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恶毒女配

《我不是潇洒女生》

NO.1

“她要结婚了。”杨橙程淡淡地说道，看着木南乔骤然苍白到让人心疼的脸，她的心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挑衅的快意——她就是看不惯木南乔因为林沐沐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记得初中开学的第一天，看着讲台上那个微微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杨橙程只觉有些眼熟。待到那个少年一笔一划地将“木南乔”三个字写在黑板上时，杨橙程心里猛然涌起一股隐着惊喜的恍然大悟。显然，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杨橙程有些期待地抬起头望着那个少年，在迎上木南乔陌生的目光时，心里不觉一阵失望：果然，他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也好，毕竟，那段遥远的回忆实在算不上美好。她想。

杨橙程的父母都在汉城政府机关上班，杨橙程家境优渥，又是独生子女，性格或多或少有些骄纵。那年春节期间，杨父和杨母拎着大包小包去木南乔家作客。那个时候的杨橙程看不懂父母脸上的谄媚，只觉得父母笑得很不舒服。

临走时，父母又忙不迭地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塞到了一个正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漂亮男孩手中，那男孩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感，相反，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司空见惯的不耐烦。

回家后，父母心情好像好了许多，在杨橙程面前说话也没太注意。于是，一旁低着头看小人书的杨橙程学会了“贪官”“送礼”“办事”几个词语。杨橙程是个活学活用的聪明孩子，于是，在校园里偶然遇到那个漂亮男孩时，杨橙程肆无忌惮地喊了一句“贪官的儿子”。

闻言，周围的孩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样也跟着喊了起来，那男孩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杨橙程，眼神里闪着淡淡的无辜和委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杨橙程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那双纯净似水的眼睛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后来，杨橙程才知道，那个漂亮男孩叫木南乔。

杨橙程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转了学，便再没见过木南乔。久别重逢，当初的漂亮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有些桀骜不驯的翩翩少年。

杨橙程聪明伶俐，长得又漂亮，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初中三年，杨橙程水杯里的水从来都是满的，课间总有几个男生跑过来乐滋滋地帮杨橙程打水。随了父母的性子，杨橙程很会施点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有时候会将男生们偷偷塞在自己抽屉中的零食分给周围的女生，有时候会买一堆便宜的小玩意儿送给同寝室的女生，久而久之，杨橙程在女生中人缘也不错。

初一整整一年，杨橙程和木南乔没有讲过一句话，并不是杨橙程不想，而是木南乔不给她这个机会。

那个时候的木南乔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打篮球和打游戏上了，实在没有时间照顾女生们巴巴的眼神。木南乔的寡言帅气，歪打正着的，成为了女生口中的“高冷忧郁”。

杨橙程喜欢木南乔，先于木南乔开始追杨橙程。杨橙程从不将自己对木南乔的喜欢表露分毫，在外人眼中，她永远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班花，她只会在私下里暗暗地研究木南乔的喜好，捉摸木南乔的心思。

王羽洁是木南乔的同桌，她知道木南乔不喜欢王羽洁身上的市侩气，于是在木南乔能看得到的地方，她总引导着王羽洁作出一些让人鄙夷的市侩行为，然后再用自己的善解人意为她解围；范如梦是班上的受气包，她知道木南乔可怜范如梦，最看不惯别人欺负范如梦，于是假意或真心，在木南乔面前，她总是替范如梦解围的那一个人；她知道木南乔不喜欢那些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聒噪的女孩子，于是在木南乔在场的时候，她从不允许自己参与其中，哪怕她们讨论的话题自己真的很感兴趣……

那个时候的杨橙程“善良”得有些卑微，但她从不会觉得累，木南乔的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就可以使她满血复活。

初二那一年，是杨橙程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因为那一年，汉光中学里的每一名学生都知道，木南乔在追杨橙程。

杨橙程十分享受被木南乔追逐的感觉，她最喜欢看见别的女孩望向她时那种羡慕、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那种眼神，让她有些晕眩。

NO.2

杨橙程知道木南乔在追自己，却感觉不到木南乔喜欢自己。

木南乔在人群中从不否认追杨橙程的事实，却不肯朝着杨橙程这个活生生的人走近一步，仿佛只是在玩一场名为“杨橙程”的独角游戏。这个游戏，与“杨橙程”有关，与杨橙程无关。

这个游戏是木南乔开始的，自然也由木南乔决定何时结束。杨橙程突然意识到，在这段若即若离的追逐中，自己看似占据上风，但其实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个手无兵刃的被动者。

校园中那些曾经满足了自己虚荣心的艳羡目光此刻都染上了一层欲盖弥彰的嘲讽，她们背地里说，杨橙程就是作，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时候你看她那个架子端的，现在笑不出来了吧。杨橙程心里有些苦涩，她安慰自己道：木南乔对女孩子一贯高冷，对自己已经很不一样了。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持续到高中，木南乔遇到林沐沐。林沐沐面前的木南乔，是她从未见过的张扬耀眼、鲜活明媚。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木南乔不是高冷，而是他只暖那一个人。

那个时候，水房在杨橙程班的隔壁，课间杨橙程总能看到木南乔拎着一只粉红色的水杯去水房打水，木南乔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有时候去食堂吃饭，会看到木南乔假装无意地在人群中搜索，在看到林沐沐的时候会立马敛起表情，一脸傲娇地和她假装偶遇；有时候路过篮球场会突然听到木南乔和其他同学大声调侃着，“哎呀还不是因为林沐沐那个蠢货！”

木南乔对杨橙程总是礼貌的，他从不会为她取外号，更勿论喊她蠢货。可只有杨橙程知道，“蠢货”二字的背后藏着多大的宠溺。

那次期中考试，林沐沐、木南乔和杨橙程在同一个考场。那天林沐沐好像感冒了，坐在电扇下面一直流鼻涕，木南乔和几个男生从后门走了进来，木南乔淡淡地朝林沐沐的方向扫了一眼，转身随手将林沐沐头顶上的那个电扇关了。那个教室里，一共有六扇电扇，只有林沐沐头顶上的那一扇没有转。

杨丹青看见木南乔关电扇，大声嚷嚷着：“木南乔，这么热的天儿，你丫关电扇干嘛？”木南乔很自然地随口说道：“林沐沐那个蠢货有点感冒！”

杨橙程狠狠地瞪了林沐沐一眼，从来都是被人嫉妒，而今她终于也开始嫉妒别人了——嫉妒，真是一种折磨人的情绪。因为嫉妒，所以她一开始就对林沐沐有一种深深的敌意。

高一那年文理分班前夕，杨橙程无意间听到林沐沐和杨丹青的对话，得知林沐沐和杨丹青打算翻墙去网吧找木南乔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们来到了操场，又鬼使神差地将学校置于角落中的老鼠夹移放至林沐沐和杨丹青翻墙的位置。这一切做完以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杨橙程回到宿舍，心乱如麻坐立难安，她一边嫉恨着林沐沐，一边愧怍自责。待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老鼠夹移开时，却看见木南乔满脸焦急背着林沐沐闯进了女生寝室，楼道里乱作一团。

林沐沐眉头紧皱，小脸紧紧地贴在木南乔的背上，显得格外娇弱。看着林沐沐娇娇柔柔的样子，杨橙程的愧怍自责骤然消失了，仿佛林沐沐真做了大逆不道、罪有应得的事情。杨橙程转身回到寝室，静静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文理分班后，林沐沐被分到了杨橙程班的寝室。林沐沐的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在杨橙程眼中格外刺眼，她宁愿林沐沐是个自私自利、卑鄙无耻的人，这样她才能理直气壮地不喜欢她。

在寝室里，杨橙程总习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孤立林沐沐。林沐沐那样灵秀的人，又怎会没有感觉，但她从来没有回应。林沐沐的不在意不理会让杨橙程有一种淡淡的挫败感——那感觉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木南乔和林沐沐早恋的事，是杨橙程举报的。她就是看不惯林沐沐整天甜甜蜜蜜的样子，在她心里，林沐沐拥有的一切，本可以是她的。

杨橙程举报林沐沐和木南乔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来会牵扯出这么多事。如果知道，或许，她就不会这么做了。

NO.3

那天，杨橙程找到马八一，委婉地让马八一转告林沐沐自己和木南乔已经结婚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林沐沐彻底死心。事实证明，她挺了解林沐沐的——两个月后，马八一告诉她，林沐沐要结婚了。

“南乔，她要结婚了。”杨橙程静静地看着木南乔，柔声说道：“我们也结婚吧。”

木南乔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荒芜得让人窒息。末了，他薄唇微启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杨橙程没有想到木南乔会带自己来五中，她静静地跟在木南乔身后，几分不解几分忐忑，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

十年前的五中和十年后的五中并没有太多差别，它在时光中静默着，看着大同小异的青春的过客们在这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看着一张张青涩的高中生的小脸，杨橙程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长大太久了。

木南乔径直走到五中的图书馆，五中图书馆管理员是木南乔的高中同学，她叫严妍。因了这层关系，他们进去得很顺利。木南乔像是记起了一汪清浅美好的回忆，脸上不自觉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暖的笑。

木南乔径直走到图书馆角落中那排装满哲学书籍的书架前，虔诚地一本一本地找寻着。哲学书籍是图书馆中的最为冷门的书籍，因为长时间没人翻看，上面染上了一层薄尘。许久，木南乔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那本书的书皮是活页的，在木南乔轻轻摘下书皮的那一瞬间，书皮与封面的夹层之间掉出一张被光阴晕上了一层浅黄的照片。杨橙程蹲下来捡起那张照片，心里翻滚着汹涌的痛楚和绝望。

照片上，一个清秀的女生伏在课桌上静静地睡着，脸上的白色奶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而始作俑者在女孩的一侧比着V的手势张扬地笑着。女孩是林沐沐，男孩是木南乔。照片的背面赫然一行娟秀的小字：这张照片能被你看到，说明我俩已经结婚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不要太感动哦。

杨橙程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离不弃地坚持下去，最后的最后，木南乔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好。事实上，木南乔的确看到她的好了，可他还是不爱她。

从初中时起，杨橙程便为自己的生活着手创作了一个剧本，在她的设定里，她是唯一的女主，而木南乔是唯一的男主。

不幸的是，她的男主爱上了别人，于是在另一个剧本里，她变成了一个让人生厌的恶毒女配。

杨橙程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几段鲜活的回忆中，都有木南乔的影子。爱情能让人变得美好，亦能让人变得不堪。蓦然回首，杨橙程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履历中竟夹杂了这么多的不堪。

——我不是恶毒女配，变成这样，非我所愿。

NO.4

木南乔从杨橙程手中轻轻接过那张照片，喃喃道：“用不着了。”

“木南乔你醒醒好吗？”杨橙程死死地盯着木南乔，眼睛里是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和怨怼，“你在这里为她伤心难过，她呢？她转身就要嫁给别人，林沐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她？你能不能为木阿姨想一想？”

“我们俩不可能，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木南乔抬眼冷冷地盯着杨橙程，眼睛里隐着冰冷的决绝，“有些事情，我妈不知道，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如果你是为了补偿我们，那不必了。”

木南乔大一那年，父亲因贪污被举报，那些曾经围在父亲身边跟父亲称兄道弟的叔叔们，开始对自己避之不及。人生这本书，十九岁的木南乔才刚刚翻开。

木南乔手里拿着两条中华烟在看守所等了一夜，看守所的警察看着这个无措局促的毛头小子，只觉得可笑。一道道嘲讽戏谑的目光像刀子一般朝着木南乔那点薄薄的自尊刺过来，他的自尊，刹那间千疮百孔。

短短两年之间，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被拆解得体无完肤。妹妹长眠地下、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卧病在床……一系列的变故将那个不谙世事、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打磨成沧桑成熟的样子。

木南乔从未想过，人生的真相竟这般残忍。

原来，生活的残忍便是一夜长大必须支付的代价。这显然是一笔强买强卖的生意，一夜长大，非他所愿。——但在上帝面前，我们永远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看着自己爱的人接连离开自己的生活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助和惶恐让木南乔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木南乔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在这么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了。在木南乔的心里，自己一无所有，连犯浑的资本都被生活强行没收了。

于是，木南乔重新参加高考，玩命学习，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离开北师大的时候，木南乔回头深深地望了它一眼，然后淡淡地转身离开。——他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女孩嬉笑着说道：“我爸妈都希望我将来做老师，我的目标是北师大，我们一起去北师大吧。”，他如愿来到了这里，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影子。

林沐沐是木南乔的蛊，他记得她讲的每一句话，越想忘，越难忘。

林沐沐是木南乔心里的一个伤口，伤口结痂粘连着纱布，稍微一动就有撕皮烂肉的痛感。

他不恨她，他只是难过，余生不能陪她一起老。

木南乔的父亲是被实名举报的，查到那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当木南乔终于拿到那个名单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了，因为名单上赫然写着杨橙程父亲的名字。

回想起那些天杨橙程小心翼翼的试探，木南乔心里闪过一抹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在某一刻，带着豁然开朗的理解重新记起某些瞬间的时候，便不得不惊叹于，当初看似不经意的一招一式，都隐着那样锋利的刺探和算计。

小苹果走后，杨橙程是母亲最疼爱的人，让母亲知道杨橙程就是将自己丈夫送进监狱的那个人的女儿，木南乔不忍心也不敢想象。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杨橙程有些颓然地靠在书架上，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杨橙程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黔驴技穷的跳梁小丑，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自欺欺人地自导自演着愚蠢荒诞的戏码。

“跟你没什么关系，”木南乔轻轻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么多年，我妈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了，谢谢你。”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在他眼中不过是赎罪。又或许，他宁愿以为她是在赎罪，也不愿意承认她喜欢他。从来都是这样，他的深情和放不下是给林沐沐的，他的决绝和疏离是给自己的。

这么多年，我输了。——输给了她，更输给了你。

“林沐沐以为你已经结婚了，所以才要嫁给别人的。祝你们幸福。”杨橙程面无表情地扔下这句话淡淡转身走出了五中图书馆。

图书馆外阳光轻轻地拂在杨橙程的脸上，那种释然的暖洋洋悄悄地渗到了杨橙程的心里。

恶毒女配终于做了一件好事。她有些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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