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结婚那些事

87岁的伯母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她年轻时结婚那些事。

在我们这儿的农村有两种先生,一种为红头先生,一种为阴阳先生!红头先生给人怯“惊吓”,给生病的人“驱鬼辟邪”等。阴阳先生则给人挑选黄道吉日和看风水等。伯母的爸爸是红头先生,在当时是一门比较吃香的技艺。伯母家的日子还过得去。

当时流行着一句话:“做媒做得成,媒酒三五瓶。”媒人在南方和女方家来来往往说媒,当时交通不方便,完全靠着一双腿儿爬山过岭奔走沟通。媒婆和一家之主在正堂上热火朝天地说着,姑娘家不允许上正堂,对自己的婚事一无所知。伯母那会儿,婚姻完完全全丝毫不能做主。

四面八方的客人来喝喜酒了,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但要嫁到哪个村庄去,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一概不知。不过,当时的喜宴记得清清楚楚。结婚时,十多桌的客人。宴席上有一大块方肉,有墨鱼汤,猪肝汤,鱼,笋干番薯粉丝,千层糕,蕃薯粉蛋面汤,另外弄几盘蔬菜。大方肉、粉丝和千层糕都用一个大脸盆装着。

伯母穿着喜气的红妆,头上戴着凤冠,胸前挂着粗粗的银项圈。哥哥背着她从家里过了大门槛,坐上花轿。花轿不大,只能坐一个人。伯母说姑娘出嫁坐花轿,二婚就只能坐竹椅子,竹椅子上方简单用布罩着。一个新娘聪明不聪明,只要看新娘子如何坐花轿。假如直走进去,就说新娘子笨头笨脑;假如新娘子背对着轿子,屁股先坐下则人人称道是个聪明伶俐的新娘子!有这样的说法,也许因为轿子低矮,直走进去转不过身而且要敲头吧!

“吃粗饭,抬花轿!”抬花轿很累,庆元境内崇山峻岭,村与村之间路都是山路,山路蜿蜒曲折狭小不说,还要翻山越岭。先人们防止下雨天山路泥泞不堪,用石块砌路,有些甚至用砖头砌成。伯母家在高高的甘竹山村。甘竹山是大村,当时拥有“十万不动产”的富豪都居住在上面呢!甘竹山村四通八达,往四面八方去的村庄都有石砌的山路。甘竹山村到竹山村,一个在山之巅,一个在山之脚。有十多里路,全是陡峭的下山落岭。

上了花轿,要抬到哪个村庄去,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新郎官长什么样……啥都不知道。要离开熟悉的家,慈爱的妈妈,要到陌生的地方去,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心里悲苦,还要防止抬轿的人都耍滑闹婚。伯母在家的时候,就听说有些新娘子被甩出轿子,甩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呢!伯母自信满满笑着说,她是不会被算计。坐轿子时,不能稳坐中间,要缩坐到边上,手也要紧紧抓住,轿夫想甩都甩不起来。手紧紧抓住轿檐,眼泪汪汪直流,坐了两个多小时才抬到竹山伯父家。那一天洞房花烛夜才第一次见到了新郎官。

“伯母很幸运,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不仅长得又高又帅,还那么能干,成为华东标兵……”我对伯母说。

“有什么好!土改后,我和你伯父,一个为私,一个为公,矛盾多得很!你伯父一心为公,家里的活全不管,整天去开会,一心扑在生产队上。生产队分稻谷分番薯等都是我去接,然后挑回家。家里的钱也基本上都是我赚,你伯父坐着车子到大地方去开会,那车费都是我孵小鸡,挑着鸡仔翻山越岭、走村蹿户卖来给他的!”伯母说,“我们还差点离婚呢!”

我很诧异:“伯母,伯父长得帅还那么能干,是我们竹山大队七八个村的书记,现在相当于乡书记呢!为什么要离婚?”

伯母说:“土改后召集妇女们开妇女大会,大会的会场就在河滩上,哪有现在条件那么好。现在都有漂亮的办公室,有椅子坐,有茶水喝。我们去开会的人在河滩上,找块石头席地而坐。领导就站在太阳底下,激情昂扬地对我们说:‘妇女们,新婚姻法明确规定,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经政府调解无效的,也准予离婚。你们假如对包办婚姻不满意,国家会支持你们!但大家千万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受骗。’”

当时的包办婚姻,妇女没有地位。有的婆婆很坏,有的老公很凶狠,有个别妇女也很彪悍。听说有个媳妇在婆婆出门时,拿了个玉米棒在炭火上烤着吃。还没开始吃呢,婆婆回来了!婆婆火冒三丈,拿起碳勺在火里烧得红红的去烫她的儿媳妇呢!有一个媳妇偷偷摸摸地煮粉丝吃,丈夫突然回来了。媳妇情急之下,把整个小炒锅藏到灶底下。她丈夫有每日烘布鞋的习惯,回到家把鞋子拖了放到灶台下烘。媳妇千年煮一回,眼看着好不容易煮的粉丝糟蹋了,天不怕地不怕,拿起那鞋子敲打她丈夫。一般人家都觉得儿媳妇是别人家的人,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尽量先满足公公婆婆和儿子,儿媳妇一般都只给一点不会饿死就好了。儿媳妇们因为肚子饿或因为嘴馋,偷偷摸摸地吃,所以有偷吃麻糍哽咽而死的童养媳。

领导说了这么一番话后,各个心动也行动。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当时28个妇女去开妇女大会,最后只有四个人没有离婚呢!有些还没有生育孩子,有些已经有两三个孩子。为了追寻自己的幸福,不愿意忍受包办婚姻的种种苦楚,一狠心抛下孩子离婚了。

伯母当时也动摇了。伯母说:“哪有你们这么好自由恋爱与心仪的人结婚。我想我的婚姻也是包办婚姻,我也不愿意。但当时我的大女儿已经出生了,看着可爱的女儿从此之后没有亲娘的疼爱,可能有后娘虐待,我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离婚的念头忽闪而过,就再也没有想过了。”

伯母后来与伯父夫妻恩爱,互相包容。伯母操持家务,带着孩子们搞生产,还孵小鸡、养母猪,撑持着家。伯父一心为公,把竹山生产大队搞得有生有色!伯父亲民爱民、无私奉献、廉洁奉公、迎难而上,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伯母感叹说,只是伯父去去得太早,没有看到现在的幸福生活!坐花轿的事儿还历历在目,一晃又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我看着伯母,心里默默地祝愿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以后再给年轻人讲那过去的事情!

图片来自百度

迪戈在清晨温柔的阳光里醒来,一睁开了眼就看见了身边熟睡的俏也,被周围的蓝色包围着,他有一种仍然在梦里的恍惚。 俏也的一头黑发盖住她的小半个脸, 她的嘴稍微有点嘟着, 迪戈忍不住想亲她一下, 又怕把她弄醒。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生怕一动就会把这梦境一样的画面打碎了。他发誓从今天开始要好好爱她,好好保护她。

迪戈承认在溶洞里第一次初遇俏也时最先打动他的是她妙曼的身体。

那天穿着蓝色比基尼的她站在淋浴头下有点忧郁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他。她一头黑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完美光滑的皮肤使她的身体好像一尊光滑的东方白瓷, 不是那种没有质感的苍白, 而是一种有生命的稍微带点小麦色的暖调白色。 她的四肢修长而不失圆润, 小巧而结实的胸部恰到好处, 而那圆圆的小臀在迪戈看来性感无比。 和那些丰乳肥臀的美国女孩相比, 俏也的一切更让迪戈砰然心动。

当俏也发现他在偷看时, 他本来有点窘, 但是他发现她好像没有责怪的表情。在人群中, 俏也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安静和克制, 和景区里的那些喧闹的欧美游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溶洞工作的2年, 迪戈每天的工作几乎都是面对西方客人, 本地游客一般是不会到这样昂贵的地方来的, 他们自有物美价廉的去处。迪戈经常会遇到一些外国女游客很露骨地挑逗和暗示, 他都以很职业的方式断然拒绝。 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轻佻的女人。

每个夜晚坎昆的酒店区到处挤满了全世界来此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 迪戈经常会遇到一些企图消费男色的女人对他露骨地勾引, 甚至有的满脸皱纹都几十岁了, 直接了当就说:”我的房间就在楼上。” 这让迪戈感觉十分恶心:”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花钱的男妓吗?” 他也试着交过几个本地姑娘, 但是教育程度太低, 太本地了, 约会几次以后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就没有兴趣了。

眼前这个有点忧伤的异国情调的东方女孩却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在溶洞里牵着她的小手, 触摸到她那丝绸一般的肌肤让他非常兴奋, 幸好穿着厚厚的潜水服而且可以躲在水里。不过他欣喜发现俏也对自己并不反感, 虽然她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 但是也没有拒绝的姿态。 最后要离开溶洞时, 迪戈知道他必须冒险把握这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不然以后就再也遇不到她了。 于是他制造了旅游手册上没有的那个关灯的游戏。

黑暗里他果断地握住了俏也的手,而她居然没有挣脱。 出洞以后他飞快地安排好换班的事, 然后详称第二天他会休假, 向俏也发出了去科斯美岛的邀请。 迪戈庆幸自己当时机灵地撒的那个小谎, 才有了今日二人的重逢。

俏也终于在睡梦中醒来, 迪戈迫不及待地搂住了她要亲她, 她被他一夜就长出的胡子扎着吱吱乱叫。 迪戈更来劲了, 忍不住就非要拿胡子逗她, 俏也笑得不行。 一触摸到她柔软的身体, 他又忍不住激情荡漾,慢慢那打闹就变成了缓缓的挑逗。 俏也也并不躲闪, 主动迎合了他, 二人干净利落又缠绵了一番。

事毕俏也跳起来说:”我来做早餐吧,你要吃什么?” 迪戈说无所谓。 其实他真的无所谓吃什么。 厨房里飘来了煎蛋的香味, 一下子让迪戈闻到了家的滋味。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不曾有过家的感觉, 没想到了在曼哈顿这样一间小房子里他会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了母亲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的模样。俏也在厨房里象个真正的快乐小主妇, 戴着个围裙不停地忙这忙那。 迪戈到了卫生间才想起他的洗漱用品都还在酒店呢, 便叫俏也吃完早餐一起去酒店里拿他的东西。

他们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俏也迟疑了一下说:”要不你就退了酒店搬到我这里来吧。”迪戈说:”不用吧, 要不等我找个大一点房子我们再一起搬过去? “ “那得等多长时间啊,何必把钱浪费在酒店里呢。” 俏也希望迪戈不会觉得她的建议太急不可待了, 毕竟他昨天刚到, 今天就邀请他搬进来同居了。 迪戈其实只是不想让她觉得有压力, 何况这房间住两个人的确是太小了一些。但是目前看来要让他和俏也分开住实在也难以忍受, 于是就点了头。

窗外响起一阵警车的尖鸣, 迪戈不由得皱了眉头。 俏也离婚以后急着找房子, 就在上西区112街找到了这个比较便宜的公寓。 因为靠着哈莱姆, 所以有时会有些不太安生的感觉。 不过俏也当时看中这个房子的重要原因是离中央公园的北部都很近。 迪戈显然放心不下的是安全的问题。

他说:”星期一我要去找我的代理把办公室的合同签了,我叫他顺便也给我们找个离你办公室近的公寓吧, 这样你上班就方便些了。” 俏也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二字, 心里暗自欢喜。 俏也的办公室在哥伦比亚圈, 但是周围的房子实在太昂贵了, 以她的薪水根本不可能承受。 现在这个地方坐地铁上班其实非常方便, 不过迪戈显然不太喜欢周围的环境。

迪戈又掏出手机说:”小姐,现在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了吧?”俏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们这才第一次地知道对方的电话, 彼此都觉得不可思议 。 迪戈马上拨打了她的电话, 确认无疑才住手。 还很严肃地把他的号码抄在了她墙上的日历上,说;”看你这次还会不会弄丢。”

两人出了门俏也习惯性地就朝地铁口走去, 迪戈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打出租车吧。” 到了酒店俏也有点小吃惊,迪戈居然住在昂贵的PLAZZA酒店里, 酒店面向着中央公园的南端, 是纽约最有名的几家老牌高级酒店之一。俏也便好奇地问他父亲的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 迪戈很干脆地回答:”是做保健品。”二人很快收拾好行李便到了前台结账。

迪戈掏出信用卡的时候特别给他看了一下他的名字, 说:”这下记住了我的姓了吧, 需不需要我拍张照片发给你。”俏也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乡下少有不养狗的。一靠近村子,此起彼伏的柴门犬吠。听到院里狗叫唤,忙出门,看看是哪儿的客来了;狗摇着尾巴迎上去,不用说,中午一准得杀鸡,要是那狗只是原地伸着脖子一个劲儿叫,那便是不常登门的远客了。

我家也养狗。黑狗是我记事起便有的一条狗,年龄说不好我俩谁大。黑狗是爷爷的宝贝,只要是闲着,准带它四处转。爷爷教书,熟人多,一路上跟人打招呼,黑狗也一路热情地摇着尾巴。黑狗比我有人缘。才上学那阵儿,我和黑狗去村头玩,看见黑狗,有人问我,是那谁谁家的客吧?我羞红了脸,躲在一边不好开口。黑狗见多世面,摇着尾巴礼貌地迎上去,愉快地叫两声,算是给我解了围。

我有些得意,之后便是妒忌。黑狗知名度这么高,俨然成为家里的一员,而我,竟给人认作客人。而且,看爷爷跟黑狗的亲密程度,超过了我这个小孙子。我渐渐不喜欢黑狗,而父亲母亲则是不满。黑狗见谁都摇尾巴,不问敌我,险些犯下大错。有一次,奶奶发现有个收废品的见我家没人,试图把院里一个裂嘴的铅盆顺走,而黑狗就站在边上看着,不闻不问不说,还天真地摇着尾巴。

黑狗是爷爷的眼珠子,父亲母亲不满也只能搁心里,就像他们对爷爷不满也不敢表露一样。爷爷一生不事权贵,专交狐朋狗友,月月工资大多给他们买酒喝了。父亲说爷爷以前没少挨批斗,现在也没长记性,上上下下该交的人一个没交,不该得罪的却全得罪了。我想不出爷爷一个乡下教师,有啥好批斗的,学校那么大个地方,又能得罪谁。后来得知爷爷那批人里有人提前几年退休,爷爷病了几年,差俩月退休申请都批不下来。

姑姑说爷爷这个人单纯。因为单纯不自觉得罪人,不知觉给人欺。他以为这个世界人人都像他那样,对谁都好,跟谁都交心。结果。。。。。。爷爷肝癌到了晚期,去郑州住院那年,黑狗丢了。估计给人下药药晕弄走了。几个月后,爷爷去世。那伙经常来我家喝到深夜的爷爷的朋友,一个个再没露面。

我家的第二条狗有了名字,叫花花。花花是条黑白相间的杂毛狗,但我总觉得花花的白白得不纯粹,黑却又黑得刺眼,让人看着不喜欢。花花是从一个婶子家抱回来的,小东西毛茸茸的一团和气,可爱的不得了。花花来的时候,正逢我家败落,一点点儿大的花花便陪着我啃红薯嚼窝头,竟也长了起来。母亲给花花系上麻绳,麻绳又换成废三角带。花花挣脱咬死人家一只小鸡之后,三角带终于换成铁链。

爷爷在世时,院子的木栅门是常开的,黑狗从小到大没上过绳,我也是可以跑出去玩的。现在境况不同了,花花整天栓得结结实实,脖子上的毛给旧皮带做的紧扎的脖圈磨得灰亮。花花拴在院子的一角,我在小院的树荫下写着父亲留的作业。院外不时传来哪家的狗叫,还有小伙伴们的欢笑声。真是没劲。我抬头瞟一眼花花,花花正来回不安地踱着,一双狗眼焦渴地盯着小院的破栅门,脖子上紧绷着拧成一疙瘩的铁链,身前是给层层蹄印碾得结实的土地。

我不喜欢花花,亲戚邻居也都不喜欢花花。二姨说花花不通人性。是的,二姨上门最勤的,最热心帮我家干活的,可是每次来,花花都是嘶叫着往上扑,挣得那条铁链悚人地咯吱响。要是二姨在家吃顿饭,花花能不住嘴地吵叫一晌午。隔壁的大娘骂花花就知道咬鸡。她家有只老母鸡飞到我家院里啄食,不知道怎么让拴着的花花给咬死了。母亲却说花花是条好狗,我家喂十几只下蛋鸡,成天到花花跟前找食,花花动都不动它们。母亲说花花也咬二姨是护家,不是咱家人,谁上门也不行。

邻居说花花脾气烈是给栓的,我不信。我跟花花一样关在这个小院里,却给关成一个温顺的乖孩子。我早就习惯了这个紧闭的小院,而花花始终不能习惯那根铁链。花花骨子里就是条烈狗。我讨厌花花。讨厌它跟饥饿的我一样吃蒸红薯和窝头;讨厌坏脾气的母亲从来不骂它打它,还用树枝给它搭避雨的小窝;讨厌它铁链下忠诚而又让人生畏的凶狠眼神。虽然,它看起来还没有习惯那条铁链,可它早已习惯了这个家。不仅仅是习惯,当它安静的时候,阳光下目光柔和地望着小院,你甚至会觉得它是在享受。它爱这里,而我,最讨厌它的也正是这点。

我念初中那年,花花死了,病死的。我一阵阵高兴,想象着灶屋里飘来狗肉的香味,就像我们经常馋巴巴地啃掉发瘟死掉的母鸡,和不知道怎么死的猪崽一样,啃掉花花。我失望了。母亲让我架起柴车,把病死的花花拖到一里外的刚收过的芝麻地里,深深埋了。我心里恨恨地,母亲却说,花花是好狗,不能吃它。

花花死了之后,两年,母亲没再养狗。

家里的债终于还完了,地里的粮食不用再变卖,我家再次尝到小麦面的甜香,晚上的稀饭碗里甚至可以小心地加一勺白糖。母亲开始接姥姥来家闲住。小弟从亲戚家抱回两条小狗。这种土狗养的人少了,不少家都养起高大威猛的狼狗。小弟喜欢这两条狗,把馒头细细嚼碎喂他们,还把加了糖的稀饭省给它们喝。夏天一热起来,小弟就左拥右抱两条小狗在院里树荫下的柴车上睡觉,胳膊大腿给狗身上的虱子咬的到处疙瘩。

母亲说小弟疼那两条狗疼得不像话,简直要跟它们穿一条裤子。母亲说话时,满眼都是疼爱。母亲快四十才生的小弟,那时家里渐渐恢复元气,母亲开始表现她慈母的一面。母亲跟人说自己老了,再打不动了。母亲没有老,只是脾气变好了,月末我从学校回家,母亲偶尔也会在晚饭后聊起往事。我觉得母亲越来越像个母亲了,跟我曾眼羡过的别人家的母亲并无两样。

那两条小狗没再上绳,成天村前村后地跑。小弟也在母亲的疼爱下很快长大,聪明而调皮。我终于离开了这个我不喜欢的家,并且越走越远。初到县城念中学的小弟拉着表弟沿河送出老远,都还落了泪。后来,我越来越少回家,陆续听说的是,两条狗到塘边吃死老鼠双双药死,小弟因此跟母亲大吵一架。再后来,小弟连续逃课玩游戏给学校开除。

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任何让人轻松的消息了。打电话给家里,母亲说小弟去上海打工了。母亲不住叹息,说小弟长成这样,都怪自己打少了。又叮嘱我惦记好自己,以后我们兄弟都要自己过自己的了。我听的出来,母亲的难过和力不从心,看来从来要强的母亲终于老了。

不满十八的小弟辗转于人头攒动的上海,怀里揣着冒牌的高中毕业证,先后做过保安,仓管,小学教师,自己好几个工种的车间工人,一事无成。直到一个春节后,给一个他帮助过的女孩诳到重庆,两周后,小弟半夜冒死顺水管从七楼溜下,只身逃出层层看守的传销窝点,逃回老家。

小弟再次收拾行李,去了南方。这次,小弟戒掉了游戏,还在新公司交了一个当地的女朋友。事情似乎开始有了好转,结果是,半年后,小弟和那个当地女孩分了手,又重回到曾多次羞辱过他的上海,进了一家工时很长的食品厂。年底,母亲收到小弟出来五年多寄回的第一笔钱。

父亲瘫痪的这几年,我总是设法在农忙时休假,回老家帮母亲收小麦或是玉米。今年,母亲在电话里说,这回让小弟回来收庄稼吧。我还是和爱人孩子一块回了老家。孩子快三年没见爷爷奶奶了,我理解俩老人的心情。儿子在老家玩得很开心,我和爱人跟母亲下地忙活,儿子在家跟轮椅上的爷爷玩,陪伴爷孙俩的,还有院里拴着的一条灰狗。

吃饭时,我问母亲啥时候又喂条狗,母亲说喂几年了,还问我年年回来怎么就没注意。我见过这条灰狗吗?我真的不记得了。日子淌水一样,父亲一年年躺着,母亲一年年在田里劳作,小弟一年年在在打工,我自己也是一年年不知道都忙了些啥,浑浑噩噩。生活在原地踏步,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就像他们一直停留在记忆中的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先那个样子。

小弟最终因国庆加班没能回来。我们也好几年没见面了,母亲说小弟在一家小厂车间干三班倒计件的工作,除了上班就是睡觉。还说小弟吃胖了。我努力去想象小弟现在的模样,浮现眼前的,却还是他背着书包在河边抹着眼泪给我送行的情景,以及那个烦躁的夏夜,他赤着身子搂两条狗歪在柴车上熟睡,胳膊大腿给虱子咬出块块红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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