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周村的高山与王伟自学堂读书时就不睦,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争争吵吵。
直到长大成家立业后,二人的关系也从没有改善过。
偏偏这年高山又在王伟家的房子前面分了宅基地来盖房。
早年间农村盖房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义务来帮忙,这王伟作为邻居最应该来帮忙,可是他心中不痛快,不来找茬也就罢了,就更不用提帮忙的事了。
看着新房子一日日盖起来,高山心里可是喜滋滋地美,并不在意王伟的不满。
只是,在挖地基时竟然挖出来一只奇怪的肉蛋,因为都无人识得为何物,便也不在意地扔到了西沟里,这多少令高山心里有点膈应。
从此后就要与自己的对头做邻居,王伟心中无比的郁闷。
一日,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去厢房取了一瓶酒,竟发现少了许多。
“媳妇儿,我们家最近来客人了?”王伟奇怪地问。
“没有呀,来没来客人你还不知道?”
“嗯,是呢,最近是没客人来。可是,我的酒怎么会少了呢?”王伟搔着头发有些莫名。
又过了一日,王伟又取酒来喝。
嘿,真是活见了鬼了,这酒又少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他留了心,在酒瓶上做了记号,要看看到底还会不会少酒。
次日,他又把酒拿出,确实酒又少了。这下王伟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偷酒喝。
他决心要抓住这偷酒的贼。
这天晚上,他便早早地躲在厢房的一角,只等偷酒贼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马上起身点灯,“谁?是谁这么大胆偷到我家里来了?”
一个灰衣微胖的男子一下暴露在灯光下,手中正是王伟家的酒瓶。
见已然无法遁形,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王伟作揖道:“实在是抱歉,原本来你家拿酒是应该要打声招呼的,只是怕惊扰了你,还请多多担待吧。”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王某人看作了什么人了?子不是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吗?你来我家做客是看得起我,何谈打扰二字?只是你不该这么偷偷摸摸,这便是贼人的行径,非君子所为。”王伟一番慷慨陈词。
见王伟如此的大度,那灰衣汉子拱了拱说:“既然你如此说,我倒也不必隐瞒了。其实,我就是人们一直要避讳的太岁。你的前邻动土也不查日子,结果就把我给挖出来了。搞了我一身的伤不说,还把我弃之深沟,我来你家拿酒也不过是为疗伤做个药引子。”
王伟一听,赶紧恭敬地作揖,“都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这把您老人家都伤了,我的邻居岂不是要倒霉了?”
“嗯,你等着看好戏吧,再过一个月的十四晚上子时,一只大公鸡会飞到他家屋脊上,只待公鸡一叫他家就会灭门了。”太岁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太岁爷爷,这是几瓶好酒,您拿上再不需要劳动大驾过来了,赶紧疗伤要紧。”王伟急忙送上几瓶好酒。
心中暗道:“看你高山还盖新房,还跟我做邻居给我添堵,看你再得意也是要被惩罚,我可就等看好戏了。”
不过转念又想,毕竟这高山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被灭门也是惨烈了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得罪了太岁大人呢?
这样的纠纠结结中就到了太岁说的次月的十四夜。
王伟吃过了饭,早早打发家人睡了。自己在院子里月下独斟,只等着子时看高山家如何被太岁祸害。
子时一到,果然从西南角飞来一只大公鸡,雄赳赳地站上了高山家的屋脊。
公鸡拍拍翅膀,伸长了脖子,完全一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架势。忽然,竟不知怎的,鸡鸣没有打出来,扑腾几下翅膀竟然从屋脊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灰衣男子匆匆来了。
“太岁老爷,怎么回事呀?公鸡怎么没打鸣就掉下来了?”王伟好奇地问。
“唉,别提了,这家人原本也不该绝,如今文曲星又降生在他家了,我更没办法治他了。”说完,拎起掉在地下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去了。
王伟好生奇怪,趴到高山家的后窗,果然有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看来这高山家是添丁进口了,而且是贵人。
这王伟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呀,看看自家媳妇隆起的肚子,他忽然有了绝妙的想法。
“媳妇,高山家添了个男孩,我们邻里邻居的要多多照应走动。你多准备一些女人月子里进补的东西,我们道贺去。”
“当家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高山来往吗?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了你也不懂。那时我不是还年少嘛,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哪能还那么孩子气呢?更何况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赶紧收拾东西吧。”
一进高家的门,高山看到来客,颇感意外,不过也很是高兴。
“王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还是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的好兄弟,原本就应该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才是正理。”王伟笑着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素日里与王伟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毕竟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倒更愿意邻里一团和气。
“是呀,王兄说得好,我们这近邻更应该胜似兄弟,快屋里请……”一边说一边热情相让。
王伟的媳妇看着高山家的大小子,生得粉嘟嘟的苹果一般水润的小脸,粉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喜欢得什么似的。
“大妹子,你家这宝贝儿子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放手了。”王伟媳妇发着感慨。
“嫂子眼看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到时候还不有你喜欢的。”高山媳妇笑着接话。
“嗯,也是,不过,我还真就跟你们家的这大小子有缘分,第一眼看到就是满满的喜欢。好弟妹,要不这样,我日后若生个男孩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若是个女孩就许给你家做媳妇如何?这样我们岂不是更加的亲近。”
“吆,嫂子你此话可当真?我们这穷家哪能高攀上你家呀,嫂子可不是哄我玩?若大哥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嗨,弟妹你这是哪里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可是出自肺腑之言,你若不嫌弃,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大哥那里不会有二话,弟妹只管放心……”王伟的媳妇认真地说。
“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当真了,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一家人,一家人。”王伟媳妇乐得合不拢嘴。
没过多久,王伟媳妇就生了个女儿,这高王两家就认真当作儿女亲家走动起来。
原本王家的家境比高家殷实不少,素日里就没少接济他家,高家人自认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
高家的大儿子确实也天资聪慧,而且好学,长大后经过院试、会试、乡试、殿试的层层考试,竟然考取了头名状元,最终也任了一方的父母官。
那王家的女儿也嫁给了高家的大儿子,做起了状元夫人。
村里的人都说王伟眼光好,有远见,女儿还未出世就给她占下了个状元郎。
每到初一十五,王伟除了祭祀天地,还会斟上满满一碗酒恭敬太岁。
只道是天地鬼神莫不敬畏,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
1
“滚。”短促的一声喊叫,随后是玻璃瓶砸碎的声音。
颂笑脸色惨白地从宿舍里退出来,神情不知所措,“花枝,你别生气。你别离开我。”她下意识地重复这两句话——好像这是她面对花枝说得最多的话了。
“我暂时不想看到你。”里头传来一个冷如冰霜的声音。
“好。”
路寂静,没什么人会在学校这么偏的地方溜达。
颂笑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有好多人在呼唤自己。这种呼唤是亲柔的、包含爱意的,没有怒气也没有鄙夷的。她想让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如此呼唤自己。
许多人说她性情古怪,不愿与她做朋友,只有花枝不嫌弃自己,愿意与自己住同一个宿舍。所以不管花枝如何发脾气,颂笑从来都不觉得过分,甚至竭尽所能去讨好她,她不能孤单一人。
她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尽头,尽头是一道2米高的围墙,用红砖砌成的。
颂笑经常能听见外面风刮过草面的低吟。她想象着,外面绿草丰茂,一丈高的丰茂的杂草在风中起舞,随着风势压低自己的身姿,一个肩头挨着另一个,等待着风停时的霎时起身。刮过草面的风发出低吟,像是在吟唱一首诗。
她突然想到外头看看。她把脚踩在凸出的水泥上,用手指抠住粗粝的墙面,手指的前端磨出些血痕。不过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爬上了墙垛,然后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落地时脚掌发麻,她歇了一阵,就继续往前走,她对疼痛向来不敏感。
外面果然是一片广阔的杂草,尖尖的叶面,光落到了叶尖,再滑到根底。此外,还有一间破旧的铁皮屋子,在杂草中间。
颂笑将帽子兜上头,猫着腰走过去。屋子破旧得很,屋上的铁皮朽了遍地,铁门用一根铁线拴住,门旁开了一个窗子。颂笑将头伸了进去,兴致勃勃地打量里头。里头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墙上涂满了牛头马嘴,
看来是间废弃的学校仓库。
颂笑轻轻推开门,里头无端起了风,扫过颂笑的全身,凉丝丝的,像是带着触角,撩得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四周黑茫茫的,只有上头的天窗落了些光进来,天窗的下方放了一对桌椅。颂笑走过去看,上面还放置了一些泛黄的纸张。
纸张的抬头写着“孤岛诊疗所”,落款——主治医师脚步先生。
这里是学校的心理诊疗所?她突然想起学校盛传有一间鬼屋。
“你需要心理诊疗吗?”安静的屋子突然传来问话。
颂笑心里一惊,心脏“怦怦”猛跳。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她天生好奇。
“你是谁?”
“我是脚步先生。”对方回话。
“我怎么看不见你?”
“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是你可以感受我的存在,你听。”
话音刚落,马上发出一串稳健的脚步声。颂笑循着声音,感觉脚步声从屋的角落朝她走来,最后落座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因为她听到了椅子拉动的声音。
“你也别站着,坐吧。”对方说道。
颂笑自己寻了一把椅子,“你是鬼吗?”
“大概是吧,这是一间神奇的屋子。你需要心理诊疗吗?”脚步先生突然转移话题。
“不……不需要。我没病。”
“不,你有病。”脚步先生突然语气严厉。
颂笑愣住,脑海反复出现一句话,害怕失去朋友算病吗?她今早不小心摔碎花枝的东西,花枝怒不可遏地把她赶了出来。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今早摔碎了朋友的东西,她叫我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我?”
“这东西对她很重要?”脚步先生反问。
“一瓶护肤品,不算很重要吧,但是这个朋友很重要。”颂笑解释。
“你只有她一个朋友?”
“啊?”颂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答,“好像是吧,许多人说我性情古怪,不肯跟我做朋友。”
“一瓶护肤品而已,她却对你如此大动肝火,这样的朋友不值得,不要跟她在一起了。”
“如果失去她,我就没有其他朋友了。”颂笑怯声说着。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也可以来我的屋子住着。我一个人住太久了。”
“屋子?这吗?”
“当然。这里叫做孤岛,你听。”
听?她想着,闭上了眼。她听到有风来了,窗口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是风从广阔的天地间灌进狭小的屋子的声音。屋外四周的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轻柔缓慢的,像海浪的声音。
“听到了吗?”脚步先生开口。
“海浪的声音吗?”颂笑缓缓说道。
“对。这间屋子就像座孤岛,被海洋包围着。”他顿了一下,“像人的心,被血液包裹着,又何尝不是一座孤岛,只有自己才能到达。”
颂笑的心“怦怦”快速跳动了两下,她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原来这里是一座孤岛呀。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嗯……”脚步先生像在回忆,“很长时间了,记不清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终于?你在等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终于见到人了。”
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欢迎来到孤岛。”
2
回到宿舍时,宿舍门锁着,颂笑摸摸自己的口袋,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身上冷得异常。掏出手机,按下拨号键的一瞬又按了返回,她觉得她不应去催促花枝回来的。
她靠门坐着,走廊灯依次亮了起来,从左到右,一共25盏。颂笑数了一下,第15盏总是明灭不定,大概每隔5秒,就会灭掉,下一个五秒,再亮起。有飞蛾踌躇不定,在下方盘旋。有好一阵,楼道口才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颂笑知道是花枝回来了。
她起身,有些不安,不断搅着自己的下摆。
花枝也看到了颂笑,原本嬉笑的声音变得沉默,用眼光从上到下审视着颂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那脏兮兮的衣服上。
“花枝……”
花枝没有回应,低头开锁,锁扣“哒”的一声解开。她低着头,跟在花枝后头。
颂笑接着说:“花枝,对不起。”
“无所谓。你买上两瓶还我就可以了。”花枝开口,“都是因为你惹得我生气,我才将另一瓶也摔碎了。”
“那?我们没事了是吗?”她话语里带着暗喜,花枝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和好的条件并不难。
花枝用脚踢了踢地上碎掉的玻璃瓶,“把地上打扫干净我们就算和好了。”
“好。”颂笑笑了,从刚才见面以来第一次正视对方的眼睛。对方快速回应她一眼,然后将眼光移往他处,“你身上的衣服不能扔到洗衣机里洗。”她又继续补充道。
“这个当然。”
宿舍里的灯亮堂堂的,地上细碎的玻璃反射着光,颂笑光着脚在宿舍走着,她来来回回走上了十遍。
“原来这里有一块。”她抬起自己的脚丫,一块玻璃陷在皮肉里,她取了下来,手里的玻璃碎越来越多,有些甚至碎成了渣渣,能够碎成这般模样,大概是被人碾了几遍。她又走了最后一遍,随后把玻璃碎藏在脏兮兮的衣服中,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她快速地编辑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缺钱,随后发送出去,发送人一栏写着“妈”。她妈妈最近二婚,怕颂笑反对,对她百依百顺。
没几分钟颂笑就收到了回复——好。
她的心终于如释重负——花枝还会是我的好朋友。
3
自从遇见脚步先生,颂笑开始每天往那边跑。大概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往屋子里搬运了20件左右的物件。盆花、收音机、花洒、矮脚凳、瑜伽垫诸如此类的,不知明确用途的东西。她把所有的东西带到了孤岛,仔细地调整好每个位置,随后不轻易触碰它们。
她想让这间屋子带上她的生命气息,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脚步先生从不责怪她,只是“哒哒哒”地到处走动。
她经常会在这里待上一下午的时间,带上午饭,慢吞吞地吃完一餐,看着阳光像长了脚似的,一步步走到桌角下。
有一日,脚步先生看见她的收音机,过去玩弄起来。
颂笑听见声音,说道,“脚步先生,这是坏的。”
“坏的?”脚步先生又捣腾了一阵,没想到,收音机居然“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脚步先生,你修好了?”颂笑满脸惊喜。
“我就是随便弄弄,你有磁带吗?”
“有。”颂笑从包里掏出一盘磁带,放进收音机里,按下播放键,磁带在里头缓缓转动起来,随后流淌出和缓而低沉的小提琴声。
“小提琴?”脚步先生问。
“是,我是学小提琴的,这磁带我平时常带在身上,但是收音机坏了之后,我就没用过了。”
“真好。”
小提琴声回绕在屋子里,颂笑只听见脚步先生的脚步变得缓而轻柔,随着音乐起舞。颂笑看着转动的磁带,她从没想到自己的收音机还能用,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等事。
4
因为脚步先生的缘故,颂笑最近的逃课次数有些多,被老师当众批评,问她,“你逃课是去做什么?”
颂笑摇头,不予回答。
“花枝,你知道吗?”老师点名她舍友。
花枝缓缓站了起来,有些不情愿,“老师,我也不清楚。”
“住一个宿舍会不知道,你是包庇她吧。”老师有些怒气,“你们两个一起罚,学期平时分扣掉10分。”
“老师……”旁边有人拽住花枝的衣袖,她把后半句吞掉了。
颂笑怯怯地看向花枝,花枝脸色铁青,没有说话,可是嘴巴分明在动。字眼像箭穿透过稀薄的空气,射进她的耳朵里。
花枝说,“滚。”
颂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可以轻易说出这些字眼,自己连对别人说声再见都要考虑很久。
她不敢再回到宿舍,下课径直去到了脚步先生那。她带来了自己的小提琴和几盘新的磁带。她打算演奏给脚步先生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平常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脚步先生,脚步先生。”颂笑试着叫了几声。
“啊,在这在这。”脚步先生连连应道,像是刚刚睡醒。
“吵到你啦,对不起,我马上走。”
“为什么要走?”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颂笑反问,她不理解这个词,她只是出于礼貌。
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
(一)
长乐宫内,丝竹之音入耳,一片歌舞升平,每年太后主持的端午节宴会,是皇城王公贵族们重要的交际场所,只是今年的宴会格外热闹。博陆侯已经去世两年,皇帝的权柄日盛,听闻北苑禁军校尉已有半数被换了,在这种关头大家都不想触皇帝的霉头,皇城已经近半年没有大型集会了,所以每年一次的端午节宴会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探听消息的机会,大家都希望打听一些朝廷接下来的动向。
“听闻太子近日身体不适,不知可是好些了?”一贵妇在众多夫人女眷的簇拥下,却独独看向了皇帝下首的太子,只见她遍身珠玉,贵气逼人,眉目之间的跋扈难以掩饰。
“有劳太夫人挂念,孤只是偶感风寒,几日调理已无大碍了!”太子低眉顺目,神色恭敬,却又有着疏远之意。他不得不如此,前博陆侯权势滔天,甚至父皇也是其扶植上位,但其毕竟去世两年了,这位博陆侯太夫人突然的关心让他必须要小心应对。
“如此就好,太子身为国之储君,一定要注意身体;皇后你为后宫之主,要多多关心太子啊!”博陆侯太夫人关切之后,继而看向皇后,此番叮嘱意味深长。
“母亲所言,女儿谨记于心,近日宫内宴会杂事极多,却是疏忽了此事,女儿这就命淳于尚为太子诊治。”霍皇后转身向宫人吩咐了一番,一个宫人匆匆而去。
“多谢母后关心,只是儿臣已然无碍,还是不劳烦母后了!“太子桌案下手紧握着,他是真的不想接受皇后身边医官的诊治。
”淳于尚是医官之首,医术不凡,即使病愈,也可为太子调理一番身体。“霍皇后虽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对太子如此关切,但并不妨碍她对母亲的信任。
”长者赐,不可辞,皇后的拳拳之情不可辜负,调理一番也好。“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他御口一开,皇后和太子无不称诺。众人的注意尽皆散去,宴会又恢复了喧嚣,歌舞再起,吟诗作赋,对酒当歌,每每有锦绣赋词引得上官太后眉开眼笑,众人哄然叫好。
太子的拳握的更紧了,心中暗叹父皇的不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小心了,还好有卫成在,想到卫成,太子的心情稍稍平复。卫成是他早年间在厩苑救下的奴隶,谁知竟有通天之谋,这两年也多亏有他,自己这个太子才能在势力庞杂的皇城之中安坐东宫。
霍皇后望着皇帝,看着他与众臣饮尽杯中酒后;也是高举酒具,邀请在场的贵妇们共祝太后安宁康泰。她与皇帝配合多年,有着相当的默契,虽然皇帝对她若即若离,但她却是全部心思都在皇帝身上。早些年间,父亲和母亲的一些作为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好在这两年她与皇帝的关系有所缓和,皇帝偶尔的关心能让她欢喜数日。
在宴会的喧嚣中,皇帝若有若无向大殿门口看了一眼,一个小黄门会意,悄悄走出大殿,向着东宫走去。皇后留意到小黄门的消失,多年的耳濡目染,让她隐隐感觉到母亲刚刚的作为背后另有深意,深深地望了母亲一眼,她是深切希望自己的家族不要再与皇帝有冲突。
博陆侯太夫人并未留意到女儿的目光,她不经意间瞥见太子与宗正互举酒具,嘴角的一丝冷笑转瞬即逝,继而与太后攀谈起来。
小黄门一路走到东宫西侧,左右看过无人,几步轻点就翻过了宫墙,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卫戍太子东宫的当值校尉,除了当初同在一个供奉门下学武的师兄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耐心潜伏七载春秋,终于得遇明主,虽然明里仅是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但这黄门侍郎却是妥妥的天子心腹,更何况暗里他还掌控着偌大的皇城绣衣御史台。
“师兄,要小心了,博陆侯府可能要对太子下手了。”
“这么快?我们还没准备好,东宫卫率还没能完全掌控。发生了什么?”小黄门对面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疑惑道。
“博陆侯府的人等不及了,最近他们活动频繁,刚刚宴会博陆侯太夫人会意皇后要关心太子,陛下担心他们会对太子不利,抓紧时间掌握太子卫率,小心第五胄,现在我们还不清楚他是谁的人!还有那个卫成,一个贱仆如此得太子信任,必不寻常。”
”诸事不明,冒然有大动作我怕打草惊蛇。“
”不必顾及许多,你的任务是保证太子安全。“
”我明白“
”我不宜离开太久,一些事情你可便宜行事,一切以太子地安全为主。“
”我晓得,你也多加小心。“
”好。“小黄门剧楚闷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当夜太子卫率的几个军侯和屯长家中都有绣衣御史暗中造访,第二天却又风平浪静。
(二)
霍皇后最近真的是欢喜极了,皇帝不时地过来看她,差人问候更是每日不断,处理完国事后也是常常与她同进夜宵,当然更是少不了共赴巫山。她感觉自己很快就又能有一个皇子了,皇后想的出神,却没看到门口地皇帝。
皇帝怔怔地看着霍皇后,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总是带着笑意,她的笑总是含蓄的,如含苞的花,似半遮的月。从小就无法抵抗她的笑,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必定会是自己的妻子,无论怎样都是。
可惜,南望杜陵斜阳现,犹记平君初见面。当时共我赏花人,如今已过忘川畔。可恨!一朝荣登九五之位,一切身不由己。
皇帝紧蹙眉头,脑海中的她与眼前的霍皇后渐渐重合
”唉~“一声叹息传来,霍皇后惊觉,看到皇帝站在门口,竟面色微红,为自己刚刚地失态羞涩不已,一时间竟忘记请安。
”刚刚在想什么?朕到了门口都没有察觉“皇帝让自己地声音尽量温柔,他能感觉到这么多年霍皇后对自己的感情,但是霍家与自己已是水火不容,无论是杀妻之恨还是为国家计,霍家非除不可,只是可惜了霍皇后,一个生死仇敌的族女竟对自己用情至深,实在可悲。
看着霍皇后忸怩不语,皇帝也不再纠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宫女们也开始准备宵夜,小黄门剧楚见此,也是悄然退下,找到皇帝的随身护卫,吩咐了一番。正要转身离去时,却见东宫的属官匆匆而来。
”黄门大人,劳烦通禀陛下,太子又感风寒,医官叮嘱要避风静养。“
”好的,我这就去禀报。“剧楚看了眼东宫属官,转身向殿内走去,心下却暗自奇怪,昨日还有绣衣使者禀报,太子宴请了岳父一家,今日怎么就染了病?
东宫内殿,太子坐在榻上,看着不远处跪坐在桌后的男子。
”第五胄,昨天昭宁侯与孤所言你也听到了,现在是多事之秋,东宫的安全交给你了!“
”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男子移步越过案几,单膝跪地,口中称诺,他的个子并不高,也不雄壮,却有着说不出的干练。能在短短三年从军侯做到都尉的人,又怎会不干练呢?
”太子卫率该查查了,短短俩个月,试药的羊死了四头,侍女失踪三人,要说全是淫奔孤是不信的,卫率中定有人暗中勾结,彻查!“太子的语速不快,却冰冷异常。
”诺!“听到太子的话,第五胄背后一阵发凉,要是太子出事,不说其他人,昭宁侯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本是昭宁侯府的一个护卫,因为有些武力和见识,改名换面选入参军,是昭宁侯府在背后支持才能平步青云做到都尉,要是昭宁侯诘难,他真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的两个儿子可都在昭宁侯封地读书啊!
”唉,接下来孤该怎么办?“看着第五胄离去的身影,太子轻声开口,好似自言自语。
”现在是风雨欲来,您只有这样才能远离这个泥沼,站在岸上看泥潭中的人挣扎,才能伺机而动,立于不败之地。“随侍的属官轻声回答。
”卫成,你说昭宁侯真的能办到吗?“
”其实,您不需要昭宁侯办到,只需要通过昭宁侯给卫尉大人传达善意即可。“
”那中垒校尉、羽林中郎将和执金吾呢?“
”执金吾和虎贲中郎将都是霍家的人,北军禁军您万万不可接触,中垒校尉由陛下简拔于微末,您如果接触北军,中垒校尉必然有所察觉。“
”那,孤需要争取羽林中郎将?“
”羽林中郎将色历胆薄,不足与谋,您需要争取骑都尉的支持。“
”嗯,有道理,谁去合适?“
”愿为殿下效死“卫成单膝撑地,语气坚定。
”卫成你……,不行,让第五胄去吧!“太子有些惊讶,否定了他的提议。
”殿下,骑都尉曾受我父庇护,卫成蒙殿下相救于厩苑,不吝赏赐,现有此机会,愿为殿下效死!“卫成再次请愿,语气更加坚定。他的父亲曾在长安有任侠之美名,后在军中也是赫赫威名。一朝祸起,卫成无奈流落,卫家复家独独忘记他们这一房,以至他沦落在厩苑成了奴仆。他受过家族教育,知恩图报是烙在骨子里的,太子救了他,他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太子。
”这……,好吧,一切小心行事。“
”必不负殿下信任。“
(三)
“清查田亩,修改律法,侵田者罚金!”
一条条改革举措从朝堂传出,皇帝陛下力排众议,费重典,查田亩,为十几年来的高压政治松了绑。从长安开始,三辅百姓仿佛松了一口气,贵族们悄悄地缩回了自己的爪牙,土地兼并之风戛然而止,强迫为奴的事情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陛下,三思啊,这样下去,只怕适得其反啊,陛下,还请三思啊!”大殿之上,皇帝冷冷地看着下方的大司农,看着他声嘶力竭地在呼号。
“陈季瑜,你跟朕说,是谁反?短短十几年,你陈家的在册勋田从两千多亩,变成了近万,这样下去百姓确实会反,看看,你陈家干的好事,下田换上田,贱买良田,强迫为奴,真的是朕的大司农啊,好,好,好!”皇帝把手中的简书扔到了大司农陈显面前,连说三个好,分明已是怒不可揭。
“这,这是诬告啊,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大司农陈显面色大变,赶忙辩解。
“哼,你陈家世为颍侯,朕为你们留下体面,中秋休沐之后羊赟接任大司农!”皇帝说完,拂袖而走,留下大司农陈显不知所措。
博陆侯府,今天是博陆侯霍禹之子的冠礼,博陆侯遍邀宾客观礼,觥筹交错,斜日渐沉,众宾客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博陆侯霍禹,执金吾丁澹,虎贲中郎将袁骋,颍候陈显等聊聊数人。
“皇帝诏书已下,彻查不日就要开始了,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颍候陈显面色阴沉地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呵呵,文帝景帝之时都说要彻查,最后也不了了之,你不会是丢了大司农,在这危言耸听吧?”虎贲中郎将袁骋冷笑了两声。
“袁骋,你少跟老夫阴阳怪气,我估计皇帝已经掌握了我们很多事情,那天我看到那封简书,上面写了我陈家近二十年的违法事,谁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简书呢!”
“这……”众人尽皆沉默不语,气氛诡异地安静。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然谁都没有好下场!”霍禹沉默之后,开口说道。
“我们应该怎么做?”执金吾丁澹问。
“当今皇帝是我父亲迎立的,我们也应该效仿我父亲,除暴君,迎新帝!”霍禹说出了早先想好的对策,他一直以父亲为榜样,大丈夫就应该执朝堂之牛耳,匡扶社稷,一言而决。
“新帝?何人可为?”
“三皇子聪慧仁厚,敏而好学,可为新帝!”霍禹斩钉截铁地说,三皇子是霍皇后与皇帝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
“太子还在!”袁骋轻声提醒。
“嘿嘿,你真以为太子还在?此时怕已病入膏肓了!”霍禹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如晴天霹雳般地话,众人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惊天阴谋之中。
“我霍家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太子这风寒染了快一个月了,怕是好不了了!”霍禹又抛出一句,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过后……
“老夫醉了,醉了,诸位,先行一步,先行一步!”一老者缓缓站起,却是羽林中郎将上官阚,刚刚走到门口,只见寒光一闪,两把钢刀就横在了他地脖颈。
“博陆侯,你,这是何意?”上官阚冷汗都吓出来了,只感觉钢刀之上寒气逼人,从脖颈一直冷到了心里,众人见此也是大惊失色,都意识到自己今天怕是上了贼船下不得了!
“中郎将这么早回去,未免太不将我博陆侯府放在眼中了吧?不如坐下来再谈一谈!”众人感觉霍禹地每个字都像冒着寒气地刀子,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砍下。
“好,好,再谈谈,谈谈!”上官阚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地席位,众人深深地望了一眼霍禹。
“诸位,真的甘心就此献出金银,归还土地吗?那可不是一亩半亩,而是数代之积累!”霍禹缓缓说道:“若是迎立新帝,各位仍可居高位,享富贵,簪缨世代;若是坐以待毙,皇帝的剑可是会要全族人的命!”
“好,你说怎么做!”颍候陈显咬了咬牙,他与霍禹关系最近,霍陈两家也多有联姻,此番谋划他事先也算知情,此时明知不可能下船,还不如就此一搏。
“众位先把这道太后诏书签了,以防我等谋划走漏风声!”霍禹从怀中掏出一卷诏书,却是精心伪造的太后矫诏,诏令博陆侯霍禹率众臣入宫主持新帝继位之事,命执金吾、虎贲郎、羽林监入宫护驾。
众人知道躲不过,也只好乖乖留名按印。然后听从博陆侯霍禹的调遣,原来博陆侯府早有安排,甚至是在十几年前就埋下了暗子,博陆侯太夫人与皇后已经做好布置,甚至上官太后那里也做了布置,听闻博陆侯府计划如此周密,众人心中终于镇定了一些。
将霍禹的布置牢记在心中,众人终于从博陆侯府出来,匆匆返回家中。
(四)
秋夜渐凉,羽林中郎将上官阚的马车走在官道上,羽林监驻扎在长安南苑,离博陆侯府稍远。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事,上官阚觉得心里直冒寒气,博陆候竟然想行伊尹之事,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卷入其中。
“上官大人,博陆候府的酒菜如何?”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谁?是谁?”上官阚耸然一惊。
“绣衣御史台,还请上官大人跟我们走一趟!”街角转出一队人马,皆着朱紫绣衣,腰跨汉剑,为首一黄脸中年大汉,如鹰般犀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官阚的车马侍卫,其后的绣衣御史双手架起强弩,目标直指上官阚的队伍。
“绣衣御史,完了,完了……”上官阚喃喃地自言自语,随后连人带侍卫,全部被绣衣御史带走了。
未央宫,皇帝安坐在榻上,桌几上摆着一壶酒几道菜,刚刚批阅完奏疏的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唉……”一道叹息,仿佛要将最近改革带来的压力全部吐出。
又是一杯酒,他怔怔望着酒杯出神,却是想到了恭哀皇后,转眼间十年已过,中秋又至,那道故剑情深的诏书仿佛就在昨天,鸿固原嬉戏、上林苑踏青、红袖添香、研墨煮茶还历历在目……
再一杯酒,今天的酒有些淡,皇帝仰头闭目,眼角分明有些晶莹,心中说不出的哀思。
南望鸿固原,缱绻相思叹酒淡。旧诏寻故剑,南园茫茫已十年。卿曾道白首,青丝未改殁红颜。行路难,行路难,投箸停杯长嗟叹!
“唉……”又是一道长叹,皇帝抬起袖笼,轻轻拭了拭眼角。
“陛下,绣衣御史急报!”剧楚手持一封急奏,其上只有寥寥几行“博陆候欲反,颖候、执金吾、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同谋,时日未定!”
“现羽林中郎将上官阚已被羁押在绣衣御史台,暂无其他消息。”剧楚躬身奏秉,心中却是极不平静,直觉告诉他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派人将上官阚软禁在其府中,把他的口供签字画押给朕送来。招卫尉樊英、中垒校尉卢稹前来议事,让你底下的绣衣御史做好准备,未央宫和东宫加派人手!”皇帝紧握奏报,暗自思索一番后,镇定的吩咐。
“诺!”剧楚应后,转身走出大殿。不一会儿,却又回转大殿,面色奇怪,躬身奏报。
“陛下,皇后听闻陛下还在批阅奏疏,命人送来了宵夜!”
……殿内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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