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1
三月春深,相府庭院。
亭台水榭间,碧树葳蕤,暖玉色的含笑花点缀在枝头,开而不放,似人含笑不语的模样。
花下,身着薄纱的舞女扭着纤腰,随着靡靡琴声翩翩起舞;亭中,相国沈徵与尚书令陆黔举杯对酌,相谈甚欢。
“陆兄觉得此曲此舞如何?”沈徵放下酒杯,瞥了眼身侧的秦嫣然,示意她添酒。
不料秦嫣然压根没看他,只死死盯着陆黔,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捧着酒壶的手泛着白,恨不得把酒壶捏碎。
陆黔笑吟吟地端详了会院中的舞,叹道:“庭院雅致,舞资脱俗,只这琴声……”
“哦?”沈徵勾起嘴角,“陆兄精通音律,本相府中的琴师怕都入不了你的眼。罢了,下次你自带琴师过来,岂不美哉?“
“哈哈。”陆黔大笑,“沈兄惯会打趣人。”
二人说笑间,琴音陡转,时而悠扬,时而轩昂,与先前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舞姬们逐渐跟不上节拍,面露难色。
沈徵扭头看去,秦嫣然不知何时坐了过去,十指正拨弄琴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他一低头,见自己的酒杯果然是空的,酒壶立在案头,便顺手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一片含笑花瓣飘落在琴上,曲毕,一袭白衣的秦嫣然拈起花瓣,浅浅一笑,如同一朵似开未开的含笑花。
亭中的陆黔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艳之色,朝沈徵举杯,正色道:“沈相,不知陆某是否有幸邀请这位姑娘入府几日,切磋音律?”
闻言,沈徵敛了笑意:“否!”
陆黔的手滞在半空,片刻后依旧笑吟吟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寒暄几句才告辞。路过秦嫣然身旁时,他朝她微微颔首,嫣然连忙弹飞手中花瓣,屈膝回礼。那片玉色花瓣,恰巧落在陆黔的墨发间。
2
相府,书房。
沈徵坐在书桌后,执笔画一枝含笑花。秦嫣然负手立在桌前,静静看着他作画。偌大的书房,安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秦嫣然。”沈徵开口,声音没有白日里的笑意,也没有想象中的怒气,死水一样平静。
秦嫣然垂下头,掩去眼里的失望之色,嘴上讥讽道:“相国大人要兴师问罪吗?怪我自作主张去勾引陆尚书,这不都是您给的机会?这春日宴,不是您非让我随侍左右的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徵蹙眉,眼睁睁看着笔尖的一滴墨汁落在花蕊处,晕染开来。
“忍?我还要忍到何时?”秦嫣然浑身一震,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梗起脖子,直直盯着沈徵,“忍到你这个白眼狼娶妻生子后,再替我家人伸冤?我忍了半年,换来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沈徵,你看着我在你的施舍下过活,是不是很得意,很快活?时至今日,我真的后悔当初救了你,后悔把我的心捧出来让你践踏凌辱……”
“笑笑!“嫣然每说一句,沈徵的脸色就难看几分,笔从手中滑落而不自知,他终是忍不住出声呵斥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包裹着无限怒火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听到“笑笑”二字,秦嫣然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她叫秦笑笑,而不是秦嫣然。
记忆中,有一双手将她高高举起,伴随着“笑笑,你笑笑啊!”的爽朗男声。
空中的孩子咯咯笑起来,那双手又稳稳接住她,男人又笑呵呵道:“不愧是我秦翼的孩子,抛那么高也不害怕,还咯咯直笑。”
这时,总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应和道:”是啦,是啦!虎父无犬女,她呀,肯定是你的将门虎女。”
怀中的女孩闻言,又咯咯笑,秦翼揽住夫人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3
秦翼是戍守南疆的将军,秦笑笑自小也就在南疆长大。
南疆湿热多雨,草木多高大无比,林中猛兽众多。秦笑笑却自小混迹在山林中,爬树下河,与猛兽打架斗殴,样样精通。
秦翼有心栽培,也不拘着她学女儿家的琴棋书画,把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传授,由着她漫山地野,却偷偷派了几人暗中保护。
秦笑笑人如其名,老爱没心没肺地笑,被老虎抓伤都还傻乎乎冲着自家娘亲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秦夫人一边抹泪一边瞪她,嘴上还不忘嘱咐大夫上药轻点。
十五岁以前,她觉得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自己单挑赢了军中武功第一的将士——自家老爹,其次就是老虎见她绕道走,军中士兵都羡慕不已。
直到遇见沈徵,她才体会到人生的另一种快乐就是欺负老实人。
那天她像平常一样,在密林中上蹿下跳,忽闻猛虎声,循声而去,便看到那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要撕咬爪下的美食。
只是那美食,怎么看都是一个人,秦笑笑拔箭拉弓,大喝一声:”蠢虎!“箭未离弦,那大老虎已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她走过去,看到地上昏迷的人浑身是血,连脸上都糊满了血,赶紧探探那人鼻息,还有气,便麻利地背他回家。
秦夫人为此,将笑笑大夸特夸,说她虽只懂舞枪弄棒,打打杀杀,到底还是古道热肠。
笑笑为此,对昏迷不醒的人又多了几分好感,没事就去照顾他,连最爱的林子都不去了。
别人都说她心善,救了人还要亲自照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欢看那张洗干净后白白净净的书生脸。那脸棱角分明,薄唇长眉,长得也没比南疆的男子特别许多,偏面白如雪,就跟院子里那株含笑花一样温润,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要知道,南疆的日头毒辣辣,这里的男子,大多面黑如炭。秦笑笑自小见这样的男子见多了,自然喜欢白净的人。
笑笑悉心照料三天后,那人悠悠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沈徵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书呆子。”这是秦笑笑对活过来的沈徵的第一印象。
4
沈徵可以下床走动后,秦笑笑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她总是一把扯下沈徵手里的书,将他拖出房门:“呆子,院子里太阳正好,多晒晒,好得快,免得一直赖在我们家蹭吃蹭喝。”
沈徵就任由她把自己按在亭中石凳上后,再说一句:“秦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你!”秦笑笑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弹,“你瞧你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倒像个姑娘,有哪门子授受不亲?”
“秦小姐身强体壮,武艺精湛,倒像个男人。”沈徵额上吃痛,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你!”呈口舌之快,笑笑自然难敌沈徵,她撸起袖子就要发作。
“笑笑!不得无礼!”秦翼突然出现,她不好发作,又憋不住气,便挥剑在院子里舞了一套秦家剑法,剑气惊落一地含笑花。
秦翼向沈徵致了歉,又看了会笑笑的剑法,独自离去。
笑笑收剑后,沈徵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秦小姐的剑法飘逸,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秦笑笑被夸得飘飘然,坐在沈徵对面,把茶杯一推,使唤道:“倒茶!”
沈徵失笑,为她添一杯茶。
“我饿了。”秦笑笑喝完茶砸吧砸吧嘴。
沈徵从厨房给她端来莲子羹。
“我累了。”秦笑笑喝完莲子羹,把自己瘫在凳子上。
沈徵唤人给她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送她回房。
洗漱完毕后,秦笑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冲到沈徵房间。沈徵也不说话,默默放下书,拿了长巾替她慢慢擦拭长发。
久而久之,秦笑笑愈发爱使唤沈徵,还时不时给他几记暴栗。沈徵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夜里,秦笑笑想着沈徵在别人跟前总绷着脸,在自己面前却屡屡破功,她很欢喜。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穿过云层的阳光,温暖明亮。
秦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私底下同秦翼商讨沈、秦二人的婚事,秦翼却摇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5
两月后,院中的含笑花稀稀拉拉,天也更热了。
笑笑练完剑,沈徵依旧给她添一杯茶,还递上一方素色锦帕。
秦笑笑盯着他白嫩嫩的双手,有瞬间失神。沈徵见她无动于衷,索性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动作轻柔。
然而,他的锦帕一触到笑笑脸颊,她立马弹起来:“喂!沈徵,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小生弱不禁风,像个姑娘,无碍。”沈徵抬头,见笑笑居高临下地叉腰看着自己,面色绯红,自己也淡淡笑开来。
“可我身材魁梧,武艺高强,像个男人,还是授受不亲啊!“
“瞎说!哪个男人要人伺候着擦头发?”
秦笑笑脸上的红晕登时延伸到脖子根,滚烫滚烫的,她捂着脸跑开,连剑都没拿。
那夜,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在春天的尾巴上,秦翼举行了一场家宴,为沈徵饯行。
宴上,秦笑笑眼睛盯着沈徵的一举一动,手不停往嘴里灌酒。
沈徵向秦翼和秦夫人都敬了酒,最后才举杯对笑笑道:“笑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以身相许如何?”彼时的笑笑已有七分醉意,听道沈徵叫自己笑笑,说话更加口无遮拦。
秦夫人当即变了脸色,正要呵斥她却被秦翼阻止。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饶是沈徵也颤了颤手,又故作镇定地将杯中酒饮尽,朝笑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笑笑捂住胸口,看着沈徵越来越近,突然想起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终于走到她身边,他弯腰,呼出的酒气在笑笑耳边漾开。她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等了许久,方听到拔剑的声音。
沈徵拔出秦笑笑的剑,在院子里舞起来。细细看来,一招一式,都与笑笑素日里所练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几分凌厉的剑气,有形无神而已。
秦翼欣慰地捻捻胡须,笑笑为了掩饰方才的窘迫,又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不出意外,笑笑最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时,沈徵已经离开。
笑笑踹开他的房门,遍寻不得,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桌上的剑上。那是她的剑,旁边,工工整整地放着沈徵的那方素色锦帕,锦帕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6
一别之后,笑笑又成日里混迹山林,吓得猛兽都不敢出来。
云淡风轻的时候,笑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脑海里全是沈徵一本正经的书生模样。
“下次见着他,我一定要把他晒黑,看他还跑不跑,跑了也没人要,哼!”阳光透过指缝落到眸中,笑笑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前每次拖沈徵晒太阳,她都把他安置在亭子里,从不舍得让他在南疆的烈日下暴晒。
不曾想,重逢来得如此快。
沈徵走后的第二年,秦宅某天早晨突然遭了贼,秦笑笑持剑飞檐走壁去追贼,追了半日却让贼逃之夭夭。她颓然地回家,却见自家大门上贴着封条,顿时警惕起来。
暗地里打听了一圈,笑笑才知朝廷派人来搜查,竟然搜出了秦翼通敌卖国的亲笔书信,把秦家人都收监了。
十多年来,秦翼戍守南疆,数次抵御卫国的进攻,寸土未失。秦笑笑坚信自己的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是卖国贼,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不料大周帝王雷厉风行,下令三日后就把秦翼满门抄斩,逃脱在外的秦笑笑自然成了被官府通缉的逃犯,成日里东躲西藏,还要想法设法查明真相。
三日实在太短,她根本来不及翻案,只能铤而走险,劫法场。
就在她下定决心劫法场救双亲时,噩耗再次传来:秦翼夫妇在狱中双双畏罪自尽。
乔装后的她走在街上,听别人说起此事,顿觉五雷轰顶,恨不得立马随父母而去。可她不能,将门之人,怎能死得不明不白?她必须活着,为父母正名。
那天,狂风暴雨,秦笑笑持剑在密林中乱砍乱刺,俨然一只失控的老虎,比电闪雷鸣还可怕。
等到天黑,她也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子在乱葬岗寻寻觅觅到大半夜,才寻到爹娘的尸骨。她把他们葬在密林深处,连无字碑都不敢立。
“爹,娘,女儿一定找出害你们的人,为你们报仇雪恨,再将你们风光大葬。”秦笑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擦干泪,起身掏出怀里的素色锦帕,往京城方向去。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坚信沈徵有能力帮她,也愿意帮她。
7
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半月有余,秦笑笑才找到沈徵府中。
重逢那日,沈徵同往常一样,为她添茶,为她端吃食,为她擦拭湿发。
他一边替笑笑擦头发,一边道:“既来之,则安之。笑笑,我一定好生待你。”
秦笑笑转身,蓦地窝在沈徵怀里,恸哭不已。生平头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武艺毫无用处,自己亦一无是处,救不了双亲。
沈徵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说话,任她泪雨如注,尽情地哭。半个时辰后,秦笑笑顶着血红的眼抬头:“沈徵,我要你帮我,我求你帮我!”
“好。”沈徵的话很轻,却让人安心,让秦笑笑睡了半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在沈府住下后,秦笑笑才真正认识了沈徵。他虽是书生,却善谋略,屡献妙计,功勋无数,年仅二十,就深得天子宠爱,成为大周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果他肯出手,秦家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第二日黄昏,沈徵从宫中回来,径直去找秦笑笑。推门的时候,笑笑正在灯下仔细地擦自己的宝剑。
“笑笑。”沈徵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秦笑笑收了剑,抬头看着他。
“以后,你叫嫣然,秦嫣然,是我相府的侍女。”
经此巨变,笑笑不再无忧无虑,她学会了深思熟虑。她知道。隐姓埋名,自是为了保她平安。窝藏朝廷钦犯,沈徵的罪名可不小。所以,她顺从地答应了。
沈徵松了一口气,又道:“你且忍耐些时日,不要往外跑,秦将军一案,我自会细查。”
秦嫣然点点头,拱手道:“拜托你了。”
沈徵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虽说是侍女身份,府中人对秦嫣然都很尊敬,称她“秦姑娘”,只是不让她出府。她安安心心等了三日,却连沈徵的影子都没再见到,有些按捺不住,终于在一个傍晚冲到了沈徵书房。
“沈徵,你诓我?”
“嫣然,如此大案,急不得。”
“那你为何躲着我?”
“公务缠身而已。嫣然,别闹了。你过来,我再问你些细节。”
8
沈徵总是很忙,时常往宫里跑,秦嫣然很少见到他,又被拘着不能出府,闲来无事就在院中练剑。
那日沈徵下朝回来,恰好看见她在练剑,倏地沉下脸来:“嫣然,收起你的剑。”
“为何练剑都不能?”
“相府的侍女不能会武。”
晚饭后,沈徵突然抱来一把琴摆在院中,自己先弹了一曲,又让嫣然弹。
她那只会舞刀弄剑的手碰上琴弦,完全就是瞎折腾,毫无章法,发出的声音她自己都不想听,所幸小心翼翼地没有弄断琴弦。
她偷偷瞥了眼沈徵,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好没被自己的琴声吓到。
秦嫣然正想着,沈徵已悄然坐在她身旁:“你很有天赋,假以时日,定成大家。”
说罢,他一根一根把嫣然的手指摆好,手把手地一个音一个音地教她弹琴。
“可我为何要学这玩意儿?”感受到沈徵的温柔,她又耍起了曾经的小姐脾气。
“如果你引以为傲的武功没了,至少你还有一技之长。”
“我的武功怎会没了?就算没了还有你啊。”嫣然不明所以,语带撒娇。
沈徵突然停下来,嫣然扭头看见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定睛一看却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毫无波澜。或许,是看错了。
沈徵抓起嫣然的手,继续弹奏。秋日的夜里月凉如水,古琴前的香炉里袅袅青烟漂浮,秦嫣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梦似幻。
第二日,青天白日里,相府进了刺客。刺客直奔秦嫣然的房中,挑剑就要杀她。嫣然心中大骇,连忙拿剑格挡,不料两剑相击,她感觉自己使不上力,剑轻易就被对方挑落。
来不及震惊,刺客的剑破空而来,秦嫣然虽失去抵抗之力,好在还能灵活地闪躲。对方咄咄逼人,她终究力有不逮,被对方一剑刺穿左肩。眼看着下一剑奔胸口袭来,家丁正好带人赶来,救了她的性命。
沈徵回府后,听闻此事,急匆匆赶去看她。秦嫣然却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待众人退去后,她才冷冷道:“沈相好大手笔,上好的檀香用在我身上,不觉可惜?”
“嫣然,你没事吧?”
“呵,你下药废了我的武功,不就是希望我有事吗?”秦嫣然猛地坐起来,狠狠抓住沈徵的肩膀,指甲都嵌到肉里去。
沈徵吃痛,却还是费力地抬手抹去嫣然脸上的泪:“他们怀疑你,要试探你,你的武功就是证据,留不得。”
“他们?他们是谁?你查到了什么?”沈嫣然使劲儿摇晃着沈徵,全然不顾肩上的伤口崩开。
“嫣然,你信我就是。就算你没有武功,我也能护你平安。”
沈嫣然还能如何?寄人篱下,武功尽失,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如何?沈徵不愿意说,除了落泪,她亦无可奈何。
9
失去武功的秦嫣然在相府安安分分练琴,她果然是有天赋的,琴艺进步很快,一日千里。
每每抚琴,她的心就会静下来,不想任何事。沈徵愈发忙碌,却日日傍晚会抽空来听她弹琴。
嫣然每次都会问他案子查得如何,他不说,她便不再追问。
一日傍晚,沈徵没来。秦嫣然抱着琴去书房找他,却在门口听到了心心念念的秦翼案件的消息。
“大人,那封通敌的书信,乃尚书令陆大人临摹。”
“当真是他?”
“千真万确,明里,陆大人是音律大家,暗里,他还是书法圣手。”
“可他……”
“嘭”!嫣然怀里的古琴落在地上,沈徵闻声跑了出去。
“快!快去抓陷害我爹爹的真凶。”她抓起沈徵的手,哀求道。
“嫣然,他是尚书令,国之重臣,岂能说抓就抓?”沈徵看着她,心有不忍。
秦嫣然“噗通”跪下:“沈相,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抓了他替我爹报仇,我求你了。”
曾经骄傲的将门虎女,如今在沈徵面前苦苦哀求。沈徵立马蹲下身子,柔声道:“嫣然,冷静一点,同朝为官,我无权抓他。况且如今,证据不足,疑点众多,你且再忍耐些时日。”
“我都忍了四个月了!”秦嫣然情绪崩溃,“沈徵,你是不想帮我吧。要不是你废我武功,我今日定能手刃仇人。”
沈徵心知她犯倔,谁说都没用,便唤了下人将她送回屋,并加严了府中守卫,防止嫣然偷溜出府。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秦嫣然的琴技又精进不少。她知道尚书令陆黔好音律,只要她古琴能弹得动人心弦,便有机会接近他。
沈徵不肯帮她,她就只有靠自己。可她出不得府,这机会还要等。
左等右等,机会等来了,噩耗也等来了。
沈徵要在三月初二宴请陆黔,并指定让秦嫣然作陪。他对她说:“嫣然,我知你心中所想,可你要忍,见到他更要忍,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能活得幸福。”
秦嫣然拉下眼帘,遮住心虚的目光,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三月初二如何才能引起陆黔的注意。
还未等她盘算清楚,圣旨便达。天子招沈徵为驸马爷,娶九公主为妻,三月十五大婚。
那以后,不需要沈徵避着秦嫣然,嫣然主动避着他。不见,故不念。不念,故不伤。
对此,沈徵不恼也不怒,随她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秦嫣然独自垂泪。沈徵的心里,果然没有她。
10
直到三月初二春日宴,嫣然主动勾引陆黔,沈徵才真正发了火。
书房里,秦嫣然彻底爆发,把压抑在心底的不满悉数倾吐出来。
“沈徵,我恨你!你夺走我的名字,夺走我最骄傲的武功,夺走我的信任,却不肯帮我一丝一毫。我看错你了!”
“笑笑?你也配喊这个名字?我有多久没笑过了,你不知晓?”
沈徵把墨染的宣纸揉成团,颤声道:“当真?”
“当真!”秦嫣然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走吧,我既负了你,断不能再拘着你。”
秦嫣然转身,假装毫不留恋地出了相府大门,泪却决堤。
她没看到,她转身以后,向来波澜不惊的沈徵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像个瞬间失去所有的孩童。
秦嫣然抱着一把琴,拿着一片玉色花瓣,顺利地进了陆黔的府中,被奉为座上宾。
陆黔随时随地都笑吟吟的,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嫣然总觉得“笑面佛”是他的伪装,底下藏着狰狞的面目。
陆黔视她为知己,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也防备得周全,让嫣然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亦找不到更多的证据。
秦嫣然在陆府多日,却毫无进展,转眼就到三月十五,公主大婚,轰动京城。
以秦嫣然的身份,自是没资格参加公主与相国的成亲典礼。是夜,嫣然在院中摆了一桌酒菜。
她添了一杯酒,高高举起,遥遥对着相府方向,哽咽不成语,索性仰头一饮而尽。
如此三杯过后,嫣然才开口:“沈徵,你爱过我吗?”
虚空中没有回答,倒有几声鞭炮声传来。嫣然踉跄几步,自顾自道:“自始至终,我从未恨你,即使你伤我、诓我、敷衍我,我的心,却一直在你那里。”
也不知喝了多少,等陆黔回来时,嫣然已醉倒在花丛中。
陆黔将她抱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睡得很沉,便将心事一一道来。
“嫣然,沈徵托我照顾你,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今日他成婚,你这般难过,心里也是有他吧。扪心自问,他爱你,胜过我千千万万倍。”
11
真相,就这样赤裸裸被摆出来。
秦翼当了边疆大将后,才得知自己原是卫国人,可他在大周成家立业,该是大周人。
南疆边防,防的就是卫国。自从得知身世后,秦翼就有意对卫国放水,只防不追,双方损失都不大。
后来,卫国将军知道了秦翼的身世,便写信威胁他,让他叛变,与自己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大周。
秦翼不肯,卫国将军便派人散布秦翼的真实身世信息,传到大周皇帝耳里,他派人去查。这个人就是沈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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