相见，但周晨没有来，骆荷香看着快要凉掉的菜，着急地打电话，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信号不好，周晨在电话那端说，到了打给你。
骆荷香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又什么时候会到，她坐在饭桌前静静等周晨。
时间一直被周晨拖到九点半，周晨才在电话那头说，他到了，已经下车了，骆荷香正要高兴，他接着说，我回家了，已经看到父母在站外的身影。
他又接着说，我们分手吧，荷香，我喜欢上了其他的女孩，现在你赶紧回家，还能赶得及和父母吃团圆饭。
窗外的月亮圆润地亮在天空，偶尔闪烁起的烟花在夜色下噼里啪啦声里亮起来，又一闪而逝。
骆荷香有些茫然地站在窗前，她忽然想起就在刚才，与父母的通话视频里她还笑的像个傻子，她说一切安好，将一桌的菜给父母看，可是转眼，她就不好了。
她还记得自己一直没敢将自己辞掉工作回到故乡的事说给父母，她怕周晨会反悔来这座城市，会接着带她去其它城市，然而她只猜中了一半。
4
大排档里，骆荷香拿过啤酒开，二话不说啪啪地开了四瓶啤酒，“唯有酒不会背叛我们，来，干。”说完就举起一瓶酒咕噜咕噜喝起来。
贾余哆嗦了下嘴唇，“你还真有胆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和啤酒了？”
“还不是被你带坏了？”骆荷香咬牙切齿道。
贾余翻着眼回忆了一会儿，还真是，每次骆荷香难过贾余第一件事就是带一瓶啤酒去灌她，小丫头不胜酒力，常常一肚子牢骚话没来得及说，就昏昏沉沉醉了。
其实贾余心思单纯，没有别的用意，他只是不喜欢听别人的牢骚话，每次把骆荷香灌醉了，自己就能戴上耳机，反正她醒来后，谁也不记得谁说了什么。
贾余不想自己负能量承载站，每次一旦发现有一点自己可能被当成废话垃圾桶的苗头，首先必然亮出杀手锏：“唯有酒不会背叛我们，来，干……”
干个屁，其实贾余才是最不胜酒力的，从来没真正喝过多少，要么拿半杯当一杯，要么悄悄倒了。
用杯子装的能悄悄倒掉，用瓶子装的贾余就不乐意了。
“我说，骆荷香，我能不能把酒倒进杯子里再喝啊？”
“不成！”
真是骑虎难下了，贾余只好举起酒瓶，眼一闭，一口喝下去一大口，松口时还趁机洒了点。
这次骆荷香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两人沉默地喝酒，开瓶，喝酒，开瓶，喝酒……
毕竟被自己练出酒量来了，最后骆荷香没真醉，贾余先醉了，昏昏沉沉地摆手：“不喝了，喝不下去了。”
这次轮到骆荷香先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有今天，是不是以为一直没被拆穿就觉得自己以前的演技很好？每次喝完酒地上都一摊水，你还真当我次次都这么蠢啊？”
说完酒瓶当棒槌，轻轻往贾余头上敲了敲，敲的贾余一阵鬼哭狼嚎。
5
醉酒时候人的体重才是真正的体重，一杯杯茶好不容易将沉醉的贾余唤了个半醒，骆荷香才勉强拉扯得动他。
两人互相搀扶着到了骆荷香的出租屋里。
狭小的出租屋，骆荷香坐在床前，看着四仰八瘫的贾余，回想起高中那个追自己的大男孩，时间过得真快。
当年贾余的调皮在高中是出了名的，成天不学无术，呼朋唤友溜出校外打游戏。
当时的骆荷香分在文科班，性格很安静，不知什么时候被贾余看进眼里，不久就传来一张情书。
看到情书，骆荷香笑的脸都抽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传情书，，贾余这人都多大了，也不嫌土。
更何况，写情书也得字好看点吧，这个满纸的蚯蚓是什么鬼……
那会儿的贾余有自己的一番解释，他说道，他喜欢木心诗里那种过的很慢的爱情，即使不能在一起，但在还没来得及遗忘她，一生就过完了。这很美。
他觉得情书就是那种很美的意象，虽然字很丑，但是很用心。
当然，遇到白痴，骆荷香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还很生气地警告他不要靠近自己，她说自己要好好学习。
她还说，她不喜欢坏学生。何况当年的贾余，可绝不像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样子。
她没想到贾余是这么不懂坚持的男生，从此便从身边销声匿迹了，骆荷香还为次失落过，那是她第一次被人追。
现在想来还真的蛮搞笑，许多年前那个说要好好学习的自己进入了一所普通本二，而一直被视为坏学生的贾余后来发愤图强，考进了985。
“后来的你奋发图强，有没有一丁点的原因是为了我呢？”骆荷香喃喃问，贾余还没有睡着，偶尔喘一口粗气，捂住头，看起来很痛苦。看起来酒劲又涌来了。
人们拿酒消愁，其实酒只会让头疼与愁混在一起，更让人难受。
骆荷香没认为贾余还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他突然抽搐似的笑一声：“你想的美，后来我努力，只是因为不考个清华北大对不住自己的智商。哪能跟你似的。”
骆荷香翻着白眼，醉了还不忘怼人，这家伙。
6
“你要搬走了吗？”
“嗯，回家去，一切就这样了吧。”
贾余自告奋勇，早早就来帮骆荷香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堆衣服，其余的可以都视为垃圾。
收拾完，两人坐在床沿，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贾余才开口打破沉默：“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骆荷香一撇嘴。
“你该怎么向你家人你为什么辞职回家？”
“我……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骆荷香瘫在床上，还真的没想过这些，也不敢想，满是烦恼。
“不如我帮你想一个吧。”
“什么啊？”
贾余坏笑起来，转了转眼睛，支起脑袋，慢悠悠道：“你就说，你男朋友带着你回家的，打算在家乡定下工作了。”
“你白痴啊？”想起男朋友，骆荷香还是有点难过。
“不是说那个叫周晨的男朋友，我是说这个叫贾余的男朋友。”
骆荷香看向贾余，贾余眼睛咕噜噜转起来，很嘚瑟。
“你还记得我睡你出租屋唯一一张床害得你一夜没睡的那晚吗？我替你接了电话，替你拒绝了他，既然让你赔掉了一个男朋友，我总该再赔一个不是？”贾余大方说完，哈哈笑起来。
骆荷香当然记得那个晚上，周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来电话，电话里，他请求自己的原谅，想再来找自己。
手机开了免提，被贾余听到了，贾余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蹦起来，冲着电话说了句“滚”字，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然后挂断了。
贾余说：“肯定是他喜欢的女生不喜欢他，他表白失败又想把你补回去，这样的渣男我都替你忍不住了。”
说完又一个挺尸倒下去。
看的一旁还没说话的骆荷香目瞪口呆。
原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还记得。骆荷香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你也有点喜欢我的，是吧？”
当然是了，不然怎么会问他当初的改变有没有因为一点自己的成分呢？不然也不会在当初他销声匿迹后有点小失落，
以前觉得他是坏学生，现在看来，坏学生未必也是坏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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