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不凡与扬名立万(下)
林忆莲有首歌这样唱:“……有一种想见不能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卓凡是想见不得见。因为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杨明感冒发烧,请假没来。第二天体育老师带着她们体育特长生去市里参加一个春季田径比赛,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回校。
藏爱的杨明第三天才来学校。见到教室里大量的空座位,杨明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几秒后他摸了摸鼻子,想起那个人。
杨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从课桌里摸出来一本《篮球先锋》,是最新版的!塑料包装膜都没有撕掉,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正面写着:“小明,新年快乐!”背面写着:“我回来找你算账!”
捧着杂志,脸上刚刚浮现温暖笑意的杨明,马上收敛情绪,皱起眉头想:“怨气好大,我哪里得罪她了?”
其实两人之前的“恩怨”真谈不上“得罪”两个字,因为两人虽然痛苦,却也乐在其中。接下来杨明做的事情才是真的得罪了卓凡。
这天一大早,上早读课,教室了闹哄哄闲聊的声音比朗读的声音还大,杨明正发呆打瞌睡,坐在他前面的英语课代表魏米转过身来敲了敲桌子:“杨明,你的英语词典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杨明睁大眼看见面前魏米红扑扑的脸,睡意全消,连忙找出卓凡送他的《牛津英汉词典》递给魏米。魏米接过词典,又从自己的课桌上拿过来一份试卷,指着上面说:“杨明,这有几道题我不太懂,你帮我看看?”
杨明震惊了。魏米是谁?魏米是他们班的班花,英语课代表,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现在居然主动跟自己说话,幸福来得太突然!听完魏米两句话,杨明觉得以上对魏米的形容还不够,还有加上一条:声音好温柔!
杨明既兴奋又紧张地拿起试卷看题目,这是几道选择题,考的是词汇量,只要认识单词的意思,就很容易做对。很幸运!所有单词杨明都认识,他强自镇定讲解起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和,语速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不喜不悲。
“英语课代表魏米请教我英语问题?”杨明不停问自己。早读课早已结束,魏米也离开了教室,但杨明还沉浸在二十分钟前,回想自己的语调有没有太尖?语速适不适中?有没有太兴奋……?
死党段飞猛地拍了下杨明的课桌,把杨明从一脸幸福猪哥的状态中惊醒,然后尖起嗓说:“魏米主动跟我说话,我好帅啊!我好有魅力!”
杨明脸一红,大喝一声:“你找打!”
两人打闹着也出了教室。
杨明很快发现,魏米不但拿英语问题请教他,而且还有语文、数学、历史,最后居然还问起了NBA!有些问题很简单,就是些小常识。如果换做段飞问杨明,杨明一定会白眼一翻,同是露出鄙视的眼神说:“这你也好意思问,你是傻X吗?”
但现在问的人是魏米,杨明相当有耐心,就算是个小问题杨明也要展开了论述一番,前因后果,引经据典。听得坐在旁边的段飞两眼翻白,呕吐不止。
这是杨明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星期,每天恨天黑得太早,恨天亮得太晚,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美女爱英雄!”杨明做了个小小的总结。
星期一,艳阳高照!春天的气息开始弥漫,万物复苏。杨明鼻子嗅到此时坐在卓凡座位上的魏米身上散出的淡淡清香,忍不住心里惊呼:“ohmygodness!(哦我的女神!)”
魏米说整天扭着头说话很累,卓凡的位置是空的,干脆搬了过去,现在杨明和魏米是同桌啦!
此时杨明正在讲笑话,魏米掩着嘴咯咯地笑。
杨明问:“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鸡蛋得什么?”
“得小鸡?”
“错!得茄子!因为egg-plant”
“嘻嘻嘻嘻……”
杨明又问:“情人为什么不能一起吃早餐?”
“因为怕胖?”
“不对!因为分得快!Break-fast。”
“哈哈哈哈哈……”
杨明见魏米笑得两靥生花,更加得意,正要再说几个。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杨明以为是段飞捣乱,耸了耸肩说:“一边玩去!”刚说完,感觉手又拍了过来,然后还用力一抓,杨明一声惨叫,扭过头去看,只见卓凡瞪着眼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嘴里吐出四个字:“我也要听!”
杨明悚然惊惧,暗问自己:“我怎么有种被抓现形的感觉?”他不敢多想,捂着肩膀笑着说:“不凡,你回来啦,呵呵。呵呵。”
“别光顾着自己笑开心,你也讲一个让我开心开心?”卓凡继续微笑。
杨明被卓凡一阵惊吓,脑子已成浆糊,什么有趣的也想不起来,隐约记得刚认识一个单词叫“peacock(孔雀)”,只好嗯哼咳了一声,清了清嗓,说:“孔雀的小名叫什么?”
“叫小孔?小雀?”卓凡故作天真表情。
“不对,叫豆丁!”杨明说完,自己突然觉得也挺逗。忍着笑看卓凡,只见卓凡一脸疑惑,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刚要解释,突然听到身后魏米“扑哧”笑出声来,周围又伸过来几只好奇的耳朵,杨明不敢当众解释,只好站起来附到卓凡耳边说了一番。
卓凡听完,一巴掌拍在杨明后脑勺,说:“流氓!”
卓凡不愿换回原来的座位,说要成人之美。于是魏米和卓凡正式互换了一下,看起来皆大欢喜。
三人到底欢不欢喜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但班主任看到魏米跟杨明坐一起是真难欢喜起来。他想你俩都是班上前几名的尖子生,看你们那小表情,可不能凑一起出乱子,我得把你们分开。
于是在班会课上,班主任先汇报好消息:“同学们,新学期新气象,我有个好消息,我们班的卓不凡,嗯嗯哼,卓凡同学,在这次市里的田径比赛中,获得跳高第二名的好成绩,为我们学校,我们班争了光,大家鼓掌!”
“卓凡同学,请上讲台展示一下你的银牌!”
卓凡从书包里拿出奖牌挂在脖子上,然后缓步走上了讲台。
台下欢呼四起:“不凡!不凡!卓尔不凡!”
卓凡站在上面,眼光扫过整个教室,然后停在一个人身上,然后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杨小明,愣着干什么?还不鼓掌?”
杨明真的愣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种气质与自信,那种自己用了整个寒假要忘掉的东西;那种自己要在别的女生身上找到的东西。三十多天努力筑起的护体真气,被几个简单的动作外加一个眼神破了。
杨明突然心里好难过。因为他意识到:除了卓凡,他不能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班主任适时制止了讲台下的狂欢。待卓凡回到座位,他皱了皱眉说:“卓凡,你身高太高,不适合坐太前,你还是回到原来的座位吧。”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说他们不可以做这不可以做那。座位换回来后三人不敢表现出不满,但班主任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清楚,肯定不是因为卓凡太高!
而是因为杨明不可以跟魏米在一起!
我们人被分开了!心不会被分开!魏米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她认定了的事也很难改变,有事没事魏米还是找杨明聊天。后来魏米发现卓凡好像很不爽她,经常插嘴两人的交谈,干脆就只跟杨明探讨学习上的问题,见旁边的卓凡竖着耳朵傻傻听不懂,魏米那是相当开心啊。
卓凡肺都要气炸了!
“学习成绩好了不起啊!长得可爱了不起啊!说话温柔了不起啊!狐狸精才那样说话呢!碧池(bitch)!!”卓凡钢牙紧咬,目送杨明跟在魏米身后离开教室后,吐出唯一学会的骂人单词。
骂完气还没消,她看着旁边一脸呆滞的段飞,说:“小子,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讲来听,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许省略!”
段飞见心中的女神开口跟自己说话,顿时眉飞色舞,一通天花乱坠,添油加醋。把杨明形容成西门庆,魏米就是那潘金莲。两人趁卓凡不在这几天,失了监管,闹出奸情!
先是魏米故意请教装懵懂,杨明得意显威风。你借词典我借笔,诙谐幽默心欢喜。一前一后还不够,左右逢源怎堪比。我心忧伤盼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到最后,段飞抹了把眼泪鼻涕:“我跟杨明说:‘小明兄啊!你这样做对得起时刻为你担心的兄弟我吗?你对得起卓凡女神的一片关心吗?对得起老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吗?’可是这小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我也是束手无策啊!”
卓凡听说还借词典,就走到魏米课桌里翻,果然找出来一本《牛津英汉词典》。卓凡颤抖着手把词典放回去,一字一字地说:“杨,明,王,八,蛋!”说完,背起书包出了教室。
段飞好似意犹未尽:“女神,别走啊,我还没讲完呢!哎呦,你等等我!”
杨明卓凡认识半年多来第一次吵架。
卓凡说:“寒假为什么不来找我玩?”
杨明撒谎说:“身体不好,在家休养。”
卓凡说:“为什么把我送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杨明说:“只是借给魏米用,不是送给她的。”
卓凡说:“借了为什么没还?”
杨明说:“魏米用完了自然会还。”
卓凡说:“魏米魏米叫的好亲密!拿我的东西送人?重色轻友是不是你?”
杨明说:“魏米本来就叫魏米,又不是叫亲爱的。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我是否再送再留是我的事。我送你的东西你看都不看,你就算留着又怎样?还有,我是重色轻友,但你不只是友!”
吵架到此结束,不是卓凡不想吵,而是她被杨明最后几句话绕晕了,最后只记得一句:我送你东西你不看!只好反问一句:“你送我什么东西我不看?”
“你自己想!”说完这句,杨明不等卓凡回话,骑上自行车,走了。
卓凡看着杨明离开的背影,一句话噎在喉,突然觉得好委屈。她回头问站在身后的段飞:“他最后几句话说了什么?”
正所谓旁观者清。段飞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就学着杨明的口气,简单总结道:“魏米不是亲爱的;杨明送你东西你没看;杨明是重色轻友,但你不是友,你是色。”
卓凡骑上单车穿梭在回家的街道上,街边的树都抽出了新芽,显得郁郁葱葱。笑意渐渐浮上卓凡的脸庞,“魏米不是亲爱的;你不是友,你是色。”卓凡回味着段飞稍显“歪曲”的解读,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终于到家,卓凡翻箱倒柜,在《流星花园》DVD下面找到一张压皱了的贺卡。她吹落周边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对折的贺卡,两行清秀有力的文字出现在她眼前: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卓凡看不懂,坐在沙发上抓耳挠腮。卓爸爸见了上前询问:“凡凡,什么事情这么烦恼啊?”
卓凡指着贺卡上的两行字说:“老爸,这首诗什么意思?”
卓爸爸拿过来一看,乐了!说:“谁写的啊?字写得不错,诗也很好!不过这诗不完整啊,应该还有两句。”
“哪两句?”卓凡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卓爸爸缓缓地念出来,表情温柔,似乎回忆起来什么。
这两句很直白,卓凡一听就懂了,脸刷一下红了起来,连忙抢过贺卡,回房间去了。
卓爸爸看着逃走的卓凡,嘴里嘟囔起来:“哪个臭小子?要把我家闺女心骗走了!”
第二天早晨早读课,杨明迟到了,因为昨晚失眠,他带着两个黑眼圈匆匆来到自己的座位,见旁边卓凡正表情严肃的端坐着,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杨明轻轻坐下,小声说:“不凡,昨天,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卓凡不说话,从课桌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杨明面前。杨明一惊,见到是自己送卓凡的贺卡,打开一看,是自己写的两行诗,不过下面又多了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杨明扭头看卓凡,卓凡却不看他,手里的笔在一张纸上沙沙写字,写完了用手掌压着推到杨明桌上,上面写着:“白痴!这首诗是女人写给男人的!”
杨明拿起笔,在白纸上写:“都一样,殊途同归!”
卓凡写:“你知道了吗?”
杨明写:“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杨明推纸过去的手没有收回来,因为有一只温柔的手拉住了它。杨明想:“这么柔软的手力气怎么那么大?”
卓凡凑到杨明耳边说:“从今往后,我叫你唯一。”
“为什么?”
“因为扬名立万,立万onlyone,你是唯一。”
2012年的除夕夜,炮竹声此起彼伏,十天前还冷清萧索的农村小庄子,此刻街上人头攒动,在外的学子,工人都回家过年,三五成群的各家互相走动着,立时多了几分热闹。
与这热闹情景不同的是村东边,葡萄湾东岸的这片土胚房,大大小小二三十座,因年久无人住此刻墙倒屋塌,个个露着天,这些土胚房是用泥土混合稻草建起来的,保留着六七十年代的味道。大年夜,葡萄湾此刻像条分界线,将村子分为了东西两半,西岸人头攒动,热闹异常,东岸却萧索落败,毫无人气,这鲜明的对比彷如阴阳两隔。
葡萄湾东岸仅剩一家土胚房完好无损,居住着两位无儿无女的老人,低矮的土墙因常年的日晒雨淋,早已坑坑洼洼,显得摇摇欲坠。农村的房子特别怪,土胚墙的房子只要住着人,就绝对不会塌。
这仅有的一家土胚房此时木门上贴着红底金字的对联,两扇门大开着,门槛被抬起来竖着立在门口左侧,门前一米的地方横着根粗粗的拦门棍,俩篮球大小的红灯笼挂在屋檐底下,五色的过门钱随风摆动,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周围黑峻峻的映衬下,此刻远远望去也多了点生气。
东屋炕上,吴老汉青筋凸起的手端着茶杯,像段枯树枝,皮松松的塌陷在骨头上,仿佛割开皮就是骨头一般,微微颤着,茶杯里水面也跟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他抬头见钟表时针落在11,分针落在6,嗓子眼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哼唧声,像是嗓子里藏着什么东西,抿了一口茶水,将躺在炕头正睡着的老伴晃醒,生怕听不见似的大声喊道:“老婆子,赶紧起来准备下饺子吧,又一年喽。唉……”喊完就下了炕。
“哎,起了。”吴李氏一手扶着土墙,一手摁着炕,缓缓坐起身,双手拢了拢鬓边散下来的白发,拉了拉衣角,手脚并用挪动着屁股下了炕,早些年裹脚造成的一双小脚,蹬上一双蓝底红花的尖头绣花鞋,扶着炕沿颤巍巍的出了屋。
堂屋就是做饭的地方,堂门口的锅灶通着炕,锅灶北边是楸木做的风箱,年代久远。堂屋正北摆着家堂,正北的墙上挂着一幅老少同乐的轴子,轴子上填写着十八辈去世子孙的名字,轴子下方是饭橱,橱面上摆着几盘贡品,两摞白白的大饽饽,高高的红蜡烛燃了一半。
虽然村里已经通了自来水,但湾东岸只有吴老汉一户,不值得下管道,就没给通自来水。吴李氏先是颠着小脚从天井里的压井上压了些水,刷锅添水一通忙活,又颠着小脚从天井西角落的草垛上扯了一簸箕麦秸草,这才拿了小板凳坐在灶前烧起了火。
吴老汉也没闲着,先在家堂前烧了香,又从西屋炕上取了一挂鞭炮,放在东屋炕头上干燥着,再上西北角取了根竹竿子放在大门外,等会挂鞭炮,等他忙完进屋,吴李氏那边也烧开锅了。
“老头子,水开了,你把饺子端出来。”
吴老汉腿脚好,钻进西屋端出早包好的饺子,趁着水滚全倒了进去,看着锅里饺子全漂了起来,这才盖上锅盖。眼见着开了两次锅,饺子煮熟了,吴李氏抬眼看了一眼老伴,嘴哆嗦了一下,似有话说,见老伴哆嗦着手认真的盛饺子,又咽了下去。
吴老汉没瞅见老伴欲言又止的样子,盛了饺子端到家堂那边,烧纸磕头好一通忙活,卡着点出门放鞭炮。
“噼啪……”震耳的鞭炮声响起,一阵白烟弥漫,鞭炮声戛然而止,空荡荡的胡同带起一片回声。吴李氏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老伴放完鞭炮,颠着双小脚回屋端出一碗饺子,小心翼翼的端出大门。吴老汉见老伴又端饺子出来,立马黑了脸,劈手将碗夺了下来,另一只手扯着吴李氏的袖子就往屋拽,边拽边大声数落。
“你咋又往外端?这么些年了,你咋每年都往外端饺子,究竟因为啥?当年因为这事我娘跟你闹,你们都把咱俩的儿子作没了,如今无儿无女,你说我要是死了咋见祖宗去?咋见咱俩的儿子?”
吴李氏被老伴拽着走,一双小脚使劲倒腾才没被拽倒,进了屋大口喘匀和了气,巴掌大的褶子脸上先是爬上一丝落寞与带着悔意的伤感,几秒后又显出了怒意,一把拍在吴老汉的手上,喊道:“老头子,你撒手,大过年的你提啥不吉利的话!”
“连死都没人送终,我…”吴老汉戚戚然的还没说完,吴李氏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怪我?当年还不是你娘作妖,一碗饺子而已,端门外去放放能少了是咋地?放放就端回来,非得拦着不让放,还狠劲推我,现在没孩子你怪我了?以前放是因为我娘家有这个习惯,现在放是因为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有恨!你娘越不让我放,我就偏要放!一直放到我蹬腿闭眼!要不我儿子死的就太冤了!”说完就夺过饺子碗,小脚颠颠的出了屋,每颠一步眼前就出现那浑身血污不足月的儿子,碗里的饺子此时在她眼里像极了儿子白胖的小身子。
“呜呜,我的儿子,我的宝呦…”吴老汉嚎了一句,再没理由阻拦吴李氏,这件事是他娘不对,强势不讲理,害的吴李氏再也生不了孩子。
吴李氏心里苦,放下饺子碗,扶着门框,看着拦门棍外的那碗饺子,眼前又是儿子的样子,几十年都没解开这心结。她也悔啊,当年干嘛要按照娘家的习惯走,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按照婆家走就对了,活该自己无儿无女。
抹了一把老泪,喃喃道:“唉,都是命哟!”颠着双小脚想把饺子碗端回家,蹲下身子刚起身,眼前一黑,她晃了晃身子,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
“哎哟,娘哎!”吴李氏尖叫一声,这…这不是大曼吗?“哎哟,娘哎!先民!吴先民呀!老伴呀!”吴李氏吓得瞪大了眼,胳膊受惊似乎转了筋,缩不回来了,小腿肚子也转了筋,哆哆嗦嗦的疼,一时没法的她,只能瞪着眼珠拼了命的嚎叫吴老汉的名字,声音带上了几丝凄厉哀嚎。
吴老汉听见老婆子哀嚎声,以为老婆子摔了,几步迈出屋,见老婆子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扬着胳膊不停的哀嚎,急忙往外跑,边跑边数落,“咋了你?摔了?不让你端饺子非端,都这么个岁数了,土埋脖子的人了还不听说,你……”
吴老汉低头小跑,等他迈出大门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一下子愣住了,脚下也忘了挪步,身子不稳扑在地上,趴下的那刻脑海里飘出:这…这不是大曼吗?
吴老汉扶着墙爬起来,颤着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大曼?”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的确良红褂子,黑裤子,梳着两条大辫子,眉眼清秀,脸上带着一股哀怨,蹲在地上似乎是想要将吴李氏扶起来,无奈俩只手却穿过了吴李氏的胳膊。
吴李氏见大曼对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先前害怕了,尝试着自己摁着地站了起来,吴老汉几步上前将老伴拢到自己身后,冲着大曼吼道:“大曼,你都死这么些年了,大过年的你不去你婆家的家堂上享受供奉,你跑我家门口来干啥?”
吴老汉的话刚说完,周围就刮起一阵邪风,呜呜的像极了鬼哭,刮得老两口睁不开眼,再睁眼时大曼的脸已经变样,血肉模糊,满脸蛆虫,左眼空洞洞的,露出了白骨,身上的红褂子黑裤子风化成了几块碎布片挂在身上,露出的地方蛆虫爬进爬出,已见白骨。
大曼狰狞着脸欲扑向老两口,身子刚要探进拦门棍里,却被一股力量击打了出去,撞在身后残破的土墙上,狰狞的样子又被打回了眉清目秀。
大曼倚着墙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喘了好一会,再抬头看老两口的时候未语泪先流,匍匐着身子爬向老两口,吓得吴老汉又往后退了一步。老两口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曼竟跪在地上磕起了头,直磕的额头血流一片。
吴老汉扭头看了看吴李氏,见吴李氏也是一脸诧异,大着胆子喊道:“大曼,我们老两口跟你无冤无仇,你活着的时候我们也算是乡亲,你病死这么些年了,我们也没掘你的坟,踏过你的坟欺负过你,你咋还想要我们的命?”
大曼听见吴老汉的话,一个劲的摇头,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下,使劲张着嘴却喊不出话来,只好又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你咋不说话?你不说话就赶紧走吧!别待在这吓人了!”吴老汉说完就扯着老伴回了家,急匆匆的关上了门。
俩人进屋了,吴李氏都没缓过神来,愣愣的盯着炕沿看,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吴老汉见老伴没魂了一般,以为被大曼给吓掉了魂,赶紧使劲摇晃,急急的喊着吴李氏的闺名:“老伴?秀秀?秀秀回来吧!秀秀回家哟!”
吴李氏听见老伴喊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吓得吴老汉闷住了声,诧异的看着她。“喊啥喊!我好着呢!”吴老汉听声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坐在了炕沿上,委屈吧啦的嘟囔了一句:“还不是怕你有事,都一块过了这么些年了,你要是有事了我咋整?”
吴李氏却没听他嘟囔,反倒是在想另一件事,心里一想,嘴里无意识的说了出来。“大曼死了这么些年还没走,那咱儿子是不是也还在?不行,我得问问大曼去!”说完颠着小脚出了屋,吴老汉听见她的话,眼睛瞬间一亮,接着又暗淡了下去。
“还在也不能给你送终喽”吴老汉嘟哝了一句,从炕沿上起身,紧跟吴李氏出了屋,迈着大步走在了吴李氏的前面,一幅老母鸡护鸡崽子的样子,只是脸上也挂了丝期待。
吴老汉一把拉开门,却见大曼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饺子,吃的泪流满面,一时愣住了,身后的吴李氏见老伴不挪步,心急的喊了一声:“咋不走了?我还急着问儿子的事呢!”
从老伴身侧钻出脑袋,瞧见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大曼,这饿狠了的吃相让吴李氏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会也是这副饿死鬼的惨样吧?以前不知道鬼存在,如今知道了,当娘的心立马揪着疼起来,忍不住哀嚎了一句:“我可怜的儿哟!心疼死娘了哟!”
大曼听见吴李氏的嚎哭声,不知所措的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放下饺子,退离了饺子碗。
吴李氏揪心的疼,颠着小脚钻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大曼面前拼命磕头,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大曼啊!你可怜可怜我们老俩口,你帮帮我们,帮帮我儿子,我们知道你都死了很多年了,我儿子也死了好多年了,你帮帮他,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求你帮我叫叫我儿子,让我见他一面,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大曼见吴李氏跪下给自己磕头,慌忙上前想要拉起她,无奈手穿过了她,急的她赶紧朝着吴李氏摆手,示意她起来,可吴李氏跟没看见似的,仍然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曼没辙又朝着吴老汉摆手示意,一脸的着急。
吴老汉赶紧上前,蹲下身子先拍了拍吴李氏的手,示意让她起来。吴李氏跟着了魔怔一样,还想再磕头。
“老伴你起来,大曼说不了话,你咋问她?”吴老汉嗓音里带上了失望,提醒着吴李氏。
跪在地上的吴李氏刹住了身子,眼里滚下两行老泪,身子失了力气瘫软坐到了地上,狠狠的闪了吴老汉一把。
还没等吴老汉稳住身子,大曼哀嚎一声,模样大变,腐肉尽显,吴老汉立马挡在吴李氏的身前,闭上了眼睛,等着被大曼撕碎。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来痛感,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老伴出了事,睁开眼时眼前没有大曼,慌忙转身,见到老伴毫发无损,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只是周围再也没有了大曼的鬼影。
昨天有朋友后台留言说想听我讲讲办白活儿过程中遇到的事,那我今天就讲一个我自己经手的白事吧。
这件事发生在华中平原,活儿是我大学室友介绍的,叫大熊,当初在学校我俩关系贼铁,毕业后我们也经常联系,时不时还会约个时间聚一下,毕业后他回老家承包了几十亩地搞果树种植,他也知道我跟外公干起了红白事。
我们俩之间没秘密,接通电话后他很直接的告诉我他们本地有个白活儿,想让我过去办一下。
我问他事主家什么情况,电话里他给我简单的讲了一下。
死者是男性,二十来岁在广东电子厂上班,死因是回家的路上遭人抢劫割喉杀害。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临近过年,大部分外地打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死者也不例外。
当天晚上十点多死者到的县城,那时候县城已经没有回镇上的班车了,死者不舍得住宾馆,虽然刚发工资,但这钱还要留着回去置办年货,他更是不敢多花一分。
于是死者就准备自己走回去,但他点子背,还没刚走到村口就被人杀了,脑袋都被砍了下来。
这是一个惨死冤案,说实话我不太想接,在我们这行最难办的就是冤死白活儿,尤其是死者这种脑袋都被砍掉的,怨气大,凶的的厉害。
我本来是想推了的,但听大熊说这个死者是他本家堂弟,别人办他不放心,所以才找的我。
没办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可能再拒绝,于是我就问大熊死者的脑袋找到了吗?如果没找到这事根本没法办,谁来都不行。
大熊说找到了,昨晚刚找到,不然也不会说来找我办这事儿。
我说那行,我这边收拾收拾就过去。
到了他们县城是大熊开摩托车去车站接的我。
路上我问大熊凶手有没有抓到,大熊说没有,当初是在水稻田里发现死者的,在水里泡了一夜啥证据都没收集到,发现的时候是具无头尸,最后要不是DNA鉴定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这都一个多星期了,派出所那边还是没啥进度,只知道凶手是个男的,其他一概不知。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凶手肯定会抓到的,然后又问大熊死者的头是怎么找到的。
大熊叹口气眼眶有些红,我给他点根烟递过去,他抽了一口说鉴定出来死者是他堂弟后,家里人根本不相信,最后是看到死者脖子上的胎记才认定的。
因为没找到头,死者父母迟迟不肯下葬,就一直寄存在县里的殡仪馆。也就是大熊给我打电话的头天晚上,死者母亲做了个梦,梦到儿子被困在一个特别狭小的空间里出不来,周围全是水稻田。
第二天死者母亲告诉了警察,警察虽说半信半疑但还是展开了大范围搜索,还从市里调了两条警犬过来,连续几天都在重点排查村里的水稻田,最后是一条警犬对着田里的抗旱水井一只狂吠,警察发现不对劲立马开始进行打捞,结果就在井里找到了死者的头。
死者的头被打捞上来后都快泡烂了,根本不成人形,五官都看不出来,最后还是对比DNA才确定这是死者被砍下来的头。
死者父母看到后哭晕过去好几次,差点没缓过来最后直接给送医院去了,刚开始还想往井里跳说要跟着儿子一起走,要不是警察眼疾手快这又多了两条人命。
我听了后感觉这事有点棘手,死者是他杀,怨气很重,尸首分开一个多星期,头在井里被水泡了好几天,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这个活儿真是不大好办。
因为丧葬分两种,喜丧和哀丧。
《清碑类钞》“丧祭类”载:喜丧,人家之有哀,哀事也,放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禄寿兼备为可喜也。
大熊他堂弟死于凶杀,无婚,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后,这是典型的哀丧。
如果是别人我打死都不可能接这个活儿,像这种哀丧需要注意的细节太多,还繁杂,一不小心就会把葬礼办砸,我也就是看在大熊的面子上才会过来。
去到事主家的时候葬礼上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不过死者还在从殡仪馆运回来的路上,我也就趁这会儿功夫去准备其它的一些东西。
其实葬礼流程并不是很多,停灵、报丧、做七、吊唁、入殓、丧服、择日、哭丧、下葬。
这是白活儿固定的一套程序,但因为死者死因不同或者是地方丧葬风俗不同,我们也需要进行相应的改动。干我们这行不怕遇到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就怕自己“礼数”做的不到位,砸了自己招牌不说还让死者家里不高兴,这是我们最忌讳的。
死者遗体是县派出所亲自随车送回来的,但因为头在水里泡的太久很难复原,县殡仪馆也没什么有技术的入殓师,所以尸首就用线缝合上盖着白布抬下来的。
尸体接下来的时候死者父母立马痛哭起来,周围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也一起哭迎死者,等把尸体抬到堂屋的时候我慢慢稳定住死者父母的情绪,告诉他们我会好好把死者送走的,让他们别担心。
我们这行在进行丧葬的时候,“死”和“丧”这两个字非常忌讳,这俩字可以送别人嘴里说出来,但我们不能说,所以只能说“送”,这个送可以理解为“送走”或者是“送往生”。就像盗墓的不能说僵尸要说粽子是一个道理,虽然他们那玩意儿都是胡编乱造,但说到底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为了图个吉利。
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这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了,我也只能稳定了死者父母的情绪才能好好送死者走。
尸体还没运回来的时候我就叮嘱事主家不要在堂屋放任何铁器,哪怕是根针都不行,院子里也不能有水,缸里的水要倒掉,前来吊唁的人喝水只能离开堂屋和院子到别的地方去喝。因为死者是死于刀匕之类铁器,而且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对铁器和水会特别忌讳。
尸体运到堂屋后我又告诫死者父母,千万不能在堂屋或者当着尸体的面哭,这样会导致死者走的不顺利,也就是流连忘返舍不得走,这种对死者对死者家属都没什么好处。
尸体停在堂屋,脚朝里脸朝外,脸上我盖了一块白布,一是为了避免吓到前来吊唁的人,二是按照流程走,白布不能拿开,待会亲朋好友上香磕头的时候也不能在死者头部这边进行,只能选侧方。
黄梅不落青梅落,这种白活儿也特别忌讳长辈给死者下跪磕头,只有等跟死者同辈的人去走完仪式,死者父母和死者长辈才能去上个香。
大概是晚上十点多,前面一些流程才走完,接下来就是守灵了。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殡葬文化,像死者这种是不能让长辈来守灵的,我一个外人也帮不了,所以当天夜里守灵的是大熊还有其他两个表亲。
守之前我让死者父母做了顿饭,叫上大熊还有其他两个晚上要守灵的小伙子一起吃点,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白酒,自家酿的度数不高但是纯,让他们喝完加加火气。
吃完饭我安排他们仨晚上没啥事不要出院子,那俩小伙子想说什么被大熊瞪了一下闭嘴了,大熊点头说好,晚上会看住他俩的。
之后我就回房间休息了,不过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我特意让事主家给我找了一间离堂屋近的房子,因为守灵第一夜的情况往往关乎后面的丧葬是否能顺利举行。
大概是夜里三点多,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赶紧跑出去看怎么回事,谁知道跑过去后却看见其中一个守灵的小伙子正疯疯癫癫的大吼大叫,此刻正被大熊还有另一个守灵的小伙子摁在地上。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抡了一圈胳膊直接把大熊给摔出去三米多远,我见状赶紧跑过去跟另一个人死命摁住他,另一边村里人听到动静后都赶了过来,我又赶紧招呼他们拿绳子把他给捆上。
村里人都在议论纷纷,说这怕不是中邪了,这时候死者父母也赶了过来,看到本家外甥变成这样顿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自己这不懂事的儿子怎么连亲戚都闹。
谁知道死者父母刚说完那个小伙子就好了,还一个劲问周围的人为什么把他捆起来。
我走过去说:“不是告诉你们不要离开院子吗?”
我有些不大高兴,这些人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一样,这真万一要是出事了该算谁的?
大熊见我有些生气就走过来说这事不怨那个小伙子,然后就给我讲了之前发生的事。
大熊说他们几个本来是在堂屋好好的守着灵,啥也没发生,可是到后面越来越无聊就有点犯困,几个人点根烟就叙起了家常,谁知道那个小伙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没刚准备问他咋了就听他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等大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跑到门口了,然后俩人赶紧扑上去把他给拦了下来,俩人谁也没想到他力气突然间会变得那么大,愣是差点没让他给闯过去,还好最后我来的及时,不然他会跑到哪儿谁都不知道。
大熊接着又问我这到底咋回事,我说没什么大问题,然后问他守灵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其它的事。
这时候之前那个中邪的小伙子却开口了,他说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就在门外面向他招手,所以他才会跑出去的,身体一点都不受控制,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我刚想问他有没有看清那人影是谁,人群中一个小孩突然说他也看到了,这话一说出来旁边孩子他妈就拍了孩子一巴掌让他别瞎说。
那孩子顿时就哭了,说自己没瞎说,自己真的看到了,就在死者家门口那颗树底下。
我示意孩子他妈先别说话,然后就问那孩子是怎么看到的。
这孩子六七岁的样子,是死者家邻居,他说晚上自己出去尿尿,(那时候农村没有卫生间也没有马桶,一般都是自家附近盖个茅厕)。
那孩子睡到半夜憋得难受,就起来去尿尿,然后就看到死者家门口那棵柿子树底下蹲了个人。他那个年纪也不懂什么是死亡,也不害怕,就问他是谁。那人影也不说话,就一直蹲在地上闷着头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我问他有没有看清那个人影长什么样,他想了想突然指着堂屋死者的遗照说:“妈,我真没瞎说,我看到的就是那个叔叔。”
那孩子这句话一出来周围的人仿佛炸锅了一样,面露惶恐的挤在一块,死者父母也吓了一跳,孩子他妈又打了孩子几巴掌说让你瞎说,哪有什么叔叔之类的话。
我见着赶紧拦了下来,说打孩子干嘛,孩子年纪小懂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符塞到孩子口袋,说了几句童言无忌。
大熊问我该咋办,我说叫派出所的人过来吧,告诉他们这里有发现。
很快派出所的人就到了,过来后问咋回事,我没说,然后问他们凶手找到了没。
干我们这行的人在农村其实是比较受人尊敬的,那几个公安也没对我隐瞒,就说暂时还没头绪,现在只知道是凶杀,致命伤在胸口,凶器是一把匕首,第一刀没致命捅在了肚子上,第三刀正中心脏,目前来看只知道是熟人作案,不过他们想不明白对方抢了钱为什么还要把死者的头割下来扔到水井里,这样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问他们既然确定了是熟人作案那搜索范围应该不大才是,尤其是死者是死在村头的,很有可能就是同村人杀害的。
公安有些无奈的说他们已经排查了,死者生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打工,村里没人跟他结过仇,而且据同村人反映死者是挺好一孩子,热心肠特别善良,农忙的时候谁家人手不够,把自己家活儿干完立马就过去帮忙。
我问他们是不是还没找到凶器,他们说确实没找到,村里的水稻田包括田里所有的抗旱水井都搜索过了,并没有发现凶器。
他们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也没咋多说,就让他们去死者家门口那颗柿子树底下看看。
他们过去后果然发现柿子树底下的土有被翻松过的痕迹,于是让人拿了把铁锹过来,刚挖没两锹就试到底下有东西,扒开一看是一条毛巾,把毛巾再打开里面包着一把还带着血迹的匕首。
这下他们都蒙了,问我咋知道凶器在这树底下的,我说是死者告诉我的,他们一开始还不信,我就说你们好好想想死者的头是怎么找回来的。
后来他们都不说话了,那几个公安还挺逗,一人上去给死者上了炷香。
带头的那人给我递了根烟说这段时间压力很大,这起案件特别恶劣上面压的死死的,他们都快愁死了,这下找到凶器就好办了,锁定凶手只是早晚的事。
对他们来说是早晚的事对我来说可不一样,这一天不找到凶手我这一天就不能下葬,死者走的冤,所以才会搞出那么多事,要是就这么下葬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死者家属都不是什么好事。
临走的时候我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尽快抓住凶手,他们说回去就开始化验凶器,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只能等了。
他们走后我让大熊接着守灵,不过这次我没回房间去,反正过一会儿天就亮了,留在这也能让他们放松不少。
不过我没想到他们刚走半个多小时后又折了回来,一下车就告诉我凶手抓到了,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道随后真的从车里押下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被带到了堂屋,死者父母看到后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看着那个男人的脸他们的眼眶顿时就红了,接着实在憋不住就瘫在地上痛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咋能是你哟,我家待你不薄吧,你为啥要杀我儿子,我们到底欠了你什么哟!
我见状赶紧让大熊把死者父母带出去,大熊和那两个一起守灵的小伙子把二老架出去的,等回来后大熊一脚把那个男人踹在地上,摁着他的头对着死者的遗照说:“你自己看!你个狗日的干的好事!”
那几个公安看到后也没阻止,就说悠着点别让我们难办,后面另外两个守灵的小伙子就把他拉到院子里去了。
大熊留在堂屋回答公安的问题,旁边还有一个人在记录。
大熊说这人是他们同村的,跟死者年龄相仿,家里母亲改嫁的早,父亲当年因为强奸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说着说着大熊眼眶也有些婆娑,告诉我们那狗日子就不是东西,当年要不是死者家救济他,他早就饿死了,死者父母看他年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觉得他可怜,家里做什么好吃的都会让死者给他端过去一份,前段时间二老还在说今年过年叫上他一起在自己家吃个团圆饭,谁曾想这畜生竟然能干出来这种事!
公安问死者跟凶手关系怎么样,大熊说挺好的,人家都说跟亲兄弟似的,上学的时候同学都看不起凶手,说他是强奸犯的儿子,每次都是死者给他打抱不平,有一次打架他把人胳膊给整断了,最后还是死者家赔了钱人家才没找他麻烦。
说完大熊捂着脸走到了外面,那个凶手我也有点印象,我来的那天,迎死者尸体回来的时候,除了死者父母就数他哭得最厉害,一会骂天一会捶地的,接待吊唁的宾客基本上也都是他忙前忙后一手操办,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死者父母的另一个儿子,最后才知道他跟死者是发小,我当时还感叹他是挺重情义的一人,可是万万没想到,真是算尽天机算不尽人心啊。
后面我听公安说他们是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这个人的,当时见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就起了疑心,刚准备下去问问情况,谁知道一见自己一行人下车他立马就跑了起来,别说这小子跑的真快,公安他们不熟悉地形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拿的住他。
我问他们最后是怎么抓住的。
公安抽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小子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案发地,等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正围着那片水稻田乱转圈子,一边转圈一边叨咕着什么,最后跪在地上直磕头,磕的脑袋都流血了,然后他们就上去把他给摁住了。
抓住凶手后这事也就算完了,下葬那天之前那个带头的公安也来了,说送死者一程。
回去的时候我蹭他的警车去县里的,路上他跟我说凶手的犯罪动机交代了,问我想不想听。
我当然想听了,于是他就跟我讲,这个凶手之前是跟死者在同一个电子厂打工的,不过期间因为打架闹事被开除了,后面死者给了他一千多块钱说快年底了让他先回家,等他过段时间就辞职回去,过完年俩人再一起出来找工作。
凶手也就同意了,不过走之前又找死者借了三千块钱,还亲自写了借条说等明年赚到钱再还他。
等到了年底的时候死者回家,半路上正好遇到凶手,凶手看死者一个人就起了歹意,心想只要死者一死那钱他就不用还了,而且死者刚打完工回来,兜里肯定装的有很多钱,于是就趁着夜色动了刀子。
我听了后就问,那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脑袋砍下来呢?
他说据凶手交代,凶手曾在书上看到过,说只要人够恶,身上戾气够重,那么就不会有邪祟敢近身。
所以凶手采取了这极其变态的手段,而且凶手一开始是想分尸的,结果把脑袋砍下来后发现太累太费时间,所以就没进行下去。
凶器也是凶手故意埋在死者家门口那棵树底下的,他觉得公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杀完人还敢去死者家,那天晚上他看到公安把凶器找出来后就开始慌了,想连夜逃跑,结果被半路回去的公安发现。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案发地了,说跑过去的时候怎么都走不出来,到处都是死者的身影,无头尸,和那个泡的不成人形的脑袋,乌乌泱泱周围全都是,一直在质问他为什么杀害自己。
快到县里的时候,那公安又跟我说,他们并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借条,凶手交代他也没在死者钱包里找到欠条,村里人包括死者厂里的同事都说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问那借条呢?
他笑了笑说,你兄弟找你借钱你会要他的借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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