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赌局
(1)
寒冬的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盒火柴都没卖出去。
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凌冽的风在耳边呼啸,卖火柴的小女孩拖着不合脚的鞋子在雪地里行走,发出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她的脸已经被冻的通红,刚烫的金色卷发在风中飞舞。
说起金色的头发,还是她偷了爸爸放在抽屉里的钱烫的。因为这事,她还被打了一顿。
自从她的妈妈死后,爸爸娶了后妈,她变得更加叛逆,以前,她也是班里的三好学生,这事之后,她就结交了一些校外的社会人士,抽烟打架烫头,叛逆三件套,她学了个遍。
风中飘来了一阵烤鸡的味道,她想起了外婆做得烤鸡,那可是一绝,金黄酥脆的外皮,里面的肉质细嫩却有嚼劲,想想就流口水。外婆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过这样的美味了。
又是一阵疾风吹来,卖火柴的小女孩裹了裹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爸爸让她出去卖火柴,要她赚烫头发的钱,而她却一根火柴也没卖出去,她想到回家又要受后妈的奚落,说不定还要挨爸爸的打,她就不想回那个没有温度的家。
小时候,她也是父母的掌中宝,她也曾坐在爸爸的肩头,玩骑大马的游戏,可是自从爸爸心心念念的儿子出生以后,她在家里越来越没有存在感,热闹都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2)
既然这样,那就不回去了吧。
卖火柴的小女孩下定了决心,世界那么大,她想去闯闯。
M城不大也不小,有两个汽车站,一个火车站。要去哪儿呢?卖火柴的小女孩陷入了沉思。
那就去南方吧,那里四季如春,没有严寒。
小女孩缩着脖子,双手环抱,弓着背,向火车站走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深夜的火车站,只有零星的行人。
到了这里,她才想起了一个现实问题――没有钱。
她颓然地坐在火车站里的座位上,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火柴,划了一下,火花顿时就窜起来了,她用手拢着这弱小的火苗,感到了一丝丝温暖。
“小妹妹,喝杯热水吧。”
小女孩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她的声音好像一阵春风般柔和,让人想要信赖。
她接过女人的水,捧在手上,顿时感到了一股暖流流向心里。
有时候,陌生人比家人还温暖。
(3)
女人得知小女孩无家可归时,邀请她在她家暂住一晚。
小女孩没有丝毫怀疑的就跟她走了。
她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小女孩,不断提醒小女孩路上滑,小心点。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就到了女人的家。
她的家在一座古老的单元楼,人烟稀少,远离市区。
女人热情地招待小女孩进门,门里面,一个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眼神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你先进房间里休息,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小女孩进了房间,越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越觉得不对劲,她趴在房间的窗户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这么水灵灵的姑娘,最少要四千。”传入耳朵的正是那熟悉的温润的声音。
原来,女人是个人贩子。
小女孩的心情跌落到了低谷,世界上已经没有再对她好的人了。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要赶紧想办法了。
“住着还习惯吧。”女人推开门进来,一如既往得和善。
原来有的人还有两幅面孔。
小女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好的。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去找工作,我还有两个女同学要一起去。”
女人听到还有两个女同学,自己还可以多赚一笔,心里不禁一动。
“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你同学,今天晚上就安心在这里睡吧。”女人温和得笑了笑。
(4)
小女孩一夜无眠。
阳光从窗户里飘了进来,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小女孩坐在女人的车上,向她指定的地点驶去。
“姐姐,你就在车上等我,我找到同学了,就带她们过来。”小女孩朝着女人一笑,一脸人畜无害。
这下,总算摆脱了她,小女孩高兴的蹦蹦跳跳。
前方,有一个精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烤火。
小女孩灵机一动。
“大叔,你一个人在这烤火呀,你的妻子孩子呢?”
“嫌我穷,早跟别人跑了。”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三十多岁,长的还不错,你看怎么样?”
“多少钱?”
“我就赚个介绍费,四百就成,不过就怕那个女人不乐意。”
男人嘿嘿一笑,“你把人带来,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
小女孩心情很愉悦,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女人的车上。
“姐姐,我那同学的父母不同意,还要拜托你去跟她们的父母说一说。”
女人一听,没有丝毫怀疑的就跟小女孩走了,小女孩把她带进了男人家,那女人就再也没有出来。
张晴是个很喜欢猜的女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她常常从我的背后绕过来问我:“嘿嘿,你猜我上一分钟在做什么事情?”
而我也常常翻着白眼:“懒得!”
然后,冷漠的逃走。
她总会拉住我的,脸上挂着蜜汁的微笑:“猜对有奖哦。”
我说:“什么奖?”
“你猜什么奖~”
……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猜,喜欢笑,喜欢让别人了解她。
我了解她,所以,我不想猜。
因为猜来猜去,最后才知道,她的故事其实要比青菜汤还无聊。
有一次,一群狗友组团吃火锅。是那种变态辣到会喷火的那种。
我们以为这种尝试会很刺激,谁知道,没夹两夹,大家都纷纷放下了筷子。
一个朋友皱着大眉头说:“诶呦喂,辣的我的牙齿都颤抖了!”
说完,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冰啤酒。
不过才喝到一半,就整个喷了出来:“妈妈蛋的,这酒怎么也是辣的!”
大家齐声笑话他。
也就在这时,本默默坐在一旁的张晴却突然站了起来,像个五大十粗的大汉一般,猛的拍了下桌子,大喊着:“痛快!”
大家的目光迅速聚齐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夹着一颗丸子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彪悍的擦了擦嘴边的辣油:“你们猜,今晚我能吃下多少个这么大的丸子?”
一个朋友也站了起来,起哄到:“看你这仗势,还以为是要做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呢?切,结果只是吃丸子呐,也太soso了吧。”
“怎么才能轰轰烈烈?”张晴将丸子塞入嘴里,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呐,喝光它。”朋友指了指锅里正在咆哮的红辣汤。
张晴看去,对我说:“陈杨,你猜我能不能把这一锅全部喝掉?”
我抽了一口烟,无奈笑着劝她:“别闹啦。”
“没闹呀,胆小鬼才闹呢。快猜快猜。”
我恨不得再次逃走。可狗友们这时看热闹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高涨着,围到我身边,对着张晴说:“他猜你做不到!”
“好,我偏要你猜不到!”
张晴孤零零的站在倔强中,语未罢,就已经将整只锅端了起来,然后不带一丝犹豫的喝下了整锅辣汤。
朋友们起哄叫好着,但也为她担心。
等她喝完后,便立即叫来一大桶冰水递给她。
张晴并没有喝,而是,眼神杀人般的看着我,当着我的面用力擦了擦嘴,神气的说:“看吧,你又猜错了,哼。”
我看着她的嘴发抖的厉害,两片薄唇慢慢肿大,最后,变成了两根像是烧焦了的香肠一样。
这导致之后我送她回家时,她对我说的话连一句都听不清楚。而且,每说一句,口水就流一地。
我问她:“猜不猜的对有那么重要嘛,拼命呀你?”
她费劲的巴啦吧啦的说了很久。结果我看不下去的打住了她:“好了好了,重要重要……”
第二天,张晴没来上班,听说是去看了医生……
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接到张晴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异常的愤怒:“呀,陈杨!我今天去人民医院看嘴巴,结果你猜医生怎么对我说?”
“又猜……”
“我知道你猜不到,告诉你,那医生叫我去整形科——”
我忍住笑,说:“整整更美丽。”
她说:“老娘的小美嘴用的着整容吗!用的着吗!用的着吗!”
我说:“好好好,用不着用不着,但香肠嘴怎么办?”
她说:“凉拌!就让它肿着呗,老娘挂着香肠嘴依然美丽,你说是不?”
我敷衍到:“美丽美丽……”
“诶,陈杨,你猜我上一秒钟看到了什么?”顿了一会,张晴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不想猜,所以沉默。
张晴说:“我看到了流星,就从天的一头滑落到另一头。好美呀,可惜来不及许愿……”
我走到窗前,说:“没关系呀,你等着,下一颗马上就来了。”
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我就是知道呀。”
她说:“你说嘛你说嘛。”
我说:“秘密。”
那天,我和张晴一直等待着。可是,流星没有再来。我站在窗前,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张晴没有错过那颗流星,她想许什么愿望?
我很想问她,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
之后几天,张晴的嘴一直没有消肿。她就挂着这样两根有些滑稽的香肠,从我的世界来来去去。
她问我最多的事情,就是那晚的流星有没有再来。如果有,是不是有帮她许愿。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直到2016年9月17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不大,却足够打湿我的回忆。
我和张晴应酬结束后,结伴回家。
但,我们没有伞,只得无奈的站在餐厅门前,看着雨。
这个时候,张晴又让我猜了:“陈杨陈杨,你猜雨什么时候会停?”
我反问她:“你猜的到?”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那你猜猜下一分钟我们会做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说:“能做什么,呆呆看雨停呗。”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她低头数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快到一分钟的时候突然抬起头:“错!我们会走进雨中!”
“啊?”
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就感觉身旁的温度消失了。
只听见一声声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然后,我就从雨中找到了张晴的笑脸。
她冲着我笑,好傻好傻的。又对着我挥了挥手,看我有些无动于衷,就冲到我的面前,拉着我,闯进了不大的雨中。
我的心,就在那刻被雨融化。
融化之后,变成一张笑脸。
那是张晴的。
我们在雨中奔跑着。张晴拉着我的手,然后,我感觉雨都似发起了高烧,变的滚烫滚烫的。但那种滚烫却不是激烈的,而是,轻柔,温暖。
在跑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我们终于遇见一辆寂寞的出租。
我们就上了车。
车内,张晴的笑声似乎有些止不住。
我擦了擦雨水,问她:“有这么快乐吗?”
她哈哈大笑:“我早就想这样试一次!”
她看着我,又说:“你呢?快不快乐?”
我微微一笑:“快乐。”
“快乐就大声说出来嘛!像我这样!”
说着,张晴摇下窗户,对这个世界呐喊:“我!好!快!乐!啊!!!”
这“啊”被拖的好长音,像一首开心的旋律。
我被她感染,也二缺般的将脑袋探出窗外,喊着,拼命喊着。喊到快窒息,但,我就是快乐!
“你看你看!”
几十秒钟之后,张晴突然指了指天的一边,示意我看去。
“是流星!”我兴奋起来:“快许愿!”
我立刻双手合十,看着那颗裹着“晶萤”的流星,从眼前划过。
可是太快了,快的来不及去想到底要许什么愿望。
张晴也突然扫兴起来,说:“哼,又错过了!”
我笑笑:“没关系,下一颗马上就来了!”
张晴的眼里挂着天真:“还会来吗?”
我说:“当然了,上次可不就来了嘛……”
张晴说:“可那次等太久了,我都睡着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说这次可不能睡了!”
1
白玉壶里盛着美酒,我掀起壶盖,把里面的酒倒光,随后挑拣几片稍嫩的茶叶放进壶里,合着残留的酒味沏了一壶茶。猛然几口下肚,茶的浓郁并没有掩盖酒味,我有些反胃,昨日的酒劲上来,便慌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清早甜腻的糕点香味扑面而来,我抓起梳妆台上一枝香得叫人发慌的梅花,扔了下去,合上窗户。
“秋月姐姐,苏公子来了。”宁云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重新打开窗户,冲散屋里的脂粉味,“告诉苏公子,我昨日头晕得紧,一夜睡不安慰,方才起床,须点时间收拾一下。”
我听见宁云黄鹂鸟般低低的嗓音传达了我的意思,坐在镜子前梳妆。一身酒秽衣物褪去,我看见自己的身子越发消瘦,不容细想,我换上水色褙子,拣了件月白色下裙,随意绾了个簪。
匆匆洗过脸描了眉后,便认真清洗瓶壶,看着温润的玉壶发出好看的光泽。我丢了几片茶叶进去,又熏了干净清雅的香,便抱起琵琶随意唱着:
“不仁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你又在唱柳七的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一身青白色长袍,我细细看他的脸,棱角愈发明显。他走到我面前,把一袋糕点放在桌上,“知道你不爱那些甜糯食物,便给你揉了些青团。”
我放下琵琶,造型古怪的糕点瞪眼望着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苏公子还会揉青团啊。”
“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他坐到我旁边,“昨日可是受凉了?今儿个立冬,好好保护身子,别染了风寒。”
我嗯了一声,拿起一个青团,清淡之味让我清醒不少。
“你可愿与我去湖州?”他迟疑的问了一句。
“湖州和苏州还不是一样。”我放下青团,懒懒的回应他,“既然对我而言都是客居,我可不愿受迁徙之累。”
苏舜钦站起来,走到我的梳妆台边,看到质地粗糙的陶杯杵在那里,问道,“梅花呢?”
“香味太腻了,扔掉了。”我平淡的回了他一句。
他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你最喜欢梅花,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枝来。”
我拿起茶杯,给他倒了杯茶,“我虽是歌女,却是也有莼鲈之思的。你去湖州,是奔了仕途,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重沐圣恩回汴京。我跟着你有什么意义呢?汴京城虽富贵繁华,却始终是春秋一梦。我既回不了桐城,不如留在这江南,也没什么烦忧。”
他边喝茶,边试探着说道,“若我真能承圣恩,汴京城内,怕是有你想见的人。”
我苦笑道:“苏舜钦,我可是一向敬你儒雅之士。”
他不动声色,“秋月,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他晃了晃茶壶,叹道,“我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苏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说罢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还没唱完,苏舜钦起身要走,他在门口回头对我说“别唱柳七的曲子了,你既然喜欢浅斟低唱,不如唱唱同叔的新令。柳七的词太俗、太苦,不适合你。”
他走后,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年我十三岁,家住桐城。那年梅尧臣来桐城做县令,我躲在一棵树下看他种下了一片竹林,从那以后,他便像这竹林一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宁云轻轻唤我的声音,“秋月姐姐,你的衣服我让采春拿去洗了。”我睁开眼,看见宁云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眼里满是关切。
我立起腰,“每次都是你照顾我,还讨了个便宜让你叫我姐姐。”
“别这么说,”宁云笑了笑,随后收起笑容,“刚刚苏公子和我说,你还是不愿意去湖州。”
宁云叹口气,“其实我看得出,苏公子明面上是受梅公子之托照顾你,可实际上是喜欢你的。而且依我看哪,他倒比那梅尧臣更花心思。”
“你又不曾见过圣俞,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对我花过心思呢?”我有意逗她。
“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为他肝肠俱碎。”
我拿起桌上的青团,递了宁云一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宁云你知道的,我既是人家的人,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宁云咬了一口青团,瞥了眼我的妆台,随口说道,“梅花都扔了,偏扔不掉一个梅字?”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年来梅公子对你不闻不问,我看哪,负心郎罢了。”
宁云几句话让我想起了这几年的漂泊经历,我不禁流下泪来,对宁云说道:“昨日那封信,我父亲去了,以后我连桐城也回不了了。”
宁云吃了一惊,慌忙拿出手帕给我拭泪,一阵幽幽兰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宁云抱着我安慰道:“我道你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酒,这苏州城内,我和你作伴。”说完也掩面流起泪来。
我想起宁云也是飘零久,拍了拍她,轻轻笑道,“好了,别哭了,今天立冬,我们去外面吃点馄饨吧。”
宁云擦了擦脸,突然很认真的问道:“秋月姐姐,难道你对苏公子没有一点喜欢的吗?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同样认真的回到:“喜欢的。”
宁云看着我不说话,眼里尽是怜惜之意。这时采春在门外轻轻唤道:“任姑娘,有一封信,汴京来的。”
我的心咯的一下,连忙站起来打开门,采春一身碧绿,耳上明月珰轻晃。她把信递给我,手腕上的银镯子明晃晃的。我拿着信进屋,那熟悉的字体一晃多年。
我对宁云说:“梅尧臣的信。”
宁云顿了一会:“亏得他还想起来写信给你。”
自从他在桐城被人弹劾,到如今已经四年了。在回汴京领罪之前,他带我到苏州,把我托付给他家开医馆的舅舅。可惜的是随着他舅舅的病逝,医馆两年后便倒闭了。
我不好继续留在他家,便几经流转做了歌女。梅尧臣被贬没多久便重沐圣恩,打听到我的下落后便要接我去汴京。
当时的我顾忌他在汴京城内妻儿侍妾,拗着性子不去,他也没再勉强,只是经常托人送些钱财于我,后来苏舜钦被贬苏州,他便托他时时照看一下我,却始终不再提接我去汴京的事情。
我想着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我于他只不过一个一段风流事,便不再抱有幻想。然而今天突然收到他的信,想着这封信可能关系到我的余生,我便迟迟不敢打开。
宁云看我盯着信发呆,站起身说道:“秋月姐姐,你一个人读信吧。我去换身衣服,待会一起出去吃馄饨。”
我点了点头,等宁云出去后,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起来。
他的信虽短,却干净清晰,像极了他的人,我读完信,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2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合衣躺在床上,心想着必是宁云扶我的。想起昨日书信,内心更是难过。躺了一会儿,听见采春轻轻唤道:“任姑娘,宁姑娘吩咐的黄山乌龙茶已经泡好了。”
我说道:“端进来吧。”便起身梳妆。
几天过去了,我一直处于焦急状态,心里好不安稳。直到某个清晨,早起时感觉比平时安静许多,推开窗,原来苏州城内早已覆盖一层薄薄轻雪。
我看着枯枝被积雪轻掩,青石板上有浅浅的行人走过的痕迹。没有飞鸟停在树枝上叫喊,整个苏州像被包裹在一块透明的琥珀里。
“吱呀——”我的门被推开,清淡而熟悉的气味。
“苏公子,踏雪而来,可极雅趣?”
苏舜钦不言,坐了下来。我转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沏了壶茶。
他一口一口细细呷着,许久,抬起眼睛盯着我,朗声说道:“任秋月,你可愿同我去湖州?”
我看着他深邃的漆黑眼眸,脱口而出:“好。”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闭上眼睛喝了几口茶后,他终于浅浅笑道:“好。我真是又期盼又害怕你做出这样的回答。”
看着他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难过。梅尧臣是清风朗月之人,托他照看我时想必只是说我是他的远方亲戚之类,没告诉他和我的真正关系,他虽试探着问过我,我亦含糊着没有说。
起先他想带我去湖州,是对我情深。而这次开口问之前,应是收到梅尧臣的书信,知道了我和梅尧臣的关系,内心定是痛苦。又觉得我答应和他去湖州,便全是梅尧臣的缘故了。想到这里,我柔声说道:“苏公子,秋月去湖州,与任何人无关。”
他望着我,目光满是难过。我继续说道:“家父去了,我算是彻底断了根,湖洲和苏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舜钦一震,慌忙说道:“秋月对不起,我不知道此事。”他低下眼,满是懊悔。
我犹豫着他手轻放在他的肩上,说道:“没关系的。”本想再添一句话,想了想忍住了。
苏舜钦犹豫了一会,问道:“过几天就是小雪了,我带你去朗怡亭看雪可好?”
我点点头。他站起身子,拱手道:“任姑娘,我最近有些公事需要处理,先行走了。过几日来接你。”
我没起身,坐着点点头,估摸着他踏上了青石板,从窗外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一身青色直裰,在雪中渐渐模糊起来。
小雪日天气甚寒,他来一溪楼接我的时候穿了厚厚的月白色斗篷,在雪中甚显清雅。我则挑了一件藕粉色兔毛斗篷,细细化了个淡妆。他见我便笑道:“第一次看你穿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甚是好看。”
我低头笑道:“江南女子多是皓腕凝霜雪。”
他见我些微羞怯,些微自夸,不禁笑了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浅笑,而是朗声大笑,宛若碎玉之声。
我和他划船去湖中心的朗怡亭,天寒地冻,湖面无人。我抱着暖炉不住呵气,他则拿着小桨轻划,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看看雪景。好一会才到朗怡亭,我手脚有些冷,他拿出几壶酒来,边煨酒边念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笑道:“这样好景,我可不是焚琴煮鹤之人。今日须趁醉而归。”
苏舜钦笑道:“这朗怡亭四季风景皆佳。春日杨柳轻垂,恰似江南女子腰肢轻软,夏日十里荷花,便只想采了几片荷叶蒸极香的米饭,秋日呢,则草木摇落,别有一番萧条清冷的孤寂感。而冬日万籁俱静,便如痴人一般天地皆与我同在了。”
他喝口酒,轻轻体会着浊酒的滋味。
我打趣道:“四时最美的想必是春日。姑娘们踏青而出,与大好春光可是相得益彰。”
他紧紧的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忙喝了几杯酒。他说道:“最好的是冬日,有你在我身边,宁可辜负所有春光。”
我酒劲有些上来,羞红了脸,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问道:“冷不冷?”
我想要挣脱,却任由他握着,摇了摇头。
几只飞鸟倏尔而过,他放开我的手,站起身来。他闲走几步,倚在亭柱上,大口大口的喝酒,我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大不一样。
他对着湖面,喃喃道:“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不言,猛灌几口酒,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
他的笛声九曲回婉,突然一个高音上扬,惊起枯枝上的残雪,又突然接连着低下声去,仿佛要把伤心事全部埋葬在这茫茫天地。
他的笛声搅得我心乱,我朝自己灌酒,不多久便趴倒在桌子上。
晕晕沉沉中,我仿佛又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握住了我,我又好似听到他在问:“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是喜欢梅尧臣的吧?圣俞为人正派,看似临风玉树,才思过人,我比不上他。”
我难过极了,只想向他倾诉衷肠,然而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接到梅尧臣的书信,他说圣上朝我去湖州,便是临回朝廷不远了。他还说到他早已纳你为妾,只是这些年你一直扭着性子不肯去汴京,他也不便勉强。如今一人在外客居他乡,实在辛苦。
怕直接叫你去汴京你心有不悦,便叫我试着说服你先跟我去湖州,再去湖州接你。”
我听着苏舜钦一番伤心话,便知前几日自己所猜测的完全正确,想到苏舜钦对我用情极深,酒入愁肠全部化作眼泪。
苏舜钦连忙帮我拭泪,笑道:“酒喝多了全流出来了。”
我嗓子燥热,又急又痛,便咳嗽起来。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握紧了苏舜钦的手,说道:“我是喜欢你的。”
苏舜钦不言,把我拥入怀中,我依偎在他怀里,酒劲上来便晕了过去。
在昏睡中,我仿佛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勉强睁开眼一看,苏舜钦身穿单薄衣裳正在划船。低头看自己,他的月白色斗篷盖在我的身上。此时下起了大雨,扰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晕染开一个又一个小圈。
连绵不绝的雨线一丝一丝的挣扎,仿佛天地间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争夺。我看着苏舜钦身子湿透,心里难过,想起身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但身子酸软,动弹不得。我挣扎几下,便又昏昏沉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宁云焦急的问道:“苏公子,秋月姐姐还好吗?”
苏舜钦答道:“她喝醉了,你给她准备一下醒酒茶,刚刚淋了雨,再熬点姜茶,别着了凉。”
说完又接道:“先去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吧。”
宁云应了一声:“苏公子你全身湿透,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苏舜钦道:“那我先行告辞,待会再过来看秋月。”
过了一会,宁云端着姜汤轻轻走进我的房间,便给我喂茶边说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子才好,知道你不爱这种些微辛辣的味道,给你冲淡了些,可得喝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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