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楚大侠的女孩
1.
楚大侠是我初中的女同学。之所以名曰“大侠”，乃因其为人仗义，当年正热播连续剧《楚留香》，她的名字有个“楚”字，便被封了雅号。
在我们学校，有一个连当九年班长的传奇人物，那就是我。与楚大侠不同班，又未接触过，却在高中收到她的来封信。
那封信，是班长从年级公共信箱中，若干信息不全的信封堆翻找出来。见信封上字迹娟秀，并且是一个女生的名字，递给我时，他的眼中有光。
此后，我们保持不间断的书信往来，一直到大学毕业。在信里，我把她当成好哥们，她也视我为贴心男闺蜜。
我的女神桃子，是楚大侠的好闺蜜，也是曾经的校友。
为了创造相处机会，大二暑假的某天，楚大侠帮我约了桃子爬山，顺便叫了两个男同学掩护。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好走。下山时，楚大侠带着那俩人跑前面带路，我和桃子落在最后。
快到山脚，有人回报说楚大侠摔了。赶到现场，便见楚大侠坐在泥地里，一边揉着脚背一边喊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了，我背你走吧。”我搀扶着她慢慢站起来。
趴在我的背上，她一言不发，重重的鼻息，拂过我的耳背，滚烫的泪珠，落在我的脖颈。紧紧地，她攥着我的肩膀，仿佛揪着我的心。
后来，桃子成为别人的新娘，楚大侠一直闷闷不乐，说她坏了我好事。我打趣她，嘿，你欠我人情，要记下。
2.
楚大侠既传统又顾家，虽是幺女，但不娇气。她从小喜欢画画，梦想能开一场自己的画展。大学毕业后，她留在我们镇中学教书。
那时，我在广州工作，跟妹妹住在城中村。每年，楚大侠来广州玩一次。凭着“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和我妹妹熟络起来。
她留着齐耳短发，永远一身男孩子装扮；我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胖墩。多年的相处，彼此非常了解。
我知道她不甘心过教书先生，那种枯燥无趣的生活。只有我，才懂她的心、她的梦。她向往忙碌的大都市，向往充满挑战的工作，还有努力后的未知。
楚大侠同样了解我。她知道我一个人漂泊异乡，独自打拼的不易，也明白我身为长子嫡孙，肩负的重大责任。
身边的男生，都当她“哥们”。即便参加工作，她也没谈过一次恋爱。我替她介绍了公务员乐先生。
乐先生研究生毕业，厌倦整天开会写材料的体制内工作。相似的现实背景，让他们产生很多共同话题。交流一个礼拜后，两人暗生情愫。
楚大侠说，她想恋爱了。尽管是异地恋，可她已开始幻想穿上婚纱的样子。她主动表白，并在确定关系的第一个长假，连夜坐班车来广州。
她想见乐先生。
赴约那天，楚大侠化了淡妆，穿上吊带裙，踩着高跟鞋，打扮得花枝招展。
“你们去溜冰，又不是逛街，穿什么高跟鞋。”
“第一次约会，要重视嘛！”她瞪了我一眼。
当晚十点多不见人影，我焦急得仿佛有千万只蚂蚁，不断地从胸口往喉咙上爬。
“我说大侠同志，你回不回来，也要通知一下吧！”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她。
“你别发火啊。我的脚扭伤了。”
“扭伤了？你在哪？我去接你。”
“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丢人……”
没等她把话说完，我飞奔下楼，骑着单车赶往公交站。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赤着脚，步履蹒跚的小女生迎面走来。她两手各拎着一只高跟鞋，边走边张望。见我突然出现，她大吃一惊，愣愣地站着。
“别愣着，快上车！”我控制自己不笑出声来。
她慢吞吞地上了车，嘴里嘟囔着“没良心的”，还威胁不准告诉乐先生。
3.
眼看我即将促成一桩好事，却在第二年，惊闻楚大侠分手。那天深夜，她趁父母睡着，偷偷打长途电话给我。
她说，乐先生的父母反对他们交往，说她一个乡下老师，配不上儿子公务员身份。听得出她喝了酒，讲话结结巴巴的。
她接着说，其实来广州可以养活自己，没想到乐先生主动提出分手。那个乐观得像个小太阳的丫头片子，那个拥有“仗剑走天涯”梦想的江湖女侠，在我耳边泣不声。
那是她在我面前哭得最久的一次。
第二天下班后，我见了乐先生。他脸色发白，不停地说“对不起”。
“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我想给他一拳。
他低下头，默不作声。
“懦夫！”甩下这句话，我扭头就走。
回去路上，我内疚不已。楚大侠，我对不住你。
此后有大半年，楚大侠没来广州。
那一学期，她承担了整个年级的美术课，还兼了一门其他科目。那段时间，她绘画水平突飞猛进，不仅频频获奖，作品还被收入市名家画展。
有一天，她QQ空间更新了一则“说说”——老子又回来了！
想必情伤已愈，我挖苦她说：“瞧你，还向全世界宣布！”
“老子憋坏了，发泄一下。”她回了一个酷酷的表情。
4.
，全球爆发金融危机，迅速波及“珠三角”企业，就业情势非常严峻。10月份，为继续深造，我申请离职。楚大侠知道后，焦急不已。
一天中午，她发来一条“广州事业单位招合同制教工人员”的报名链接，还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报名。当谈及来广州的住宿问题，我脱口而出：“到时一起住，相互照应。”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嗯，一起住。”她丢下这句，挂了电话。
回味刚才的对话，一种朦胧的甜蜜涌上心头。我开始期待和她一起上下班、买菜做饭的日子。但她终究无法说服父母接受自己放弃公职的决定。
隐约中，她想确认一些事情，以便做某个重大决定。
那年寒假，楚大侠独自跑来广州。彼时，我找到一份国企的工作，但依然无房无车无存款。城中村狭小的两房一厅，成为我的临时居所。为了顺利通过试用期，我放弃了所有的业余时间，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
这一次，她住了半个多月，其间几次透露喜欢我的意思。
那时候，身边的大多数同学，都比我混得好，安家立业开豪车，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我却要从头开始。作为曾经叱咤校园的人物，过去与当下形成巨大落差，给心灵蒙上阴影。
我的前程未卜，未来会在哪里，不得而知。梦想像是无根的野草，稍稍有风，便四处飘荡。对她的暗示，我不敢直接回应。尽管不喜欢拖泥带水，可又无力做些什么。
临走前晚，楚大侠亲自下厨，请了其他老乡吃饭。饭桌上，她平静地宣布，这是最后的广州之旅。说完，瞟了我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借着酒劲，她悄悄问我，为什么不敢追她？我假装没听见，拿出自己的酒杯回敬：“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愿友谊万岁！”
望着我一杯杯酒下肚，她怔怔发着呆。
那晚，我睡到半夜，跑洗手间狂吐。然后蹲在洗手间的角落，抱头痛哭。
第二天一早，妹妹说楚大侠回老家了，留了一封信给我。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将我的思绪拉回旧时光，当年与她书信往来的点滴，仍历历在目。
颤抖着打开信封，是一张空白的信笺，可却像听见她的千言万语。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亏欠，都在此一别后两清。殊不知，亏欠在分离后愈发厚重，再也无法还清。
5.
2009年9月28日，楚大侠发短信告诉我，有个语文老师在追求她。她说男老师大她两岁，虽不帅不高又没钱，但对她体贴入微，跟他在一起，有种踏踏实实的幸福感。
10月16日，她QQ上给我留言，男老师昨晚散步时牵了她的手，那是除她父亲和乐先生之外，另一个成熟男人手心上的温度，她又有了结婚的冲动。12月9日，她深夜跟我通电话，说晚上男老师趁其不备，一把抱住她亲起来。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笨拙鲁莽，但在唇齿相依的一刹，她像是喝了客家娘酒，甜蜜又陶醉。
2010年3月15日，是楚大侠和语文老师的大喜日子，他们在潮汕老家摆酒席。我托人送了礼金，借故缺了席。
2011年7月8日，我收到楚大侠发的手机短信，说她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嘿，我当舅舅了！
2011年10月24日，我的农历生日。零点时分，我在QQ空间写了一篇日记《生日》。第二天，帖子下出现楚大侠留言：“不好意思啊，胖子，祝你生日快乐！”
2012年的农历生日，我自己都忙得忘了，却意外地收到她发来的祝福短信。此后的每一年，我农历生日当天，她的生日祝福，都能准时送达。有时，我忍不住想问她，人的农历生日几乎每年都变，她如何做到年年如是。
许多年过去，我依然飘泊在外，虽说在广州买了房，但仍旧孑然一身。曾经有几个女生向我表白，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总觉得接受一份全新的感情很难。
当年一别，我再未主动过问楚大侠的生活。只是偶尔从他人的口中得知她的近况。反倒是她，常常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
记得乐先生曾经当着楚大侠问我，男女之间真的有纯洁友谊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有啊，和楚大侠就是。仔细回想，她的脸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如今，我仍百思不得其解。我和楚大侠之间，到底是朋友？是家人？还是爱人？她每年准时而至的生日祝福，又意味着什么？
今年春节回家，我受邀参加初中同学会。聚会那天，楚大侠、女神桃子和我，久别重逢，欢聚一堂。眼前的楚大侠，已出落成一位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的文艺女青年。
午餐的包厢内，我们聊起那些年的趣事。不知谁主动提起，楚大侠当年帮我追桃子的往事，瞬间引起哄堂大笑。她羞涩不已，满屋子追着打闹。
觥筹交错间，我望着楚大侠出神。那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的蒙太奇画面，在脑海里闪现。似乎看出我的异常，桃子把我偷偷叫出房外。
倚着几分醉，那些年因楚大侠而起的缠绵悱恻、疑惑困顿，被我全盘托出。
不曾想，桃子却道出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6.
桃子告诉我，楚大侠自初中起就仰幕我的才华，她深知凭借自己的学习成绩，无法与我考上同一所高中，便把那份爱恋暗藏于心。
果不其然，楚大侠的中考分数只够报读本校高中部。不甘心与我错过，在开学前，她寄出一封收件地址不详的信件。
她对桃子讲，很多事情自有注定。如果有缘，自会收到她的信。终于在某一天，她盼到我的回信，像吃了蜜糖一样高兴。
桃子叹了叹气，接着说，别看楚大侠大大咧咧。其实她自尊心特强，在我面前尤为明显。当年被我介绍给乐先生，她非常失望，心想我看不上她。
桃子鼓励她向我道出实情。可她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一直不敢挑眀。那次听到我承认和她之间只有纯洁的友谊，她的心都碎了。
桃子似乎知道很多秘密，可我感觉眼睛和鼻子酸酸的，再也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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