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境与我为邻(一)
12月的S城仍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冬雨淋得整个城市一片灰蒙。齐宣还穿着从LA起飞时的黑色薄大衣,宽肩窄腰大长腿,在人群里不紧不慢的走着,眉目清俊却神色冷淡,万年不变的扎眼。
喊着“BossBoss”,助理Adam越过接机的众人向他快步走去。齐宣听到呼唤看过去,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忽的就吹散了周身那若有似无的冷清。
Adam被齐父唤回国接触齐元两家的项目有小半年了,同齐宣一直没有见到面,此时显得有些兴奋,一坐上车就开始叽叽喳喳的汇报着工作。齐宣兴致不高,象征性的问了几句,就也只是笑着听。
商务车在缠绵不停的细雨中一路开往本市最负盛名的金融中心,窗外路过一栋栋高耸的商务楼宇,最后停在撑起了本市税收半边天的亿元楼前。Adam手脚麻利的溜下车开门,齐宣一边低头下车一边嘱咐他:“我只是负责签字的,速战速决,晚上有约。”
Adam一边想着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还有精力出去浪,老板果然天赋异禀,一边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圣诞节的日子快到了,熟悉的大堂里他等过无数次的那个角落摆上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小小的彩灯跳闪出顽皮的节奏。这是他熟悉的地方。齐宣闭上眼制止一切回忆的翻涌而来。
他揉揉太阳穴。
“走吧。”
事实证明他果然就是来走个过场。齐宣坐在主位之一,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面前连细节都起草得堪称完美的合同,心里啧了一声。
等了不过片刻,面前坐着的众高管有人陆续站起身来,齐宣早有所感,也已在脑海里做过一万次演练,此时懒懒地靠着座椅淡定回头:“Hi”,他抬手朝来人了个打招呼,“好久不见。”
刚带着秘书走进来的男人眯起了眼,直直看向他:“齐宣。”
他于是也收起表情,学男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唤对方的名:“元封胥。”
来人没再说话,默默看他一眼,在他身边落座。
你看,相逢如此平淡,远不及想象中的万一,什么心跳如擂鼓,什么一眼万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人家甚至连点多余的情绪都没分给你。齐宣淡淡一笑,觉得自己庸人自扰。
元封胥本是个不怎么说话的,齐宣在这种场合是只微笑懒得说话的,Adam和元嘉的秘书携手,倒也把气氛维持的十分融洽。两人代表着发完了言,齐宣迫不及待的提笔签字,然后起身微笑着向对方伸出手。
握上厚实的手掌,熟悉的烟草味也恍惚袭来,他走神盘算着,等公关部最新的消息发布出来,他或许可以尽快挥别这些琐事,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然而……他试图抽回的手被对方牢牢的握着。
他挑眉看向身边的人,男人比他还高一些,此时离得近了,冷冷的气息几乎快要笼住他,他要微微昂起头,才能维持住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
而在这一个对视里,他分明看到,对方盯着他的漆黑眸子里一团小火焰簇的一闪而过。
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Adam上前一步扶住自家老板手肘,不着痕迹地带着他错过身:“Boss你还头晕?”
又转过身对着元总和众人解释道:“我们Boss最近奔波的太辛苦,刚下飞机便赶到元嘉,略有些伤风,还没来得及休息。”
元封胥盯着他,视线从他单薄的衣衫转到苍白的面色,眉头皱的更深。
在场的几位齐氏高管闻言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谁不知道齐大公子一介甩手掌柜,齐元两家携手合作这么重大的事不仅人没出现过,从头到尾更没出一份力,如今不过是奉命前来签个字而已,竟然也能“奔波”出病来,确是实打实的贵公子了。虽说是个挂名总经理,但毕竟头衔摆在那,几个人七嘴八舌奉承一番,劝齐公子快些回去休息。
齐宣看时机正好,顺势冲元封胥点个头:“对不住,那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聚。”
他不想被对方送,领着Adam先行告辞,走得甚是脚下生风。会议室里被留下的齐氏一行人倒也见怪不怪,三三两两相互应承着打算动身去元嘉安排好的内部宴会厅庆祝一番。
齐宣和Adam一路走到大厦门口,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一回头就看见元封胥高挑美丽的秘书小姐踩着高跟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把一件厚实的灰色羊绒大衣递到齐宣面前。
“齐……齐总……这……这是元总让……让我送来的……S市不比LA……您……您还是多穿一些的好……”
齐宣一愣,垂下眼掩住情绪,接过衣服笑意盈盈的道了谢。
坐上车随手把大衣扔到一边,齐宣扭过头望向窗外。雨下的大了,而或许是真的穿的太少了些,他觉得全身都冰冷,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十字路的风口,皮肤被呼啸而过的风卷走了所有温度。
“Boss去哪?晚上回主屋还是公寓?”Adam从前座探过头来。
“送我去Essential吧。行李直接送到公寓,你们不必等我。”
从城东到城西,恰好华灯初上,齐宣下了车,Adam举着伞,把被扔在一旁的大衣硬是披到他肩头:“今天一下雨又降温好几度,Boss你可千万不要感冒啊啊啊,不然真变成我胡说咒出来的了。”
Adam才来到他身边三四年,什么也不知道。齐宣苦笑了一下,没找到理由拒绝这份关心。肩上的衣服有些重,压的心也有些重,仔细想来,他和元封胥都是五年前的故事了。
原来分别已有五年。
五年,足够容纳许多许多事的开始和结束。五年前的朴槿惠刚成为东亚现代史上第一位女性国家元首,五年后她已入狱。五年的时间里川普当选了美国总统掀起无数是是非非,而英国公投脱欧还在纠缠不休。世界变化如此之快,无论好坏每个人都在大步向前,只他徒留在原地,真让人不能甘心。
曾经年少相遇时,他也以为山高水长,天地之大,没什么值得停留,他总想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走过了更远的路,越来越开始知道自己的局限,知道世界其实是瞬息万变的,一个人所能真正拥有的东西太少,知道自己曾经的渴求、奢望、终归都只能是梦境一场,知道最难得是心无挂碍,但凡有了一丝牵挂,最远的就不再是天涯海角,而是无论如何努力、也到不了的另一人心上。
“发什么呆?怎么不进去?”卫博士从齐宣身后走近,搭上他肩膀。
卫博士,姓卫名博士,哈佛毕业的真医学博士,排行第三故而人称卫三,上有在商场叱咤风云的老父亲及精明稳重的两位兄长,毫无继承家业的负担,全心沉醉于神经外科研究。
卫三揽着他的肩头往Essential里走。
酒吧里林回音正对着吧台指手画脚,七寸高跟鞋踩在脚上,穿着件自己牌子的薄纱连衣裙,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听到声响美人回眸,横波顾盼,拿一双光芒四射的猫眼儿上下打量着来人:
“Will,你看来气色可不太好。”
“相信我Echo,14个小时的飞行后任谁看起来也不会太好的。”
“好吧我的错。”回音摊摊手,“所以我准备拿我独家的海鲜饭来补偿你。”
她招招手,waiter随即端上一份地道的Paella。
卫三对着散发着香气的盘子深深吸了口气:“我的呢?”
回音亲切的看他:“没有。就这一份。”
在卫三垂涎欲滴的目光中,齐宣姿态优雅慢条斯理的品尝完美食。美好的食物总能让人有种饱满的幸福感,他整个人活了过来。三人放松的坐在角落围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说齐宣最近的旅行经历。
Essential,一个酒吧叫必需品,特别有种醉生梦死的味道。
“什么是必需品?”卫三晃着手里的酒杯,“空气是、水是、碳氢氧氮磷和硫是,但爱情一定不是。”母胎solo的单身狗卫博士点评道。
回音向着天花板抛出个白眼。
而齐宣现在并不十分想同他的朋友们探讨这个话题,他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借故起身去盥洗室。
“不问?”卫三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因为他是齐宣不是吗?”Echo望着齐宣的身影,“因为他是齐宣……是那个一直都对自己够狠心的人。”
所以我们要相信他。
****
通往盥洗室的路恰好经过门口,此刻时间渐晚,酒吧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齐宣略微整理下,出来时与一对相携的男女擦身而过,余光中看到对方突兀的止住脚步将视线紧紧锁住了他。这样的事齐宣见得多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脸一向能引来许多注意,而他并不以为意。
“喂!”
齐宣微怔,循声转头。身后的人长着一张古典美人脸,与此不相称的,整个人却生的格外人高马大,挽起的黑色衬衫袖口下露出结实有力的小麦色手臂。此刻这手臂正被一位颇有姿色的紧身衣女孩挽着,仔细一看这女孩还有几分面熟。
男人挑眉看着他,还是满脸不耐烦的老样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6小时之前?”
……沉默……
“喂,你!警告你别再缠着元封胥。”男人口气相当不好的开口。
齐宣无辜的看着他。
“封胥和钱离估计快成了。不对,他俩已经成了!你没事最好不要给我在他面前出现!”
齐宣于是抬手看看表:“如果3小时前见的不算的话……我可以……”
合着刚下飞机就跑去找元封胥了啊?!
黑衣男暴怒:“尼玛齐宣你……”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把他往旁边一推。
“钱钱钱带着你的小情人一边玩去。”
“你妹!老子叫钱乾,乾坤的乾!”
卫三往齐宣前面一站,“有区别吗?不还是钱钱钱吗?”
………………
“老子跟齐宣说话呢!跟你有关系吗!好狗不挡路!”
“……你是狗吗?”
……MDZZ!!
钱乾往旁边一看,齐宣这个SB还在那笑呵呵,根本就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简直就是打人打在一团棉花上,越看越气!
别过头切了声,在把自己气爆炸之前,钱乾拉住身边的小明星就往楼上包间走。算了算了,他安慰自己,何必呈那些口舌之快,最近盯紧点,防着这小子不纠缠元封胥就行了。哎要不是为了钟离这丫头……
小明星莫名其妙被拽着走,边走边好奇的又往那俩人瞧了几眼,问到:“钱少钱少,你一开始可劲儿怼穿西装那人是谁啊?挺帅的挺有气质的啊。
“还能谁”,钱乾不屑的一哼,“齐家那个私生子呗。”
“啊他是齐宣啊!”小明星惊讶的捧住脸,“齐氏的总经理啊!怎么感觉……好像和传闻里的草包形象不太一样啊……”
“呦,长得好和是不是废物还有上关系了?”
“不是啊,他看起来……哎呀就是感觉挺有文化挺精英范的呀。”
“肯定比你有文化,好歹也是哈佛毕业的。”
“哈佛毕业的还草包啊?”小明星张大嘴,表示无法理解大佬们的世界。
钱乾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他念EastAsianStudies——东亚文化研究,都是些没屁用的鬼玩意。而他本人——对商场一窍不通。”
“那还能当总经理呐?”
“等齐和回来就不是了。”钱乾冷淡的说。
此时他们已经走上楼梯,他原本没打算回头的,只是扶着围栏的手迟疑了一下,扭头看回去,然而太远了,那两人还在原地说着话,晦暗不明的光里青年的脸忽明忽暗,恍惚的好像多年前的模样。
这边卫三如临大敌的跟在齐宣身后回到座位,齐宣笑他:
“好了,他又不能把我怎样。”
卫三刮他一眼:“得了,他在你这儿干的缺德事还少啊。你就是脾气太好。”扭头跟林回音说了下经过。
回音听罢皱起眉头:“好吧看来今天是我不小心,没注意到钱少爷这尊大佛跑来了。时间不早Will应该也累了,不如今晚早些回去歇息。”
三人再次斟满酒杯。
“那么”,回音举杯进行总结性发言,“Todaystocome.”
她总能明白他的,齐宣于是真心的笑起来:“Todaystocome.”
Todaystocome.
Toallmylovelongago.
致爱以昨日,致意于未来。
一饮而尽。
看一眼角落的灰色大衣,齐宣拎起来披到肩上。他离开太久了,以至于几乎被四季如春的加州麻痹的忘记了S市的寒冷。
推开Essential的大门,他走进寒冷的夜里。
不知何时雨停了下来。
有人站在转角,橘色的路灯从他身后射出柔和的光,勾画出魁梧的轮廓。他面向他的方向,背着光,齐宣看不到他的表情。像隔着千山万水,很遥远的。可是多奇怪,即使看不清脸,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元封胥来。
而晚风渐息。
****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悄声走开,S市迎来难得的一片晴空,耀眼的日光穿透落地窗,肆无忌惮的照在睡着的人面孔上。
齐宣翻了个身,细密的睫毛若有似无的颤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所及处,完美复刻的《梦境》挂在咫尺之遥的墙壁上,卢梭画笔下瞪大眼的雄狮从树丛中窥视着他。他怔怔的同它四目相对,一时没能分得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仍留梦中。
这是元封胥送他的《梦境》。S市,他的公寓。齐宣逐渐清醒。
也许是昨晚喝的有些多了,他揉着闷闷发痛的头坐起来。近来他总是睡的不好,常整夜发梦,每至初醒难免恍一阵神。
静静的发了会呆,齐宣伸出手从床头够到手机,时间已经是早上9点,未接来电里躺着Adam的两通电话。他点了名字打回去。
“Boss你醒了吗!”接通的电话里传来Adam中气十足的叫声,齐宣笑着把手机拿远了些。
“是的Adam,我醒了,不如你半小时后来接我怎么样?”
“好哒Boss!我会带早餐给你哒!”
从浴室出来,咖啡机刚压出来的doubleshotespresso正香气弥漫,今天是周末,齐宣在衣柜里选择了一套式样简单的休闲服。
Adam拎着精致的蛋糕盒进门,又跑到厨房换上精致的骨瓷碟摆到餐桌上。
这是齐宣最惯常的早餐,一角法式中芝士蛋糕,一杯双倍浓度的意式浓缩咖啡,纯粹的苦配纯粹的甜,一如他的人生观。用叉子插起一块放入口中,细腻绵软,入口即化,激起齐宣无限满足的叹息。
他始终酷爱甜食,并未曾掩饰过这一点。虽然多数人认为嗜甜的男人普遍胆怯又软弱,他的这一爱好也作为边角小料在业内广为流传。但他并不在乎他人的评价,也不认为有必要为了毫不相关的人改变自己的喜好。
用餐完毕后两人准备出门,大门边的衣架上挂着件不属于他的大衣。齐宣隐约想起昨夜似乎见到了元封胥,但此刻他脑子里仍旧一片浆糊,竟然也不太能肯定这记忆是否是残留的梦境,反正他连自己如何回到公寓的也想不起了。
见或者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大的可能不过是视而不见而已。而他今日的任务是回齐家。
齐宣关上门,把模糊不清留在身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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