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不送了

1

十月的天,热得冒烟。

“砰”

一声巨响,让趴在桌上睡意正浓的顾初安“噌”的一下坐直了腰杆。

她慌张的四处望了望,又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猛的站起来跑进厨房。

是灶台上烧的水烧干了。

顾初安走过去,慌慌张张,不管不顾的提起锅盖,又被烫得大叫,然后忙手忙脚的丢下锅盖,关了天然气。

唉,她颓废的耷拉着眼皮,看来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好。

她把手放到洗槽边,用凉水冲了冲,就走出了厨房。

这是她来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二天,准确的说是第十二个小时。

她走到狭窄的单人间的窗前,外面烈阳高照,车水马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更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还有……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她和陈渊相恋三年,异地至昨天晚上十点是七个月。

昨天顾初安下班赶了最后的航班来到这里,是陈渊来机场接她的。

来时穿着西装外套,头发留得寸短,圆润稚嫩的脸也被这七个月的工作消磨得刚毅硬朗。

他看到顾初安的时候,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很顺手的接过顾初安手上的行李箱,然后对她说:“走吧。”

他已经向前面走去,顾初安立在原地,傻傻得看着自己另一只还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失望。

他们坐的出租车,一路无话。

其实顾初安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改变了,但说不明白。

看到陈渊住的地方的时候,顾初安煞是惊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陈渊一个人住的会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想,大概会是臭袜子一地,衣服裤子乱扔,桌上还会又前几天吃的忘记扔的外卖盒子,更甚一地都是烟头和垃圾。

但当她看到,一间单间配套,卧室和客厅用薄荷绿的帘子隔开,靠着门的餐桌上干干净净,有的是一支好似刚插上去的红玫瑰。有些狭窄的厨房,蓝色调,厨具,调料一应俱全。

她还记得,她看到厨房的时候无意问了一句:“分开七个月,你都学会做饭了呀。”

陈渊答的是:“会一点,不精。”

他自然是看不到这时顾初安眼里掠过的一丝失望。

卧室的床是蓝白条纹的四件套,平铺整齐,床头柜放着一个粉色的抽纸盒子,那么和他不符。

晚上他们很早就睡了,一是顾初安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累了,二是陈渊第二天要上班。

躺在床上,顾初安嗅不到熟悉的陈渊身上的味道,只有新换的床单,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太陌生了,陌生得任何东西都与自己无关,包括陈渊。

这样的场景顾初安从未想到,她还计划着,一到他住的地方,就帮他收拾收拾房间,打扫打扫卫生,或者洗洗他的臭袜子。然而,需要她做的什么都没有。

2

他去上班了,早上顾初安撒撒娇让他请个假陪自己几天,但看到陈渊眼里充满为难和纠结的时候,顾初安的心不安的跳着。

最后陈渊还是说:“我努力努力吧。”

顾初安送他到门口,陈渊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在家等我回来,想吃什么就自己做点。”

“好。”顾初安咧着嘴,目送他离开。

他们是大学在一起的,两人工作的时候因为谁也不愿意妥协,所以经历了七个月的异地。

开始顾初安还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很好,毕竟之前在学校是天天都能见,现在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或许还能增进两人的感情。

但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刚开始工作,不得不每天兢兢业业,加班加点。于是他们从开始每天两个电话,到每天一句问候,再到一周一个电话,到最后一个月一个视频电话。

顾初安开始有些担心,担心他工作太累不按时吃饭,担心他胃病发作没人照顾,也担心他没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习惯。

对陈渊的这种担心和想念,才给了顾初安昨天辞职只身一人到这里来见他的勇气。

可好像并不理想呢!

外面烈阳高照,空气中都弥漫着炙热,顾初安坐在桌上,手里拿着小风扇,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那支红玫瑰。

刚刚给它换了水,此时它正微微低头,开得正艳。

“玫瑰啊玫瑰,你说,是谁带你回来的呢?”

自然是得不到答案。

她又走到卧室,早上起来居然忘了整理被子,顾初安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她捏住两个被子角,铺好被子,顺势坐下去,双手撑着床,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手心,她顺手拿起来,是张黄色的便利贴纸。

“下次该翻‘蓝天白云’的牌子啦。”

一行字的后面配着两个小爱心。

字迹隽秀,工整,小巧。

顾初安“啪嗒”一滴眼泪落在了黄色的便利贴纸上。

而阳台上晾着的,还有两床被单,一床是粉红豹,一床是他爱的海贼王。

3

陈渊回来的时候,顾初安正在端菜,她今天饶有雅致的做了好几个菜。

她一一端上桌的时候,正巧陈渊开门进来。

“安安你这么晚才吃饭?”他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不疾不徐。

顾初安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晚上八点五十,是挺晚了。

“都是你爱吃的,快来吃呀。”顾初安将属于他的碗筷放在自己的对面,冲他笑着说。

“我吃过了。”他答。

陈渊走进来,正准备脱掉衬衫,回头看到顾初安出神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他顿了顿又说:“呃……其实我还可以再吃点呢,你等我啊,我出了汗有点热,先去洗个澡。”

他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顾初安盯着桌上的饭菜,她记得啊,以前陈渊最爱吃她做的菜了。

她努力的憋了憋快到眼角的泪,然后站了起来,出气似的把几个菜,一一的都倒进了垃圾桶。

原来啊,习惯是会变的,他曾说出汗的时候不能立马冲澡呢。

他洗好澡就进来卧室了。

“怎么不等我呢?”他拿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在擦头发。

“噢,我不是很饿,就随便吃了两口,也有点困了。”顾初安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答道。

“嗯,那你先睡,我等头发干一些了再睡。”陈渊站在床边,弯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

顾初安也盯着他,刚洗完澡的他,脖颈还残留着水,突出的喉结愈加性感。薄唇上也添着几滴水,但吸引顾初安的是,嘴唇上下的胡渣都剃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残留。

她记得以前,只要自己不提醒陈渊,那胡渣能在他脸上留好几个月。

顾初安移开目光,问道:“你……请到假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把头上的毛巾拿在手上放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嗯,明天带你去逛街好吗?”

顾初安总算是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好呀。”

她放下书,翻个身跪坐在床边伸手抱住了陈渊的腰,“我们七个月没有一起逛街了。”

陈渊伸手抱住了顾初安的头,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是呀,等我工作稳定了再把你接过来,到时候就好了。”

顾初安抬起头,用下巴顶着陈渊的肚子,目光飘向他,然后轻轻开口:“渊渊,我辞职了。”

明显,陈渊一愣。

顾初安拉着他坐到床上,她将头靠在陈渊的肩上,“我想着啊,那边的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欢,还不如过来陪你,那怕薪水不高,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

陈渊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想我过来陪你?”顾初安直起身子,望着他。

陈渊脸色沉重,但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怎么会呢,只是你来这么远的地方,伯父伯母该有多担心,他们年纪大了,你还是陪在他们身边好。”

顾初安压着一口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陈渊。

“我……我是觉得我这边工作稳定了我就可以随时就来看你,或者你来找我了呀,那个时候还担心什么呢?”陈渊继续说道。

明明是他在劝说顾初安辞职来这边的啊。

“睡觉吧。”顾初安不想和他在争论下去,松开他的腰,躺下睡去了。

4

天公作美,今天外面一直是阴着的,不见太阳公公的踪影,好像确实没那么热了。

两人逛了商场,吃了特色小吃,彼时正在电影院选电影。

虽然很有争议,但最后还是选了顾初安想看的爱情片。

陈渊买了两杯可乐和一大桶爆米花,眉开眼笑的站在顾初安的面前,然后将爆米花递给了她:“你先吃着,可乐我帮你拿着。”

顾初安看着手里莫名其妙接过来的爆米花,哑然。

她好几年都没吃爆米花呢,接过来尝了两颗,还是一样,粘牙又甜得掉牙。

电影开始没多久,陈渊的电话就响了,他都是看了一眼屏幕就挂了,响了好几次,最后直接关了声音。

最后他又借口去卫生间出去了。

顾初安死盯着屏幕,抱着爆米花,一把一把的喂进嘴里,也不管它四处洒落。

大概今天晚上是她这二十几年吃爆米花最多的一次。

陈渊回来的时候,电影都结束了,顾初安拿着还剩半桶的爆米花和两杯未动的可乐走出去,他正面迎来。

“啊~刚刚公司打来电话,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耽搁了。”他解释着。

顾初安耷拉着脸,摇了摇头。

陈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原来,你……不喜欢吃爆米花。”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顾初安,“你怎么也不早说。”

顾初安不管他,径直走出了电影院,早说?她早在三年前就说过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搭的公交车,顾初安坐着,陈渊站着。

夜已深了,车窗飘着属于这个城市陌生的气息进来,顾初安突然觉得好孤独,就连身边这个男人,都没让她觉得温暖。

他一直盯着手机,顾初安知道,他在回信息,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她太了解他了。

公交车停在小区附近,两人下车并肩走着,没人说话。

“安安,那个……公司我负责的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需要马上赶过去。”陈渊站在后面,突然叫住了顾初安。

“你先去回去休息,我解决了就回来。”他上前抱了抱顾初安。

“好呢,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顾初安离开他的怀抱,为他整理了一下他polo衫的领子道。

“嗯,乖,我走了。”惯例,他走摸了摸顾初安的头,然后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陈渊啊陈渊,你怎么急得连回我一句“你也是”的时间都没有呢?我不是还没进家门吗?顾初安垂眉,那泪啊,就这么争先恐后跑出来。

5

顾初安跟着他。

出租车穿过一条条街,等过一个个红绿灯,总算是停在了一个名叫丽香花园的小区门口。

付钱,下车。

正好,陈渊也从前面那个出租车下来,找的零钱都没有拿稳就急匆匆的跑了过去,也不管它落在何处。

那个女孩就站在门口等他,陈渊跑过去,一个狠狠的拥抱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那一刻,不知是刺痛了双眼,还是刺痛了心脏,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好久,他们才松开,两人说着什么听不清,只看得那女孩伸手拍了好几下陈渊的胸膛,好像是在吵架。

不能了,顾初安不能再看下去了,也不敢了。

漫长的街道,昏暗的路灯,顾初安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眼睛啊,怎么就看不清路呢?

那个女孩,个不高,却长得小巧玲珑,美观大方。看着,到是个爱吃爆米花的姑娘呢。

——

陈渊回来的时候,顾初安躺在床上发神,望着开得明亮的灯,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顾初安,确认她没睡,这才说话,“怎么还没睡啊。”

顾初安目光无神,“陈渊。”

陈渊坐到床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嗯?”

顾初安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坐起来,“你……亲亲我好不好?”

陈渊一愣,自然是不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但还是捏了捏顾初安的脸,然后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顾初安一眨眼,那眼泪就跟着下来了,“你再……再抱抱我好不好?”

陈渊见状,眼里飘过一丝慌乱,然后一把抱住她,“安安,你怎么了?”

顾初安将头放在他肩上,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件长款的白衬衫死劲的哭,那件衬衫上,有着不属于顾初安,不属于陈渊的味道。

“没事呢,就是刚刚一个人回来有点怕黑呢。”她哽咽道。

“乖乖,我的错,下次不让你一个人回来了好不好。”陈渊满脸愧疚,然后拍了拍顾初安的背。

“陈渊,我想听你说爱我。”顾初安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好害怕这一刻他就走了啊。

“安安你今天是怎么了呀。”陈渊抓着顾初安的肩膀,然后松开怀抱,望着她问。

“你说嘛,我想听。”顾初安知道,自己挤出的这个笑肯定很难看。

陈渊眼神复杂,伸手抹去了顾初安脸上挂着的泪水,“我爱你。”

好听。

顾初安觉得,这句我爱你,比他任何时候都说得认真,听着,却刺耳。

6

天灰蒙蒙的,顾初安借着窗外的光小心翼翼的从床上起来,然后下床穿衣服。

还好自己带来的衣服没怎么拿出去,把卫生间自己的洗漱用品装好后就算是收拾完了。

顾初安坐到床边,陈渊是右侧卧睡着,正好面对着顾初安。

熟悉的容颜,顾初安伸手碰了碰陈渊的脸,眼,眉,鼻,唇,这些曾经都属于自己的东西,从现在起属于那个女孩了。

这个人啊,是自己多久以来的执念啊,想想还是很不舍,可她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回去的飞机票是九点二十的,也该出发了,她将那张染了自己泪水的黄色便利贴纸贴在了床头,然后拉出行李箱的把手,望着沉睡的男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退出了房间。

夏季的天空总是阴晴不定,这会正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顾初安撑着伞,走出机场,打了个车,回到了自己的家。

关门,顾初安靠着门,望着这个熟悉的家,心里难受不已。曾经的暧昧,曾经的温暖,曾经的美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她缓缓抬头,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然后走进去,开始收拾房间。属于他的,他们的东西,该扔的就扔了吧。

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是整理完了,望着客厅里整理出来的两大收纳箱的东西,一些些回忆又跑进了顾初安的脑袋里。

那套灰色的灯芯绒的睡衣,是他俩去年一起买的。那条坠着小风车的项链,是顾初安22岁生日他送的。还有那个粉色的爱心盒子,是陈渊去年圣诞节送的口红……

望着这些满是回忆的东西,顾初安再也坚强不起来了,顺势躺在地上,抱着那张装有他们合照的相框无声痛哭。

绝望而委屈的泪水从眼睛的每一个地方溢出来,湿了她的耳发,花了她的眼妆,她捂着嘴,尽量的不发出去声音。

那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或许就在自己要去的那天上午,带着一个姑娘,带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回了家。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人,可能就在自己去的第二天和那个姑娘看了和自己看的同一场电影。

那个自己用整个青春去爱的人,就在昨天晚上,丢下自己,去安慰那个发脾气的小姑娘。

这些曾经为自己做的事情,现在是别人的了吧。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压抑,难受,痛苦,还有悉悉索索的抽泣声。

陈先生,是你先走的呢。

陈先生,不送了。

7

而后,顾初安不知道的是,陈渊找了她很久。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也不回,后来打电话给她的朋友知道她没事,陈渊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身一人,在他乡工作生活,顾初安没体会过有多难。

当陈渊的方案被人盗窃时,是那个姑娘无理由的选择相信他。当陈渊熬夜加班一天没吃饭时,是那个姑娘记得给他点份外卖。

当陈渊为了赶报告,连续一个月吃泡面时,是那个姑娘提着一大袋菜敲开了他家的门。当陈渊几天工作的忙碌,突然没有可穿的衣服时,是那个姑娘帮他把好几天的脏衣服都洗了。

这七个月,可算是陈渊最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不是顾初安,而是那个姑娘。

陈渊自知对不起顾初安,所以得知她已经安全回家之后,不打扰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我们终是没有熬过这该死的异地恋,只愿往后余生,你能有那个不顾一切陪伴在你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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