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共白头
1
西河水经柳西县,向东南流去,汇入嘉陵江。上了西河上的那座石拱桥,就算柳西县的地界了。下得桥来,沿河一排柳树,弯腰扭身,一副媚态。风一吹,万千柔枝,或轻抚面庞,或抽打在身,如打情骂俏的女子,挑逗情郎。
长生站在树下,手里捧着一个瓦罐子,罐口系着红绸子,不时地朝路上张望,阿月怎地还不来?想起阿月,这个少年露出憨憨的笑容。
“长生哥!”听见阿月的声音,长生往路上跑几步,就看到阿月正往这边跑。那白净的放光的脸儿有些微红,细细的绒毛上铺着一层斜阳,一双眼毛茸茸的,垂到腰际的大辫子左右摇晃着,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慢些!瞧你,还是这样急躁的性子,跑得满头汗!”
“长生哥,你急着找我,有啥事?”
“我酿了一坛子包谷酒,明儿你给叔带回去,让叔尝尝。”
“我闻闻,呀,隔着这封口布闻着都香呢!难怪我爹就馋你的酒。长生哥,你这手艺越发好了。哪天也像我们许伯一样,开个烧酒铺子,准保生意好呢!”
“开一间烧房,到时候我在烧房烤酒,你在铺子卖酒,我们……”少年说到得意处却停下了,阿月低了头,红了脸,抓过身后的大辫子在指头上绕着。
少年叹口气,“唉!那也只能想想罢了,现在每天生产队的活儿苦得很,还填不饱肚子,拿啥去撑起这个烧房啊?”
“长生哥,饭都没得吃了,你还拿包谷烤酒?你再这样,以后我不来见你了!”
“阿月,那可是你爹呢!我不是也想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吗?”
长生想想又说:“阿月,我回去就跟我妈说,让她去你家提亲。我娶你过门,你就不要去许家做事了,我怕你在那里受人欺负,都说城里人心眼多着呢!”
“长生哥,许伯家都是好人,他们都待我好,从没把我当佣人看呢,我每天只是洗洗衣服,照看小怀玉,一点都不辛苦。我妈去世时我家欠了账,我爹眼睛又看不见,我想多挣些钱,让我爹好过些。若是我回队里去挣工分的话,那日子比现在不知艰难多少呢。”
“傻女子,你不要一个人发狠,你记着还有我呢!”
一双人儿,说着悄悄话儿,人在树下,影在水里,像幅画儿。
许久,月亮悄悄挂上了柳枝,阿月望望那镰刀似的月,说:“长生哥,我要回去了,怀玉睡觉要我服侍呢!”
“去吧,我看着你走。这酒,你带上。有空回来看看我妈和我婆,她们都念着你呢!”
“嗯,长生哥,这十几里的山路,你慢些啊,把火把点上。”
听到长生回一句“嗯啦”,阿月转身慢走几步,就消失在那转角处。
2
阿月轻声进了一座青砖红瓦的大院,穿过前厅,绕到厢房,推门进去。
屋子正中放着一张书案,趴在书案上的正是许家独子许怀玉,约莫七八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听到门响,他从椅子上溜下来,双手背在身后,瞪着圆鼓鼓亮闪闪的大眼,嘟着嘴,“阿月,你去哪儿啦?本少爷困了,以后再让本少爷找不到你,本少爷就打你屁股!”
阿月“噗嗤”一声笑了,“怀玉,你这样子真像许伯。对了,许伯交代你读的书可读完了?”
“读完了,我背给你听。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
“呀!全背下了,我家怀玉可真厉害!好了,睡觉吧,明早再起来背书。”阿月牵了他的手就朝床榻走去。
怀玉得意地昂着头,从身后拿出一个苹果,递给阿月,“这个酸的,本少爷不爱吃,你吃!”
阿月接过,闻闻,果香扑鼻,不舍得吃,想着给老爹带回去,满心欢喜。怀玉看着阿月欢喜,也欢喜地眨眨黑玉般的眼。
守着怀玉睡下,阿月就到后院去洗衣服,棒子在锤布石上敲得啪啪作响。月亮爬过了屋檐,满院子幽幽的冷光。
次日,怀玉在案前读书,阿月坐在旁边给怀玉纳鞋底,盘算着这双做好,就给长生哥也做一双。想到长生昨夜说要去她家提亲的话,阿月身如浮萍,心如飞絮,一张脸烫得厉害。
“阿月!阿月!”怀玉连着叫了几声,才把阿月飘忽的思绪唤回来。
“啊?怎么啦?”
怀玉乌黑的眼珠打了一个转,“阿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长——生!”
“胡说!你再胡说我打你啊!”阿月心慌慌的,红着脸假装生气。
“别想骗本少爷,上次你们在那桥头说话,我都看见了。以后,你不准再想那长生,等本少爷长大了,本少爷要娶你,你就是本少爷的媳妇了!”
阿月憋着笑,“你个小东西,知道啥叫媳妇?再乱说我告诉许伯去,叫许伯打你屁股!”
怀玉绷着脸儿,泄气地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写起字来。
3
那日清晨,阿月从灶房出来,送菜来的小四带来口信,说长生在老地方等她,阿月急急地来到桥头,老远就看到长生在树下焦急地踱着步子,跟着心慌慌起来。
长生看到阿月,一把攥着阿月胳膊就走,阿月甩开他,“长生哥,咋了?”
“阿月,跟我回去,这里不太平了,听说要搞革命呢,南坪县前天就开始搞了,城里到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那些有钱的人家全都遭了秧,被抓进了监牢,那些人见人就打呢!”
“有这种事?”
“你还不信?南坪县米厂的老板和他家的都被抓了,还有祥泰烧房的老板。抄了家,砸了东西,封了屋,被打得好惨呢!走吧,咱回!”
阿月还没回过神来,任长生攥着,走出去老远,听见街上一片哄闹,回头一看,惊呼:“呀!许伯!”
生怕看差了,揉揉眼,没错,是他!他被一群人拖着走了,顿时腿一软,一下坐到了地上。长生去拉她,她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许家的方向跑,长生一下抱住她,“你疯了?现在还敢回去?”
“怀玉不知怎么样了,我不能让他叫人打死。”
“你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管得了那么多吗?你再犟,我捆了你都要把你带回去的!”长生急吼吼地叫。
“我8岁就开始照顾怀玉,他是在我背上长大的,你这样是要叫我死!”阿月急得眼泪一串串往下滚,长生一咬牙,“走走走,我跟你去。”
回到许家大院,里面却是一片狼藉,空无一人,阿月火急火燎,忙出了门欲上街去寻。
刚走出几步,看到怀玉沿西河而来,怀玉看到阿月,叫嚷着:“你去哪了?叫本少爷好找!”
阿月一把捂住他的嘴,“怀玉,以后可不敢再自称少爷了啊,被人听见可不得了!”怀玉懵懂,看到阿月一脸紧张,只点点头。
长生跑过来,把阿月拉到一边,“现在他没事了,咱就回。”
“可是现在这个境况,我怎么放得下他?你让他一个人怎么活?”
“你还想带他走?那许有庆和县长是一伙的,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吗?走资派!弄不好是要被枪毙的!你咋能和走资派扯上关系?”
阿月一把推开长生,拉上怀玉就走。长生咬着牙叹气,跟在后头。走出一里多路,阿月想起什么,把怀玉推给长生,说:“长生哥,你带怀玉先走,我回去取样东西。”
长生喊不住她,只得在原地等。半晌,阿月才背着两个包袱,又提了几包,慌得满头大汗,长生忙接过来背上,“什么东西这么沉?”
“是怀玉的书呢,许伯交代怀玉,不可一日不读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书?”
三人都不再说话,仓皇逃回乡下。
连着几日,怀玉闹着要回他家,要找他爹,阿月不知如何启口,只是焦心。长生偷偷到城里去打探了消息,回来说许有庆已经死了,放消息出来是畏罪自杀,明眼人都知道是被陷害的,房子已经充公了,财产全部没收,他的两个弟弟都因为他受了牵连。
犹如晴天霹雳,阿月一下懵了,一个趔趄坐到地上,半天无法动弹。待回过神来,想起怀玉,忙跑去看,怀玉正坐在堰塘边的锤布石上,久久地望着满塘的水,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叫他也不理,坐到天黑才起身回屋。阿月看着他小小的孤单的身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4
阿月每日到生产队去挣工分,怀玉就坐在门槛上,再没了往日的生气,一副痴傻样。
那日阿月是同几个妇女去割草,割完按重量算工分,正要过秤的时候,一个妇女把阿月背篓里的草倒了一半进她自己的背篓,阿月自然不干,那个妇女一把推开阿月,“你以为你还是城里的小姐啊?你现在是走资派狗腿子,让你回来挣工分都是看你瞎爹可怜,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我向上反映反映,让上面来查查你这个走资派狗腿子和你家那个小崽子?”
阿月浑身颤抖,咬紧嘴唇,眼睁睁看着她飞扬跋扈,得意地离去,周围人都散了,天黑下来。远远的,怀玉过来了,他拉起阿月,一双深幽的眼睛就看着阿月,阿月擦擦泪,说:“走吧,回家。”
阿月的忍让没能让她逃过厄运,一顶走资派狗腿子的帽子稳稳地给她扣上了,队上的人来审怀玉的时候,阿月跪着哀求,说他还是个孩子,他要受的一切责罚她愿意领受。
她白天要上工,晚上或是大会的时候就被轮番批斗,一把黑亮的辫子被人一刀剪了,没人敢为她说话。
每天吃不饱饭,从早到晚地干活,隔三岔五地批斗,没有尊严,没有希望,阿月觉得她已经熬不下去了。但她收工回去,听着怀玉读书的声音,内心的那一点火星又被点亮。
一天夜里,她听到有人轻敲窗子,出去,窗台上放着几个红薯和一些野菜。她把红薯抱在怀里,望着黑暗处,笑一笑。许久,才进屋。以后每隔几天,她都会在窗台上发现些吃食。
苦难的岁月就一日日过去,有时怀玉也和她一起去上工,给她讲书里的故事。有时,怀玉会到学校去,站在学堂外听,一站就是许久。
阿月去找队长,求他同意怀玉上学堂。她拿出一只玉镯子,那是几年前怀玉妈病重时送她的。不久怀玉妈去世,这只镯子她像珍宝一样地收藏。队长收了镯子,怀玉也如愿进了学堂。
怀玉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比阿月高出了一个头,家里砍柴、挑水一类的重活他都不让阿月做。阿月的头发又长成一条大辫子了,每日阿月解开发辫,对着镜子开始梳头,怀玉只静静看着那两只手在那黑发里拨弄,沉默良久。
1977年的冬天,中国结束了十年浩劫,并且恢复了停滞十年的高考。
那日怀玉的眼光灿若星子,闪耀着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光芒。
怀玉是作为年龄最小的考生进入考场的,怀玉在里面胸有成竹,奋笔疾书。阿月在外心中忐忑,坐立不安。
结果出来,怀玉被西南交通大学录取。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阿月父亲于几年前过世,阿月一个人守着那间老屋。有时候长生会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活干完就走,水不喝一口,有时话也不说一句。
那时候村里实行了包产到户,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阿月还是整日在地里劳作。那个夏日的午后,阿月在家躲避那毒日头,忽听外面有脚步声,然后是一声呼唤:“阿月!”
阿月出门看,那清瘦的身影,那闪亮的双眸,阿月声音有些颤抖,“怀玉!”
阿月看着怀玉,文质彬彬,书生意气,那欢喜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不住地说:“怀玉出息了,真好!真好!”
怀玉扶阿月坐下,他蹲在她身边,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他深邃的眼望着她,说:“阿月,我就要到设计院工作了。这些年,你为我吃了多少苦,我知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说过,等我长大了,我要娶你。那时我说这话,你笑话我,可我是认真的!今天,我还要郑重地跟你说,我要娶你!”
阿月面色凝重,怀玉又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早已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让你过幸福的生活。”
阿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从小就是我背着长大的,在我心中,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现在你长大了,出息了,我也放心了。而我,还有我的路要走,还有我的情要还。”
“你是说长生?那些年你受苦时,他在哪里?”
“怀玉,那时情况特殊,他还有年迈的婆和多病的妈,他没有站出来,是有这些顾虑和牵挂。况且,那些年,若不是他时时救济,我们如何能过得去那饥荒年月。他虽然明里没有为我出头,可暗里一直在帮衬着。当年,我们原就打算要定亲的,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些变故。”
怀玉不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那屋后几株翠竹,阳光从竹叶的缝隙中透出来,在微风中灿灿地摇曳。
5
沿着浅浅的流沙河,踏着一块块青石板,一路往西走,就能看到一座门楼。
门楼高大宏伟,飞檐斗拱,再往里就是仪门、廊芜、享堂、厢房,石门框石门眉,这里是一座宗祠。前些年几乎被毁,后又重新修建,被改作了小学。只是那斑驳的老墙就像袒露的伤口,无言地诉说着世事沧桑。
在那宽大的享堂里,挂上了红绸。阿月和长生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享堂正中,怀玉点上三炷香,倒上一杯酒,这是敬天。接着径直走到堂下,正对着一对新人,跪下,三叩首,表情肃穆庄重,叫一声:“姐!姐夫!”直叫得阿月啊,那泪滚滚而下。
那夜的月亮,圆盘一般,从这边屋檐走过中庭,又悄悄爬上那边屋檐。这一座木楼,就洒着一层清辉。清风一吹,树木影影绰绰,窸窸窣窣,就像拨动了心灵深处的那一根藏着千曲万歌的弦儿。
唯儿苏唯随着声音转身,恍惚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是苏唯第一次见到梨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自此沉沦,无法自拔。
哪怕此后颠沛流离,满心荆棘,也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梨棠初见苏唯,刚刚十六岁少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那时的姑娘,明媚、善良,活的恣意飞扬。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明媚的小姑娘,会因自己,困囿于一方天地,最终却心灭成灰,远走他方。
在这幽暗的天牢中,看着目光中的女子隐在一抹亮光之中,像是要随月光飘去。楚祁忽然心中一慌,像是有什么要失去一样,直到手中接住一个羸弱的身躯,才明白,是因为笑容,她的笑容太过洒脱,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爱意,也没有一丝恨意,仿佛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放在心上一般。
耳边传来一阵轻叹,像是他产生的幻觉,她说:楚祁,我诅咒你,诅咒你长命百岁,亲友常伴,喜乐无忧
天佑七年,楚国大肆进攻齐国
齐国名将苏凌领军迎敌,节节败退,于姚翰关大败,下落不明
楚王更亲往云城,以拿下齐国后,与赵国隔江而治为诺,借兵十万,一举来到齐国都城之下
齐国投降,史称,文帝之变
主殿之内,战降两派,争论不休
当苏唯步入大臣们的视线中,吵闹不已的大殿,瞬间静默
清冷的目光环顾一周,苏唯缓步上前,上到大殿中央,站在皇座旁,轻轻蹲下身子,与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儿童对视,缓声问道:淮儿想做皇帝吗?
原本因争吵吓坏了的皇帝,摇摇头:做皇帝见不到父亲,母亲,见不到阿姐,淮儿不想做皇帝,淮儿想要回家
家,哪里还有家,这国都破了,又哪里还有家呢
那就不做皇帝了,我们离开这里,阿姐带淮儿回家
眼看着这祸国妖女就要带走这齐国最后的血脉,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阻拦道:你这妖女,想梨丞相,平朝堂,安百姓;苏将军夫妇一生忠君爱国,前有保下我齐国皇室血脉,后有苏夫人为救我齐国百姓,以身试药,不治身亡;苏将军战至最后一刻,为国捐躯;怎么有你这样的妻女,投敌卖国,如今还要将我齐国皇室最后一丝血脉送于虎口,你怎么对得起苏将军夫妇的在天之灵
不劳太傅费心,敢做自是敢当,待到将来下到地府,苏唯自会向父母请罪。倒是太傅和各位大人,还是想想怎么求你们一生效忠的大齐列祖列宗为诸位保下这条命才对
言罢,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齐清淮离开大殿
翌日,苏唯带着齐国代代相传的玉玺,在齐国百姓的唾骂中,走到襄阳城外,代文帝奉玉玺于楚君阵前,齐国就此淹没在茫茫历史之中
三月后,传闻废齐文帝于封地逝世,终其一生,不过十载岁月。自此,苏唯祸国妖女之名传遍三国
楚祁还能想到,苏唯第一次出现在他和史书面前情景。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却不知何时已化作朱砂落入心间,如龙之逆鳞般,不可碰触
天启二十六年,太子不忿贵妃蒙蔽上听,害死其母,起兵清君侧,诛贵妃,杀佞臣,清朝政
新帝登基,年号天选,并且昭告天下,封先帝幼子为瑞王,天下始知,皇后当初所产皇子,由镇国将军抚养。同年,帝下旨令护送瑞王回京。
内乱初平,作为皇帝无暇分身,那么迎接陛下瑞王回京的差事,皇帝当然是要交给心腹了。从当初的太子幕僚,到如今的户部侍郎,整整三年间,只有梨棠是一直站在齐清浔身边,出谋划策。他自然便是这第一人选了。那时的梨棠,一身白衣,静默在城门前,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瑞王。不过第一个闯入眼中的,却不是我们陛下心心念念的亲弟弟,而是一个笑容明媚看着自己的红衣女子。而他也不会知道,那一刻,于眼前的女子,已是一眼万年。
次年,明帝齐清浔崩逝,传位年仅三岁的瑞王,擢升当时的户部尚书梨棠为丞相,辅佐新帝,同时赐婚于苏家独女苏唯
踏进太极宫,看着眼前的苏唯,梨棠一生叹息,听淮儿说,她从宣和殿出来,对着这遗诏整整三个时辰,谁也不理,一动不动
而现在的苏唯,耳边一直回荡着苏清浔最后的遗言
他说:唯儿,我此生惟愿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可是在我有生之年无法实现了,我把它交给你和阿棠,希望你们能让我保我大齐百姓衣食无忧,免受战乱之苦。但是,这些却要用你的幸福去换。我此生,无愧天地,无愧大齐,却于此时之上对你不起,我此心难安,唯盼你诸事遂心,喜乐无忧!
她不懂,她们熬了三年,肃清奸佞,还淮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怎么她的太子哥哥就要走了呢。他走了,淮儿怎么办,他才三岁,如何扛起整个齐国;如何,一个人,生活在这天地之间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淮儿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小小一团……
天启二十三年,齐王昏庸,皇后有孕,后宫余贵妃独大,更是借着皇帝旨意,把持朝政,铲除异己,余家声势浩大,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有意图上报天子者,均为贵妃党羽一一剪除,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及至皇后产子,贵妃意欲加害皇子,皇后拼死相护,将皇子交到忠心宫人手上,终安全护送至边关,交到镇国将军苏凌手中。
那时刚刚回家的她,听嬷嬷说太子哥哥着人带了书信给阿父阿母,便悄悄溜过去想要看看有没有带给她什么好玩的东西,谁知刚到书房门口,便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后便是阿母的哭声,她吓了一跳,以为父母吵架了,连忙进房,只看到面带愧疚还颤抖着双手的阿父和坐在桌旁怀里抱着一个小团子啜泣的阿母,及一旁十分熟悉的墨羽,这才知,原来他不知带来了太子哥哥的书信,还有皇后姑姑的死讯,和这个一出生就遭人迫害的表弟。
她知道,阿父向来因为当初没有留下做姑姑的依仗,将姑姑一人撇在那虎狼之地而深感愧疚。果不其然,当下苏父便欲回京,为妹妹和外甥讨还公道,却被墨羽拦住了
墨羽道,太子已有打算,正在四处搜寻余家罪证,待到证据齐全,必要余家为皇后及这些年被余家所害的人偿命,安抚住了大将军。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年,听墨羽说,这些年来,余贵妃时不时会赐下吃食,看着太子食用后才离去,而这些吃食里面却含着慢性毒药,一点一点腐蚀这他的身体,所以他登基后才那么急的公布淮儿的身世,才会那么急的召淮儿回京。他想到了以后,想到了淮儿,甚至还想到里自己和楚祁,却唯独没有想到他自己。
回过神来的苏唯,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俊颜,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身子差点闪到地上,还好被眼前时刻关注着她的人搂住腰,避免了躺到地上的命运。
看着眼前出状况的人,梨棠心中一阵叹息,明明自己每次出现都会让对面的小姑娘无所适从,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她喜欢他呢。直到多年后,他随兄长去佛寺,才明白当初那个姑娘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恋慕着他的。原来是他,所以她畏惧。
辞别梨棠后,苏唯漫无目的地走在宫中的长廊中,虽然两个人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可是每次见到他,自己都会心中打鼓,总是出差错,难怪他不喜欢自己。如果不是圣上赐婚……可是圣上赐婚,把自己抢塞给他,他会不会讨厌自己。想到梨棠会讨厌她,苏唯就觉得整颗心都凉了。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国丧期间,不得嫁娶。可因为赐婚的圣旨上连吉日都定好了。是以当月二人便匆忙大婚,甚至连苏唯的父母和梨棠的家人都没有来得及参加婚礼,她就这样嫁给了他。
她想,他不喜欢自己,却因为皇命不得不遵从,她一定要让他做这整个大齐最幸福的人,所以,她也是这样做的。
婚后,梨棠借着镇国将军府的名声,雷厉风行,七年间,清洗了整个大齐朝堂。
而苏唯,摒弃所有的理想,以丞相府的名义,建粥棚、设善堂、开医馆,以安百姓
是以,当丞相随军,埋骨函谷关的消息传来之时,举国哀悼
可是,当楚军兵临城下,竟是丞相夫人开城门,迎敌兵进城,将整个大齐拱手让于敌国
史书称,天佑七年,苏家独女,开城门,大好河山毁于妇人之手
楚祁还记得,他在军营中见到苏唯时的震惊,而她只是执拗的告诉士兵:我要见祁王殿下
他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误打误撞得知楚祁是楚国主帅,还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他只知道,这是楚营,不是齐营,更何况皇兄也在军营,若是他身份为人所知,皇兄一定会用她来威胁齐国的。他是知道她是怎样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的,若知道有人要用她来换这齐国,她一定会以死谢罪的。而他,想要她活着,幸福美满的活着,所以便命人将她带来
可是当面前的人儿,瞪着红红的眼睛,直视着他,说:阿祁,沈大哥说是你害死了阿父,我知道不是你,是他骗我的是不是,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他突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利用齐清浔来到了整个大齐权利的最顶端;又利用她,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如今,他要夺她故土,而沈岩是她父亲的亲卫,素来得她尊敬。而眼前的姑娘,明明认出了他,却告诉他:只要你说,我就信你。他怎么忍心再欺骗她,可是他怎么能那么残忍的告诉她,是,就是这个你和你的太子哥哥最信任的人,她背叛了你,背叛了你的家国,她甚至害死了你的父亲,残杀你的同胞
他的沉默,刺激到了眼前濒临崩溃的女子,她突然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前来,可是却在他的胸口前停下了,而他只能看着她痛苦挣扎,矗立一旁。
面对梨棠,苏唯向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她的心是恨着他的,可是她的身体却无法突破自己,去伤害他,仿佛爱他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无法自主
我知你向来不想娶我,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我劝说淮儿投降,带着淮儿远离齐楚两国境内,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是你要保证,入主金陵后,保我大齐百姓衣食无忧,免受战乱之苦,不得伤害任一官员。
好,一言为定。不知为何,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他的胸口犹如造人重击,无法呼吸。可是他怎能强迫她以后继续和她杀父毁国的仇人生活在一起。不如放她归去。他以为那是愧疚,却不知是什么在心间落了家。
我信你。萧瑟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出大帐,走的极其认真。
及至苏唯代齐帝奉降书于御前,携幼帝以归隐。他才明白,那在心间生根发芽,从未教旁人得知情谊,竟是如此深入骨髓。此后五载,他辗转经年,只为寻一伤心人。而他也知道,此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见不到那抹明媚的笑容了。
齐清淮记得,皇兄驾崩前夜,抱着他说:淮儿,皇兄要走了,留下这一堆烂摊子给你,阿棠哥哥以后会辅佐你的,阿姐会帮你们的,有了镇国将军府的军心,你和阿棠哥哥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只是,阿姐和阿棠哥哥为此会付出很多很多,你以后一定要厚待于他们。后来他长大了才明白,此事,于丞相是一辈子与一个不相爱的人举案齐眉,于阿姐是将原本的爱意隐在内心深处,从此她之于他,是盟友,是助力,却独独不能再提爱情。
第二天,阿姐抱着他说:淮儿不怕,还有阿姐和阿棠哥哥陪着你,还有阿父和阿母,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淮儿不怕
他记得从前阿姐最爱听说书先生口中的各地轶志,他们回京时阿姐还曾笑言,将他送回京城,就可以去领略着大好河山的千万风采。可后来丞相随军出征,他问阿姐的愿望是什么,阿姐却告诉他:陌上花开,缓缓归!
天佑元年,临安王仗着皇叔身份,当朝发难,丞相挡在自己身前,利剑没入身体,若不是阿姐率领阿父给的护卫,只怕自己与丞相都要命丧朝堂了,丞相下令,随之谋反的所有士兵就地诛杀,之后便晕将过去。阿姐颤抖着双手料理好丞相的伤口,嚎啕大哭,身上不见一丝平常的冷静自持,及后更是亲手为丞相煮汤熬药,时候得知,那剑尖离心脏就差一寸。想在想想,以阿姐当初的手艺,那时的丞相定是过的苦及了。
天佑二年,索县灾荒,大批灾民无所依恃,瘟疫随之而来。民间传言,这是丞相独揽大权,欺压幼主,上天降下预兆,天亡大齐。阿姐亲往灾区,却无法缓解疫情,连夜派人请回阿母,终抑疫情,可是阿姐却染上疫病,那时阿姐已有身孕,阿母为保胎儿,遍尝草药,才救下阿姐与孩子,可是,阿母却因试药过度,再未回来,三月后,那个与阿姐无缘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当他得知消息,前往丞相府,明明已经神志不清,抱着他喃喃说着对不起阿母的阿姐,却还是能冷静的要我们瞒下此事,以防扰了丞相心神。
他们离开京城六月之后阿姐生下苏言,其实这几个月来东躲西藏的生活早已让阿姐心力交瘁,可是看着小小婴儿,他却似又见到多年前看着丞相的阿姐,眼神温柔似水。她为孩子起名苏言,可小字却叫缓缓,他知道那虽是她一生的梦魇,却也甘之如饴。
皇兄曾经要他对阿姐和阿棠哥哥好的,哪怕此时他没有能力厚待于他,却也不能伤他。可是他的阿姐,她将一个女子最美好不过的年华,全部奉献给了眼前的人,他们是夫妻,自当是甘苦与共的。
所以,看着眼前原本就已颓废不堪,又眼中光彩瞬失的男人,他漏出的满意的神色,他越过身去,牵着小小的女童,再不回头。
而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一个姑娘,用她此生寄托和一身血仇,换来了整个齐国百姓的和乐安康。
“我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我,因为一直在看书,而且已经打算要睡了,所以家里就只有电视机上方的壁灯亮着。
一开始我也认为不过是幻觉,就没在意,但是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却愈发的强烈,甚至于我已经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在摩挲着我的后脑勺。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腋下也开始冒汗。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就突然转过头,”
信第一页的内容到这为止,“这种事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吧!”暗骂了一句,莫林甚至都不想把手中的信翻到第二页读完。
原本他想着能在这个时代有什么事还写信的女人应该是知识渊博,理智聪慧的女子。
他还指望着能在她身上发现些其他像什么凌晨一点还在酒吧的圆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晃荡,或者那些用计算器考量着身边的男性,请吃饭给加一分,没替自己拉开车门减十分的女性身上用显微镜也找不到的东西,哪怕她已经结婚了,但是这完全不妨碍他欣赏一番。但现在看来,恐怕得失望了。
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莫林还是抬起桌上的信纸,翻到第二页读了起来。
“只看到一个很是熟悉的女人正高举着一把消防斧俯视着我,苍白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我吓得从沙发瘫坐到地上,等我叫出声来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消失了——是那种突然就不见了的消失。
我丈夫听到声音后从卧室跑了出来,但是他说除了额头和两鬓处全是汗,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我之外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开始思考那个女人的模样,拼命回忆曾在哪见过她,她给我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但我就是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
直到我丈夫摸着我的额头问我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发烧了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个人是我。
我知道您可能会对这些内容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我一时的臆想,甚至觉得我是在编故事消遣您。
可您从事这份工作这么久,肯定很清楚有些事当事人有多无能为力,他们不能报警,也请不了律师,我不是指您不如他们,而是说您们可能更有能力处理这类事件。”
看到这,莫林不禁嗤笑出声:“当然,我们在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都有能力,包括跟踪调查偷情的丈夫和疏通下水道!”但转念一想,如今的侦探行业是真的没落了,随着警备系统和律师事务的不断完善,私人侦探行业的衰落可以说是必然的。
弹了弹烟灰,莫林收拢了思绪,再次把精神聚焦在信纸上。
“我确信我当时没有看错,那个女人真的是我,也许不能说是我,而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穿的白色的衣裙和我结婚时我丈夫买给我的一样,也有和我几乎一样的长发。
那个晚上她没有再出现,而家里也确实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我也就和我丈夫坚持的一样,认为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
况且我那几天压力也比较大,公司里的事多得几乎忙不过来,我女儿也因为生病而我们夫妻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只能送到她奶奶家调养。
之后的几天——大概有四五天里都没有再发生过那样的事,可就在我丈夫出差的那天夜里,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同样是十一点,同样是在那个沙发背后,同样是举着一把斧子,但也同样只是出现不到一分钟就消失了,尽管我觉得像永恒一样漫长,但确实是一分钟左右。”
莫林下意识地也看了眼手机,离十一点还差五分钟。不过这是早上的十一点,不仅没有身后突然出现的女人,而且阳光还有点刺眼。
他起身把窗帘拉拢,又继续看了起来。
“那晚我一直没敢睡着,第二天去看了医生,但检查结果基本正常,医生说是我压力大,过于焦虑产生幻觉而已,只开了一些有助睡眠的药便没有其他了。
我让好友陪我在家一起住,期间那女人也再没有出现过,可我朋友也有自己的家庭,两个晚上之后她就不方便再来了。
第三天晚上,如您猜想的一样,她又出现了。虽然她总是很快就会消失,而且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您也知道,这种恐惧的感觉是有多折磨人。
而我丈夫至少还需要半个月之久才能回来,我也想过出去住一段时间,可是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里住,而且我也担心我和家人的安全,万一真的是有什么东西的话。
有朋友听说了我的遭遇之后向我推荐了您,这几天她每晚都出现,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只能冒昧来信请您帮忙。
另,信封内袋里有两千块钱,权当莫先生插手此事的出师费用,事成之后,定数倍重酬。
祝莫先生事业有成,身体安康。
唐突烦请,还望海涵!”
最后是信的落款和一个电话号码。莫林将信封撑开,果然还有个内袋,其中整齐地躺着两千元。
高兴之余,莫林不禁有些感慨,薄薄的信封里面有这样的异物他事先居然没有发现。
“长时间不用,脑子都快生锈了。”自嘲地笑了笑,他开始整理对这件事的头绪,像往常一样拿出纸,笔,准备将注意事项和要调查的流程一一记录下来,可马上他就放弃了。
因为他发现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突然出现个女人又突然消失这要他怎么调查?恳求那个女人留下来谈一谈?还是在她高举的斧头上拴条红绳看她消失后去了他一阵头大,心想自己或许真的得转行干其他了,不然以后说不定就变成神棍了。
他其实并不缺钱,早些年父母就给他在城市中心附近的街边买了两层商品房,而且二老居住的还有单位分配的一套。在发现侦探行业并不好做后他租出去了一层,收入倒也有保障。
上一次他接的生意还是两个月之前,一份再寻常不过的业务——帮出轨在先的妻子找证据指控其出轨的丈夫。
最终女方赢了,当然起决定性作用的可不是莫林长达半个月鬼鬼祟祟地跟踪拍照,而是女方在丈夫喝醉后故意激怒他,自编自导的一出家暴好戏。
之后的两个月莫林一直赋闲在家,不痛不痒的和他的侦探事业纠缠着。中途他也想过去帮那些孤寡老人找一找走失的猫狗,不过还是放弃了,那样的话他还不如听从他老爸的安排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也因为这样,他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僵,基本上隔一两个月他才会回去看一趟父母,吃个便饭什么的。
不过,不管是为了这几千块钱,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又或者是单纯的猎奇,莫林都打算接下这一单。
下午三点,莫林约了洛珍在一家咖啡厅见面。简短的客套后莫林切入了正题:“请问你有请过道士之类的看过吗?”
问出这种问题让他觉得很是尴尬,毕竟这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他一个侦探不如个道士有用。他是个无神论者,可以不如警察,律师,但是输给在他看来只会信口开河的道士之流实在是不能忍受。
“没事,我丈夫也抽烟,我不介意的,”坐在莫林对面的洛珍看到他将抽出一半的烟又塞回烟盒,笑着摆了摆手,接着说:“没有请过,其实我也从来不信这些所谓鬼神之说的,主要还是怀疑到底真的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也是,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利用一些特殊的器材弄个定时定点的投影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是在公共场合,莫林没有再抽烟,听洛珍说完,他喝了口咖啡,点点头,附和了一句。
“那么你有没有试过安装摄像头或者是用手机什么的把那个女人出现的场景录下来呢?”他希望听到否定的回答,因为这样的话,他至少还有计可施。不然,他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第二次之后我就录了视频,在这个手机里。”说着,她从手提包里又拿出一个手机,点开视频递给了莫林。
“那次之后我丈夫把一个闲置的手机放在沙发对面的电视上,到晚上十点左右就打开录像。”
接近三个小时的视频,他自然不会从头看到尾,至少此刻不会。直接从视频三分之一处——也就是她信里提及的晚上十一点左右看起。
却没有看到像她信里所说的出现一个拿着消防斧,脸上挂着狞笑的白衣女子,倒是看到她魂不守舍,时常回头,眼睛的余光尽可能向后拉扯的模样。
不太像是装的,况且装出来骗自己也毫无理由。莫林暗暗下着结论。
突然,他看到视频里的洛珍整个上身都向后转了过去,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隔着屏幕莫林也能感受到那种诡异,紧张的气氛。
如此绷直的后背所支撑着的绝对不会是一张放松的脸!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两次相同的遭遇,所以她显得稍微镇定了些,起码没有像她信中说的那样直接跌坐到地上,但颤抖的双肩还是表露出了她的恐惧。
“她就站着我身后。”看到莫林突然紧锁眉头,脸凑得里手机屏幕更近,她就知道他看到那了。
“是同一个人吗?”
“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手里?”莫林凑得里手机更近了些。
“还是拿着斧子,和第一次一样。”
看到洛珍整个人像一条拉紧的绳子突然被剪断般松垮下来,还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就知道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把视频又回放了一次,但任凭他怎么细致的观察,还是看不出来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但洛珍的反应又太真实了,使得他很难不信。
八成得亲自去感受一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他还不打算开口,毕竟事情发生的时间基本都是晚上十一点,更重要的是她丈夫不在家,他可不想给雇主的街坊邻居留下什么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到我家看一下吗?”洛珍接过莫林递回的手机,注视着莫林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与渴望,仿佛莫林就是她溺水后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晚吗?”莫林有些吃惊,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要调查的话肯定得到晚上十一点左右,而她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孤男寡女的,他要做点什么,再容易不过了。
不过,仔细一想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如果她真的经常感觉有人要杀害她的话,那肯定很崩溃,就算是换作莫林他自己,估计不疯也得神经衰弱了。这个时候急着求助,倒也不足为奇。
“嗯,”洛珍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说,“我不想再拖了,这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您放心,酬劳绝对会让您满意的。”
莫林自然没有拒绝,既然人家雇主都这样要求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看了视频之后,这件事也彻底引起他的好奇心了。
两人分别之后莫林回家整理了一些工具,其实就是带上一个相机。虽然手机拍照也可以,但是要抓拍,录像什么的还是相机更适合一下。
而且他也想咨询一下有关幻想症方面的知识,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应该是洛珍产生了幻觉。
随便吃了顿饭,喝了两瓶啤酒就当为自己接到新案子庆祝。由于那个女人都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出现,所以莫林打算十点或者十点半的时候再到洛珍家。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无聊,左右无事,他又喝了几瓶。出发的时候才想起来要问一下有关幻想症方面的内容。
“经常幻想有人要杀自己只是单纯的被迫害妄想症吗?”将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他就出门了,晚上九点左右,对方八成在加班,莫林根本没指望能马上收到回复。
按地址到她家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途中换乘地铁什么的花了些时间,他本来想开车去的,毕竟晚上可能要接近十二点才能离开。但洛珍却告诉他说最好不要开车来,因为她们家附近,包括小区治安都不是太好,而且外来车辆不能进小区,停在外面的话更不安全。
莫林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也不是特别远,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而且现在打车也比较方便,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罢了。
进小区的时候,门口的安保人员只是习惯性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便继续自顾自的发呆了。莫林本来还想着肯定要打电话给洛珍才能进去,但没想到这里的安保工作这么不到位。
如果治安如此松懈的话,那么是外人作案的概率就变大了。想到这,莫林倒是激动了一下,毕竟,有这样一条线索可以查的话,总比怀疑是鬼神作怪来得好。
这是一个既有单元楼又有独栋住宅的小区,但绿植和总体外观来说不是太好。再次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地址,他确定眼前的这一栋外墙暖黄色的双层小别墅就是洛珍家了。
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绕着走了一圈,房子后面不远处就是就是小区的围墙,除了地理位置稍显偏僻外,总体来说还是蛮好的,而且房子外面的小庭院里种着的几棵树和零星分布的花草长的都比较旺盛。
庭院安了装饰性的围栏,一楼建的比较高,所有窗户也都加防护栏,想要从外面到二楼的话必须得有梯子才行。他心里默默地给房屋的安全等级打了分。
拍了几张照片后,莫林穿过庭院叩响了房门。
暗红色的房门应声而开,仿佛主人已在门后恭候他多时。
“您来了,快请进。”洛珍赶忙把莫林迎进门,说着,躬身为他摆好了拖鞋。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刚进门,一股淡淡的幽香便扑鼻而来,莫林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香味是来自洛珍还是其他的什么。不过她的热情倒是让莫林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没能亲自去迎接您真是抱歉,都怪我忙得都忘了提前打电话问一下您具体什么时间到。”洛珍满带歉意的说道。
其实早在下午时她就问过莫林什么时候到,或者是她去接他,不过被莫林拒绝了。只说晚上十点半之前到。
“没事的,干我们这行的就这样。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什么人越保密越好,你不来接我的话更有利于调查。”
顺着门后的走廊往里走,这时候莫林才开始打量起洛珍的装扮来。
一身纯白色的礼裙让其本就纤细的身姿更显颀长,高挽的发髻和脸上稍显化过淡妆的痕迹都显露出洛珍对此次会面的用心。
还好没什么人看到,莫林暗暗松了口气,否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简直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走过门后细长的走廊,迎面就是客厅的沙发。现在他知道香味是哪传来的了,因为客厅的香味比走廊浓郁了许多,他觉得应该整个房子都被喷了香水之类的。
客厅铺的是地板,但身后的走廊——莫林有点不确定,又回头看了一眼,没错,走廊铺的是地毯,而且就色泽和触感来说,应该还是蛮贵的那种。
按理说家里铺地毯的话首选应该是客厅或者卧室,特别是家里有小孩的,为了安全大部分都会选择客厅。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只铺了走廊的。不过也只是好奇一下而已,说不定是别人送的地毯,面积刚好只够走廊呢。
客厅不是很大,莫林大致观察了一下,往沙发的左边进去还有三个房间,沙发右边是楼梯和卫生间。客厅靠窗的地方放有几个盆栽,花盆蛮大,不过可能是疏于照顾,里面养的花什么的看起来格外细小或者说有些萎靡。
莫林记得洛珍给他看的视频里那个女人就是在背靠着走廊的这个沙发后面出现的,就直接坐了过去。洛珍看了,有些担心的说,“要不您还是坐这边吧?”说完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沙发,言下之意是想让莫林避讳一下。
“不要紧的,正好我感受一下。”莫林来的目的就是调查这个,又被她这么一说,更不可能坐开了。
看到莫林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洛珍也就没再劝。“莫先生想喝什么吗?茶,咖啡,饮料都有。”
“谢谢,茶就好了。”他说完,洛珍就去泡茶了,看着洛珍的身影,他不禁感觉事情进展的稍微有些急促了,以往他接到案子的话一般都会先去了解一下雇主的大体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做。
但这次却让他有一种被牵引的感觉,而且委托的事件也比较独特,仿佛才开始调查就可以结束,或者,永远都结束不了。毕竟,成功与否,全在委托人的一面之词。
但既然都来了,莫林自然不至于收手。况且要担心也应该是她担心,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想到这,莫林不禁放松了许多。
“你女儿还没有回来吗?”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点半,想起洛珍的信中提到她女儿生病之后去了奶奶家,就顺势问了起来。
“嗯,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吧,还再有些感冒,而且最近又发生了这种事,”洛珍语气里尽显疲惫,接着说,“要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办完,我早就过去看她了。”
又闲聊了几句,莫林开始把话题引向她丈夫,坦白来说,如果她丈夫要搞鬼的话,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而如果再让莫林了解到她和丈夫之间有什么不和的话,那她丈夫将会是他第二大怀疑对象。第一嘛,自然还是认为是她幻想过度,或者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之类的。至少有八成把握。他喝了口茶,暗暗下着定论。
“这茶味道很是醇香,是你先生的珍藏吧?”茶的味道的确还不错,但是莫林看到洛珍喝的是咖啡,想来应该是他丈夫经常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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