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 鸡脚大王的绽放
01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我随身带了六千四百零十八块,那是我工作两年的全部积蓄。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我一觉醒来,查看账户,发现只剩下七百九。
在这点钱用完之前,我要尽快找到房子住。
在上海的朋友好心地收留了我,她对我说,随便住。但我知道这不是办法。她的床挨着门边上的这面墙,电脑桌靠着另一面墙,剩下的过道还不够两个人并排过身。
晚上睡觉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之前也是坐在床上玩,因为只有一张凳子。把能想到的话题都说完了之后,我们就开始各玩各的,她玩游戏,我看美剧。她男朋友都好久没过来了,有一次在小区门口看到我,好像看情敌一样。
租房,是我开始新生活经历的第一件大事。我朋友说,找房租房是每个在外打拼的人的必备技能。很快我就掌握了这项技能,主要是去电线杆上看广告。对于我来说,选择并不多。
手头宽裕的本地人买了房子后,以毛坯房出租,租房的人稍微装修一下再转租,就成了二房东。二房东骑着电瓶车从一个小区穿梭到另一个小区,很快给我介绍了一间房,只要三百块一个月。
那是一个厨房,还是毛坯房,确切说是厨房的前身。不到十平米,没有窗户,但是有一个洗手池。在成为一间厨房之前,它现在是我的卧室,我的书房,我的洗手间。
除了洗澡和上厕所,我所有的活动都在这个斗室进行。我并不介意它小,它阴暗潮湿,墙壁还冒着水泥味。但这是属于我的房间,我在里面看书,画画,一点不介意水泥味,我觉得吸进去的都是自由的空气。
我把自己临摹的梵高的画《我的卧室》挂在墙上,配上墙面水泥的高级灰,特别好看。闭上眼睛,我想象自己住在梵高的画里。
《渴望生活》,是我睡前最喜欢看的书。当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工作和婚姻,拒绝了父母想要给我的好生活,我想独立自主,想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爸说,你有什么本事,想靠画画养活自己,异想天开!
每次想起他的话,我就去看梵高的故事。我想要的是像梵高那样,把生命活到极致。
02
下一件事是找工作。
我的大部分积蓄都交给了学画画的那家艺术工作室。我是独生女,又没有一个亲弟弟给我寄钱。所以还是得先解决生存问题。
我开始到处投简历。穿上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好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去面试。
以前在家时,我在机关里坐办公室,主要工作就是组织员工活动,为领导们安排会议、学习班和旅游。做的事都差不多,我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最重要一条是要会点菜。
我打算在行政或者人事求个什么职位,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结果发现,我以前的工作经历原来都算不上经历。那叫混日子。
在第十三次面试失败回来,我在小区门口给自己买了一份臭豆腐。我开始认真的思考,下一顿饭在哪里,该怎么解决?
那时是临近下班的时候了,小区门口的人行道上全是摆摊的人。卖豆腐脑的,卖臭豆腐的,还有武汉鸭脖。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饥肠辘辘,等不及回家买菜做饭,先买点小吃垫垫肚子。
忽然之间,我脑子里闪过一道霹雳,犹如天启,我想到下顿饭怎么解决了。不仅是下顿,下下顿都没问题。
03
在出租房的冰箱里,有一盆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家传老卤水,我妈亲自熬制,留了好多年了。她说我一个人做饭麻烦,在外面吃又不卫生,有了这盆老卤,鸡腿鸡翅丢进去煮一煮就能吃,又方便又营养。
这不是普通的卤水,这是一盆神奇的魔术水,任何东西丢进去,出来时就是脱胎换骨了,带着这个世界上最丰富最叫人留恋的滋味。我要用它,开启我在上海的新生活。
借了朋友的电瓶车,骑到肉联厂进回来两箱冻鸡爪。我把冰箱的冷冻室全都占了,同租的几个人一开始脸上有些不乐意,在吃过我卤的鸡脚后,一致表示冰箱随便用。
卖卤鸡脚是项成本很低的生意,我只买了一个铝盆一张凳子,就解决了全部硬件问题。
我给我的鸡脚生意规定:十块钱五只,两块钱不卖。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格,繁华一点的地方卖十块钱四只,还没我的味道好。
头一个星期下来,进账一百三。虽然不多,但是毕竟已经开始进钱了。天天看着钱进口袋的感觉真不错,以前上班的时候,要等一个月才能看到一次。
为了把生意做大,我决定再装饰了下门面。
武汉鸭脖大婶跟我说,小区对面就有个广告公司,要我去打印一张不干胶广告贴上。她那“正宗武汉鸭脖”几个字就在那儿打的。
但我决定亲自制作一块广告牌,挂在我的鸡脚盆子前。我给自己的鸡脚取名“鸡脚大王”,这个名字大气,叫起来比什么“鸡脚旮旯”有气势。再找来一张大纸板,我在上面画了一只大大的鸡脚,作为我的商品标志。那只鸡脚,融合了古典主义的写实和印象派的气氛渲染,每个人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不到一个月,我的鸡脚渐渐声名远播,两条街外的人都说闻到我的鸡脚香了。一盆鸡脚不到九点,就能全部卖光。
每天收摊回到家,也顾不上洗澡,把兜里的钱全倒在床上,一张一张细数一遍,有时候还要数两三遍。原来数钱的感觉这么好呐。
04
卖鸡脚的好处是用不了一整天的时间。上午基本没什么事,我就去工作室学画。中午回来的路上顺便买原材料,备货。两点钟开始煮鸡脚,四点钟准时出摊。
其实四点钟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只有附近几个放暑假的少年偶尔来买。但是必须赶在这个点占码头。
路只有那么长,摆摊的人又多,谁都想站在路边边,容易招人看见。要是来晚了,就只有被挤到角落里的命运。
还有一点,我们都想离臭豆腐老头远一点,实在是太臭了,他还有一口热滚滚的油锅。
夏天四五点钟的街道,行人并不多,梧桐树上的知鸟不知疲倦地叫,一阵风吹来,它们又突然停了下来,仿佛也懂得要享受这片刻清凉。
人不多的时候,我就拿出速写本来画画,画走过的路人,画不远处摆摊的同行们。
太阳很晒,日子也过得很辛苦。在视频里,我妈说我怎么搞得又黑又瘦。
但是我很快乐。我从没挣过那么多钱,画过那么多画。
05
就在我的鸡脚生意蒸蒸日上,在我以为一切走上正轨的时候,我学到了一个词:乐极生悲。
高兴过头了,就会放松警惕,坏事就趁虚而入。
在我们那条街,城管每个礼拜来巡逻一两次。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坐在车里,在喇叭里喊几句,并不真的下来赶我们。我们也做做要收摊的样子,互相配合,相安无事。
但有时是真的检查活动来了,他们也没办法,上面压下来的任务,街道全部肃清。这时候他们出动就不会大张旗鼓了,喇叭也不喊了,直接开到面前来端锅。
听他们说,臭豆腐老头的推车就被没收过。收走了,要去交了罚金才能拿回来。可谁会去交这个钱哦,认倒霉呗。
武汉鸭脖大婶行走江湖多年,练就一双千里眼,她总是最先发觉城管动向的。就是PM2.5爆表的雾霾天,她都能一眼就瞅见马路那头悄悄开过来的城管车。所以我们一般都只盯着武汉鸭脖,她跑,我们就跑。
但是那天,我可倒霉了。我的生意太好了,买鸡脚的人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哪里看得到人群外武汉鸭脖的动向。等到穿制服的城管站到我面前时,我还没顾上抬头呢,我还问他要几只鸡脚。
他一只都不要,连盆一起没收了,看我的鸡脚招牌画得好,也一起收走了。
我在风里站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梦里我从山顶上一跤跌到了山脚下。
臭豆腐老头过来安慰我的时候说:“我都被他们收了三辆车了,收了就再搞一辆咯。你看我的车,都是自己做的,我一次比一次做得漂亮。”
他的车子的确做得很漂亮,都是他从收破烂的人那里淘回来的零件,自己动手拼凑的。套在车上的木框也是他自己打的,一边放锅,一边放调料瓶。这种私人订制级别的车,也只能自己做,外面买不到。
吃完臭豆腐,我又振作了起来。我的赚钱行头被收走了,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我还可以从山脚下重新爬上去。
这次下本钱了,我在网上买了一辆小推车,就是餐厅里服务员用来收碗筷的那种手推车,有半人高,这样就不用老蹲在地上捣鼓了。城管来了,推着车子跑起来也利索。
06
这辆车陪我走过了夏天,又度过了秋天。
冬天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卖豆腐脑的阿婆换了一套装备,卖起了烤红薯。每次看到她在风中飘扬的白发,心里便会升起一丝佩服,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
我们这些在街头谋生存的人,虽然鼻子冻得通红,在一起并肩作战却也很开心。
万家灯火的时候,人们都回到家里,围着桌边享用热喷喷的晚餐。我们也会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我们的晚饭也是热乎乎的,有臭豆腐和烤红薯,还有鸭脖子和卤鸡脚。
附近几条街的人都听说我鸡脚大王的名声了。有人特意来问我,能不能开辟外卖业务,送货上门。还有好几次,有人在小区里拦住我,问我住哪里,晚上想吃鸡脚的时候好去我家里买。
有一天,连工作室的小吴老师也来看我,想要尝尝我的鸡脚,我总跟他吹牛说我的鸡脚天下第一。
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工作室要在城东开辟一个分部,需要找老师。你有兴趣吗?”他一边啃鸡爪一边问我。
我怎么没兴趣?我太有兴趣了啊!我的梦想不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么?
“但那样就没时间卖鸡脚了,你舍得吗?还有,前期工资不会很高,可能没你卖鸡脚赚得多……”
小吴老师看我有些犹豫,非常善解人意地拍拍我的肩,不着急,你考虑考虑再答复。
07
晚上,我在小台灯下,再次翻开《渴望生活》,我想在里面找到何去何从的答案。
放下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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