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海边的日子
“我们都一样,向往简单的生活,”表妹这样说。“我想我的生活要像电影一样起伏,”我反驳。
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我内心的真实感受,简单,还是复杂。
“随便找个工作,慢慢做吧。”她说。也对,找个工作都得让人忙上大半年,还不如随便点。说是我找工作,不如说是工作找上了我,一切那么顺利不带一点擦碰。毕业第二天的双选会,我就看上了一个工作,一命即中。
大学我的专业是兽语,一个只有十个人的冷门专业。我的工作是帮助建立宠物与新主人之间的感情,与猫狗和人打交道。我甚至没有问工作的薪资和地点,当天帮他们收摊后,就搭顺风车去了工作的地点。坐在车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再看手机,竟是四个小时以后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打开车门,一股咸湿的气息笼罩过来,是海的气息。我当时就掩盖不住兴奋傻笑起来。海边的一座用来做宠物站的别墅,就是我将来长期工作的地方。一个月几千的工资,太棒了!
“随便果然是件好事。”“但愿吧。”电话那头表妹落寞地说,她还在为找工作而发愁。
说实话我对猫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存在,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黑猫,母亲没事就把它抱在怀里,我退避三舍。
穿过精心打扮的前屋,几只乖巧靓丽的狗狗端坐着迎接我们,摇摇尾巴。后屋就是监狱了,打开灯,一双双各式各样的眼睛盯着我,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抚平心绪,才走进去。
这些闪亮的大眼睛各流露出不同的情感,大部分是好奇,小部分是冷漠。
“能接受吗?”“能!我很在行,也不怕。”我说。我在这里住下,海风没日没夜地吹,驱走本应缠绕在宠物站的不好气味。心情大好,牵了一条“监狱”里的牧羊犬,去海滩散步。它直把我往水里拽,在浅滩里得意地踩着水。我任它放肆,松开它的束缚,坐到水里,心里尽是满足。
“手机泡坏了。”我在qq上跟她聊天。“不至于吧?有空我给你买个新的去。”表妹是个厉害的角儿,新工作收入可观。
我的第一个客人领养了一只狮子狗。“为什么怕狗还要养呢?”我问。“我是单身嘛,朋友说动物可以提高人的情商。”她故意装作害羞的样子。
我让她躺下来,把狗放到她臂下,让她感受它的体温。“它在发抖唉。”“给它取个名字。”“……小狮子”“不要闭着眼睛。”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小狮子,它也在看她,她立马又闭上眼睛,死活不敢再睁开。“你得在这住一阵子。”“没问题!”她冲我眨眨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今天我又去遛狗,重获自由的狗儿没完没了地疯狂玩耍,我也陶醉在欢乐中,全然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任这几只快乐的牧羊犬在我身上跳来跳去。我越发觉得这是个绝好的工作,与动物交流,是不会有烦恼的。
夕阳沉下海平线有一会儿了,天空呈现一片片各种格调的紫红,夜晚将要来临。我抱着一只德国牧羊犬,轻轻地摩擦,它享受地看着我,这样的生命是简单的,它们用纯粹的眼神直视你的眼睛。一旦你进入了它们的世界,那个世界就只有你了。
海边的灯塔亮了起来,海水的反光照亮了白色塔角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影呈现出来,我观察了好一会儿,还看不清外形。
“带你的小狮子去散步吧。”单身贵族呆坐在椅子上,傻傻地看着她的新宠物。
我放开束缚,狮子狗小跑起来,她吃力地跟上,索性跑起来,小狮子见状,加快了速度,人和狗开始了赛跑,她一下超过了狗儿,它也不甘示弱,奋力超越,她体力不支,由跑变走。“你坐下试试。”我建议道。小狮子跑了没多远,折返回来,围着她兴奋地转圈。“摸摸它。”
不出三天,小狮子认可了新主人,单身贵族要把它领走了。“我的手机号码,有问题呼叫我。”“好!”她把狗塞进她的甲壳虫,遂自己“钻”进去了。“再见。”好有成就感。
我带出来的狗一次比一次多,我想让它们自由奔跑,脱去所有束缚,我好像也变成了一只狗,混在它们中间。
今天,灯塔依旧准时亮起,点亮了单调的海面,我本能地看过去,还是那个身影,更清晰了,一位女生,头微低走进阴影之中,看不见了。我好奇心本来不重,双脚却鼓励我走去看一个究竟。我爬上高高的礁石,才发现离海远一点的地方有更好走的路,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灯塔下没人,我推开微掩的门,走上螺旋状的楼梯,看到了一个小房间,估计是守灯人住的,背后是俯瞰四周的露台。我顶着刺眼的光线:“有人吗?”我全然不带恐惧。“……”光源的背后是稀疏的海边小镇,零星的灯光一动不动地缀在漆黑大地上。一种失落的情绪袭来。突然地,我想家了。
“我一个星期以后去看你吧,还有你的新手机,最新款的哦。”“好。”没有通讯工具的这几个星期我还算好过,怪不得好多同学说我冷血。这里地处偏僻,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因为没有信箱,我守在路口,把信亲自给了邮递员。他是个热心的小伙,面带微笑躬着身体接住信。“你刚工作吧?”我问,一副长者的语气。他惊讶地擦了把汗:“是!再见。”跨上单车一溜烟走了。
自认为我是个比较复古的人,因为老旧得方式更加从容优雅。我对着接待厅里的电话机,也想不起来该打电话给谁。倒是他自己想起来,是爸爸打来的,责怪我该早点把联系方式给他们。爸妈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直接,数次强调要多回家看看。
“家好远呐!”表妹抱怨道。“一年回一次家,你也是够惨的。”
狗是宠物中的首选,所以宠物站的猫族们备受冷落,甚至还住着一只年迈的美洲狮。来领养猫的大多是特殊顾客,因为猫是一种自我的动物,比较难通过短时间与人类建立深厚感情。
“我要猫。”这位客人简单地说,语气里带着倔强。她一眼看中一只白猫。这只猫已经有名字了:坏蛋。坏蛋似乎很喜欢她,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蹭。“她是不是发情了?”她问。
她有一种令猫为之崇拜的气质,她一坐在领养室里,猫咪们都停止了动作,不厌其烦地打量着她。猫有时很高傲,通常不会像狗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来客,它们可以边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边斜眼打量陌生人,不露声色,或者假装在散步,然后漫不经心回头瞟一眼,如此循环,直到看懂。
她微低的头,向下垂看的眼。
“你经常去灯塔那是吗?”她点点头,不多说一句话。
“你肯定看到我了吧?”我说。她突然转过头,纯粹的眼神对上我的,我心一虚躲开了。“原来那是你。”
“你在灯塔工作吗?”她摇摇头,吸气,说:“我是摩托车赛车手。”
坏蛋当天就被领走。
今天第一次带猫出去,我抱着一只波斯猫走到海边,夕阳隐没它最后一条边缘,我的心脏竟兀自地加速跳动,激流贯通全身。估计是肾上腺素的即时分泌。怀里的猫不安地搅动,我放它下来,它绕着我走一圈,表示不会乱跑,随后自顾地在沙滩上小跑起来,我跟着它,满足地摸摸肚子,晚餐吃的有些多了。它停下来呆呆地望着灯塔的方向,它在好奇。“想去吗?”我抱起它,朝灯塔走去。
灯塔前的小悬崖上,面对着大海。这是大海,泛着深蓝色的魅力,太广阔,以至于一看之下像一块布盖在大地上。突然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敢再直视,所以我看向与之相连的天空,可它也是这样的空荡,一眼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看不懂。我将来得路似乎就在脚下,但这条路我似乎又已经确定会走向何方,可我还是渴望那些不确定的事情,我希望它们能把我改变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就像海滨那浅浅的海水,因为水是透明的,所以能看得清,但水面扭动的波纹把实际的扭曲成另一种模样。我一下为自己悲伤起来,心里又多了一个疑惑。
生活想一条直线,我可能开始失去热情,每天必须带猫狗出来懒懒的散步,看着夕阳雷打不动地落下。
到了春天,接连一个月没有客人了,我也不会多做什么,没有大动作,却徒生些许恐惧,恐惧会被解雇,当初连劳动合同都没怎么认真看。意外的是,雇主给了我月增二十元的工资计划,还送我一辆单车。
又出来溜狗,我留它在海滩边,走进水里游泳。我喜欢漂在水上的感觉,并认为应该和漂浮在空中有相似之处,除了水,什么都碰不到。天空上没有云,星星早早地出来了,我不懂观星,只认得最显眼的北斗七星。可惜我不是射手座,没有勇气挑战平凡的生活,掀不起波浪。
“手机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毕竟不在校园里生活了。”“但我还是要去看你。”我不知觉地点点头,以为电话那头的妹妹会看到,没多说什么之后挂了电话,竟忘了说再见。
“你来了。”表妹竟然骑着一辆通红的大单车,头上别着一朵朱槿。我不高兴了:“谁允许你摘花的?”她不理会,从车篮子的纸盆抱出一只小黑猫。“你看,我捡的。”她的手背上有一道印子。“明显是被你拐来的。”她点点头,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们去溜狗,并排慢慢的走。她在另一个偏僻小镇做物流,早早地上班,早早地下班,不像是我无事可做,会写一手小说,每次写完一定第一个给我看。她的眼里带着疲倦准确地说是迷茫。
妹妹更具诗人的浪漫情怀,说:“我搞不懂生活的意义。”“我也不懂。”我把她推到水里,小狗立刻跳起来,兴奋地围着我们跑。我说:“生活本来就没有意义,好好度过就是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不动了。原来:她恋爱了。
“哥,我想和你一直住在这里。”她有时候浪漫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单纯的向往美好诗意的生活。对于我,她的嫉妒开始滋生蔓长。
“摩托车手”的名字叫“白色”,对,就叫白色。我又一次在灯塔下看到她,她剪成了短发,静静地站着。
“你又来了。”“我喜欢看海。”我虽然很好奇,但我更愿意等她先说话。天边浮着一层一层好看的云,后面青色的天空却显得突兀。她始终没有开口。“我先走了。”有些失望,我走到悬崖下。“你明天还会来吗?”“你来我就在这里。”
我关上门之前,一个身影窜进来,是坏蛋。“坏蛋,好久不见。”我一夜睡不着,直到海面褪去灰色,我才安心的入睡。
一个小时后我准时起床,打理好门面。终于,来客人了,是送信的小哥。他一次要领三只小狗回去。我忍不住问:“您支付得起吗?”“我要便宜的好了,我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单位特别给我补贴,说是送信太孤单了。”
送信小哥是少有的对动物有真正爱心的人,我很放心把宠物交给他。他住了两天之后就牵着它们回去了。“有空我会再来。”
像一个开堂彩,客人接踵光顾,我只好排起三人一组的小班。没时间散步,我感觉有些吃不消。
“你愿意来帮我吗?”我问。白色很惊讶:“有时间我肯定去。”“你的时间很多吗?”“闲的时候很闲,忙的时候很忙。”她应该是遇到忙时了,一整个星期过去,直到我终于有时间出来散步,她才远远的走来。“去散步吧。”
“赛车很好玩吗?”“我喜欢。”
“我也喜欢我正在做的,可是……”“可是什么?”
“我不懂我为什么喜欢。”“我还是喜欢……”
我紧张起来,觉得她在暗示什么,可她没多说。
“你会游泳吗?”“不怎么会。”
“会唱歌吗?”“不怎么好听……”
当我提不出问题时,我更紧张了,白色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定是她封闭了自己。可是我有疑问:为什么她会答应我?
傍晚心血来潮去游泳,以往都是看到海情不自禁投身其中,但这次我是专门来游泳的,这还是第一次发生。海水有些凉,刺痛袭来,还不习惯这样的温度,身体麻木,脑袋跟着一片空白。我竟一下子喜欢上这样的体验。我向海的更深处游去,潜到水下,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听觉灵敏,听见海波的翻滚,这深沉的声响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我甚觉欣慰,因为这一刻我只听到大海的声音,像一颗心脏传来的悸动,带着大海的情绪,虽然我不懂。
今晚我睡得很沉。
阳光从被风掀开的窗帘之间照到墙上,形成一条扭曲的白色,我用手臂挡住刺眼的反光,坐起来走到窗边,灯塔突兀地矗立在悬崖上,白色站在塔角,孤独地向大海张望。
“这么早?”“嗯。”她看看我,又转向海的方向。我发现她并没有看海,而是垂着眼睛。我松开狗绳,坐在她旁边,不一会儿她也坐下来,仍是垂着眼睛。
“你在想什么吗?”“什么也没有想。”她仍是倔强。
海风一股接一股的吹,撩起我两个月未剪的头发,一丝一丝盖在双眼前。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但我还是忍不住强烈得好奇,一次次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希望获取一丝一毫的信息,但是我看不到。我能分辨狗一种表情里的集中感情,但是对于人,我还是太浅了。
“我先走了。”她利索地骑上摩托,开远了。我仍坐着,心里早已不是滋味。我从小不懂怎么与人相处,也总是把自己封锁起来。容易欢喜,也容易忧郁。
“哥,我想去看你。”“你来啊。”“你能来看我吗?”“抽不开身。”
她还是来了,这次坐在送信小哥的单车后面来的,一下车就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想你了。”“我也是。”送信小哥这两天放假,也就一起住下了。他们一起学习给狗儿洗澡,津津有味。
“我好开心!”送信小哥激动得就要流出眼泪:“送信好孤独啊!”我和表妹说不上话来,醉了的邮递员自言自语,最后索性大哭起来。我们看着这闹剧,虽说早已深醉,但还是沉默着。妹妹驼着背靠在我肩上,流下眼泪来。
到底什么样的人不会孤独?
她还是站在灯塔下,这次是望着我们的方向,我呼唤她下来,她摇头拒绝。
狗是一种最能与人亲近的动物,所以说,我从不会孤独;或许正是因为害怕孤独,我才选择了这样的职业;大概是这样的一种“不孤独”,才逐渐演变成另一种类似孤独的东西。它正慢慢浮出水面,露出它的冰山一角。
“你家住在附近吗?”“嗯,在那里,蓝色的那栋。”白色指着不远处的那幢小别墅。“你一个人住吗?”“我寄宿在那里的。”“你不回家吗?”“没出息,不回家。”她抛了一颗小石子下去,天上的星河就亮了起来。“回家看看吧。”“你不是也不回家吗?”我无言以对。
她几乎天天都会来看海,每次肯定出现在灯塔下,我开始习惯她的身影,就像她和灯塔是一体的。
波斯猫是一种安静的猫,不好叫,也不粘人。表妹说我就像这种动物,高傲,却总能吸引目光。我承认,或许我本不应该以人的形态出现在地球上。
“你喜欢她吗?”“算不上喜欢。”“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的高傲吃掉。”表妹挂断电话。
揭开窗帘,白色坐在灯塔下认真凝望海面。我抱着猫坐到悬崖下的沙滩上。深蓝的海面克制地涌动,尽量不撕裂自己的表面,不挤出一星半点的泡沫,看着看着,感觉像是被催眠了,身体跟着它的节奏左右摇晃,就快要进入一种恍惚的境界。摩托车发动的声音一下打破我的冥思,我把握不住平衡歪倒在地,看看表,晚上十点了。
闲时,我就进行那天晚上学到的冥想方法,乐此不疲。
“你在干嘛?”我抬头看她:“冥想呢,被你打断了。”她笑了笑说:“我带你去摘豆子。”“哦。”
红豆,相思之物。它真正的名字叫“海红豆”,常绿乔木。
“为什么叫海红豆呢?”“因为我觉得海红豆的木头可以用来做船。”她说。
我还是爱看海,上了瘾无法自拔。我大多数时间是和她一起看,几乎每一次都是她先离开,我还再看一会儿。打扫一下空荡的狗监狱,研究菜谱上的某一道菜,我变得越来越会消磨时间。
“为什么不对她说你对她的感觉?”“我对她没感觉!”我反驳。
“为什么?”“我怕她爱上我!”我说出了原委。
“为什么?”“因为我不会爱。”无法想象这句话怎会出自我口。
“啊?!”
如果有人能理解我的另一种孤独,那是一种后天失去造成的残缺。
“爱是什么?”“陪伴。”我说出了我的理解。
海是永远沉默的,也是永恒不变的。
白色可能去参加比赛了,一个月没有再出现。我终于第一次一个人爬上悬崖去看海,在灯塔下发现一串红豆,红绳已经褪色,豆子仍光亮鲜红。我想起我们曾经的一段对话:
“为什么喜欢看海?”“海会一直陪着我。”
“你会离开吗?”“如果你离开,我可能就会了。”
现在做梦总会有一面镜子,里面是她。
我明白了:白色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的是我,我问她的每一个问题,得到的都是我自己的答案;白色不再是白色,而是我臆想的镜像。
我已然离开,找不回自我。
有一个人曾对我说:你从来都是在喜欢你自己。她说的对,我一直在现实中寻找同类,越相似,我越崇拜。
1、
手机响起的时候,迟晏晏正在压腿,刚刚结束了近四十分钟的慢跑,汗珠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她的脖子上滑落,最后没入衣领。
还有些微喘,迟晏晏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缓了一会儿才从手臂上取下手机接起电话。
“喂,你好?”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迟晏晏沉默,原本还有些微喘的气息在听到这道声音时,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随后缓缓地“哦”了一声。
“有事吗?”
“说什么傻话呢,你男人还得有事才能找你?”那端的男人显然有些不满。
迟晏晏愣了会儿,也回过神来。
慢慢的走到了足球场上坐下,揉了揉小腿,好一会才回道:“我跑步呢。”
显然,牛头不对马嘴。
所以,男人误会了。
电话那边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胖,减肥是个什么鬼,爷就喜欢你这样的。”肉肉的,多舒服。
“我也说啦,我没有减肥,我就是最近良心发现了,这叫健身,不叫减肥!我对我的肉还是很友好的好吧~~”
“编,你继续编。我看你能不能编出个花儿来!”
迟晏晏不说话了,因为,她确实编不出来。
但她还是知道他表达的意思,他不介意她肉多。
只是,他不介意,她却不能再漠视了。
秦野对迟晏晏的反应十分无语,见她迟迟不说话,所幸撂下一句“晚点我来找你”后就十分干脆果断的挂了电话。
迟晏晏望着挂断的界面发了一会呆,不一会就痴痴的笑了起来。
大傻子。
拧开水杯润了润嘴唇,清凉的水流顺着喉咙下滑,给燥热的身体带来丝丝凉意。
由于跑步,摘掉眼镜的眼睛习惯性眯着看了看球场,目光所触及的都是富有朝气的学生,足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以及跑道上扑哧扑哧跑着的几个老面孔。
回来,是恩赐吧。
D市六月末的天气,即使是傍晚六点的时间,依旧有些闷热。
秦野宿舍的空调坏了,早上联系了学校后勤部报修,现在这个时间了人还没到。
“太闷了,晚上估计要下雨。”
“哟,这你还知道啊?来来来,告诉哥哥你还知道啥?”
“去你的哥哥!…….”
王宇刚洗了个梨子出来就看见两个傻子在那相爱相杀,直接无视了他们。
眼睛瞄到阳台,不由有些心虚,于是假装不经意间偷偷地挪了过去,开始偷听大业。
男寝三楼的阳台处,秦野听着那头女孩的话,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编,你继续编。我看你能不能编出个花儿来!”
修长的手指在护栏的栏杆上敲了一下又一下。
那富有节奏感的声音让身后的王宇感觉到头皮有些许发麻。
看到秦野终于放下了手机,赶紧凑了过去,
“那啥,晏子还跑着呢?”
秦野微微斜了斜身子,没有回答,只给了王宇一个眼神后又转回了身去。
得,王宇梨子也不敢扑哧扑哧的大口嚼了。
“不是,我那天说的话,晏子记心上了?”王宇咬着手里的梨子,心虚中又夹杂着诧异。
没办法,虽说自己闯了祸,但再诧异、再心虚,还是有点好奇。
事情要回到十几天前的聚餐说起。因为秦野带的球队赢了比赛,一个队的准备一起出去吃个饭,迟晏晏作为队长秦野的女朋友自然也去了。
私底下的时候,大家都叫迟晏晏为晏子,不过队里其他人却不知道,偏生自己在餐桌上说了什么晏子跟燕子同音,可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燕子不都身轻如燕嘛!
话说完的时候,王宇就知道自己闯祸了。桌上静的跟隔壁桌形成了鲜明对比。队里的队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有人接话。
倒是迟晏晏说了句“吃也堵不住你的嘴”缓和了一下了氛围。
自己也真是个傻子,这话私底下说开开玩笑就好了嘛!为什么要在外面乱说?
秦野在宿舍说了不止一次自己就喜欢迟晏晏那样的。
自己干嘛要讨人嫌?唉,这时光要是能倒流就好了,那自己说啥也不会说了。
现在这样好生膈应人!
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缩缩脖子,决定还是静静的继续啃梨子吧。
王宇边吃梨子边在秦野身后悄悄的打量着他们宿舍的这个“肌肉男”。
秦野同学在他们学院自大一开始就有小迷妹了,天生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偏麦色的皮肤。
在他们宿舍里虽然说不上是颜值担当,但也是花一朵了;学院里也不能说时常都有人追,但追他的女生确实不少。
再加上秦野个人成绩好,又喜欢运动,187的个头,颇为结实的肌肉,虽然没有块块肌肉的身形,但是身材是绝对不差的。
在路上,任是哪个女生经过,都不会被轻易忽视。
偷听了前面两人的电话,王宇越发后悔自己那天的嘴贱了。
只是让王宇觉得奇怪是,自己都对迟晏晏毒舌十几年了,迟晏晏都是乐呵呵的笑笑就过去了,怎么这次就想着去减肥了?
其实秦野也想不明白,当初两人刚在一起时,路上说她胖的人并不少,但是秦野知道她也是不介意的,而且自己也明确说过自己不介意,就喜欢这样的,怎么这次就下定决心要减肥了?
算算时间,这跑了也有小半月了。
秦野不禁开始反思,会不会是自己哪些表现或者说的话让她误会了?
想起上周体测完的时候,自己背她时是不是说了一句长肉了?是不是说了?
使劲回想了想,应该没有说吧?
还是上次吃饭的时候说她吃太多了?
应该也没有吧?
啧!
隔了这么多天,都记不清了!
抬手搓了搓脸,心里不由暗骂一声。
头疼!
这边刚做完拉伸的迟晏晏可一点也不知道秦野的苦恼,手里拿着水杯缓步回到了宿舍。
因为心情好,脚步都轻了不少。
宿舍里舍友于菀菀正在擦头发,看见她进来,挥了挥手。
“跑步回来了。”
“嗯,我先去洗澡。”进门房里杯子,从衣架上拿下浴巾,笑了笑就径直进了浴室。
有些人,没必要有太多的交流。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迟晏晏抬起手细细的磨砂着自己的脸。
即使已经回来小半月了,心情却依旧无法平复。
稍粗的眉毛,虽浓黑却不杂乱;底下是一双明亮的杏眼,俏挺的鼻子。稍许圆润的身材,在这时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这肉是一定要减的。
迟晏晏近乎贪婪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大傻子,我回来了。
2、
洗完澡已经接近8点,许是浴室里的热气熏得,迟晏晏觉得有些困。躺下后没多久,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宁静的夜晚,约莫30平的屋里,窗户微微开着。风从微微开着的缝里吹了进来,拂过女孩的脸颊,女孩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这风吹得真舒服。”依旧闭着眼睛道,“还是晚上好,白天太晒了。对吧?”女孩说完睁开眼睛朝桌子旁边的男人看去,显然很希望能得到男人的回答。
“恩。”男人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白天到处串的人是谁。
“过几天去Q市看海吧~~”清甜的嗓音里满是撒娇,还没等男人就继续道,“恩,我们已经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去看攻略!”
男人睨了一眼兴冲冲的某人,“不是说要去T国么?”
“枫子说想去看海,唔….可以带家属。”说完顿了顿“所以,家属,你不去么?”
男人挑眉,沉吟了一会“既然是作为家属,还是要去的。”笑,“你觉得呢?”
“嗯!没毛病。”
说完,女孩过来亲了亲男人的侧脸,温馨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晏子….”
画面一转,迟晏晏几人已经到了Q市,刚下飞机的迟晏晏经过了近三小时的飞行已经昏昏欲睡,头在秦野的肩膀上一点一点。
“晏子,醒醒,等到了酒店再睡。”秦野看着她这模样也是醉了。
飞机上的时候跟许楠枫两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现在倒好,一下飞机就困成这样了。
再回头一看趴在吴骏肩头的许楠枫,得,情况也差不多。
跟吴骏对了个眼神,里面都是宠溺与无奈。
“还真是姐妹不分家了。”
秋天的草地,枯萎中带着稍许金黄色,就像穷困潦倒的人始终抱有发财的渴望。
他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道涎迹,偶尔面露笑容,看样子似乎做了个很不错的梦。现实生活中吃不到的美餐,享受不起的待遇,想必在梦里都会得到满足吧。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忽然传来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惊奇地看见一只乌鸦正在他脑门上筑巢休息。
“晦气!”他厌烦地抬起左手,一巴掌对着乌鸦使劲扇去,不曾想,被乌鸦巧妙地躲开了,而且砸烂泥巢溅了他一脸的泥。
“啊——啊——啊。”
乌鸦似嘲笑般地叫了几声之后,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但速度却并不快。
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每当快要被他够着时,乌鸦便灵活地躲开,然后再保持先前的悠闲。
慢慢地,一人一鸟对着一处被遗弃的教堂而去。
到了门前,乌鸦再度叫了两声,这次听起来倒像是在报告什么,然后便迅速地飞进门内消失了踪影。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的残破教堂,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好奇心,走了进去。
“砰——”
他刚进来,门便诡异地自动关上了,他被吓了一跳。教堂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连牧师都没看到,没有灯,所以光线很暗。
这阴森森的气氛让他感到很是不安,连忙拉门准备就此离开,不料,门关得死死的,任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呵呵呵呵…进来还没打招呼,就要走了?”
当这道令他脊背发凉的声音穿过空气确确实实到达他耳朵里时,他那双一直卖力开门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再也不敢动弹丝毫。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个男人,在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双腿之后,他便慢慢地转过身来,想要看看这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人是鬼。
一身黑袍,连衣帽遮住头,完全看不清脸,教父?不对!这手分明就是骷髅骨,难道是巫师?!刚刚调戏自己的那只乌鸦,此刻正站在这位黑袍者的左肩上。
“你……你…你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日常交际语,却在他口中卡了半天卡不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把你请来这里,是想跟你做笔交易。你应该…很喜欢钱吧?”
完全看不到嘴动,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向他传来。他谨慎小心地听着,当“钱”字入耳时,顿时本能地眼睛一亮。
但他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未必会砸到他头上。所以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并没有什么才能。”
“呵呵呵…很简单,我需要鸽子的心脏,只要你帮我弄来一只鸽子,这些钱就全部给你。”
说着,黑袍者手一翻,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大堆钱便浮在了左手上。
“沽…”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堆钱,咽了口唾沫。自己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玩意吗?
“成交!”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了下来,开玩笑,一只鸽子换那么大一堆钱,这买卖简直赚到连祖宗都不认识了!
“呵呵呵呵…好,不过,我先提醒一句,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那些人,下场都很凄惨。”
“好!我这就去给你弄鸽子去!”
只是一直鸽子而已,有什么弄不来的?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底气,转身打开门离开了教堂。
“呵呵呵呵…”
当他离开后,黑袍者手上漂浮的那堆钱就像是幻影,慢慢地变幻着形状,最终,化成了一柄漆黑冰冷的镰刀,泛着寒光的刀面上映出了黑袍者那森白的牙齿。站在其肩膀位置的那只乌鸦身形一动,不见踪影。
他宁可相信这是运气。
可能在此之前,他还有过一些怎么去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励志计划,甚至下定了决心要如何如何。
脚踏实地去努力固然好,但说实话谁想让自己的人生中的几分之几活在劳累辛苦中呢?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简直就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回到了之前的农场草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柄曾经把他双手磨下厚实老茧的锄头,嘴角不禁泛起了些许轻蔑的意味。而后东张西望一番,蹑手蹑脚地潜入农场主的私家宅院里。
“还得谢谢这小丫头,碰巧养着这么只小玩意。”
站在笼子前,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农场主平日对他的种种照顾,以及那小女儿天真可爱的模样,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在空中僵住了。
而下一幅画面,则是他腰缠万贯,人前人后显尽权贵的模样,也许在此之前这是幻想,但马上它就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毅然伸手取走了鸟笼…
当他拿着鸽子正往废弃教堂赶去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脸上难掩贪婪的兴奋。
“鸽子弄来了!”
他推开门钻了进去,一脸期待地看着黑袍者。
“呵呵呵呵…还真快,按照约定,这些钱归你了。”
他欣喜地背起大把钞票离开教堂,却并没有看见黑色连衣帽下死神那张狞笑的脸。
他在路上兴高采烈地走着,已经开始考虑怎么用这钱来装饰自己的未来人生,想着想着,嘴角已无限接近耳根。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竟敢捉弄我。”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黑袍者的声音,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却未见其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那道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下一秒,他背上的钱袋突然腾空而起四散开来,漫天飞舞的纸钱最终化成了一张张纸信。
他随手抓了几张看了看,内容都差不多,都是想要回家的主题,只是…只是…只是那署名的下方,为何清一色都有写着“我在地狱”四字?!
大片的信纸滑落到地上,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恍惚间,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地从他眼前掠过,如同走马灯。随即眼前一黑,他隐约嗅到了一股名为死亡的气息。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是身处那个废弃的教堂,面前当然还是那个黑袍者。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胆子不小啊,连我都敢骗。”
黑袍者阴森森地笑着,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怒意。
“我没骗你啊,鸽子给你弄来了啊。”
此时,他的神情很呆滞,只是靠着仅有的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在回答。
“呵呵呵呵…我让你给我弄只鸽子,你却带回一只乌鸦!”
话音刚落,死神手中的那只他弄来的鸽子瞬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乌鸦。只是…这乌鸦看起来,为何那么眼熟呢?
……
“嘿嘿嘿嘿…味道还不错,主人,我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呵呵呵呵…去吧,别只顾贪吃,我教过你怎么挑选灵魂。”
乌鸦身形忽动,再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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